牌位前,又上了柱香。
“香穗,我来看你了,没想到我这么一病就是小半年,差点就下去陪你了。”梁母喃喃地说,说着说着竟笑了。
“娘,不要说不吉利的话。”梁婧华上前扶住梁母的手,轻声说,“阿姆比谁都想要你身子健康。”
今天的梁母好似特别温和,不知是因为终于脱离病痛还是什么其它原因,她竟轻拍着梁婧华的手说:“她最希望什么我还不清楚吗。”
“香穗大半辈子都跟在我身边,从娘家跟到梁府,无论好坏都是她在身边伺候着。她呀是我见过最会哄人的人了。”梁母出神地说,“我是真的没有想过没有她的日子怎么过,哈,人却是无情,你看她不在了我还活得好好的。”
“娘,莫胡思乱想,你身子才刚好。”梁景生何尝不感慨,但是作为三人中唯一的男子,看到娘跟妹妹都已经眼睛泛红也只能止住悲伤,安抚着梁母。
梁母突然转过身来,对着梁景生说:“香穗待你比亲生孩子还要好。”
“我知道的,也很感谢阿姆。”
梁母点了点头。“香穗当年若不是为了照顾高烧不退的你,也不会疏忽了自己的孩子以至于他溺于湖底。这是我欠她的,也是你欠她的,你现在给我跪下。”
梁景生听话地跪下,梁婧华紧张地扶着梁母。
“给香穗磕个头吧。”
梁景生认认真真地磕了个头。
“好,明天你就带香穗的牌位还有骨灰回她家乡安置吧。”
此话一出,梁景生与梁婧华都定定地望着梁母。
“这是我应该做的。”梁景生回神后激动地说。
“你们都出去吧,我再待一会。”梁母摆手,又回过身面对牌位。
待梁景生与梁婧华出了佛堂,合上门。梁母才叹了口气。
“香穗,这俩孩子都长大了。我已经给生儿相了媳妇了,你也认识的,是晓月。生儿自然是不愿意的,不过你说得对,他还是个孝顺的孩子。日子还没定下来,可惜你不能看到他着新郎袍的样子了,不然你肯定比我还高兴。我这个当娘的实在当得不好,能把他们拉扯大都是香穗你的功劳,我呀一直以为你还能给我养孙子的,我知道你最喜欢小孩了。”梁母说着伸手摸上赵大娘的牌位,“香穗啊,你不在了我真的有些不习惯了,每个人都对我战战兢兢的,其实我也累。不过也没有几年了,自己的身子自己哪能不清楚。”
“生儿也算是你半个儿子了,我让他把你送回家乡去你肯定喜欢,你心里其实一直相念家乡的山水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只是我一直舍不得罢了,唉,没想到一留就留了你一生了。香穗,我欠了你这么多,怎样还呀。”
梁母对着牌位又轻又慢地说话,神色悲恸,幸得佛堂里没有其它人,不然看到梁母这样都会怀疑她冲撞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
次日梁景生出发将赵大娘的骨灰与牌位送回她家乡,一去半月。
梁母的病虽然痊愈了,但毕竟病的时候久了,身子耗损太多,如今的她精神劲头已是大不如前,家里的事大都还是由梁婧华操办,只是偶尔听听各掌柜汇报情况。待梁景生回来后,梁母每次听掌柜汇报都带着他在身边,只不过梁景生对于处理生意方面并无天赋,更多时候只是作一个旁听者,偶有被问到意见也无甚出色的回答。
某天起早,梁景生去给梁母请安,刚好碰到梁婧华也在,梁母示意二人一同吃早饭。
“婚期已经找人算过了,五月十九。”梁母望着梁景生说。
梁景生头也不抬的“嗯”了一声。
梁母也不生气,点点头又望向梁婧华,“婧儿也年十七了,再不定亲就太迟了。”
“一切听娘安排。”梁婧华倒不惊奇,好似早有准备一样的平静。
“娘也不需要你去联姻,你就招婿上门成了,往后只有你欺负他的份。”梁母语气有些欢快地说,“不过这事总关乎你后半生,人还是交由你自己选吧。”
说罢梁母向后面的秋嫂招招手,秋嫂很快便捧了一堆画卷出来。男子挑选女子画像古来有之,没想到这梁母连男子的画像也能找来。
“生儿同为男子,给婧儿些意见吧。”
“是。”梁景生虽然心里还在烦躁他自己的婚事,不过关乎他妹妹的婚事他必定会花心思帮她挑选的。
梁婧华倒也真落落大方,展开画卷,仔细端详,看完一幅递过去给梁景生看。两人默无声息,十数卷画几刻后便都阅完。
“都看过了?可有中意的?”梁母啜着茶水问。
梁婧华翻出某卷递给梁母,梁母展开看了一眼,又对梁景生说:“你以为哪个更好?”
梁景生支吾了一下才说:“条件都不怎样。”
“婧儿觉得这个好?”梁母将手上的画卷递给梁景生看。
“是。”
“什么地方好?”梁母继续品茶。
“秀才,身份上过得去,又大多信奉‘君子动口不动手’,家里清贫,无父母。最紧要是我觉得我能够压得住他。”梁婧华仔细分析道。
“十九中的秀才,却至今八年未能再进一步,肯定觉得自己怀才不遇,这人可能会很迂腐难伺候。小婧可要想清楚了,比他条件好的多的是。”梁景生皱着眉说,他可不认为这个人会是个好选择。
“家中无父母需要伺候,又没有小姑子小叔子,没什么难缠的,入了梁府的大门该是他听我的。”梁婧华平淡地说。
梁景生还想说什么,但是梁母快一步笑起来。
“呵呵,婧儿眼光不错,娘也属意这个人,也找人去他邻里那里打探过了,都说他温文有礼。”
梁景生还是不能接受,硬是找了理由来反驳。“只是身有功名的人哪里愿意入赘。”
梁母瞟了他一眼,“这些事娘自会办下来。”
“娘!这关乎小婧下半后的,我觉得这样决定草率了。”
“哥,我真觉得嫁给这个人是个不错的选择。”
“小婧你怎么犯起糊涂来了。”梁景生急了,竟然连梁婧华这个当事人都不反对。
“糊涂的是你。”梁母瞪了梁景生一眼,“为什么非要婧儿招婿进门你是真不懂?这个人跟其它富门大户子弟比肯定是不够格,当然也入不得你的眼。我看这人倒顺眼,性子温吐些,酸腐些也不能算得上是缺点,只要能够让婧儿放心就行。至于锦衣华服、山珍海味梁府供得起婧儿。”
“娘……”梁景生低声说。
“唉,你说我作的什么孽啊,要是你与婧儿能够互换一下,我需要委屈婧儿吗?”梁母叹着气说。
梁景生自知理亏不敢接话。
“娘,这样挺好的,大户人家也有大户人家的难处,我这样倒也轻松。”梁婧华轻笑着说。
“娘知道你乖。都下去吧。”
梁景生与梁婧华不敢驳了梁母的意思,一前一后地出了梁母的院子。
“小婧,我……是我让你受委屈了。”梁景生艰难地开口。
“我刚才跟娘说的话倒也不是假,有些事情你要是知道了大概也会像我一般认为。”梁婧华豁达一笑。
“什么事?”梁景生疑惑。
“哥,有些事你该自己发现的。有时候我也会觉得你太容易相信人了。”
梁景生更是不解,不过问了几次梁婧华还是不说,梁景生也只能将此事搁下。
“哥是不是不想娶晓月表妹。”梁婧华突然问道。
“呃?”梁景生没反应过来地应。
“因为你不喜欢女子?”虽然梁婧华说出来的是问句,但语气上梁景生总觉得她说得很肯定。
“嗯?”梁景生不懂得怎样回答,发了个不明所以的喉音想蒙混过去。
“是上次在你那店里那人?”梁婧华认真的眼神对上梁景生。
梁景生回想起来梁婧华说的是谁,“扑哧”地笑了出来。
“小婧想到哪里去了,那个是我朋友。”
梁婧华皱起眉头不解地说:“可你明明是为了他才被赶出府的。”
这次倒轮到梁景生疑惑了,“这事你如何知道的?”
“我在佛堂外偷听到的。”梁婧华的脸上稍稍有了窘色,只是目光还是很严肃。
“唉,你竟也知道了,是不是觉得我很恶心。”梁景生无奈地说。
“你是我哥,我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梁婧华急忙喊道。
梁景生被她喊得一怔,旋即苦笑。“小婧,你是不知道,我是真怕被亲近的人厌弃。”
梁婧华叹着气说:“我们是亲兄妹。不过晓月表妹那里你打算怎样?”
“还能怎样?我能说不娶吗?”梁景生无奈地说。
“晓月表妹是个好姑娘。”梁婧华老气横秋地说。
“是我有负于她。”
梁景生抬头望天,惆怅难舒。
☆、宗亲会
日子密锣紧鼓地过去了,倒也过得相安无事。突然有一天,来了一堆人要来搞乱看似平静的日子,他们浩荡而来,一时令梁府众婢仆慌了手脚。
“哪来的仙风将诸位老爷子吹来了,真是有失远迎。”文伯在梁府做事二、三十年,什么风浪没见过,面对这阵仗倒也应对自如。
不过文伯确实有眼力,竟让他发现人群中某个矮小的身影,扬声说道:“五姨奶奶身子可还好啊?”
“好。”在人群中的声音听倒也中气十足。
为首的人睨了文伯一眼,声如洪钟地说:“我们有事找大嫂谈谈。”
“是是是。”文伯应着,顺手指了边上的婢子说:“你,快去正厅准备准备。”
文伯随手又指了某个方向说:“你们快去通知夫人、公子和小姐说宗亲的老爷们来了,正在正厅侯着。”
随即文伯便对众人做了个请的手势,“请诸位老爷子随小的往正厅走。”
文伯将各位安置在了正厅,上了茶水果点,便垂了手立于门边等候差遣。此刻正厅里的人虽多,却安静异常,文伯心里估量着这些人的目的。
茶已经喝过两巡,梁母三人一直未出现。
“这茶都已经将嘴喝淡了,大嫂人还未至,你们下人是怎么办事的?”梁二老爷首先发难。
文伯早料到会被发难,早早想好应付的话语。
“请二老爷不要见怪,这时间夫人正是午睡时候,怕是要整理一番。”
“我们也不是不能等,就是累了五姨母就是大罪了。”梁四老爷怪声怪气地说。
“不敢不敢,我这就让人再催一下。”五姨奶奶是长辈,梁母也要对她三分恭敬,文伯自然不敢扛下这个罪名。
“这才刚刚入夏,弟弟们脾气就这么大了,就不怕坏了身体吗。”梁母冷冷地说,在梁景生与梁婧华的搀扶下进入梁府正厅。
“我们几个身体好得很,倒是听说大嫂的身子不怎么好啊。”梁四老爷反击道。
“烦劳四弟关心了,只是这阎王爷还不想收我这条老命。”梁母冷笑着说,倒也坦承了她曾经患病的事。
梁四老爷“哼”了一声,梁母不理他,领着梁景生与梁婧华向上位的五姨奶奶请安。
“五姨母近来身子还硬朗吗?有什么需要的可要跟侄媳妇说。”梁母给五姨奶奶作了个礼,五姨奶奶笑眯眯地说“好”。
“五姨母年纪大了,眼睛可能不好,生儿、婧儿还不上前给你们五姨奶奶瞧清楚了。”
梁母完全将其它人当作不存在。
梁景生与梁婧华上前,轻声唤着“五姨奶奶”。五姨奶奶似乎被唤得高兴,伸出干瘦的手摸着他们二人的脸,欢声说道:“乖。”
三人围着五姨奶奶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终于引得其他人不满。
“大嫂可真是会做人。”梁四老爷又是怪声怪气地说。
“四弟不用跟我假声假气的,这一套我可不吃。”梁母直接在五姨奶奶边上坐下,而梁景生和梁婧华在这里是后辈,都跟其它同辈的堂兄弟一样站着。
“咱们都不是外人,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何必在我面前装模作样。”梁母扬着眉毛,环视一圈后说。
“大嫂这么说,是不是对我们有什么误会了。”梁二老爷半闭着眼说。
“有没有误会,我们心知肚明,不要废话了,有什么事直说吧。”
梁四老爷拍桌而起,“你少在这里拿乔。”
“老四!”
梁二老爷喝住,梁四老爷只能瞪着梁母悻悻然地坐下。
“两位弟弟你一言我一语的我听着乱得很,谁能作得了主的就让谁来说吧,二弟你以为怎样?”梁母明摆着的挑拔间离。
“大嫂这么说那就由我来替这里所有人说吧。”梁二老爷聪明地将自己与其它人放在一个阵营里一起对抗梁母三人,而众人显然已经约好,所以并没有受梁母的话影响,“今日我们来这里不为别的,就是请大嫂退位让贤。”
此话一出梁府正厅里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到,显然是大家都在屏息静气地等待梁母的反应。
“退位让贤?好啊。”出乎意料地,梁母一口答应下来,“没想到各位弟弟与我想法一致。”
这个回答显然让特地来闹事的众人不知如何应对,两两交头接耳起来,不过显然还是梁二老爷反应比较快。
“既然大嫂也答应了,那我们就一起商讨一下该选谁来接任吧,在场所有人都有资格提出自己认为不错的人选,只要没有人反对就能够接下梁氏商号的大旗。”梁二老爷眯着眼望着梁母说,他大相信她会这么简单地答应。
“推荐人选?二弟是不是有什么事搞错了。这渭阳梁氏数十口人里也就只有生儿一个人有资格接下梁氏商号,还用得着推吗?”梁母笑着说。
梁四老爷一听,气得肝火直冒,顾不得刚才梁二老爷跟梁母的口头协议,又插起话来。
“大嫂也太无赖了吧,这里除了大嫂你一个哪个不是流着梁氏的血了?”梁四老爷这一次话倒说得很精彩,明讥梁母没有资格管梁氏的事情。
梁二老爷这时候不说话了,虽然说他跟梁四老爷这时候算同盟,但是说到底梁母一倒台也就是他跟梁四老爷争了,所以看这情况倒是想坐山观虎斗。
但是梁母可不会任由他坐收渔利,“二弟不管管四弟吗,你们到底是谁说了算。”
被梁母这么一问,梁二老爷也不能继续沉默下去。“老四,你且安静一下。”
梁四老爷没办法只能坐下,随手将茶几上的茶点都扫到地上。
“老四刚才说的话也不无道理,我们尊敬大哥,至今对大嫂仍多有包容,但接任梁氏商号这样的大事不容一丝半点的错误,恕我们不能袖手旁观了。”梁二老爷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
“这话就可就好笑了,梁氏商号一直以来都由长房长子继承,难道你们是想要违反祖宗留下来的做法?”梁母拿祖宗家法来压人。
“大嫂说这话不就更可笑了,大嫂非我梁氏儿郎却独揽梁氏商号的大权这么多年,我看首先不将祖宗放在眼里的是大嫂吧。现在大嫂却要拿祖宗做派来跟我们理论?”
“相公去逝时候生儿连十五岁都未到,我不过是代为管理,现在交还于他正是合情合理。”
“这一点上怎么说都已经不合情理了,而且我看生儿也并没有经商能力,梁氏商号交给他只会颓败。”梁二老爷说到后面声音洪亮,掷地有声。
“笑话,”梁母也提高了声音,“这梁氏商号的产业有一半是由我一手赚回来的,我就是愿意让我儿子败了又如何?这一半的产业够他一辈子败的了。”
话音未落已经引得众人一阵哗然,梁母的蛮横可见一斑,甚至连站在梁母两旁的梁景生与梁婧华都面面相觑起来。
“哼,赚多赚少这些都是你一面之词,我们凭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