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大汉勃然变色,还要发作。
那青衣男子俊目一寒,摸上系在腰间的长剑,沉声道:「还请阁下自重。」一时之间,气氛变得剑拔弩张。
想起男子方才霸道的身手,大汉自知不敌,重重一哼,拉著少妇愤然离去。
第八章
目送大汉拔足离去之後,青衣男子立刻垂眼探视怀中的程茜。程茜苍白的脸色已转红润,可那对总是慧黠的双眼此刻却空洞木然,出神地盯著某处,不言不语。
「公子?」青衣男子见他一副惊魂未定,不禁有些担忧,遂开口探问。
此时一直愣在一旁的木瓜一个激灵,回过神後马上奔将上来,脸上难掩焦急,「老爷?老爷!你还好吧?」太可怕了!出门逛个街就遭此横祸,要是老爷有个三长两短,他木瓜也不要活了!
程茜没有回答,可散乱的目光却逐渐凝聚起来,半晌,他眨了眨眼,抬头向上看去,对上青衣男子温和的眼睛,此时程茜眼里已复清明。
「多谢大侠相救。」程茜从乾涩的喉头挤出一句感谢,从男子怀中退开一步,木瓜立即上前相扶。
程茜向木瓜点点头,温言安慰道:「我没事,你别慌。」鬼门关前走一回,让程茜开始认真思考,自己往後是否真的要谨言慎行。
「不敢,在下并非甚麽大侠,只不过是路见不平罢了。」青衣男子略一抱拳。
程茜回以一笑,正要说些谢言,又闻青衣男子道:「公子可还有哪里不适?要不要在下送公子去医馆给大夫看看?」
「嗯?」闻言,程茜摸了摸自己方才被掐得死紧的颈子,不禁回想起当时惊险的情景,目光一沉,看来馀悸犹存。
青衣男子顺著程茜的手看去,只见程茜白皙的颈子上五道怵目惊心的瘀痕,「要不,在下身上有罐消肿的药,若公子不嫌弃,可以先用用。」手往襟口一探,掏出了一只通体莹润的玉色小瓷瓶,递予程茜。
男子高程茜半个头,程茜抬眼看他,却没伸手去接。
「公子可是嫌弃在下?」青衣男子有些愕然。
闻言,程茜缓缓摇头,说出了让青衣男子更加错愕的一句话,「家母曾经交代,不可以拿陌生人给的东西。」
男子一楞,但思绪一转,便明白了程茜的意思。「在下岳帆,岳阳的岳,风帆的帆。」这样便不是陌生人了吧?
不料程茜还是摇头,「可是你还是不知道我是谁。」
「……」岳帆忽然觉得手中比半个巴掌还小的玉瓶变得千万斤重。
一旁的木瓜见怪不怪,只是嘴角一抽。
半晌,岳帆难为情一笑,眼看就要收回手,程茜又开口了:「程茜,我叫程茜。」
闻言,岳帆眼睛一亮,笑道:「程公子,这下子我们总算认识了吧?」手又伸向前,拳头一张,那只温润的玉瓶还躺在掌心上。
程茜眨眨眼,依旧没有伸出手,岳帆这下真是丈二金刚摸不著头脑,但他脾气一向很好,对於程茜三番两次的戏弄也不著恼,甚至还隐隐觉得十分好奇,好奇程茜葫芦里卖的倒底是甚麽药。
木瓜望著自家老爷高深莫测的表情,心里却是十分担忧。要知道眼前这男人可不是甚麽地痞流氓啊!看就知道是那种在刀口上舔血的武林侠客,要真惹了人家,可不是掐掐脖子那麽简单啊!没看到他腰上的那把剑吗?老爷啊!快快收下跟人家道谢吧!还在那边磨蹭甚麽劲啊!
只见程茜似笑非笑,「家母还说,知人知面不知心。」
岳帆、木瓜:「……」
木瓜不管了,趁岳帆还没动怒,深深吸足了一口气便连珠炮似地道:「岳大侠啊!不瞒您说我家老爷他去年生了一场大病,在那之後脑子就不太好使,您可别跟他计较!他无心的、他也是可怜人……老爷啊!您好可怜啊!都怪木瓜照顾不周!老爷啊……」木瓜抓著程茜的衣袖抹抹不存在的眼泪。
岳帆、程茜:「……」
木瓜抓住机会,续道:「老爷,吃饭的时间到了,咱们赶紧回家,别再贪玩了,快快快!那、那个岳大侠,木瓜代老爷谢过了,大侠的救命之恩必定不忘!咱先走一步啊!後会有期啊!」语毕,一把拉过程茜衣袖飞也似的逃了。
岳帆没有挽留,站在原地望著程茜渐渐模糊的身影,心中不禁有些怅然。
缓缓收紧手掌,那只触手温润的玉瓶忽然变得有些扎手,岳帆不解地皱起眉,低下头张开了手,望著手中的玉瓶,只是发楞。
*
回府途中因为程茜脖子上的瘀伤还去了趟医馆,其实程茜不是太在意,毕竟这种瘀青过些日子便消了,只是木瓜死活不肯,十分坚持要上医馆找大夫,这一折腾,待到二人回到县衙时已过了午时。
程茜才踏进内衙,便见葛青桓正坐在饭桌前,一脸盈盈笑意。十人合坐的圆桌上菜肴满布,可是碗筷却是一动未动,看样子他是在等自己一起用膳。
「大人用过膳了吗?」葛青桓先开口。
「还没。葛师爷在等本官?」程茜施施然入座。
「嗯,青桓还没跟大人一起吃过饭。」经过昨日与今早的相处,葛青桓对於程茜的态度更亲近了些。
「你跟木瓜也没一起吃过饭啊。」程茜看向站在一旁的木瓜,调笑道。
「大人所言甚是。」葛青桓抬头看向木瓜,亲切一笑:「木公子,一起用吧。」
木瓜嘴巴一抖,道:「老爷……莲藕今早要我陪她去采买东西。」虽然葛青桓总是笑脸迎人,但是不知为何,他愈是亲厚,他愈是不自在。
「好吧,想必莲藕等急了,你先下去吧。」程茜点头放人。
木瓜一脸诚恳:「葛师爷,谢谢你的好意,只是木瓜有事,得先忙去了。」
葛青桓微笑,也不勉强。木瓜如获大赦,迅速退下。偌大的厅子,顿时只剩下葛青桓与程茜二人。
「吃吧。」程茜也不跟他客气,举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放入口中咀嚼,「冷的?」程茜皱起眉。
「可要叫厨房把菜再热一热?」葛青桓心细,遂开口问道。程茜摇头,他现在饥肠辘辘,要再等饭菜热好,恐怕早就饿昏了。这鱼肉虽然冷了,但是还挺鲜嫩,咬劲也够。莲藕的手艺果然不同凡响,带她来总算没白费。
「咦?厨子换了。」吃了一口菜,葛青桓有些讶然。
程茜颔首,夹了一块鱼肉给葛青桓,道:「莲藕做的清蒸黄鱼可好吃了,虽然冷了,但味道还是十分鲜甜。」
「呵呵,能娶到莲藕姑娘的人往後一定会很幸福。」葛青桓感叹。
要是木瓜还在场,肯定会脸上羞涩,心中狂喜。可在场的听众只剩程茜,而程茜正埋头顾吃,没有空响应葛青桓的叹息。对此,葛青桓也没在意,见程茜吃的起劲,也不想再虐待自己的肚皮,遂不再閒聊,拿起碗筷,开始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
约过半炷香的时间,待两人空荡荡的肚皮都到达了一定的满足,两双筷子起落的速度开始缓下,葛青桓开了口:「大人这次上街,似乎颇有收获。」程茜颈子上的手指印实在太过惹眼,他才一进门,这五道手指印便吸引了他的目光。
「嗯?还不赖,这里的居民精力十分充沛。」程茜敷衍地将脖子上的瘀伤交代过去,顿了一下,便将此次探查民情的最大感想说出。「对了,你上任东家人缘似乎挺差。」
「大人是说吴大人?嗯……吴大人行事作风向来强硬,想必百姓颇有微词。」葛青桓的语气出奇的轻描淡写。
「不止如此吧?」程茜停下碗筷。
「可是有人说了甚麽?」葛青桓轻笑,也放下了碗筷。不知怎的,向来儒雅的笑容此刻竟含了一丝厉色。
「嗯,那人说你前任东家是狗贼,官府是狗窝。」程茜眨眨眼,似乎不为眼前的威压所动。
「这麽说来,此人连青桓也骂了。」
「是啊,本官现在入住狗窝,岂不成了狗贼头头?这可不成,本官不属狗啊。你说,你前任东家干嘛走这麽快?本官刚入仕途,他就把这狗主的位置让给本官?」
「呵呵,大人真是幽默。吴大人在常槐县任职也已十几载了,年纪也大了,加上他一直尽心治理常槐县,最後积劳成疾,终就熬不过今岁。」话锋一转,葛青桓严肃的神色变得轻松:「其实,这也没什麽不好,对吴大人而言,能放下一切,未尝不是件好事?」
明明葛青桓的措词并无偏颇,但程茜却在他沉重的语气中嗅出了那麽点乐见其成,甚至还有一丝……视人命为草芥的漠然?
莫非……
「俗话不是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吗?」葛青桓见程茜不搭腔,迳自下了结论。
望著葛青桓的笑脸,程茜敢肯定,这吴朝松绝对死於非命。
怎麽死的,大概……黑吃黑吧?反正跟山上那人脱不了干系就是了。
可程茜不想去深究,这吴朝松不得民心,想必任职的十几年来没少鱼肉乡民过,况且他被派到这个偏远小县,能有甚麽作为?所以吴朝松之死,便是他一生作恶多端,最终只能自食恶果。
「大人可有上药?」见程茜一脸若有所思,葛青桓忽然一问。说话时还能转移注意力,可一安静下来,程茜颈子上那颜色青紫的指印便变的难以忽略。
「嗯?方才去医馆看过了,大夫说过一阵子就消了。」程茜还是没打算要跟葛青桓解释这瘀伤的由来。
「青桓这里有瓶药,专治瘀伤,大人可要用用?」葛青桓从怀中掏出一只碧绿小瓶,瓶身上刻有红色腾纹,看起来小巧精致。
「不必了,多谢师爷好意。」程茜看也不看,一口拒绝。奇怪了,这年头怎麽人人身上都带伤药?那个岳帆看起来是武林人士,平时打打杀杀,受伤流血在所难免,身上带伤药自是平常不过。葛青桓一介文弱书生,怎麽也跟那些侠客赶流行?
怪哉……
「是青桓鸡婆了。」葛青桓语气委屈,脸上却笑吟吟的,对程茜的拒绝似乎毫不在乎。收回药瓶,将话题再延伸,「那大人此番上街,可有甚麽想法?」
「想法?嗯……本官打算新招衙役,重新整肃一下县衙。」程茜将心中的盘算说出,「只是……哎!」程茜叹了口气,打住了话。站起身,走到茶几前给自己和葛青桓各倒了杯茶。
「大人可是遇到甚麽困难?」葛青桓笑咪咪地接过茶水,顺著程茜的意思开了口。
「小葛,你说,咱们官府现在声名狼藉,会有人自愿报名吗?」程茜望著杯中的茶水,轻轻地说出了他的烦恼。聂隼许诺过他不再为难县衙,但是县衙早在吴朝松十几年的贪赃枉法下腐败,百姓早就对县衙心灰意冷了,民心已失,若要复还,谈何容易?
闻言,正在喝茶的葛青桓差点被茶噎到。
小葛?
但葛青桓并不是没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只见他眉毛微不可见的一抖,放下手中的茶杯,温文笑道:「这倒是有些棘手了,不知大人有甚麽想法?」
闻言,程茜食指敲了敲桌面,像在苦思。「这个吗……」
见此,葛青桓自动接话:「实在难为大人了,大人刚到常槐县,人生地不熟的,做起事来不免缚手缚脚。不如这样吧,青桓在县里人际还算过得去,大人便将此事交给青桓,大人看这样子……可好?」葛青桓有颗剔透玲珑心,轻易的便将程茜的意思摸个七七八八。
果然就见程茜眼睛一亮,手指也不敲了,喜孜孜的道:「就拜托小葛你了,你知道的,本官今天一上街就被人欺负,可要找些结实点的,往後本官才能畅所欲言!」
「……」葛青桓望著程茜颈子上狰狞的指印,觉得自己的修养又高了一个境界。
*
程茜觉得葛青桓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办事又快又妥当。
昨日中午他才交待下来,下午便见城里贴了招募新人的告示,除此之外,葛青桓也差人上街挨家挨户地招揽人丁。
程茜认为现在的官府亟需新血,虽然他不热衷於做官,对政绩甚麽的也不大在意,但他既然当上了这个小县的父母官,花心思治理好这个地方是一定要的。
才过一天,今日下午衙门便已来了好些人,程茜粗略一看,来报到的人大约有十多个,可这十多个人中,却有三张旧面孔。
程茜的心情有些复杂,因为……
「程公子,原来你是新任县令,能再遇见你,在下好生欢喜。」第一张熟面孔便是昨日在街上才打过照面的岳帆。只见岳帆一脸喜色,并不因昨日程茜匆匆离去的失礼行径而著恼。「对了!程公子,你好点了吗?」岳帆看著程茜颈项上的五道指印,担心地问。
「还行,昨天去看过大夫了。」程茜看了看衙役呈上的身家资料,巧妙地转移话题。「你是北方人?怎麽想来这儿当差?你想定居本县?」
「是啊!在下年轻时便一直在外游历,可日子一久也会厌倦,於是在下一直在找一个适合在下的地方,想就此住下。」岳帆从善如流,面对程茜转移话题,继续侃侃而谈:「虽然常槐县是个小县,但景色秀丽,民风淳朴,这几天待下来,在下只觉得非常槐县不住了!昨日下午见衙门贴了布告,便前来谋份差事,没想到程公子竟然是在下往後的东家!呵呵!」
程茜闻言,似笑非笑,「那你跟本官一样是新住户了。」景色秀丽?可是在说那座山贼盘踞的蟠龙山?民风淳朴?这个形容却是有待商榷。
「原来程公子也……」岳帆一句话还未说完,便被人中断。
「姓程的,你才来没多久竟然就勾搭上别的男人!」听,这语气酸溜溜。
「是阿虹啊!怎麽,被你原来的主子开除啦?」来人正是蟠龙寨寨主院落的守卫──姜虹。姜虹乃第二张熟面孔。
「谁准你叫我阿虹!阿虹是你能叫的吗?快给我闭嘴了!」姜虹怒。开玩笑!要不是程茜,他怎麽会被主子降职,从一个堂堂的守卫变成小小衙役!说出去多不光采!叫他以後如何抬头挺胸的做人?
「欸,你脖子怎麽了?」姜虹从方才便想问。
「咦?你住城东?」程茜装作没听到,看了眼手中的簿子,问道。
姜虹见程茜不想回答,也不屑逼问他,反正他想知道,多的是手段。但是程茜敷衍他,他也得给他颜色瞧瞧,於是姜虹抱胸,头一撇,看向远方。
程茜顺著姜虹的目光看去,「你想家?你住城东?当真?」
「废话!我本地人!」姜虹没好气,指了指一旁身材有些臃肿的青年,「这我邻居。」
「你叫王胖?」程茜在簿子上搜寻了下,找到了青年姓名。
「是啊,我爹叫王壮,我弟弟还叫王肥呢!」胖青年点点头,「对了,姜虹,你干嘛辞掉你原本的那份差事呢?你娘说那份差事薪资优渥呢!你到底在哪里工作呢?你娘吃鸡吃鸭吃鹅,昨天还喝人参茶呢!咱们认识这麽多年,你快跟我说,我好叫我弟去应徵啊!对了,郭眠怎麽没有来呢?你们感情这麽好,怎麽不一起辞?」青年王胖并不晓得自己的童年玩伴都成了山贼。
「干你屁事!」姜虹被戳到痛脚,勃然变色,恨声道。他被派下来就近监督程茜,郭眠则代替了他原本的位置。
「哦……郭眠也是你邻居啊?」程茜一脸兴奋。
「干你屁事!」姜虹看著眼前这人,恨不得撕了他那张惹人厌的脸。
「阿虹,你这样不行啊,不懂得撒娇也就算了,又总是凶巴巴的,莫怪郭眠……」
「快给我闭嘴了!」姜虹眼明手快的掩住了程茜的嘴巴。
「唔唔!」程茜抗议。
此时一直被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