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右皱眉瞪著月析柝目瞪口呆的傻样,口气不屑:“木厥根本无需愧疚,他们这样的渣滓!杀光了一了百了!管它什麽修为,就算再有一次,我也会这麽做!问心无愧!”
月析柝惊得倒抽一口冷气,不自觉抖了起来,被离冷一把捉进身前,掴了一臂,他却莫名慢慢安定了下来。
“所以,你们便都是喜他做戏的妖,”离冷开口,声调平平,无甚起伏。
“没错!你待何如?”翎右挑高了眉,讥讽道。
“毁了这座宅邸,并将他困在此地。”
笞言大怒:“你胡说什麽!?我没有困住木厥!你休得血口喷人!”扬手就是一道闪电劈在离冷脚边。
“你有,”月析柝好奇地扭头,离冷一手扣住他腰,将人带进怀,堪堪躲过闪电,冷淡地说,“你们将他困於此以完成妄想。”
离冷鬓边碎发挠得月析柝面上发痒,他不自在地动动颈子,耳上却有奇怪的热度升起来,又握了握手掌,霎时,突然悟了什麽,猛然转过头看向离冷。
离冷将他侧身往怀里一送,也望著月析柝,斜眉轻微一扬,道:“你们把甄木厥困於此,为的是将他变作妖。”
他这想法从离冷口中说出,月析柝还是一阵呆怔,望著那一干灰黑夭邪,道:“你们把他变成妖,罔顾了他的意愿,这对於甄木厥来说,是欺瞒。”
他又转向甄木厥:“现在,一切都明朗了。你并不知晓自己已是半妖之身,所画丹青因沾染妖力化形,又因你心中所想前往你去过的地方,只是为了继续做戏,并无它意。他们不让你除这宅子,大概是你尚未完全妖化,半鬼半妖之躯出了屏障极易被他人捕去。据我所知……鬼魂成妖是需要……咦?”
月析柝使劲挠头,拼命想了半天都想不出来,离冷的声音在他身後淡淡响起:“百年。”
“啊……哈哈……”月析柝干笑两声,“对!要一百年!所以他们不让你出去。”
“原来是这样。”甄木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木厥,我们……”笞言、翎右等妖均是急急出声,万万没有料想到这两个凡人竟将他们看穿,告诉了甄木厥。
“无妨,我知你们乃真心喜爱习作,才义愤填膺杀了人毁了数百年修行,我叫你们这些年做的好事虽不及也总可抵消一二,”甄木厥面色如常,仍是微微笑著,好看的眉眼弯起,众妖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他顿了一下,极慢地说,“不过,我却是该走了。”
“木厥!”众妖大骇。
笞言、翎右更是直直冲了上来:“你说什麽?!”
甄木厥笑了一笑,抬手揭了腰带将翎右还在流血的手掌扎起,对月析柝和离冷道:“两位,我已是半妖,把我斩杀便是最快的办法了吧。”
“你们敢!”翎右怒目而视,甄木厥在他虎口轻轻一捏,他嘶嘶抽著气背过身。
笞言前一步挡在月析柝离冷前,看不见他的表情,不过听他凝重的语气月析柝也知道他此刻是很是紧张:“木厥,为什麽执意要走?留下不好吗?和我们在一起不好吗?你可以继续当个优伶,我们都喜欢你的戏,才千方百计地拼命不让你走……”
的确,要让一个凡人的魂魄变为妖,必须要强大的妖力,故而集结了众多的夭邪才达成了这个要求。尽管笞言未明言,月析柝却可以想见当时他们用了多大努力才做成这件事。
“笞言,翎右,大家,”甄木厥却用极温柔的语调打断了笞言,徐徐环视,道,“谢谢你们为我做的这一切,若不是你们,便不会有这在人世多得的六十年。”
“……甄木厥,我和师兄保护你再见抱椤一面吧。”月析柝想了又想,终是忍不下心,出声道。
甄木厥对他笑了笑,缓缓道:“不了,谢谢你的好意。”
“没记起全部记忆之前我以为是对抱椤的执念才让我入不了轮回,现在都记起来了,我却是不必再见他的面了,的确,”甄木厥面上微红,眼中放出异彩,笑说,“我爱他。但,却是无需再见他了。”
“为什麽!他不爱你?”月析柝百思不得其解,不禁抓紧了离冷手腕。
甄木厥摇头,顿了顿,又点头:“他爱我,我知道。可惜……他爱太多人……他能够轻易诱惑每一个人,也轻易被每一个人诱惑……我从开始就知道。‘一生只得一人伴左右’,对他而言,做不到的。”
月析柝愣愣望著他,感觉腰间有些紧。
“我早知道抱椤不会只爱我一个人,可我还是不顾一切地去爱了。我也知道优伶是下九流的行业,可我还是做了优伶,我想成为神御最好的优伶。从前做戏的时候,没人看我的舞听我唱,他们只是来看我的脸,可我还是唱、还是跳,没有人注视,没有人聆听,这都没关系,”甄木厥笑起来,浅浅的笑容好看得紧,“每天每天,都像末日一样地努力生活。我没有遗憾,不再需要多余的人生。”
“笞言,翎右,大家,你们可以理解我吗?当初选择了死亡,我便没有憾事了,我的一生都充实地过去,虽然短暂,却无憾。”
“可、可是……”翎右著急地结结巴巴,却说不出什麽。
甄木厥轻握他掌心,笑弯了眉眼:“没有人能够长生不老,也没有什麽可以永久长存,每时每刻都抛开烦扰,这就够了。”
一时无声,月析柝瞪大了眼失神地望著对面的美人,刹那失语。
笞言和翎右低垂著眼睑不说话,两边双拳紧握。那周遭一众的妖类也是鸦雀无声,目光灼灼地看向这里。
“好,”离冷忽然道,冷然的声调在寂静的大院里分外突显,“我送你一程。”他一手揽著月析柝,一手执长剑指向甄木厥。
月析柝有片刻怔忪,以为离冷会一剑斩向甄木厥,冷冽剑气却在地上射出赫然白光,银白之色层叠交织,剑光过处在地面组成繁复的图案,月析柝不擅阵法,也认出了这是提岚净妖的阵术。
甄木厥躬身拜谢:“谢谢。”话落又朝众妖弯腰,半跪在地,郑重拜了个道谢礼,这才起身缓步走向剑阵。
他未走出几步便被抓住了裙角,翎右紧闭著唇,双眼死死瞪视地面,默不作声也并不放手。甄木厥轻轻掰开他的手指,拨弄几下却是抓不开翎右的手,他抓得太紧了。
“翎右啊,”他不由地长叹一口气,又念了句,“甄木厥的故事早已结束了。”
他问过抱椤:“‘一生只得一人伴左右’,你做得到吗?”
抱椤轻笑著对他说:“每个美人,我都为他们动心。”
他忍不住想生气:“你活著的乐趣就是美人。”
抱椤笑得愈加轻浮:“那又如何?我知你爱我,这就够了。”
他笑说:“是啊,我爱你。”
月析柝错觉光晕下他微微苦笑,却在下一刻怔住,他从未见过这般舒缓的笑,那大概是种看破了生死,无须为荣枯而悲伤的笑容。
翎右追了几步,却只见甄木厥在剑阵中渐渐消失,那绚丽的蓝紫色化作漫天飞花,散漫天际。他本想让他留下来,到头来,发现抓到手的只是已经死去的记忆。
笞言将跪倒的翎右扶起,露出个苦涩的笑。
他们都忘记了。最初见到甄木厥时,他就说过,若是能尽早投胎转世,便可再当个优伶,再好好做戏一场。
月析柝怔愣地望著逐渐黯淡的剑阵,一时竟不知今夕何夕,张口也不晓说的什麽:“师兄,我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离冷未回他,只紧了紧手,从身後环著他腰,看去就似将月析柝拥在怀里一般。
第八章上
月析柝觉得世界是不真实的!
这太可怕了!有什麽比离冷现在像抱枕被一样把他抱得死死的更可怕的事吗!?
月析柝脑袋发懵,离冷掐得他都快断气了,两只手……连脚都用上了!把他紧紧掴著,从上到下,搂得就像繈褓里的狗熊……
不不不,他果然已经被师兄钳得神志不清了……月析柝在心底大呼,这究竟是怎麽回事啊?!
从废宅回来离冷就变得不正常了!
一回客栈月析柝还没来得及说上两句话,离冷就一言不发地上榻躺下,等月析柝也爬上去後,他不由分说翻过来手脚并用地把人缠了个通透,连头发都像使上劲了似地拼命往月析柝领口钻。
现在这样的状况已经持续了大半夜,月析柝僵得快要抽筋,他正犹豫著要不要试一试离冷有没有发烧,乍然听得他说:“甄木厥说的,你有何想法?”声调一贯的清冷。
月析柝盼他开口很久了,却想不到他问这样一个问题,呆呆道:“他说什麽了……”
“不後悔。”
月析柝又一呆,想了一下,试探地问:“每天都像末日一样地生活?嗯……像没有人欣赏一样起舞?像没有人聆听一样歌唱?……像从未受过伤害一样地去爱?”
“像从未受过伤害一样地去爱……”离冷忽然喃喃重复了一遍,望向月析柝的双眸墨色深邃,满盈不可名状的光芒。
月析柝吓了一跳,敏锐得动物一般的直觉告诉他有危险,他下意识地往後退,却挨到了离冷的长腿……等等!谁来告诉他,为什麽他的师兄要把长长的腿卡在他的两腿之间?!还有越来越往上蹭的趋势!
“师兄……”月析柝颤巍巍出声,离冷懒洋洋地轻哼一声,音调拖得有些长,月析柝却慌得汗毛都竖起来了!谁来告诉他这究竟是什麽事啊!为什麽他的师兄要把手伸到他的腰下边那地方?!还两只手摩挲来回摸索!
“师兄……”实在问不出口“师兄你这是要非礼我吗”的月析柝又惊恐地发出抖索索的声音,接著他就猛地噤声了。
离冷那俊美绝伦的脸蓦地向他靠近,近得他都可以看到他长而卷的睫毛上蒙著一层浅浅的湿气……狭长的宛如柳叶的眼眸,玄墨纯粹的瞳色,细眉斜飞入鬓,还有微微上吊的眼尾……妈呀!这种美色太诱惑人了!
那薄薄的唇角突然微微往上扬了一下,渐弯的眼角眉梢都透漏出别样的美……月析柝如遭雷击,恍惚地想,师兄刚才那是笑了吗?!!
没等他细细回想方才情境,颈上一股大力,就有个温柔的东西贴上了他的唇,眼前是离冷放大的面容,气息温柔,面上还有发丝挠过的微痒。
天呐!今晚真的是世界末日了啊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唔唔唔!……”月析柝拼命手舞足蹈地挣扎,却越来越没力气,尤其是瞥到离冷似笑非笑的眉眼,几乎卸了一半气力。
离冷一个深吻把他弄得无法思考,舌还伸到了口中攻城略地,柔柔软软地造访了每个角落,直让酥麻感从耳际一直蔓延到指尖脚尖,他的脑袋都快蒸发成汽水飞到天花板上去了。
“月析柝。”
月析柝晕晕乎乎地听到离冷叫他的名字,并附赠一个美到让他昏厥的笑容。他尚在迷茫,胸前骤然有些凉意,低头看了,立刻像被浇了一头冷水清醒过来。离冷指尖正捻在他领口,他的衣襟……敞得很大……
师兄被妖怪邪气入体了吧啊啊啊!!?
月析柝手忙脚乱地抓住离冷的手,僵握著紧张道:“我我我、师兄你你你……”怎麽都说不出口“师兄住手啊不要脱我衣服”这种话啊!
“冷。”离冷简洁应了个字,继续动手扒衣服。
胡说!这都要七月了!七月流火,就是胳膊碰在一起就会出汗的天气!冷个鬼啊!!
月析柝内心疯狂呐喊,握住离冷的手不受任何控制地动著,看上去就像是他自己在宽衣解带一样……
我根本打不过师兄……月析柝在心底默默流著泪。
“很好。”
“嘎?”月析柝呆愣愣望著离冷,对方面无表情地看著他的……胸口,淡然道:“很漂亮。”
……什麽……师兄在说什麽……
……他的衣服是什麽时候被脱掉的……
……原来……师兄不爱说话……是因为……他是个变态吗……
月析柝僵得像跟木头,呆呆杵著,待离冷的手挨到亵衣了,他才手足无措地拼命抵住离冷,惊慌失措地早就忘记武功这回事,刚张口就被离冷凑上来堵住了。
“呜呜呜……”月析柝呜咽出声,惊呼著七手八脚地躲闪,离冷却像长了无数手似的弄得他狼狈不堪,持续的深吻也让他思绪紊乱,脑子搅成一团糨糊,全身都变得酥酥软软,怪异得完全不像自己的身体。
离冷却根本不打算放过他,边吻边到处抚摩煽风点火,终於在月析柝意乱情迷的时候一把扯下他亵衣,倾身压上去。
月析柝思绪早就不复清明,呆呆傻傻地望著眼前一张当花侧帽的容颜。记忆里是冷漠疏离的,可是现在,却是真真切切笑著的,对著他微笑。一想到这,月析柝就情不自禁地欣喜起来,那种莫名其妙发自心底的高兴,大约是他清醒的时候也说不上来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离冷面上是几不可觉的笑,看著身下陷入情欲略带迷茫的月析柝,嘴角笑意不自觉又加深了些,他俯身吻上他的唇,一手轻柔地抚著他光滑的腰背。
月析柝对他而言是什麽?
他是不可或缺。
从提岚山第一次见他,月析柝就是个吵闹聒噪到无法让人忽略的存在,尽管有时热情周到得令人不堪烦扰,离冷一板著脸扭头走开,他过会又会後知後觉地粘上来,做些不著边际的事赎罪,便满腔的烦闷都一扫而空了。
月析柝天性乐观开朗,成天乐呵呵地跑来跑去,每天每天都似乎有使不完的劲,好像任何事情都不能打倒他。
如果用俚语来说,那就是:哪里有不平哪里就有他。
他和离冷是两个完全对立的存在,离冷不善言辞,对谁都是冷淡到漠然;月析柝却是能说会道到了极点,三言两句就能和人打成一片,叫人肝胆相照,他对人挖心掏肺,别人自也是十倍百倍地还报。
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月析柝这样,离冷所遇到过的,也就只有这麽一个。
月析柝非常乐意助人为乐,通常情况是自己的事没做好就撒手奔去帮别人的忙,这样不计後果的行事经常演变为不幸,再加上丢三落四、毛手毛脚的个性,他总能惹下一大堆别人怎麽都不可能碰上的麻烦。离冷最开始冷眼旁观他急得焦头烂额,但月析柝与他同门,几乎又是一起进的师门,便不自觉地腆著脸来央求他,离冷烦不胜烦,最後不得不答应。这一善後就善了十几年,到後来,善後渐渐成了习惯,他默默跟著月析柝,虽然嘴上不说什麽,但似乎已经印入骨血,除不掉了。
在离冷的认知里,月析柝就是个总是能把井井有条的事情搞得一团糟并且把他也拖进去的非常麻烦烦人的师弟。
让这一切变得不同的是下山前一晚的同塌而眠。
离冷没有和人同睡的习惯,有过这样想法的同门早就被长老扫下山去,或者被离冷冷冰冰的脸吓得一蹦三丈远再也不敢想了。
那晚月析柝在地铺翻来翻去又是撞床脚又是撞桌脚,一会磨牙一会说梦话一会又打哆嗦,一向浅眠的离冷简直要用剑把他戳了,不得已一把将人拎到床上三下五除二裹成棉团,还用枕头把他整张脸都埋住了……但是,离冷却意外地发现,和月析柝在一起能让他睡得特别安稳,这是从来都不曾有过的事。
於是,後来的几次,离冷愈加证实了这件事,便不再让月析柝睡回去,转而每晚都把他抓到自己床上来了。
其实月析柝的睡相并不好,他有踢被子的习惯,有时还会轻声打呼,动作很大地翻身的时候经常会挂在床沿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