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静定定看着颜子睿,慢慢的笑了:“不错,你果然是青城子的徒弟。”
颜子睿于是明白过来:占尽天下便宜无敌手的颜小爷居然平白被的索命鬼小白脸摆了一道。
于是脸色像结了一层秋霜:“我的话你最好记住。”
“名师出高徒,古人诚不我欺。”李世民抚掌笑道,“颜少侠的十三天狱怕是已经到了十重以上了罢。”说着把玄铁还给颜子睿。
颜子睿没想到一个庙堂之上的王爷尚能有如此精微的江湖见识,吃惊之余默默接过玄铁放入怀中,杜如晦适时地打破僵局,道:“青城子托人传书给我,说相时有要事相告,却不知所谓何事?”
颜子睿惊讶道:“师父曾经传书给杜先生?那么——”
杜如晦苦笑着截断他的话:“我知你心中所想,但青城子超凡出尘,泛若不系之舟,这传书也是有来无往,我等羁縻凡俗,并不能找到他。”
颜子睿失望之色昭然,垂眼闷声道:“师父……托我告诉秦王殿下,秦王府出了内贼,说有个叫‘八丈惊雷’雷重喜的,已经暗地里投靠太子党。”
李世民无可不可地点头。
颜子睿道:“你早已知道?”
李世民失笑道:“我不是神仙,能掐会算。怎么会知道?”
颜子睿心念电转:“太子党这不是第一次了罢?”
李世民一直剑芒沉稳的眼中这才闪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点头道:“东宫与秦王府不合已久,这些小动作不过是饭后调剂罢了。和你同来的尉迟敬德将军,建成曾让人送了他整整一车金银珠宝。建成笼络人心向来不吝工本,只是连累了你们师徒。”
颜子睿本来心底怒他将此时看得如此微小,却导致他和师父相隔一方,此时听他如此说,倒不好再说什么。
这时季宜珂上前道:“这位颜少侠一路风尘,想必辛苦,不如先跟我去整顿休息了,再来与殿下清谈不迟。”
颜子睿何等眼色,一点就透,当下道:“相时一路行来,形容不堪,也正有此意,有劳季姑娘。”
李世民看着颜子睿,笑道:“那宜珂你便代我款待相时公子。”
他此时直呼颜子睿名讳,季宜珂了然一笑,款款道:“殿下放心,我省得。”
别过众人,颜子睿便和季宜珂出了宏文馆。
一直默不作声的房玄龄目随他出去,这才开口道:“颜相时,后生可畏。”
杜如晦自然而然地接口:“管家命,老气横秋。”
正文 贰壹
季宜珂善解人意,安排的住处朴实却舒适,没有一点王府盛气凌人的架势,颜子睿客气谢过,却发现她一双剪水秋瞳正含笑地看着自己,登时脸就一红,说话也结巴起来:“季、季姑娘,还有别的,咳,事吗?”
季宜珂扑哧一笑,道:“敢问相时公子贵庚?”
颜子睿不适时地想起某人的回答:如何,颜小爷改做媒婆了,要替你师父保媒?
季宜珂狐疑地看着发愣的颜子睿,道:“相时公子莫不是有何难言之隐?”
颜子睿回神,尴尬道:“啊,不是。我今年十八。”
季宜珂道:“我果然虚长你两岁,你若不嫌弃,就叫我一声季姐姐罢。”
颜子睿呐呐:“哦,季、季姐姐……”
心中却冒出老大一串疑问:这天仙似的美人怎么眼神恁地怪异?让自己叫一声姐姐,虽然自己是无所谓,可是,好像占了便宜这位季姐姐就很高兴似的,莫不是什么怪癖罢?
季宜珂哪里知道他脑中这堆浆糊,只笑道:“我便托大叫你一声相时了。相时,你可是当年天机先生托付《瀚海录》的小友罢?”
颜子睿一激灵,脱口而出:“你是谁?怎么知道的?”
季宜珂眼底滑过一丝伤恸:“说来我还要谢你完成了爷爷的遗愿呢。我是天机先生的孙女。”说完不等颜子睿回神,便行礼走了。
颜子睿愣了一刻,才提起自己的包裹忙忙地追出去:“哎——你等等!”
季宜珂走得不快,颜子睿一式“天霜落梅”就到了她跟前,接着在包裹里一阵翻检,抽出一个布包递给季宜珂:“给。”
季宜珂狐疑地打开,原来是那管精钢铸就的天机笔,季宜珂凝视片刻,抬起脸来笑道:“谢谢你,相时。”
颜子睿慌忙摆手:“本来就是天机先生的遗物,应该归你的。”
季宜珂被他逗笑,眼波里却尤有褪不尽的哀思:“爷爷将天机笔给了你,便是将衣钵也传与你了,只可惜,你不能得他亲传。不过,我也算得爷爷几分皮毛了,你若愿意,我可教给你。”
“江湖一支笔”的功夫啊!颜子睿登时觉得天上掉下个大馅饼,咔叽把他砸呆了,愣了足足好一会儿,才艰难地摇头:“不了,我还是不学罢。”
季宜珂没料到他居然拒绝,奇道:“江湖一支笔的功夫,江湖人人引颈而盼,相时公子果非凡品。恕我好奇,能知会我各中缘由么?”
颜子睿也觉得自己果非凡品,简直是超凡圣品,寺庙里的泥菩萨房梁上的木疙瘩是也。暗暗惋惜了一声,诚恳地对季宜珂道:“相时多承季姐姐美意。只是我已经有师父了,而且……也只想有
这么一个师父,所以,唉……”
季宜珂瞧他神奇甚是诡异,不像在说师父,倒像在说已经有了关门弟子要金盆洗手,不过心下也甚钦佩,便笑道:“想必你师父听见你这么说也会十分欣慰,这也是机缘。那么我便不叨扰了,相时你好好休息罢。”
颜子睿苦笑一声,目送季宜珂走远。盘算着日子,青城子该到唐门了。
宏文馆内。
刘文静看房玄龄、杜如晦彼此冷着脸取笑不辍,喝一口茶,好整以暇地道:“半月不见,两位的感情倒越发好了。”
杜如晦对刘文静笑得温文尔雅:“非也,我遇乘风归去,奈何管家命阴魂不散。”
房玄龄一张冷脸堪比上古奇砚,既硬且黑:“你不是乘风归去,你是要咳血归去。”
李世民按住额头:“几位,我们能否一谈建成派人去灵妙宫一事?”
房玄龄咳了一声,道:“臣以为,太子党此举是下策,不必多加理会。”
杜如晦点头:“且《瀚海录》的正真功用想必太子党并不知晓。咱们现在大可按兵不动,《瀚海录》所言一事,可到尘埃落定之时在作计较。”
李世民洒脱一笑:“我本不信这个,你们几位非攥着不放。”
刘文静捧着茶盅,指尖透出隐隐青白,是寒气浸透肺腑所致:“你不信,自有信的。要堵住天下悠悠众口,还就非老天爷帮忙不可。”
李世民看着他指尖:“怎么又成了这个颜色?”
刘文静摇头:“死不了。颜相时那个小子的煞气很厉害,灵妙宫的十三天狱果然名不虚传。”说
完朝杜如晦一笑,“我和老杜拼着一口气也不会死在你穿龙袍之前。”
房玄龄眼色一厉,刘文静仰面笑道:“哈哈,又戳到老房死穴了。房先生清名在外,可要宽恕则个。”
李世民头疼道:“你若不刺人,清名早该在魏征之外,怎么偏偏跟个犟驴拉磨似的?”
刘文静冷笑道:“我稀罕那些个破名声么。”
李世民苦笑摇头,然后正色道:“颜相时功夫不错,人也颇通透,除了有些浮躁之外,倒和青城先生有几分相像。”
杜如晦道:“可惜青城子闲云野鹤,不然这宏文馆中必有他一席。他托书给我,嘱我代为看顾相时。我冷眼看了,相时不错。”
房玄龄道:“只怕他未必想留。”
刘文静冷笑一声,越发懒散地靠在坐席上:“相人相面,看人看眼。那小子眼神跟豹子似的,灵妙宫现在一个人没有,整个荒坟堆活人墓,我都怀疑他是怎么熬下来的。”
杜如晦道:“肇仁所言很是,颜相时动静有度,眼中精华内敛,虽说师承青城先生,性子终究是他自己的路子。”咳了一阵,又接着道,“且青城先生在书信中也向我坦言了,他心脉尽损,虽说是去唐门求解,不过依信中的口气,一路寄情山水听天由命也未可知。此事颜相时全然无知,青城先生也嘱托我万万不可将这一段捅给他知晓。”
李世民叹道:“如此,青城先生在相时身上花的心思也不可谓不深了。青城先生高拔,徒弟也必定不差,两位先生费心罢。”
房玄龄的脸更黑:“我和克明现在被圣上禁足,不得靠近秦王府。还是常在府中走动的刘先生更适合些。”
刘文静哈哈一笑,眼眸流转如狐:“老房你不是不知道,我这人嘴欠得很,方才差点让那颜少侠一掌劈了。若我照拂他,岂不是反要被他照拂至死?”
房玄龄冷哼一声不语。
杜如晦不理会他二人互相拆台,径自对李世民道:“我二人不能在府中久留。殿下冒险召我二人来,是有什么急事?”
李世民眼中浮上一层忧色:“听宫里传出来的消息,父皇又要给我加封了。”
房玄龄沉吟道:“先是听太子谗言,下诏令克明和我不得擅入秦王府,一月不到,又要加封。殿下已经封了秦王,领司徒、陕东道大行台尚书令,食邑也增至二万户,这回还能封什么?”
刘文静脸上闪过一抹讥诮:“封无可封,倒不如封个太子,大家都好过许多。”
李世民不以为忤:“我去年灭了我朝廷窦建德和王世充,又平了杨文干兵变,想必父皇也是高兴。从洛阳回京那日父王宣我进太庙献俘,祭告李氏先祖,出来之前父皇贴身侍监高内侍耳语于我得知。”
刘文静皱眉道:“殿下可还记得武德元年,圣上封了殿下秦王,领尚书令,转身就立李建成为太子?”
房玄龄摇头:“那时大唐甫一建国,殿下虽战功卓著,却也没多大名头,册封太子之前擢升殿下,也是抚慰之意。如今不同,已经是封无可封的地步,皇上真若再加封,那殿下的势头便彻底盖过东宫,只怕太子党要下杀手。”
杜如晦接着道:“我听萧瑀和我提到过一句,某日皇上和裴寂闲聊间,曾有把秦王府迁到晋阳的意思,想必也早想到殿下与太子之争,此番册封一下,太子党必不安宁。臣还记得殿下曾说,灭窦、王二路叛贼回朝路上,百姓在都城门外跪地高呼天佑秦王,太子沉着,但魏征几个脸上已有隐忧之色。若太子党真教唆使得皇上偏信,将秦王府迁至晋阳,则长安尽入太子之手,到时只怕情况堪忧。”
李世民静静听他说完,眼中剑芒波动,良久叹了一口气:“太原是我们李家起兵的地方,也是李家的龙隐之地。若真要回去,也没什么不好……”
刘文静垂下眼睫,淡漠地看着茶杯中的茶渣:“确实没什么不好。只要头一年殿下记得给我们几个烧两串纸钱,第二年我们便可在三川河上恭迎殿下了。只是不知那时执掌天下的太子爷,舍不舍得给我们这起乱臣贼子上供。”
李世民英挺的脸冷下来,剑眉微蹙。刘文静漫不经心地把玩手中茶盏。
杜如晦苦笑一声:“肇仁,连我都快受不了你的嘴了。”
正文 贰贰
秦王府水榭楼台一样不缺,奇花异草珍禽异兽也似错落有致,恰似神仙洞府。颜子睿在卧室里一觉睡到大天亮,早上听着鸟鸣醒来,被窝里实在舒适,便懒在铺上听鸟叫。
颜子睿此时穿着绷开了线的亵衣,一头鸡窝还不如的乱发生气勃勃,二郎腿搭到天上,还一颠一颠自得其乐,听到高兴处,颜小爷忍不住哼了两声。这时门吱呀一声,进来几个漂亮丫鬟,颜子
睿的声音生生卡在喉咙里,活似被人捏死了脖子。
“你你你你们——”颜子睿半天没“你”出个所以然来,惊吓之下抖落了眼角的几颗眼屎,哧溜一声钻进被窝,活脱脱洗澡被人看了春光的小媳妇。
一个大眼睛的丫头冲颜子睿甜甜一笑,这小丫头人小胆却大,带着王府丫鬟与生俱来的淡定,一把嗓子清脆可人:“殿下吩咐奴婢服侍公子起居,殿下说公子练武之人起得早,所以奴婢们赶早就来了,没打扰公子清梦罢。”
颜子睿脸红得猴屁股也似,犟着脖子叫嚣:“小爷我明儿就走了,谁要你们服侍什么起、起居!”
大眼睛笑道:“这奴婢们可就不知道了,奴婢只管服侍公子,公子可千万别拘着。”
颜子睿心中大骂:我拘个屁!怎么这两天尽和丫头扛上了,昨天那阿凤姑奶奶差点磨脱爷爷我一层皮,今日毛丫头居然来了一屋子!
腹诽归腹诽,颜子睿外表依旧嫩得让人发指,拽过床榻便扔成一堆的衣服施展“天霜落梅”闪进茅房窸窸窣窣换起衣服。
大眼睛捂着嘴乐,也不点破,径自和小姐妹在屋里收拾起来。一个圆脸的小丫鬟抖落开床榻上的被子,不由“咦”了一声,大眼睛凑过去:“樱桃,你咦什么呢?”
樱桃指着掀开被子的铺面道:“雪梨姐姐你看,这人睡相好生奇怪,只睡了半边呢!”
雪梨大眼睛忽闪,顺着樱桃的手指看去,铺得松软的褥子上一半是陷下去的人形状,另一半却是干干净净,连丝褶皱都无。
待颜子睿换了衣服出来,雪梨和樱桃已经带着几个丫鬟把卧房收拾妥当,向颜子睿落落大方地施礼后,逐一自我介绍,颜子睿只觉头大如斗,匆匆洗漱过后扛起自己的行囊又要施展“天霜落梅”,桃之夭夭也。
正堪堪一步跑到门前,门无巧不巧地哐当一声大开,颜子睿登时如同甩到铁壁上的烙饼,直挺挺地顺着门板就滑倒下去,眼前星光闪烁如同修炼十三天狱第十二重大功告成。
一张白惨惨的死人脸凑到颜子睿面前,三分笑三分阴三分毒一分寒真是十分欠扁,那张脸居高临下地看着颜子睿,阴阳怪气地道:“颜少侠这是练的哪门子神功?怎么把自己练成张胡饼也似?”
颜子睿一口气差点上不来直接去了极乐。
在秦王府如此讨人厌而颜子睿又认识的,除了刘文静那厮还有谁!颜子睿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尽管自家门面被门板拍得死疼,还是一个鲤鱼打挺蹦起来,并且很满意地发现自己比刘文静这青面鬼高了那么令人喜悦的一寸。
这次换颜小爷俯视刘文静,眉梢带笑眼角藏刀:“刘大先生,有何贵干?”
刘文静后退一步和他平视,仍旧笑得一脸奸相:“我来恭送颜少侠出府。颜少侠果然是青城先生高徒,呵呵。”
每次听这青面鬼提及自己师父,那口气总让颜子睿有种想把他做成叫花鸡不然不足以泄心头之恨的感觉,于是眼刀唰唰唰向刘文静射去:“刘大先生肚子里有话不防明说,憋久了一郁结,只怕寒气之症要加重。”
刘文静也不气恼,顶着一张狐狸脸:“颜少侠原来还通医理,倒是渊博得很。”顿了顿,笑道,
“刘某人不过为尊师惋惜尔。听老杜说尊师为了颜少侠拼了半条性命,经脉也损伤大半,颜少侠
这一走尊师一腔心血尽数付之东流,好得很呐!”说罢大笑着折身出门。
颜子睿眼中怒气一盛,手不自觉地就聚起真气,一招小擒拿中“惊涛拍岸”便扣住刘文静的肩:“你说什么?”
刘文静肩头剧痛,嘴角微微一搐,笑意却不减半分:“颜少侠聪颖,怎么想不出这一层?尊师的伤是谁人手下加害?那人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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