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甚至还极力暗示原隰方府灭门惨案,离冷极有可能是这幕後黑手,这始终出现不了的太师叔恐怕只是托辞,为掩盖罪行。
月析柝气得几欲破门而入砍死这满口胡言乱语拼命诬蔑离冷的臭道士,幸好掌门断然表示太师叔确有其人,离冷作为提岚弟子,定不会做出这等恶事。
恭清道长没了声息,月析柝怕自己再听下去必会做出大逆不道的恶行,捂住耳朵匆匆跑开了。冲上穿风坪没头没脑地挥剑砍了一阵才总算把气泄了,一整天都没精打采。
恭清道长走那天月析柝很高兴,他特意跑到膳房央了大师傅讨了小瓶蜜酿想庆祝庆祝,可离冷并无太大反应,见月析柝兴高采烈地要喝酒,一把夺走了小瓶。
“师兄你干什麽!”月析柝大声嚷嚷。
“你酒品太差。”
月析柝瘪了,他虽未见过自己酒醉後的模样,但从第二天的惨状就可窥见一二,师兄说的也不无道理,於是他只有眼巴巴地看著离冷将蜜酿尽数仰头喝尽。
月析柝不知道离冷的酒量究竟如何,往往他喝得烂醉如泥,离冷还是很清醒。
但这夜却是非常奇怪的,离冷从背後紧紧揽著他的腰,将脸面都贴在了他肩背,月析柝能够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一点一点由颈项蔓延上来,就如同喝醉了似的。虽是弥漫著浓浓酒气,却并无往常所闻的那种味道,反而萦绕一股淡淡香味,甜甜腻腻又如泉水般清冽,不知这酒是蜜酿的缘故,还是因为离冷。
月析柝深深吸了两口气,轻轻将手覆到师兄交握在他腰腹的双手,他察觉到了师兄这些时日与往常的不同,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但是直觉想要给他一些不需言说的扶持。
“月析柝。”
他听到师兄在叫他名字,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又听到更轻的一声唤:“……析柝。”
这一声轻得犹如呓语,月析柝想转身,腰间的臂弯束得更紧了些,将他牢牢圈在怀里,背脊靠上了胸膛,便是动弹不得了。
这一晚就像做梦那般不真实,月析柝睡得极不安稳,梦中离冷还在身边,温度还在身侧,醒来依然没有他的踪迹,被褥叠得整整齐齐,有如整晚身旁都没有人睡著。
瞬间觉得有些恍惚,月析柝呆呆走出屋子,阳光正好,灿烂地打在翠绿山头,後山花木葳蕤,清风绿影,美不胜收。
但心头不知为何有著隐约不安,月析柝急急往前山走,方才经过偏厅就见离冷出得门来,身後是一袭蓝袍的掌门。
“……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如何处理还是由你一人决定。”掌门拍了拍离冷的肩,语重心长道。
离冷一点头,转首看见了门旁的月析柝,掌门也看过来,道:“这次──”
“不必。无用。”话未完便被冷硬的语调截断。
无用……是在说他吗?
月析柝一愣,又见离冷撇了头似是嫌恶的样子,忽觉心头火起,怒气冲冲地瞪著离冷的侧面。
“你们……在吵架?”掌门也疑惑道。
“不。”
“没有!”没想到离冷和他一道矢口否认,月析柝又一愣,随即甩来一句硬邦邦的话,“我很忙,没空陪师兄。”
掌门颔首:“如此就罢了。离冷你即刻便启程吧。”
离冷应声,继而头也不回地走了,一眼都未落到月析柝身上。
月析柝呆愣愣地站在原地,有些茫茫然。
师兄就这麽走了?一句话也不说,就这麽轻轻松松地走了?
离冷的背影挺得笔直,月白的长衫穿在他身上有种与派中弟子既然不同的清臒,衣袂翩飞,仿若遗世独立。
只是,望著他离去的背影,有种难以言喻的伤感在心头弥漫开头。
名为思念。还未开始就已停止不住的思念。
“师兄!等等我──!”
月析柝从来就不是愿意後悔的人,在心中做出选择之前,手脚已先一步跑了起来,边追边脱口而出。
离冷站定,并未回身,就这麽默然立著。
月析柝心中略微发怵,低著头犹豫地道:“师兄……我想和你一起去……反正我待在这也无事可做……”说著说著,脸就红了。“我会很想很想很想你,从现在开始就在想了”这种话他是决计说不出口的,尤其是在掌门还在场的时候。
“月析柝。”离冷的语气中带了些许无奈。
月析柝红著耳朵抬头,离冷转了身,那双漂亮得犹如柳叶一般的眼眸正凝视著他,纯黑的眼瞳深邃如墨。
他像是要被这深深的凝望定在原地,那一瞬突然有种奇怪的错觉,离冷的眼里是从不曾有过的傲慢,昂高了头慢条斯理地对他说:想死的话就跟我一起走。
“那又怎麽样!”月析柝提高了嗓门,不管不顾地走到他面前,像是阻挡在最前面一样大声说道。
离冷微微怔忪,月析柝忽然大声说了一句他不怎麽明白的话,但是……他表达的意思却是很清楚的。
“好,”唇角轻微地往上扬了一下,离冷道,“走吧。”
“嘎?”
月析柝吓了一跳,自己刚才昏了头说了一句乱七八糟的话,师兄怎麽突然就答应了?而且……师兄又笑了啊啊啊!!!
提岚掌门眯起眼看著这一前一後相随离去的师兄弟,不禁咧了咧嘴,笑呵呵地转身走回偏厅。
如此一来,便是再好不过了。
纵使离冷有千万黑暗要捱,只要有月析柝在,有阳光的照耀,就不会迷失方向。
第十五章一
又是一年秋分,雷始收声、蛰虫培户、水始涸。
离冷月析柝二人下了提岚山,由南往北,循著幸水而去。
幸水源自崇武山脉,近独苏、宜苏二山,神御西南处的真陵山,从西向东流经大半疆域,最终汇入浮戏之川,算是最长一条河脉。
出了提岚河流域就都是干涸的黄土了,不若东土丰沃,仰仗河水浇灌,盐井鱼池,稻米蔬果,家家有焉,一派富庶。而这西土唯幸水一带尚可比拟,其余时有饥馑,西北尤甚。
但这是没办法的,地貌如此也只有加倍辛勤劳作才可温饱,犹在朝堂商议中的运河一事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这之中,以权谋私的贪官污吏,道貌岸然的假公济私,营私舞弊的贪赃枉法便更是叫人憎恶了,他们二人一路除暴安良,使周遭百姓免於民不聊生,自是得了不少褒奖。
也途遇了数个仗剑江湖的仁义侠士,月析柝与他们相见恨晚,畅快地谈天说地把酒言欢,虽是第二日各奔东西再不相见,但却自在痛快得紧,仿佛这就是行走天涯。
但有些名门大派的弟子就不一样了,虽也是匡扶正义的名头,但见了离冷却是一副警惕惊吓的模样,比见了那一干结党营私的奸邪小人还紧张,凛了十二分的精力敌意地瞪著他。更有甚者出言不逊,一举激起月析柝怒火,把人打得抱头鼠窜,那胡言乱语自然也燃到了他身上。
月析柝对这些奇奇怪怪的行为摸不著头脑,他的侠客好友说定是他俩引来了嫉妒,这群所谓名门正派一旦发现自己技不如人,那第一反应定是在他人身上找缺陷了。月析柝想想有理,也不再深究,只隐约直觉离冷有什麽瞒著他。
但凡来自旁人的请求帮助月析柝都不会拒绝,总尽他所能地帮忙,这一回的请求,却并非出自凡人,乃是逗留凡间的一缕幽魂。
月析柝诧异地瞪著眼前这个魂魄,他生前是个面目姣好的男子,一头青丝齐整地梳在脑後,非常合体的简单灰白布衣,干净得让人几乎以为他就是个普通人,要不是他主动向离冷月析柝表明身份。
他留在人世的时间一定很长了,月析柝注意到他的衣角手指都起了淡淡的模糊光影,这是隶属阴间的鬼魂留在阳间被灼伤的痕迹。最後的下场,便是魂飞魄散。
“你说让我和师兄去捉妖?”月析柝为难道,“可我们学的并非捉妖之术,这事你还是找别人更适合些。”
他有些难过地低下头,小声说:“他们根本不听我说话,一看见我就想把我收了……”
“啊?怎麽这麽武断,”月析柝小声嘀咕,转了头去问离冷,“师兄,你说……?”
离冷一点头,月析柝高兴得蹦起来,兴奋道:“师兄决定帮你了!我当然义不容辞了。你快和我说说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啊,对了,你叫什麽?”
月析柝一跳三丈高,一看就是早想答应下来的模样,偏偏还要提心吊胆地问声,离冷见那一副眼巴巴的面孔,心头就闷笑,落到他面上的眼神愈柔和了些,既是纵容又是宠溺。
“我、我叫长柳,”他惊喜得结巴起来,顷刻亮了眼眸,倏然跪地道谢,“谢谢,谢谢两位,谢谢……”
月析柝扶他不起,搓著手连声说:“不谢不谢。你先讲事情告诉我们,帮不帮得了这个忙还不一定,我和师兄毕竟不是学这个的。”
长柳兀自拜了一阵才起身,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
长柳为鬼,已身死几十载,因了抱有执念要保得恩公平安,他便在这人世徘徊不去,守候恩公左右护他周全助他渡劫,只为求得恩公一世安稳。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恩公这一辈子安然终老,去得也平和安详。
唯独墓葬之时,恩公的尸身却离奇失踪,後来在一座破落茅屋被找到,可怖的是那尸身怎麽都出不了屋门,就那麽摆放在木板上也没有任何腐坏迹象,诡异得紧。都说是招来了什麽不干净的东西,有鬼怪作祟,这下,是真真连给恩公收尸的人都没有了。
长柳以鬼之身四处查探也未得丝毫线索,暗忖是他修为太差,故而为恩公入土为安他开始寻求起人的帮助。
月析柝呆滞,这报恩之情来得太过浓烈,他听得心有戚戚,愣怔地望著面前的一缕魂魄。他的魂魄已不可化为实体,摇曳的烛火从他飘浮的身体穿过映照在地,像是透过纬纱晕了一地锯齿状的光点。
“……那个、道爷……羽士……”长柳怯怯地出声。
月析柝愣了一愣才明白长柳是在叫他,忙道:“你叫我名字就行了,道爷羽士什麽的……不适合用来叫我……叫我月析柝就可以,我师兄名唤离冷。你且放下心,他只是不爱说话,并非不愿搭理你。”
长柳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那你现在带我们去茅屋看看。”
长柳应声,飘出客房,隐入一片黔黑。
玉相镇。
玉相镇依山而筑,背倚水玉山,镇子虽小,无水可傍,却也不贫苦。山中草木葱茏,山麓之上常年烟雾缭绕,远望好似一块水玉,因此得名。这山真如一块璞玉,经年的日月精华,生出不少玲珑玉石。小镇仰仗这珠玉之福,远近闻名。
镇外三十里。破旧茅屋。
长柳幽然飘进那歪斜欲坠的破屋,月析柝跟在後头细细打量一番确定这屋子不会倒才推门进去,这门其实也就只是个用草扎成的垛而已。
屋内漆黑一片,长柳身上逐渐散出幽幽蓝光,借著这光,月析柝才看清茅屋,一地的枯黄稻草,间或碎裂的锅碗瓢盆,这应是很久之前有人家住的。茅屋西侧一块简陋架起的木板,靠著窗,所谓窗,不过是个破洞,那板上躺了个人。
月析柝凑近一看,饶是有所准备,还是不免被吓了一跳。
那是一张死人的面孔,青白面皮上缀两只凹陷眼球,煞白的嘴皮抿著,毫无生气的脸面都塌了下去。未梳理的鬓发散下来,同他穿著一般的灰白色,眉目轮廓却是很清俊的。鲜少有人变成这样还不难看,他便是其中一个。
那衣裳是新换的干净袍子,里襟套上中衣,又加外褂,里里外外正正四层,袖口两边用双节绑结固定,宽大的腰带由内而外仔细束好,系缚在下襟一枚圆润的莹白玉佩上。这繁复装束一望便知是堂上官服,穿出一派正气凛然。
只是这般白冷冷地躺著,面上青灰得倦淡,在单薄的月色下,格外的冷。这一张脸孔,仅仅望著,便有一种从头到脚的冰冷感。
月析柝不由揪了揪衣袖,他注视著这个人,只觉得满地银白反射出冷飕飕的光,打在他脸面,白得刺目,像是雪地里的冰尸。
“恩公。”长柳轻轻念了一声。
“他这个样子有多久了?看上去不像有妖怪附身啊。”月析柝上下查看,并未察觉丝毫古怪,这是一具再普通不过的死尸。
“恩公是仲夏离世,至今已是二月有余。”
月析柝一怔,又低下头细看,依然没有丝毫怪异。他与妖颜相处时日虽短,却也略略能辨得妖类气息一二,但这尸身周遭并无异样。若硬说奇怪,也就是这屋里冷了些。
“师兄,我们把他抬出去试试?”
离冷点头,两人便小心翼翼地前後抬起木板,转了向往门外走。
方走几步,月析柝就觉脚下生寒,越是近门越是冷得厉害,直到最後连指尖都覆上一层薄薄冰霜,冻得牙齿打架,手上再也抓不住东西了。
月析柝抬头去看离冷,竟发现离冷眉上也凝了冰霜,嘴唇冻得发紫,手也抖得厉害。
“这……”一开口就如寒冬腊月,现了白茫雾气,月析柝愣了愣神,顿了顿,缓声道,“师兄,看来真的有夭邪作祟。”
离冷垂下眼睑,恰见尸身阵阵冷气,黑夜月华之下泛出森冷白光,青白面皮甚是诡异可怖,仿若下一刻就会睁开眼来。
月析柝想著想著就觉心头寒气,手心有些湿热,赶忙搁下木板跑到离冷旁边,道:“长柳,这里很不对劲,你出去和我说说你恩公是怎麽死的。”
长柳一进屋就隐匿在暗处,闻言飘了出来。很多年都没有人唤这个名字了,他著实愣了一把才反应过来。
“好。麻烦你们了。”长柳向後看了一眼,垂下眼默然飘出屋子。
月析柝後怕地望一眼身後渐远的茅草屋,长出一口气,那阴森森的感觉总算淡些了。
“恩公是寿终正寝,没有什麽病症的。”
月析柝讶异:“啊?那怎麽会招来夭邪?他生前有做过什麽缺德事吗……呃,我的意思是,有招惹过什麽妖怪之类的吗?”
长柳摇头,道:“恩公一世安稳,虽身在官场,命中却无大劫。晚年告老还乡,在水玉山脚下颐养天年。”
月析柝更觉奇怪,这样的人,怎麽会引的来鬼鬼怪怪?
离冷道:“明日我们到玉相镇走一趟,劳烦你将你恩公之事一一告诉我们。”
长柳点点头,抬头望了望月,说:“明日是阴天,我可以同你们一道。”
“你还未告诉我们,你恩公叫什麽。”
“云文素。颐志云天,文有毫素。”
第十五章二
云文素,官及高位,时任学士,在朝中掌管典礼、编撰诸事、整理经籍,也讲论文义、参与机要、商讨政事。
一朝入朝,一时显赫,玉相镇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後与大家千金喜结连理,仕途更是扶摇直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当真实现了当初的凌云壮志:安邦治国平天下。
晚年衣锦还乡,云文素携一家老少十几口荣归故里,在玉相镇安定下来。闲时帮人写写字作作画,教人读读书唱唱曲,偶尔喝些小酒,讲讲从前的故事,日子很是平稳安逸。
虽然发妻去世得早,但在这玉相镇的最後岁月,云文素享尽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就连谢世也是走得干干净净,没有丝毫拖沓。
弥留之际,他卧躺榻上,一干子女儿孙围绕床席,只见他缓缓阖上双眼,双手交握胸前,须臾,便是安静地去了。
这便是玉相镇人都知道的故事,由茶余饭後听来。月析柝又到云府门前打探了些消息,得知云家人为云文素暴尸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