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师妹手脚麻利地接过空碗又盛满粥递回去,离冷顿了一下,伸手接过,将粥端了回来。
“你就是娘萝师妹?”月析柝跳起来大声问。
方才那个打趣月析柝的小师妹抬了头,眉眼弯弯地笑道:“正是。师妹琴娘萝,敢问师兄有何指教?”
“啊,不是不是,”月析柝连连摆手,道,“久闻大名,不见其人,今天总算让我见到了!都说娘萝师妹是神仙一般的大厨,人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点却是万万难不倒娘萝师妹的!况且,自娘萝师妹上山以来,提岚弟子可有口福了!夥食简直太美味了!”
月析柝夸得天花乱坠,一通褒赞後眼一瞟,才发觉提岚第一大厨师傅的脸黑了半面,急得挠头抓耳朵的忙道:“啊,不是不是,大师傅做的菜也是一等一的好!我的意思不是说大师傅不好……哎呀,不是不是……”结果越描越黑。
琴娘萝掩嘴嗤嗤笑,道:“娘萝只是对面点甜食略有小成,真正佳肴还是要靠大师傅才能做得出来。”
“啊,对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月析柝抓到了救命稻草,慌道,“大师傅您可不要生气,我以後还指望您给我做好吃的啊……”
一干小师妹又嘻嘻笑开了,月析柝顾不得形象,为了日後生计,抛弃这点面子问题还是有必要的。至於这个娘萝小师妹,也是要搞好关系的,面点甜食、美味佳肴,一个不能落!两手都要抓!
待离冷碗里粥喝完,月析柝在片嬉笑声中狼狈逃出膳房,颇有些溃不成军的意思。不过他牺牲形象也换来可喜成果,顺利让琴娘萝允诺为月析柝无偿提供拿手好菜。
成功拐到提岚传说中的厨娘让月析柝心情大好,回到卧房依旧乐不可支,笑眯眯地冲离冷直念叨:“师兄师兄,我们就要有口福啦!娘萝师妹的手艺一般弟子还吃不到!”
离冷淡淡瞥他一眼,不动声色地继续看书,刷拉翻过一页。
月析柝直挺挺倒在床上,垂涎三尺地想著有些什麽好吃的叫琴娘萝明日做给他和离冷,眼前掠过无数色香味俱佳的美食……只是想了想,就觉得肚子饿了。
“好饿……”月析柝在床上翻来覆去。
“天色已晚,明日须得晨练。”
月析柝正想爬起来摸去膳房找点吃的,离冷已挥灭烛台,和衣躺上榻来。他睡在里边,不便打扰刚躺下的离冷,只好郁闷地转个身朝里缩著蒙头睡觉。离冷的手照例绕在他腰上,圈得死死的,月析柝想滚远些都不行,只得无奈地半贴在离冷身前。
闭上眼睡了一会,月析柝突然觉得背上熨得热热的,腰际那两只手臂也穿到他腹部交握在一起。
……这什麽状况?师兄梦游把他当枕芯了吗?
月析柝小力地想推开把他掴得死死的手,忽然後颈吹来一阵热气,他的身体立刻绷成僵硬的石块。
“……师兄,你不是说明天要晨练的吗?”月析柝咬牙切齿地问。
“我饿了。”
离冷这话说得正经无比,音调没有一丝起伏,还一股冷冰冰的味道。但手下全然不是这麽回事,熟门熟路地探进月析柝亵衣,将人扳过来堵住了他声音。
“……师兄……啊……你混──唔……”
所以说当师兄弟两个都肚子饿的时候,首先满足还是离冷的需求,这就是实力的区别。
不,这是技不如人的代价!
月析柝在内心高声怒吼,恨恨瞪一记师兄在夜色中晶亮的眼眸,然而他很快就被离冷的故意撩拨挑得全身酥软,意乱情迷地陷入情欲。
……连树顶应是舒心安眠的喜鹊都欢腾地叫了起来。
第十二章中
次日,月析柝没能赶去出云坪晨练,当然,和琴娘萝约好的膳房时间也错过了。
月析柝衣衫不整地窝在被子里,歪歪斜斜靠著,他忿忿绞著被角,却是腰酸背痛连起床的力气都没有。
师兄不是人不是人不是人!他不是人呀啊啊啊──!!!
……不然怎麽可能来那麽多次!!!
月析柝含泪想。
磨蹭了许久,他终於一拐一拐走出屋,一想到即将面对长老师伯的严厉说教,月析柝头更痛,索性跌坐门前,呆呆望著树影从左边移到右边。
离冷一直没回来,不知他在出云坪帮长老师伯训练弟子还是有其他事情。起床以後月析柝只看到他留在桌上的早点,这时候都见不到他,不免有些奇怪。
月析柝又等到天色微暗,依然不见离冷,便拖著两条腿跑去膳房找些吃食。
以前他并不经常来膳房,大多数时候都和众弟子一起用膳,要不然就是被关到伏念崖,由离冷送饭。这次回提岚,不知不觉离了大夥,每每错过用膳,要跑一趟膳房。
今次膳房只有琴娘萝和个较面生的厨子在,月析柝进房时,厨子已收了工,正撩著衣袖洗碗。
琴娘萝见他这时才到,猜了个八九分,笑道:“析柝师兄还未用晚膳吧?正巧我方才熬了蘑菇汤,刚做好的单笼金乳酥,还有昨天剩下的一点七返膏。”
月析柝一听就亮了眼,乐道:“师妹好厨艺,我就不客气了。”
琴娘萝端来蘑菇汤,摆好碗筷,将酥油饼和蒸糕放上,道:“请用吧师兄,尝尝娘萝手艺。”
月析柝吃得不亦乐乎,津津有味地将糕饼一扫而光,又急急去喝汤,被烫了个大嘴巴,嘶了半天气,不无狼狈地夸奖:“确实好吃,你的厨艺真是千载难逢的好!”
“哎,对了,娘萝师妹为何总在这膳房帮忙?昨天的那些师妹人到哪去了?”月析柝边喝蘑菇汤边问,一旁那厨子见他烫得风干腊肠似的嘴唇也偷著乐。
琴娘萝笑眯眯回,那眼睛忽闪忽闪,跟兔子似的:“她们是听说能捏小兔子才来,平日膳房又闷又热还烟,她们才不来。我喜欢做菜,来膳房跟师傅学做一手好菜呢。”
厨子听著舒心,也笑著点头,手脚麻利地把碗都刷了遍。
“原来是这样啊,”月析柝道,又喝一口汤,忽然又被烫到了似地跳起来,扬著脖子说,“哎呀,还有吃的吗?忘记给师兄备晚膳了,他这麽晚回来一定饿坏了。”
“哎?离冷师兄一直都没回来?”
“嗯,也不知他干什麽去了,一大清早就不见人影,一整天都看不见他。”月析柝边说边四下张望,想找找看还有什麽食物。
“别急,等会让师傅下个面,佐蘑菇汤,师兄走时给离冷师兄带回去,保准好吃。”
月析柝如遇救星:“谢谢你,师兄一定会很高兴。我代师兄先谢谢师妹了。”
琴娘萝笑得眉眼弯弯,又添一碗蘑菇汤,模样颇有些狡黠:“也不是这麽个说法。我想,若是师兄亲自备的晚膳,离冷师兄应该会更加高兴吧。”
月析柝惊讶道:“可是……我不会做饭呀?”
“离冷师兄辛苦了一天,若是知道饭菜是师兄你亲手为他准备,他应该会很欣慰地觉得所有劳累都是有回报的。为了让离冷师兄觉得一整天的辛苦是值得的,师兄也要学一学做菜,至少要试一试嘛。”
月析柝听得云里雾里,觉得这话有些不太对劲,但有抓不出究竟是何古怪,下意识点头应允:“……说的也是,师兄这麽辛苦,我给他做个饭还是应该的。”
其实提岚派偌大一个膳房备了全派弟子饭食,哪里用得著他单独为离冷做饭,根本不缺他这一顿。
琴娘萝笑吟吟道:“今次天色不早,析柝师兄明日再来,我教师兄一个简易的汤装浮萍面,包离冷师兄满意。”
“……汤装浮萍面?”月析柝艰难复述一遍,光听名字就觉得来头很大,做起来应该很困难,“好吧,我尽量。”
对面小师妹的笑容越看越诡异,月析柝觉得有些心慌,总觉得自己跟个被逮住了的猎物似的,转向厨子,道:“师傅,劳烦您下碗蘑菇汤面,我要带走。”
那师傅忙活一阵便递了食篮来,月析柝接过道谢,向琴娘萝和厨子告辞便拎了篮子走。
这夜,那碗蘑菇汤面却是凉在桌上,月析柝等得趴在榻上睡著也没等到离冷。早上醒来时候他是裹在被子里,面不见了,一份热腾腾的早点取而代之,离冷依然不见踪影。
月析柝顶著乱糟糟的头发坐起,身边的床铺理得齐齐整整,他呆呆伸手摸了摸,目光有些恍惚。
一切收拾好,月析柝百无聊赖地走了一回出云坪。严格来说,他和离冷早已不在晨练之列,长老师伯的晨练只笼统针对新进入门弟子。
离冷不在出云坪。月析柝已经想到会是这个结果,找不到人时不免还是有些失望。
不过此行总还是有收获,由师弟处得知,离冷昨日在出云坪指导,快正午时掌门差人叫他去,说是容先生来了。
“……後来离冷师兄就再没回来过。”
“我知道了,谢谢师弟。”月析柝谢过,若有所思地转身离开出云坪。
容先生鲜少在非节庆日前来拜会掌门,且派中知道之人不多,此行定是甚匆忙,看来是有要事与掌门商议,至於叫上离冷……恐怕是此事事关重大,需要离冷从旁协助。
月析柝垂著脑袋,心事重重地走著,待他回神抬头,已在膳房门前。大约是这两天走得多了,不经意就跑膳房来了。
膳房里的面孔不变,琴娘萝和那略面生的厨子在。那厨子忙著添柴生火,锅已架起来,碟里泡好的青菜一箩,是要清炒的料。琴娘萝蹲在小水桶前,清水里头浸了水嫩嫩的白豆腐,她手在水里润了润,捞起一块豆腐在手上。
“析柝师兄你来了,先等我一下。”
琴娘萝说完,深吸一口气,操起一旁模具在豆腐中央剜了个不规则形状下来,然後飞快了换了一把最小的刻刀,在那分离开的两块豆腐上雕花。
月析柝看得瞠目结舌,这雕刻的技术比他舞剑有过之而无不及。琴娘萝手上动作快到叫人眼花缭乱,那小到不可思议的豆腐上出现一幅百鸟朝凤的图案,纹理分明,精雕细琢。最匪夷所思的即是方才剜下的那块豆腐,不知被什麽支在余下豆腐之上,透雕成一只展翅的凤凰,可谓巧夺天工,连那片片翎羽都可看得清清楚楚。
那厨子见月析柝一副惊呆的模样,凑过来看,也啧啧称赞,在一碰即碎的豆腐上浮雕本就不容易,更何况是在小若指甲的豆腐块上雕凤凰。
“好一手雕工!看来这膳房以後就得是琴姑娘的天下了。”不知何时入的膳房的提岚第一厨大声夸道。
琴娘萝目不转睛,嘴上却是谦虚:“哪的话呀大师傅,娘萝这雕虫小技登不了大雅之堂,还得靠大师傅的绝活,才能在旁做做陪衬。”
百鸟朝凤一气呵成,琴娘萝长吐出气,收起刻刀,面上不无喜色,大大眼睛扑闪扑闪,有些得意有些狡黠地冲看呆了的月析柝笑道:“析柝师兄?我忙完了。”
“噢,”月析柝回神,连连夸赞几句,不觉手痒,问道,“不知师妹可否教教我这雕刻技艺?”
“雕给离冷师兄?”
“不是,就是想雕个试试看。”月析柝一愣,他确实没想过雕个什麽给离冷,略略诧异地看著琴娘萝。
“原来如此,我以为师兄想做个装饰在面汤上。那我们就开始吧?先下面还是?”
琴娘萝一笑,却是眼不理手,边说边利索地将豆腐进水,一滚即起。提岚第一厨接了豆腐,移到一旁点葱装盘。那边另个厨子也落菜清炒,哗啦一声整个膳房都热闹起来了。
学做面是首要,学雕工只是一时兴起,月析柝点了汤装浮萍面,瞪大眼仔细听琴娘萝讲解。
两个厨子都笑著看他手忙脚乱地捡菜揉面,不过一会他们就笑不出了。月析柝不是水滚了面还没!好,就是滴油後火星四溅……膳房被弄个鸡飞狗跳,大师傅害怕月析柝把豆腐弄坏,急急忙忙端了菜出去,说这豆腐是掌门特地给容先生点的,可不能出岔子。剩下个厨子慌慌张张做了几个小炒就往大堂去了,走得好像火烧屁股。
琴娘萝躲在灶台後指挥,探了半个身子,时不时要担心月析柝把脸给烧著。一个汤装浮萍面做下来,面是做了个马马虎虎,琴娘萝急出一身汗,月析柝搞了个灰头土脸。
“我怎麽觉得它长得跟我平时吃的面没什麽区别?”月析柝瞪著那碗汤面有些疑惑。
琴娘萝道:“师兄方才上手,已经很好了。我初次尝试之时,比师兄还差劲许多。”
月析柝不好意思地挠头:“师兄平时不怎麽吃面,不知道他吃不吃得下这麽一碗……”这麽一碗惨不忍睹的面?
“依我看,离冷师兄只要知道这面是析柝师兄亲自下厨为他下的,一定会很高兴。心意比什麽都重要嘛!”
“是这样吗?”
月析柝越想越没底气,干脆撇撇嘴,一挥手把汤装浮萍面的事抛到脑後:“你教我雕东西吧,我想雕个自己出来!”
琴娘萝闻言扑哧一笑,道:“析柝师兄真有趣。”
说罢,她往凳上一座,从箩筐里掏出好几只胡萝卜到桌上,递一把刻刀给月析柝,自己先雕了起来。
“这雕工其实没什麽新奇,我是自己一点一点琢磨出来。以前闲著没事就拿个萝卜刻,雕著雕著也就像了。萝卜雕得好看了就再换别的雕,这是後话。析柝师兄今次就用萝卜试手吧。”琴娘萝说话这当儿,手上胡萝卜已经成了朵山茶模样。
月析柝心中一阵惊叹,像模像样地也拿了刻刀雕,他满心想著雕个自己的小人出来,却笨手笨脚一连割坏了好几个胡萝卜,一下切了自己脑袋,一下卸了自己胳膊,一下又断了自己腿脚……他一面哎哟喂哟叫唤,一面手中刻刀乱划,直把琴娘萝逗得笑个不停。
月析柝愈刻愈不像样,琴娘萝忍著笑教他最基本的握刀姿势,该怎样施力最轻松,心中想著要雕什麽就一笔一划地照所想的来。
又一连雕坏了好几只胡萝卜,月析柝手下的萝卜才总算有了点样子。琴娘萝感叹月析柝的雕工很有天赋,月析柝心想果然师妹觉得我的厨艺一无是处吗……
月析柝满心伤怀,东想西想,怎麽都集中不了精神,手上雕著,心中却想著毫不相干的事。
“哎?析柝师兄,你雕的是……?”琴娘萝一声打断他胡思乱想。
月析柝定睛一看,吓得目瞪口呆。他心上想的雕个威风凛凛的月析柝,手上刻的全完全不是这麽回事,这麽一副冷冷清清的面孔,怎麽看怎麽像那谁……
门口一阵响动,月析柝一抬头,又惊得魂飞魄散,只听琴娘萝道:“离冷师兄好。”
门边那一修长人影正是胡萝卜本尊,逆光站著,月析柝看不清他,不过想来也是没什麽表情的漠然。他结结巴巴地念:“师师师、兄──”匆忙将那萝卜一股脑塞进嘴里,!噶!噶咬碎了吞下肚,却不想太过紧张,那萝卜也著实太大,胡萝卜脑袋掉下桌来。
月析柝瞪圆了眼,眼见离冷缓步而来将那枚可怜巴巴的胡萝卜脑袋捡起,端详一阵,面无表情道:“不过两日未见,你怎气得想将我生吞活剥?”
他在这语气中听出一丝讶异,慌得直挥手,一把抢过半截胡萝卜,藏到身後,神色古怪地应:“没有这回事!师兄你看花眼了!”
离冷奇怪地瞥他一眼,旁边那小师妹笑得腰都弯了,擦著眼角说:“析柝师兄,面!面!”
她提醒好几遍,月析柝才想起那碗汤装浮萍面,赶忙转身跑到灶边端过来:“师兄!你这两天辛苦了。我给你下了碗面,娘萝师妹教我的,汤装浮萍面,你快尝尝!”可惜月析柝只顾了雕萝卜,这面凉在灶上,早连热气都腾得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