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坊可靠的多。并且斩草除根,索性将绣坊一把火烧掉,我当初寄给绣坊的信、画的花样、她们绣的衫子和所有知道这件事情的人,便尽数化成了灰……子文……”奚吾鼻子一酸,眼睛已慢慢红了,“绣坊上下几十口人命,其实是因我而死……我本想以我之力护住小娘子的名节,却做事不周,害死了这许多无辜的人命……其时我已明白了,并非我要做善事,结果便一定尽如我意,做坏事,结果却未必不好……”
他□的身子一阵颤抖,便伸手扯过被子将自家紧紧裹住:“小官人中了米囊之毒,不得已受九王胁迫,他以带我入京为条件,要我为他解毒……虽然如此,他还是防我至深,到我房中时,必要熄了熏香,打开窗子,灭掉灯烛,要我洗几遍手才肯让我切脉望诊。我与他的茶汤,他从来一口不吃,连我与他写的方子,他都要寻个人来试过才罢。原先九王还对我用过许多毒药迷香,尽数被我解开之后,从此那些但凡有些须毒性的香药,便绝再不让我沾到一丝半点,只怕我反拿来害他们。只是他们不晓得,再平常的物事,只要配伍得当,也能变成剧毒……小官人千防万防,甚么都可以找人试,唯独切脉只得亲自过来,他却万万料不到,我将可透过皮肤入体的毒药裹入了手枕之中……这药单独来用,全无甚么效果,但若配上我开与小官人治米囊花毒的方子中的几味药,便可生成一种媚毒……于小官人无甚么妨害……只与他交合的人体内会渐渐积累毒素,不出三月定会毒发,此毒……天下除师叔祖与我二人,只怕无人可解……我……”
奚吾的语音颤抖,
37、真相 。。。
再也说不下去。
子文慢慢关上门走回来,将奚吾连着被子一并抱入怀中,轻声道:“阿吾……”
“子文……我也做了坏事……师叔祖传我的医术,我却拿来害人……我……”
子文轻轻抚摸奚吾的头发,柔声道:“你想凭着这毒药,要九王不敢杀你?你不怕他还不曾毒发,便对你动手?”
“这倒不会。他先前要抓师叔祖,我旁敲侧击也听到些消息,是有个甚么异族的药师,擅用毒药,过阵子要与九王接触,九王担心着了他的道,因此要找个得力的大夫守在身边。原先九王府中有个段先生,医术一道很是高明,却死在了小官人手上,余下的都不成器,现如今师叔祖不知去向,我却在他手中,因此便想各种法子拉拢于我,高官厚禄美人财帛都许过,我只镇日装醉卖傻听不懂,现下三月已去其半,前几日看九王眉眼间有淡淡的黑色,看来毒性已经颇深,只要再坚持个把月,等他毒发,便由不得他做主了。”
子文一手环绕住奚吾的肩膀轻轻拍打,一手支颌,陷入了沉思。
“为甚么九王先前靠米囊花要挟平安郎,却任由你给他解毒?你们在他府中诸多来往,我不信平安郎能尽数瞒住。”
“这一节,我也问过小官人,他……”奚吾话音未落,忽然只听长窗之外一人轻声喝问:“谁!”
随即一阵快速的打斗声响起,其中还夹杂着几声强自压抑的痛呼。子文脸色骤变,迅速挡在奚吾身前,低喝一声:“刘丰!”
刘丰苍老的声音在长窗外急促地响起:“离开窗子!屋顶上有人放箭!”
子文一蹙眉头,伸手捉过奚吾用被子卷了,不由分说踹开门递出去:“张同,带他走!”
这间屋子在与汴河隔着两条街的一个铁匠铺的后院里,前头打铁,后头住人,小本生意,从来不惹人眼目。此刻这个老实本分的张铁匠只在门前那样站着,腰杆笔直,竟透出十分凌厉的气势来。
他接过奚吾,点了点头,两脚蹬着夹道左右的墙,转眼便上了屋顶,轻轻巧巧一个起落,没入了旁边的屋檐下。
此时外面的打斗声已经渐渐沉寂下去,箭支破空的声音变得非常清晰。
“嗖!”“嗖!”“嗖!嗖!”听这声响,竟是极罕见的重箭!偶尔有几支射在墙壁上,只震得墙土哗哗直掉。
子文手按剑柄侧身立在窗边低声问:“哪里的?”
“九王府!”刘丰的声音很低,“是小官人在放箭!闯进院子的都杀了,周围查过,除了他附近再无旁人埋伏。何三家那几个被惊动了,已料理干净。”
“把他逼下来!”子文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不要伤人
37、真相 。。。
。”
话音刚落,突然一支重箭撞碎窗户射了进来!箭支擦着子文的鬓角急掠而过,余势不消,又深深钉入了房中的柱子,柱子嗡嗡直响,余下些许箭尾在空中一阵乱晃,几如活蛇入洞。
到此时,碎裂的窗棂才噼里啪啦纷纷落下,露出空空荡荡一个大洞出来。
从洞开的窗户望出去,平安郎一身红衣红甲独立房檐之上,身上背的箭壶已空了,最后一支长箭搭在弦上,弓成满月,箭尖直指子文。
“我袖中还有两张连弩,腰间宝剑靴中短匕也都不是吃素的,中丞大人打算死多少人才罢休?定要拼个鱼死网破不成?”
子文坦坦然立在窗前,两袖轻垂,面上笑意盈盈:“不知王将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将军恕罪则个。只不知将军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平安郎轻轻一跃,跳进院子,张着弓步步紧逼,周遭围着十几个黑衣人,无有子文的命令,却不敢动手。
“咱俩便不用这样假惺惺的,我要韦奚吾,你将他交予我,我便不会将你们今晚相会之事告诉九王。”
“旁人都死了,只要杀了你,便没有活人能去向九王告密。”子文面色不动。
平安郎一晒,居然收了弓背回身上,两手空空摊开:“好啊,求之不得。只不晓得中丞大人动手杀亲哥哥在这世间唯一的血脉时,心中会做何感想?”
“我长兄一双儿女已死在江宁城,这世间,再无他的血脉传承!”子文断喝一声,“擒住他!”
“慢!”平安郎手腕一翻,一柄精光四射的匕首却抵在了他自家的喉头,“哪个敢上前一步,我立时扎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好多大段大段的对话,很闷吧,默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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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冒了,鼻塞头痛嗓子痛,各种不想码字,看着只剩两章半的存稿,我觉得压力好大……
38
38、谈判 。。。
匕首极其尖锐,平安郎喉头已有一丝血缓缓流了下来,他却似全无感觉一般,微笑道:“叫他们都下去,我与你两个说几句话,这总成了罢。”
子文盯着平安郎,目光变幻,沉吟了片刻,挥手道:“你们几个退出院外,细查周遭,有惊动的邻人,一并处理掉。”
待刘丰等人都退了出去,平安郎笑着问道:“你那个小情人呢?却躲去了哪里?”
先前子文与奚吾一场情事,匆忙间未及束发,此刻宽袍广袖,长发飘飞,面带微笑缓步向平安郎走来,恍如三年前那一晚。
他的笑容温软:“平安,这些年一向可好?”
平安郎只觉一阵热血上涌,明知子文是在做戏,一颗心还是扑通扑通越跳越急。
“叔叔……”他的语声略有些急促,“赵德给我下了毒,你便眼睁睁看着我毒发身亡么?”
“慢说你这毒不致死,且要解毒,并非只阿吾一人能够,你又何必苦苦纠缠于他?”子文的目光中带着怜悯,“不要总逼我选,平安。当年我选了阿吾,如今还会选阿吾。他美貌不如你,文采不如你,武功不如你,心智不如你,又不通人情世故,天真愚蠢,我却偏偏欢喜。只挨着他,心中便是一片平安喜乐,只想此生伴着他,到发白齿摇。你千般好,我对你只有亲情,从头至尾,无有半分绮念。平安,你这样聪明,为甚么在此事上,偏偏看不透?”
“我爹爹呢!你便忘了么!”平安郎眼中一片血红,大声道,“我爹爹为你……你都忘了么!”
“没有忘。”子文扶住身边一棵杏树,满树青杏累累垂垂,不断颤动,“他刻在我心上,便死了,也不会忘。当年你爹爹出走,我爹大病而亡。那时,我整个人便如行尸走肉,一颗心空空荡荡,不晓得该做甚么,不晓得要望何处去,不晓得我在这世间,还有甚么存在的意义……施家旁族趁机来夺我家产,我茫然应对,弄死了那样多人,其中有我的亲叔叔,有与我一同长大的族兄族弟……他们谁也想不到我会那样狠……爹爹常年在外驻守,我从小与子远相依为命,他说的话,我一直听……如今他不要我了,我为甚么还要听他的话?他宅心仁厚,我偏要心狠手辣,他温柔和善,我偏要凶残暴虐,几年下来……我手上沾了不晓得多少血,杀红了眼,甚么人都该死……便在这个时候,我却碰到了阿吾……”
“他甚么都没了,天地间只有我一个可以依靠。他需要我,其实我也需要他。甜蜜的身子,温软的笑容……只要他对我一笑,心中便一片祥和,甚么杀意都没了。”子文抬起头看着平安郎,眼中竟含着泪光,“平安,不要逼我选。我已经没了子远
38、谈判 。。。
,再也不能没了阿吾。你和他两个,我一个都不想失去,你这样聪明,怎么会不明白?”
平安郎手中的匕首一颤,在咽喉处便划出了长长一道血痕,血色越过喉结蜿蜒而下,慢慢流入衣袍之内,他大声说道:“我不想听这些。”
“现在我要靠韦奚吾解毒,旁人我信不过。他也答应了给我解毒。”他用力握住匕首,“依先生的性子,若我因此死在赵德手上,他只怕会愧疚致死罢。”
“你不要逼我。”子文声音狠厉了起来,“与其任你在赵德□受辱,不如索性现在杀了你干净!”
平安郎却忽然笑了:“叔叔怎么这样凶,侄儿不过开个玩笑,就死啊杀啊的,吓煞人。”他嫣然一笑,眼波流转,“不如你我做个生意,你将韦奚吾交予我,我便送你一条消息。这消息……”他的声音拉得长长的,“与夏国有关……”
子文断然摇头:“绝无可能。倘若你的消息可靠,我倒可以考虑让阿吾定期与你清毒。以解药换消息,你半点不吃亏。”
平安郎委屈道:“你不放他,可让我回去怎生向九王交代?”
子文一哂:“你今晚特意带几个人过来送死,想是早有了交代的法子,何必与我装这可怜相?”
“有时候我倒宁可自家傻些,说不定,你便会对我好些……”平安郎低低叹了一口气,随即扬眉笑道,“如此便说定了,后日亥初三刻,玉带桥下乌篷船,船头挂一盏秦琼染面闹登州的走马灯,我在船中恭候大驾。”
说罢,他大踏步走到墙边的树下,便要借着树枝翻出去,手堪堪触到树干,忽听子文在背后轻轻问一句:“你的手……”
平安郎回头一笑:“是不是很有趣?挽弓握剑都可以,只细微动作有些不得劲,不过平日里倒可以拿来吓唬人,那些个大官见我的脸只管色迷迷的,再见了手,全都屁滚尿流。哈哈!”
子文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只挥手丢给他一块竹牌:“刘丰拦你时,将这个与他就好。”
平安郎低头弯腰捡起了那块竹牌,用手指细细摩挲了片刻,树影中,看不清他的脸色,只听他的声音幽幽:“上次叔叔送我一片竹叶,要我用两根手指来换,这回送我一块竹牌,是不是要这条命来换才够?”
子文呼吸一滞,竟答不出话来,却见平安郎长臂伸出,捉住根粗壮的树枝猛得一拉,便借力翻到了院墙之外。
外面一阵轻微而嘈杂的人声响过,刘丰满面无奈地推开院门,一手软垂,肩上插着支短短的弩箭,另一手摊开,掌中半块竹牌。
他苦笑道:“小人无能。小官人假意给我竹牌,我接到手却只有半块,只一怔的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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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剑就削上来了,还好我躲得快,没有被他斩落手指,却没能逃得掉这支箭。且我手下这许多人都拦不住他,被他借着夜色逍逍遥遥走掉了。”
“是袖弩?”
“不是。”刘丰答道,“小官人当真好细心思,连肩甲中都藏着短弩,也看不清他怎样触动的机关,那样近距离射过来,着实防不胜防。”
子文点点头:“不怪你,见了竹牌,想你们也不会死命拦他。验看一下箭上是否有毒,挑上好伤药尽快包扎紧密,明早不要被人看出破绽。”
“大官人,先生那边怎么办?”
“九王府是绝不能回了,你先将先生送到西中街老宅子歇了,说我明晚去看他。”
“是。”刘丰领命将出,子文却又叫住了他:“刘叔叔。”
刘丰呆了呆,眼中一片了然,轻声应道“我在。”
子文凝目望了他片刻,挥手道:“没事,去罢。”
“大官人……”刘丰轻声道,“恕小人多嘴。先生确实变了许多,李继周那样人肯将毕生医术传他,已足够说明先生的能力。大官人可还记得先生那场大病?洪先生说过,那病便是被生生关出来的。如今好容易郁结已解,大官人若再将他若儿时那般养在笼里,小人以为,确实不妥。”
子文轻轻靠在身畔的杏树上,眼神中有一丝落寞:“笼子里么……”
“先生即便出了笼子飞上天,也是大官人的纸鸢,绳头在你手中牢牢捏着,走不脱的,你却连这点信心都无有么?”
“纸鸢……”子文一笑抬头,双目变得明亮之极,几与星月争辉,“虽然你这激将法甚老套,我竟然吃你这一套。”
他悠悠然挥了挥袖子:“你说得不对,他不是纸鸢,是落到梅花瓣上的雪。雪落梅间渐染香,但若不将雪自梅枝上扫下来,便永远都不晓得这雪水烹茶的滋味。今冬,我便要尝尝这冷中香究竟是怎样的美妙动人。”
刘丰深深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子文在树下立了良久,忽然问道:“张同,你看到平安的箭了么?”
先前抱奚吾走掉的张铁匠无声无息自小屋侧面的阴影中站出来,躬身答道:“见到了。弓长五尺,弓身不用角筋,而是纯紫杉木质。箭身桦木,极重,受风向影响小,及远时精度高,力量大,镞铁三棱状,细小尖锐,穿甲能力强。但此弓弓身太长,对弓手身高臂长要求高,且马上转侧不能。另,小官人一直自高处下射,想来这重箭是要借地势俯射才好;平射因箭身太重,射程不会很远,威力有限;吊射固然射程远了许多,威力也大,但准头不易找。若要不计较准头,只能结阵,如此用箭必多,大批量的重箭运送是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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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辎重营负担太重,必须左近有造箭所可随时供应箭支。因此末将认为,这种弓箭宜守不宜攻,虽较床子弩威力弱,射程近,但移动方便,覆盖面大,守城时结长弓箭阵以对敌骑兵战阵当是良器。所难者,此类弓手征兵不易,且吊射手感要单独训练,只为及远的话,不如弩兵上手得快。”
子文沉思片刻,问道:“若我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