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雷簿作者:营长小五(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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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雷簿作者:营长小五(完结)-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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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彼时天地开阔,寰宇清澄,雪落满襟袖,尤不信人间相思能白头。

正文 拾捌

    小年只是个年的开场,尚算不得什么。真正热闹起来的除夕晚上,客栈里只剩了颜子睿和青城子两个可怜兮兮的房客,掌柜夫妻二人的便干脆把二人也请到一起,连掌柜那一双顽得出奇的儿女,话多的伙计,七个人围着一张八仙桌吃了顿丰盛的团圆饭,喝着热腾腾的屠苏酒,两个小孩子嬉闹着争着换门口的桃符。

    在颜子睿拿着杯子自去倒茶时,青城子笑着按了他的手:“过了年你就十八了,不需再忌酒。”

    颜子睿看了看自己才杯子,倒不觉的有什么,仍倒了茶,道:“那除夕春盘里的五样菜吃得我有些腻味,正好喝茶清清口。再说,这酒禁以后再解也不迟,我喝茶倒喝惯了。”

    一时小孩子换完桃符,大呼小叫地进来拉颜子睿和青城子出门看街上跳大傩,颜子睿打了个呼哨提着两个小家伙就往门外窜去,看得掌柜几乎吓破胆,直道“公子慢些慢些”,青城子知道颜子睿一身轻功把老实本分的生意人吓着了,忙宽慰几句,苦笑着追出去。

    街上人头攒动,热闹非常,跳大傩队伍贯穿了一条长街,领舞的称为“方相氏”,是个穿红黑衣裤的童子,戴着狰狞的面具,舞步激越,兼以击鼓,身后跟着伴舞和执事,浩浩荡荡地从客栈前舞过。颜子睿抱着女娃娃,让男娃娃骑在他头上,两个小家伙惊叫嬉笑不断,颜子睿也满脸的笑。

    青城子停站在离他一尺远的地方,静静地看他神采飞扬的侧脸,与眼前世俗的热闹喜气端的契合无间,笑意变止不住地从他唇角溢出。

    傩戏过后,街上又点起鞭炮,掌柜的亦买了好几串,颜子睿岂能放过这等美差,当即一拍胸脯揽下点火一职,青城子看他拿着火褶子点燃引线后猴精地跳到一旁的样子,大约能想见他在朱雀大街上过年都干过什么好事。

    鞭炮的余响还在街上回荡的时候,陇州城头上窜出绚烂的烟花,大街上的小孩欢喜得叫破了嗓子,时不时有手里还拿着半截点心的娃娃呼啸着跑过,后面粘了一溜儿流鼻涕的小萝卜头。

    烟花在漆黑夜空中连绵绽放,一霎落如星雨,璀璨得如梦如幻,青城子正抬头观望,不经意一个颀长的身子靠了过来,说话间温热的吐息在两人眼前开出一蓬缭绕的雾气:“这焰火可真好看,师父。”

    青城子的眼中映着一天的光华,发带在夜风中微微飘荡,颜子睿的心没来由地跳漏一拍,不禁出神道:“师父……”

    青城子未曾回头,维持着仰头的姿势道:“京城长安,太极宫中的焰火比这里好看千万倍。”

    颜子睿讶道:“师父去过皇宫?”

    青城子略一颔首:“有幸去过一两回……”

    彼时,漫天星雨如诉,在极致的光华与寂灭的轮回往复中,青城子声凉如水,将帝都中过年风物侃侃而谈,从鱼龙腾舞的广陌通衢,到火树银花的琼楼玉宇,从珍馐仙酿的皇家席面,到飘飘欲仙的舞乐歌鸣。太极宫里觥筹交错,武将金铠明光,文官锦绣文章,美酒千百坛地从酒窖搬运而出,蜂臀蛇腰的胡姬曼声软语地解人心意。而皇城外,世家子弟们意态风流,宝马轻裘,贵族小姐们环佩琳琅,美目流眄。皇城内外灯火煌煌,神仙洞府也要黯然失色。等到子夜时分,数万响礼炮响彻长安上空,紧接着焰火四下升天,仿佛一夜春来,九天里的万顷银河轰然泻入人间,天上刹那姹紫嫣红开遍,。

    颜子睿听得失了神,眼中现出无限神往。

    青城子看着他年少青俊的侧脸,忽而问道:“颜子睿,你这一生,最想要什么?”

    颜子睿仍径自陷在青城子的描述中浮想联翩,等青城子问了有一会儿,他才如梦初醒般,“啊”了一声,道:“师父,你说什么?”

    青城子勉力笑道:“我问,你这一生,最想要什么?”

    颜子睿抬起脸望向极渺远的天际,长吸一口气,铿然道:“狼籍丹黄窃自哀,高吟肺腑走风雷。不容明月沉天去,却有江涛动地来。”他的声音隐隐有金石之声,少年昂扬之意蓬勃而出。七绝吟毕,他转脸看青城子,一天的璀璨尽收眼底,“师父,徒儿以为,江湖儿郎自当如是。”

    青城子为他的意气所感,长笑道:“好!很好!”

    隆冬的朔风由南而北呼啸而至,一时间颜子睿衣袍猎猎宛若立于云山之颠,当真玉树临风,满目风华。青城子与他并肩在这广袤人间,恍惚看到颜子睿纵马千里的锦绣前程,当下青城子广袖漫卷,手底便有风透过,他想:颜子睿,这便是助你上青城之巅的风,他日你凌绝天下,白云青山间,望你还能记得这风。

    除夕一夜倏忽而过。

    陇州民风淳朴且彪悍,一个年过得也是热热烈烈,走在街上常有人彼此狠狠一拍肩膀,哈哈笑着道一声“新春万福”。节气里人精神爽利,胆子也比平时更大,颜子睿和青城子走在街上常有娇俏泼辣的姑娘递过来热辣辣的眼神,甚至有当街就索要生辰八字的,于是嬉笑玩乐之余,颜子睿又多了个嗜好:小家子气地比比和师父谁得到的青眼多。每日必有得失,却也乐此不疲。

    年初二开始,街上的小商小贩渐渐多起来,颜子睿多年不见那些儿时的玩意儿,于是今日几串糖葫芦,明日两个小面人,过一日一兜麦芽糖,再一日更出息,捧着碗豆沙糖粥一路走一路哧溜,走了半条街才想起顺了别人的碗,又一路折回送还,那卖糖粥的是个年轻寡妇,也不接碗,声音甜似糖粥地道:“奴家小本生意,糖粥不值什么,这碗倒金贵。人随碗走,小哥哥要是不要?”

    这小寡妇不过看颜子睿长得俊生起了作弄之心,却不知颜子睿虽然一表人才,朱雀大街的百家饭也不是白要的,当下笑嘻嘻道:“要,当然要!金碗银碗白玉碗,争不过米饭盛一碗,金床银床白玉床,争不过自家好婆娘。蒙小嫂子不弃,一个金碗递过来,教小子馒头里吃出肉馅儿——占尽了便宜呐!小嫂子放心,哪怕捧着您的金碗满大街唱莲花落要饭去,我也得让您的糖粥碗里甜出蜜来!”

    一时周围的人都笑喷,小寡妇也不以为忤,反而又盛了一碗给颜子睿,努嘴道:“罢了,你若无心我便休。小兄弟自己乐呵,别忘了也给你家兄长来一碗嘛!”

    颜子睿看看青城子道:“我师父不喜甜,还是我消受了罢!”说着一仰脖喝下去大半碗,却不防要喝第二口的时候碗被青城子抽走,正愕然见听见青城子客客气气道,“入乡随俗,在下谢过夫人盛情。”说着把颜子睿剩下的小半碗喝尽了。颜子睿看着那小寡妇笑瞅着青城子,突然没来由地不舒服起来,但街上喧嚣热闹,这小小的心结被满大街的喜气一染,顷刻也就忘了。

    转眼元宵也吃过,花灯也看过,一个年不留神,就过完了。

    正月十六的午后,颜子睿雇了两辆马车,刚要找石头往空车上搬,青城子却阻止他道:“这回不必搬石头了。”

    颜子睿道:“这是为何?”

    青城子笑道:“咱们两个看来要走两条路。你自东去长安,我却要往西去蜀地一趟。”

    颜子睿想也不想道:“那我和师父一起去蜀地。”

    青城子摇头,道:“你别急,先听我说。我要你去长安,是有件要紧的事要托付你去办,你还记得天子阎罗说过,太子已知道我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么?这件事在江湖只有两个人知道,一个是故去的天机先生,另一个则是当年我交付《瀚海录》的人,此人是‘八丈惊雷’雷重喜,这事秦王必定还不知晓,你需速去长安秦王府把雷重喜倒戈一事告诉秦王。这几日连酒馆里的说书先生都在说太子与秦王不和之事,想必长安闹得更大,在这当口大意不得。”

    颜子睿道:“那师父为何却要西去蜀地?”

    青城子苦笑着伸出手腕道:“你来切脉便知。”

    颜子睿一探,大惊失色:“师父,你的脉象怎么这么弱?!”

    青城子收回手腕,道:“其实从灵妙宫出来,我的经脉便受损了,只是一直有真气支持,倒也一直无甚大碍。但长此以往,必定累及自身。而蜀中唐门和灵妙宫有灵丹妙药之约,我出宫时特意带了几瓶。唐门精于暗器毒理,对医药一道自然钻研颇深,我这一去想必不出一年便会大好,到时我就去长安秦王府找你。”顿了顿,青城子接着道,“陇州便是分界,往西入蜀,向东则京都在望,你我便在此分别罢。”

    颜子睿自责道:“师父经脉受损,我却一直没有觉察到,还拖着师父在陇州玩乐这么久……”

    青城子拍拍他肩膀道:“浑说什么呢,这个年过得舒坦的可不止你一个,我也高兴得很。再说,我去蜀中也不会多久,又不是两不相见了,你这哭丧脸却是给谁看?”

    颜子睿虽知青城子说得句句在理,却仍忍不住闷闷不乐。他自十二岁拜青城子为师后,两人相伴近七年,未曾有一刻分离,眼下却要自己独自上路,自然失落得很,兼以又担心青城子身体,更是懊丧。

    青城子见他如此,心下苦意翻涌,咳了一声,忙用手背捂住,将那口涌到喉头的肺血生生压了下去,刻意厉声道:“你如今一身武艺,在江湖已是一流高手,且奇门遁甲、医毒药理、文史天象都略有涉及,还怕一个人在路上被吃了不成?你还记得除夕那天你和我说过的话么,江湖儿郎本当仗剑天涯,驰骋天下,你这埋汰样也允称江湖儿郎?!”

    颜子睿挨了骂,见青城子神色严厉,也觉得自己太过优柔,只得忽略心头莫名的不安,道:“师父教训得是。徒儿……徒儿这就上路。”想了想,又道,“师父一路保重,我,我在长安等你。”

    青城子看着少年清亮无遮的眼眸,只觉得心中绞痛,却还要强装平静地笑道:“那是自然。我还要看你在秦王手下如何逞你的江湖之勇呢。”说着拿出怀里的玄铁递给颜子睿,“这是灵妙宫的信物,也是灵妙宫入口八卦天机门的钥匙。你到秦王府让人把这个给秦王看,他便会接待你。”

    颜子睿接过尚带着青城子体温的玄铁,想到当年第一次见到夷落山灵妙观飞仙台上的八卦阵时,自己对奇门遁甲尚一无所知,当时看着青城子算过天干地支用这枚玄铁令开启灵妙宫的八卦天机门时,惊讶得嘴都合不拢。而如今,一晃七年了。

    青城子看着颜子睿,不由又叮嘱道:“秦王府人才济济,你到了那里,需得谦和大度,虚心向人请教。府里的两大谋士房玄龄和杜如晦两位先生更是人中翘楚,于你一定大有裨益。你志不在小,但有时仍见小孩心性。你需记得天机先生当年所说‘神驹日千里,尤有不可追’,万事必要三思而后行。”

    颜子睿用力点头,道:“我记住了。师父你也要早些来,有你从旁指点,我才安心的。”

    青城子心中苦涩,然而自知此刻绝不能功亏一篑,成为颜子睿拖累,便狠狠心道:“在蜀中伤势一好,我自会过去。然而两地相隔甚远,我估摸着尽快也得两年功夫。秦王人中龙凤,这两年若是得秦王青眼使你大展宏图那也不枉我倾囊相授,若你意在江湖,名传江湖也罢。我只需你在关隘面前切不可忘了自己志向。”

    颜子睿只觉得心中慌乱一片,一股朦胧的不详之感紧紧攥住自己心神,他不由上了车后仍不住回顾青城子,口中急切道:“师父,两年之约,我必不负你期望,你,伤好之后一定要来长安啊!我在长安等你!”

    青城子五脏之内气血翻涌,经脉紊乱之苦此时似到了极致,浑身仿佛有千根尖针狠狠刺戳,他深深吸气压下错乱的内息,装作不耐烦地上了另一辆车,对颜子睿挥手道:“去罢去罢,别和大姑娘出嫁似的,这会儿赶紧出了陇州咱们都还能赶上投店。”

    颜子睿被他这么一说,心中无法,只能架着车先走,赶了好一段路还频频回头,冬日午后清冷的阳光里,少年眉宇间的不舍和忧心看起来异常清晰。

    车夫吆喝了一声便也要起驾,忽听得身后爆发出一通撕心裂肺的咳,车夫回过头,看见车厢里那人月白色的袍袖上赫然溅开数蓬殷红的血,车夫吓了一大跳,赶马的鞭子顿在了空中。

    那青年抬头笑了一笑,他脸色惨白,更衬得嘴唇红得不吉祥,浑身没一点活人气。他声音清泠如早春刚开化的雪水:“对不住,老哥,弄脏了你的车子,回头从车钱里扣吧。”

    车夫忙道“不碍的不碍的”,回过头仍旧赶车,心里只求菩萨保佑,这人可千万别死自己车里。

    车辙辚辚,靠车里的青城子突然分外想喝一口杜康酒——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正文 拾玖

    时隔七年,颜子睿又来到长安。

    十里烟花地,三千软红尘。长安比七年前又繁华富庶了不知多少。

    一路上,为了怕青城子被太子的人追上,颜子睿特地留了些破绽,那些人果然一路循着追来,颜子睿出手伤了几个。他在灵妙宫虽然十三天狱学得不错,然而除了和青城子拆招,再没有和别人交过手,故而一再下手留情,未曾夺人性命。

    从灵州过歧州,长安在望,算着青城子应该无碍了,颜子睿才换骑鞍马,变了装束,赶到长安城。

    长安城暮鼓已响,夜色笼罩下来,在和秦王府隔着一条街时,颜子睿决定下马投店,明日再去不迟,于是便沿街找入眼的客栈。

    此时从街东行来两架马车,一个武将装扮的人领着一队玄黑铠甲的士兵护卫左右。颜子睿在一路上听人议论的不少,见那匹乌骓马上的武将面黑如炭,腰间缠金丝单鞭,手执丈八大矛,心道这莫不是酒肆里说书老头儿们常说的那位善于“解避槊”的尉迟敬德?那些说书的老头儿只要一提到这位尉迟将军,必要提到秦王在与窦建德虎牢关大战时,秦王一勇当先刺入敌军腹部,而尉迟将军亲随秦王左右,护得秦王周全的故事。

    再看那列士兵,个个神情肃穆、行动有度,再加上玄衣黑甲,必是秦王亲兵“玄甲军”无疑了,只是不知道这么晚了尉迟将军带着一队玄甲军在秦王府外溜达个什么劲。

    颜子睿心存疑惑,下了马在街边等这一队车马浩浩荡荡地开过去。

    然而就在那些人离颜子睿不到十丈远时,陡然从角落里飞窜出十来个黑衣蒙面的刺客,手里持着明晃晃的匕首,匕首锋刃上反射出暗哑的蓝光,一看便知是淬了剧毒。

    电光火石之间,变化陡生。颜子睿想不到甫一进城就遇到这等阵仗,当下有些愕然地想:莫非这便是师父提过的宫廷内斗?

    只见尉迟敬德倒也不惊慌,对着那些偷袭的刺客爆喝一声,抡起手里的长矛呼啦啦划了个圈,当下挑飞一个对手。然而那些蒙面刺客看来都是一流高手之列,且事先必定是布置周密了,五六个与尉迟将军缠斗不息,剩下十来个却一起扑向那两辆车架。那些玄甲军本领也都了得,双方立刻激斗起来。

    颜子睿对偷袭这等作法颇有些不齿,血性一起,当下提气掠步,一势“青云连纵”扑入战局,与那些刺客拆解起来。尉迟敬德眼角瞥到这一幕,“咦”了一声,然而他此时被五六个人缚住手脚,也顾不得许多。

    尉迟敬德惯战沙场,却是枪来刀去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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