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上雪作者:匿名君(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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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上雪作者:匿名君(完结)-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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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日,韦业在闲谈时柔声问他:“识得你许多日子,从未听你提过表字,是怎么回事?”
  
  奚吾答:“彼时我无有父母亲族主持,便不曾行过冠礼,故不曾有字,子文提过要赠我表字,被我推脱了。”
  
  “既如此,我赠你一字。”韦业温言道,“便是自珍二字。你可明白?”
  
  自珍,自珍,他人奚吾我自珍。
  
  自有生以来,这便是第一次有人如此明晰地说出他最大的渴望——不再拘泥于出身的卑污,自珍自爱,坦坦荡荡活在这世上。
  
  他人瞧不起,与我何干,与我何扰?他人多少厌弃,抵不过我倾心爱护。
  
  这之前,有子文坦言要他忘却出身,有平安郎自胡姬所出而全不畏缩,有李继周身边小童自小孤零却快活非常,有刘倍坦然接纳身上的汉人血脉……却从无任何一人,明明白白大声对他韦奚吾说:“他人奚吾,汝当自珍。”
  
  如今,这话却被他心中的敌人说出来了。
  
  而这个人,便是阿娘念及一生一世的那个人,他名义上的爹爹。
  
  即便韦业不是他亲生父亲,只这一句,已足够奚吾感激他一生。
  
  关心、理解、体贴,多少事上都有共识,晚来小酌微醺,还会与他两个讲述一些与阿娘的 
 52、回京 。。。 
 
 
  情事。灯下,韦业眼波迷蒙,嘴角含笑,讲当年各种点点滴滴,如何春日同游,如何水上泛舟,随口背诵阿娘做的小令时,眼中一片温柔。
  
  这种感觉实在太美好,美好到他偶尔会恍惚片刻,竟觉得面前这温文和蔼的长者,便是他一心渴望的亲生父亲。
  
  可惜终究不是。
  
  他心中时时刻刻有个声音在提醒着——这是在做戏。
  
  只是这戏文实在过于美好,越美好,越心痛,一旦脱出戏外,黑暗便铺天盖地笼罩而来。
  
  。
  
  而施仲嘉,却正领军走在得胜班师的路上。万里迢迢,这一日,便过了晋州,眼见前方便是西京河南府。刘丰提马赶到子文身边,低声道:“前面快到西京了,将官们的意见是,是否在河南府找个安稳的所在,先将伤兵安顿下来,重行整编一番再进京面圣?”
  
  子文反问:“为甚么要将伤兵留下?”
  
  刘丰尴尬道:“这是军中惯例,老弱病残进京面圣,场面上须不好看。”
  
  子文回视刘丰:“你跟我爹爹行伍多年,会有这样想法,我不怪你。但如今既跟了我,便要随我的规矩。”他笑道,“我施仲嘉的兵,都有面圣的资格。”
  
  他挥手令大队停下,纵马上了路旁的山岗,立在高处扬声喝道:
  
  “方才有人说,军中惯例,老弱病残要留下,不能进京,如今我来问问尔等,哪个自认老弱,伤病难支,无力随我进京面圣的,离队站出来!”
  
  “哪个有伤有病之人,自惭形秽,不敢随我进京面圣的,站出来!”
  
  “哪个自认战时胆小怕事,畏缩不前,无颜随我进京面圣的,站出来!”
  
  他环顾四周,黑压压的大军一片沉静,只有无数旗帜在风中招展。
  
  “我大军一路破关斩将,自凉州始,连夺鹰嘴、黑水、余庆三关,破十二城,斩敌万余,直捣西平府,逼降夏王。多少儿郎流血流汗,才能有这样辉煌的战果!我今日便要告诉你们,你们流的每一滴血,每一滴汗,都值得万民景仰!都值得圣上嘉赏!我施仲嘉手下的兵,无伤的是英雄,为国为民受伤带病的,更是英雄!但能站得起来的,都与我进京面圣去!你们站得起来么!走得动么!”
  
  “站得起来!”雷鸣般的应和,高岗之下,十三万将士兵卒身姿挺拔,原本走路都需人扶持的伤卒甩开伏在腋下的手,勉励站定,躺在大车上的,拼死命也要站起来,含泪仰望施仲嘉,无有一人有半分动摇。
  
  这是他们的大帅,这是带着他们连战连捷的大帅,这是唯一一个肯带着伤兵回京面圣的大帅。他年轻,俊秀,兵法娴熟,智谋过人,似乎只要跟着他,大宋军队便可百战百胜 
 52、回京 。。。 
 
 
  ,无所不能。
  
  在这些兵卒的心中,高岗上那个长发飞扬,傲然四顾的人,便是他们的神。
  
  而高岗之上那人心中明白,在军中如此高的威望,于他是一柄双刃剑,可伤人,亦可自伤。
  
  握住军心在手,要拉拢他的人会愈发奋力拉拢,要防备他的,也愈发会更加防备。
  
  只是他已别无选择。
  
  他已被动地太久,如今好容易军权在手,再不主动出击,还不晓得那些人更做出些甚么事体来!
  
  他先前已错过一次,竟以为那些人见到金牌,会顾虑他施仲嘉的地位,不敢对阿吾有所动作。却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在他们心中,阿吾便如一只蚂蚁,随手便可以碾死;而一直委曲求全的施仲嘉便如一条走狗,只消稍加威胁,稍加引诱,便会扑上去摇尾乞怜,为他们所用。
  
  他望着脚下无数儿郎淡淡一笑。你们要战斗的激情,我给你们,你们要大胜的快活,我给你们,你们要大帅的认可,我给你们,你们要皇家的赞誉,我给你们,你们要立下战功,封妻荫子,我给你们。
  
  我要的,是你们聚集在一处的力量,我要这力量为我搅动朝纲,我要那些自命不凡,玩弄他人命运于股掌之上的人低下高贵的头颅,双手将他的人一毫不伤地送出来!
  
  他要让那些人认清楚,这世上,没人可以要挟他施仲嘉! 

作者有话要说:下周出差,请假,因手中无存稿,只好停更两次,2月1日起恢复更新,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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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逃脱 。。。 
 
 
  六王并不曾料到,辽国东丹王为了韦奚吾,竟能做到如此地步。一壁是辽境调兵,一壁是遣人带两车上好毛皮东珠,到六王府投名刺,直言相赎先前黑州辽宋互市上救了上百契丹百姓的那个大夫。
  
  韦业百般解释,道薛江是他失散多年的亲子,好容易父子团聚,绝非东丹王使者所说的扣押,绝不会对薛江不利,请东丹王尽请放心。
  
  谁知东丹王使竟油盐不进,坦然若薛大夫若不现身,难保东丹王雷霆震怒,会做出甚么失去理智的事体,也未可知。
  
  这便是□/裸的威胁,六王居然无可奈何。朝中局势动荡,若外敌不安,尤其是横行北疆的大辽有所异动,实是大患。东丹王乃辽帝长兄,又执掌渤海,辽国政变,他坦然离境他往,辽帝竟也由他去,且竟日遣使往来,二人的关系绝不似传言所说那般仇视,若得罪了这样一个人,真不晓得后果会怎样,便决计冒险不得。
  
  无奈之下,六王与韦业商议,不如就放了这韦奚吾走罢,左右此人身中的慢性毒药迟早发作,死在东丹王那里,总强过死在六王府。
  
  韦业却坚决不肯,道:“此人师承李继周,说不定他脱了囚笼,便能自行解毒,若放虎归山,跟了东丹王图与,只怕正合施仲嘉心意。虽不晓得施仲嘉的目的何在,总是控制之外,能免则免。何况九王的怪病,还要着落在他身上想法子。即便要放,也要他先辩明九王怪病为何,如何医治,或者……如何加重……”六王听到这里,嘴角忍不住露出微笑,韦业也笑了,“如此这般,再丢去与乌朵龙虎斗,二人同归于尽才是大佳。”
  
  六王笑道:“建功说的是,我倒没想到这一层。只是,此时东丹王步步紧逼,又怎样应付?”
  
  韦业沉吟片刻,答道:“现下韦奚吾看来当真信了我那番说辞,事我如亲父,我说的话,他倒是肯听的。我近日常与之讲些当年辽国侵宋的往事,见他亦是眼中含泪,语怀愤慨,不似作伪,想也不会主动背国北投。东丹王无非一个蛮子,性格耿直,没甚么心眼,在韦奚吾那里碰过钉子,应当不会再固执己见了罢。”
  
  “万一那韦奚吾伪作投诚,借机脱逃,又如何?”
  
  韦业微笑:“辽宋边境一直不甚太平,偶尔遇到几股贼盗,乱用迷药,引动了薛江身上旧疾,一时伤了性命,也是有的。东丹王的使者再厉害,防得住一次两次,却未必次次都能防得住。”
  
  他们这边算计,奚吾并不晓得。他只知忽然便有一日,韦业一反平日的镇定如恒,面带隐忧推开门,问道:“阿吾,你先前与东丹王同行之时,可说了甚么?你我好容易父子团圆,他竟遣人来要人,硬说六 
 53、逃脱 。。。 
 
 
  王要害你。偏偏他还是个得罪不得的人物,弄得六王焦头烂额,这可从何说起?”
  
  奚吾骇然道:“东丹王?”
  
  “正是。唉……”韦业长叹一声,“你我失散几十年,怎舍得再让你离开?何况是那北辽蛮人,谁晓得他讨你过去,又要怎样欺辱!”
  
  奚吾蹙眉道:“我与东丹王相识一场,他并非那等蛮不讲理之人,是否其中有甚么误会?”
  
  韦业微微点头:“想是如此。只是东丹王使言道,若不见你亲自现身,便要再起刀兵,攻我大宋。这……”
  
  “韦叔叔不用忧心。”奚吾安抚道,“我愿前往,与东丹王分说明白。”
  
  韦业轻轻摸了摸奚吾肩头,低声道:“如此甚好。只是……你总也不肯唤我一声……爹爹……”
  
  奚吾垂下头默然半晌,轻声答道:“我几十年无有爹爹,儿时因此被人轻视侮辱,在梦中见到这两个字,也是要哭一场的。时至今日,你我团圆,我却仍感觉这二字上有阴影环绕。我……”
  
  韦业伸手轻轻环住他抱了一抱,柔声道:“我明白……好孩儿,我明白……”
  
  计谋既定,余下的,便是安排奚吾与东丹王使的见面。
  
  外面正下着小雨,奚吾微微挑开一线车帘,帘外便扑入了清香的泥土气,雨丝微凉,打在他脸上,却是久违的感觉。
  
  一向繁华的汴梁,雨天也有不少行人,只是均步履匆匆,无人在街上停留,店家的叫卖声也不若往日热情,没几声便静下去,仿佛整个城市都随着这细细密密的小雨变得懒洋洋起来。往日那些繁华热闹,便都变得暗淡而遥远。一角飞檐,挑出个忘记收好的酒旗,皱缩成细软的一条,在风中微微摇摆,在这天青云暗的画布上,便涂下了几笔萧索。
  
  东丹王使与韦业约在西城怡和楼,楼高三层,门口两扇红木门敞开,酒博士引韦业与奚吾二人登楼,到三层静庐,门口却静静立着个少年,宽肩窄腰,一身劲装,见二人来,躬身肃然道:“只请薛江薛大夫入内,无干人等便在外间相侯。”
  
  韦业笑道:“我儿身有旧疾,让他独个入内,一来韦某放心不下,二来万一病发,只怕有碍王使观瞻。”
  
  那少年横他一眼,却道:“你是哪个?如此啰嗦!王使只见薛大夫一个,但有第二人进去,便是血溅当场!”
  
  韦业陪笑道:“只是王使先前派来那人已答应了六王,允我陪同在侧,王使是何等人物,总不好出尔反尔罢。”
  
  那少年挑挑眉毛,“蹭”一声掣出了腰中弯刀,怒道:“再啰嗦,就是一刀!”
  
  刀锋寒光闪烁,直逼韦业的鼻端,他饶是智计过人,此时此景,也只好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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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便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只道先前全盘推演,有甚么变化也能应付裕如,却不料事到临头,王使竟连见都不肯见他一面。
  
  眼见得那少年冷着脸将奚吾送进了珠帘内,韦业满心焦躁,面上还得做出淡定自若的模样,心中不由大恨。
  
  却说奚吾进了静庐,挑开重重珠帘,见一人双手后背,立在长窗之前,身着浅褐色麻布长袍,看似普通文士,却隐然有逼人气势。
  
  刘倍!
  
  奚吾倒抽一口冷气,却见刘倍已转过身来,微笑道:“兄弟别来无恙否?”
  
  韦业却只依稀听到了这么一句,随后静庐中便是一片安静。
  
  又过许久,忽然又有声音传出,竟是跑动声、呼喝声、桌倒椅翻的声音,居然还有人长声惨呼!
  
  韦业一颗心怦怦直跳,着实不晓得这东丹王使在弄甚么勾当。看那守门的少年,少年却眼观鼻鼻观心,面无表情立在门前,手中的刀倒是攥得死紧。
  
  眼见得珠帘两厢分开,一个高鼻深目面目粗豪的锦衣大汉大踏步走出来,手却扶住肩头,指缝中淅淅沥沥不断流下血来。见到韦业,怒喝道:“那薛江好大胆子,竟敢刺杀本使!”
  
  韦业大惊:“此话从何而来?”
  
  “某转致王命,请他随某入辽,与王小住,叙旧。他假意应承,却说某腰中弯刀别致,要看上一看。某不疑有他,递过去,他居然拔出来就是一刀!”那王使气得吹胡子瞪眼,“口口声声说甚么为大宋冤死的子民报仇,放屁!老子唯一杀的南人,就是他薛江!”
  
  这句话听在韦业耳朵里,便如石破天惊:“杀了?!”
  
  “他行刺东丹王使,不杀他,难道要等着他来杀某?”那王使双目环睁,高大的身躯笼罩在韦业上空,直要将他逼倒一般,“你家六王,对此要作何解释?”
  
  “王使一面之词,可有甚么证据能证明此事?薛江为人老实,又身体孱弱,刺杀一事,必是误会。王使万勿焦躁,万勿焦躁。”
  
  “某肩上的伤,便是天大证据了!正因此人看似老实,某才不曾防备,谁知他险用心如此!薛江行刺,想是尔等指使无疑!此事绝不能善罢甘休,定要尔等与我个交代!”
  
  值此仲秋时节,韦业后背竟出了一层汗。方才帘外等候时,他已遣人报与六王,道事态有变,却不曾料到,东丹王竟玩了这样一出,倒反咬了他一口!
  
  薛江的尸首也被送了出来,软趴趴躺在地上,左胸中刀,夹袍已被血洇透了。他不死心,还假意上前解衣验看伤口,却对着那张脸仔细分辨。死者确是韦奚吾本人无疑,绝无易容改装的痕迹。
  六王府的人得到消息,迅速赶到,验尸的,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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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查现场的,要为王使上药包扎的,赔罪的,忙成一团。
  
  那王使却将六王府的人挥开,道:“王有命,对薛江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这尸首要给某留下。尔等上复六王,三日之内与某一个答复,否则后果自负!”
  
  韦业心中苦笑,还能有甚么答复?无非是声称刺杀一事乃薛江个人所为,与朝廷无关,亦与六王无关,勉强压下去那王使的火气,又送了无数上好的伤药礼品,送他们一行上路。
  
  韦业心中着实不甘,明知这韦奚吾是诈死,目前虽看不出用的怎样手段,但只消想法子留他那所谓的尸首在六王府中过夜,便可自假死变作真死。他施展三寸不烂之舌,竭力说服,眼看王使已然招架不住,便在这当口,九王那里竟然传来口信:“让他们走。”
  
  不消用力猜,这必是施仲嘉在施压。可笑此人看似强悍,却始终为情所困。他可以为死去长兄的骨灰与夏太子私下里结盟,可以为长兄之子投靠九王卖命,现下又为了昔日的情人,不惜威胁天潢贵胄,却不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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