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
听到厨房里传来响声,狗剩扯着嗓子喊道。
李大花应了一声,快步进了堂屋,“要尿了?还是水喝完了?”
听了这话,狗剩脸上微微一热,“不是,娘!”
李大花手上还湿淋淋的,估计刚洗了菜。
“娘,把骨头都煮了,晚上让大家都能有块骨头啃。”狗剩特意交代道。
李大花脸上就露出了不情愿的神色,“大家都好好的,啃什么骨头,那个留着给你补一补,人说吃什么补什么,不正是这个理!”
“娘!那是人山官买来的,您不弄点儿给花伢和小九吃?给人家吃,叫柱头几个看着别人吃,您舍得?”狗剩把小木板放到一边问道。
大荣今天上午过来顺便教了狗剩几个字,写在一块木板上给狗剩看着在家练,为此刘打铁特意找木匠花了两个铜子儿给狗剩推了两块极光滑的木板。
李大花啧啧了两下嘴,“就你鬼心思多,人家不都说了给你补身体的……”
狗剩抿嘴笑了笑,李大花就是节省,却并不是不明事理……
在炕上一躺就是一个多月,等狗剩能下床的时候已经六月份了。
由于这里冬天极冷的怪异的气候,粮食作物生长周期都比较长,又因为从天气回暖到炎热很快,菜蔬的成熟时间又被大大缩短,在太阳好的夏季,屯子里家家户户都只要忙着晒菜干和晒干草。
趁着早晚凉快把疯长的茅草割回来晒干,到了冬季,不管是修屋顶还是喂家禽都管用的紧,不少日子过得艰苦的人家还要用干草垫在炕上当褥子。
“腿还痛不痛?”山官坐下来,胡乱的抹了把脸上的汗水问道。
狗剩拖着左腿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不使力就不怎么疼了!”
山官皱着眉头看狗剩一走一拖的样子,“要是疼就多躺几天,乱跑什么,小心成瘸子!”
恰好进院子的李大花听到这句话,脸色就不大好——在这里,男人要是身体上有了那么点儿缺陷,轻易没哪个姑娘愿意嫁过来,若非确实是有些家底,最后都只能上门去给别的汉子做“小男人”。
“躺久了也怪累人的!”狗剩小心翼翼的控制着左腿不用力,走过去跟山官一起坐在门槛上。
堂屋这门槛是狗剩爷爷还在的时候,特意从河边掘了一块厚厚的青石板回来换上的,一半埋在地下,这几十年来不管大雨小雨,从没有水流进正屋过,这门槛一直是刘打铁得意的一处。
“又坐在门槛上,身体才好了几天,你以为你跟人家一样壮实啊……再受了凉,你就给老娘去捡药渣子吃,家里有座银山给你去抓药啊!”李大花竖着眉毛就是一通骂,“成日躺着还嫌累得慌,你是贱骡子骨头啊……”
狗剩无奈的冲山官笑了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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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狗剩无奈的冲山官笑了笑。
前些日子,狗剩夜里嫌热,把褥子踢到了一边,晚上睡得死了些,到了早上冻得缩成了一团也没把褥子拉回来,照理说以前这也不算什么,也不知是这次受伤有些伤了底子还是咋滴,等起床的时候竟然发了热,刘打铁两口子这阵子被狗剩那伤腿吓着了,还当伤处又出了问题,找孙婆子借了驴车就急吼吼的把人拖到了镇子上,结果不过是普通的伤寒,花了诊费不说,大夫抓了药,两口子也没敢说不要,又是一笔花销……
山官倒是从不去理会李大花这等的指桑骂槐,歇了镇子缓过气,自去狗剩家厨房舀水喝——旁的人家都是渴了回来直接从桶里舀半碗水就往嘴里灌,独狗剩格外讲究,不仅要烧开了喝,还一老从山上找些野花烂叶子放在里面,用洗的干干净净的陶罐装着,要喝就倒,谁也不许直接舀井水喝——要说废了功夫果然就不一样,这水不仅好喝,还格外解渴!
等山官回去忙活了,李大花才从屋里出来。
“连口水都得来这边喝!你看看,你们兄弟几个要是有人家一半精明老娘就是立时闭了眼都安心了……”
“娘!”狗剩叫了一声。
李大花这才住了嘴——山官可不就是没了老子娘!
现在狗剩腿好了些,小草和鸡蛋都被李大花扔了过来。
狗剩肯定鸡蛋这孩子有些缺陷,虽然屯子里不少孩子一岁多了还不会说话,但至少眼珠会跟着吸引他的东西滴溜溜转,小手也知道去抓去抢,鸡蛋却是逗半天才有点儿微小的反应,远不如同龄的娃娃活泼……狗剩除了暗自心忧,跟自家爹娘提了好几次带鸡蛋去镇上瞧瞧大夫,都叫李大花一通乱斥,狗剩只得偷偷把鸡蛋抱去给大荣看——
“这倒也未必,于幼儿方面我倒没什么经验,商大、——啊,你也别多想了,兴许再大些就好了,不常见有人小时候笨的,长大了却格外机灵的!”
狗剩失望的叹了口气,明显是根本不清楚了!
就算再怎么担心,屯子里一成不变的日子过得飞快,很快就到了八月份,没多久就该秋收了。
李大花和刘打铁愁眉苦脸的蹲坐在厨房门口,长吁短叹。
前几日,燕麦要花落灌浆的时候,老天不长眼,下了场瓢泼大雨,打得麦穗七零八落,刘打铁两口子这几天天天去燕麦地里转圈,恨不得把每棵麦子数一遍过去。
这里除非特大天灾人祸,像这样年成不好,苛捐杂税还是要照常上缴。柳树屯这一片地理位置不大好,气候并不适宜粮食作物,菜蔬作物又没有市场,往年就是年成好,屯子里也有不少人家养不活一大家子!
好在还有苞谷。
刘打铁和李大花趁着苞谷抽穗撒粉的时候,特意仔细的追了一遍肥。
“你家燕麦怎么样?”狗剩拿了半块玉米面饼子走了出来。
山官在路边的树下跟一群汉子一起歇凉,听那群汉子七嘴八舌的说自己地里的事儿。
狗剩这几天叫屋里沤肥的味儿熏得几天没吃下东西,才将将好看点儿的脸色又暗了下去。
“哪儿来的这些鬼毛病,不吃!不吃!饿死你!老娘还省几口粮食……”李大花见天看着狗剩挑米粒的样子就是一顿臭骂……
山官沉默的摇了摇头,小小年纪眉间已经有了三条淡淡的皱痕。
“喏!”狗剩掰开一小半饼子递了过去。
“你自己吃吧!”山官折了根小树枝在地上乱画,头也不抬的说道。
从燕麦糟了殃后,一日两餐就很少有干的了,这还是昨日刘打铁在地里施肥的时候打了只野兔,李大花愣是没舍得烧给自家人吃,拿去镇子上换了十来个铜子儿,才咬牙干炕了几个饼子。
“拿着,我又不下地!别愁了,我们这次在城里多呆一阵子……”狗剩把比半个巴掌还小的饼子塞到山官手里,轻快的说道。
山官偷偷咽了一下口水,攥着那一小块饼子,偷眼去看狗剩,狗剩已经自顾自的开始吃自己的那一半,嘴里还轻轻哼着古古怪怪的小曲儿,半点没有对分出去的食物的不舍,山官动了动嘴唇,终于还是把饼子喂到了嘴里,眉头上几条褶皱悄悄舒展开来……
所谓祸不单行,眼看着苞谷穗子就要撒完粉,接下来就是等苞谷长米长老了,又是接连几天的大雨,不少房子建的低的或者门槛不够严实的人家,屋里都漫了水,更令人发愁的地里,原本挺直的燕麦和玉米被打得东倒西歪,也不知道最后能有多少剩下。
“这老天,还叫不叫人活!”李大花在屋里看着外面的雨幕急的团团转,不停歇的骂天骂地。
刘打铁也是一脸愁容,连柳筐也编不下去,时不时的就探头朝外看。
“爹,娘,等雨停了,去镇上把过冬的粮食先买回来吧!”狗剩盘腿坐在炕上,抱着小木板说道。
“说什么胡话!哪有这时候买粮食的?”刘打铁闷声闷气的说道。
今年青蒲镇这一带粮食都歉收,别处不清楚,但等秋收后,镇子上的商铺可不都是大善人开得,这一带粮食必定会趁火打劫涨价,只刘打铁两口子明显脑子转不过弯,屯子里大多数人肯定都是如此,照着祖祖辈辈的经验,非要等到秋收再买粮食,一是要看地里收成,二是秋收后,粮价通常会低上一分!
“大荣听李秀才说的,今年收成不好,粮价怕是要涨价。”狗剩心虚的看着外面的雨帘撒了个谎道。
李大花闻言跟刘打铁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是满脸的犹豫。
大荣还在杨地主家跟李秀才学学问,在刘打铁两口子眼里,秀才可是了不得人物……
最终,等雨停了,路上干爽了些后,刘打铁还是跟山官一起推着旧板车,去买了些陈苞谷回来,屯子里人问起,逢人便说是听了秀才先生的话——那老秀才是个“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问窗外事”的,也没听说屯子里这番流言,狗剩这谎话居然一直没被戳穿——惹得屯子里不少人家都跟着去买了些回来,到了冬季解了不少人的急火,这都是后话。
所以说人倒霉了,喝口凉水都要塞牙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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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所以说人倒霉了,喝口凉水都要塞牙缝。
秋收的结果果然叫屯子里各家各户都急红了眼,运气好些的人家还能凑个上缴的数,多数人家收的连缴税都不够,更不说养活一大家子了。
李大花肚子已经有九个月了,大的吓人,屯子里产婆已经摸过了,是双棒子,这时候可不算什么好消息——家里一多就是两张嘴!
刘打铁要出去做工,李大花月份大了,实在放心不下,特意去把李大花老娘接过来住些日子。
“……今年地里收成差,她们几个一个个乌鸡眼似的,就盯着你老子娘口袋里的那几个……”
“她们还能反了天去了,娘,您自己把钱袋子看紧喽,可别叫她们哄了去……”
“……你老子娘是两面不讨好,到底是有了媳妇儿的人,只怕心里也还觉得我们两个老不死的这儿偏心,那儿……”
叫狗剩说,这些老人家就是想不开,又不是那等怕分了家家族产业分崩离析的大家子,还不如早早分了家清净,老两口愿去哪家住就去哪家住——兄弟几人媳妇儿孩子挤在一起,人多了自然就有矛盾纠纷,更不说老俩口还把一家子钱财都攥在自己手里——谁不是钱在自己手里才安心!
“娘,你也别多想,到底是你肚子里爬出来的……对了,老三家的肚子怎么样了?”
李大花开春回娘家住的时候,才晓得弟媳妇儿刚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子,总算是叫李老太放下了一桩大心事!
“请吴婆子给摸过了,屯子里也都是看着尖尖的,准是个儿子……”
……
刘打铁被赶出来在外间跟狗剩睡在一起,里间母女俩带着小草和鸡蛋睡,两个妇人几乎细细碎碎的说到了天破晓,李老太太实在撑不住了才睡了会儿。
早上,狗剩和刘打铁走的时候,干脆没叫李大花起身,狗剩煮了点儿菜粥,叫山官一起吃了点儿了事。
山官这一走就是半个多月,叫花伢一个小姑娘带着小九个小娃娃单独住任谁也放不下心,照常是把两个小家伙都带了过来,放在外间跟大草和柱头睡在一起。
刘打铁进屋跟李老太和李大花说了声便出发了。
因着上次夜里狗剩跌断了腿,这次李大花特意拾掇了一番,叫刘打铁拉着板车去,拿干草垫在上面,带了遮雨的蓑衣和一床旧褥子。
黑暗中屯子了传来一阵越来越远的轱辘声……
“你去车上坐着,等上山的时候再下来。”山官扶着车架子说道,遇到小上坡便帮忙推一把,刘打铁在前面拉车。
“上去吧!”
狗剩刚要说话,刘打铁把车把放了下来说道。
狗剩的腿其实早痊愈了,但是走路的时候还是会不由自主的避免左脚使力,原本只有细微跛,走路这样微微一拖,就明显了。
大荣说了几次,狗剩心里也明白,只一时还改不过来,屯子里只纷纷可惜一个好小子就这样残了……
狗剩犹豫了下,把背篓往旁边推了推,爬了上去。
便是穷人家,也不过是个□岁的孩子,连走几天的山路也是件苦差事,能有车坐会儿自然是千肯万肯的……
“喏,就等你们来了,做完这一季你陈哥要另谋高就了,你以后怕是没得这活儿干了!”
当天晚上一到陈哥家,就得了这样一个噩耗。
“这、这是怎么回事?”刘打铁脸上都白了。
“有能人把整个北码头都顶了下来,其实对城里苦力来说到还不算坏事……”陈哥一边“叮叮砰砰”的订着一块木板,一边说道。
苏家打通上下关系,把码头上现有的大小苦力头目都降服了下来,把靠在码头上搬运为生的汉子都归到他一家,统一组织调配,对嘉兴城的搬运工而言确实不算坏事,至少那等欺压克扣之事少了许多,也没了为抢生意逞强争斗的事儿,但是对刘打铁来说无疑是断了家里最大的一项收入。
“……现在我也是拖家带口的人了,老这样也不是办法,将来老了抗不动了还不饿死……”
陈哥的意思是手上有几分把势,府衙里有他个老朋友,这阵子几个老衙役该退了,打算叫陈哥顶上去,曹仁则收拾了自家院子,在厢房对着路口出搭了个半敞口的棚子,打算卖些吃食……
山官常年几乎没变化的脸上罕见的露出了羡慕的神色。
狗剩看刘打铁脸色越来越差,身体都有些微微前后晃起来,慌忙上前用力扶住刘打铁,“爹!爹,不打紧,前些年我们没往城里讨生活,日子还不是一样的过过来了!”
刘打铁定了定神,这才勉强笑了笑——话是如此,但是这几年若不是大儿子忒会在野地里刨吃的,又会照顾弟弟妹妹,家里几个小的哪能齐齐整整的长到这么大!
等狗剩跟山官去卖了了小筐子才彻底绝了再花几天功夫来嘉兴城的念头,要不怎么说城里人就是比屯子里的机灵,不过卖了这几次,就已经有人瞧中了这门小生意,把小框子的做法琢磨了出来,还翻了花样,不仅有柳条的,还有芦叶、茅草……更有那等舍得人家,拿绸绳编了五颜六色的筐子,比种了真花的还看着漂亮、精致又不脏手,还不容易坏……
回去的时候,三人脸色都不大好,一路无话。
狗剩揉了揉饥肠辘辘的肚子,刚过了两个有点儿油水的年,又得开始干熬了——就算是脑子里多了再多的东西也凭空变不出银子和吃的!
“叽——叽叽——”
“爹,山关,停一下!”狗剩激动的拍着板车底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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