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之。」说完了名字,韦知白又弄清了沈墨之心里爱得又恨的人是谁。
难怪他在得到杜康的蛇胆後又不要,难怪他会来救自己,大概都是想要眼前的狐狸别太过讨厌他,都是一个不懂爱的可怜男子。
而九扬听到後心里的那道墙再出现了几道裂缝,沈墨之的咒语他为什麽会懂?沈墨之与他之间到底发生过什麽事,但是依然有股声音叫他不要再想,他这刻才忽然明白,他负沈墨之,断不只有那麽小。
可是他也不得不赞叹沈墨之的聪明,他本来想直接带韦知白走,但是沈墨之知道人间里的韦知白不能突然就平空消失,如今一死,人间的韦知白没了,而他也可以还回杜康一个陪伴他的韦知白。
他们离开了大牢後於一个没有人烟的地方,九扬於虚空中拉出了一道裂缝,然後带著韦知白跨进里头,来到妖界,但落到的地方是湖泊对岸的一个草原。
本来九扬该立刻带韦知白去见杜康,但是九扬说,他父王即是杜康的乾爹想见见他。
第十七章
草原上有个白发、不对,是银发的男子伫立著,月光洒在他的身上使他出尘得像天上的仙子,韦知白一时忘了这是妖界,直到那个银发男子回头过来,韦知白看到他的轮廓与九扬有几分酷似,才赫然知道这是九扬和杜康的父亲。
然而这个样子也未免太过年轻吧?是不是所有妖类都像他这样不显老?
身後的九扬叫他过去吧,他的脑海顿时一片空白,就像有股力量把他推到那儿去,去到就所有事情都会好了。
「韦公子,在下九云,是杜康的乾爹。」那个银发男子对韦知白一笑,不似九扬的淡然,反而令韦知白联想到杜康的笑容,九云又说∶「你与我儿子的交情我都懂得,你不嫌弃也可以喊我一句乾爹。」
九云乐呵呵的在心底算著,他这样又多了一个儿子,虽然他比较想要女儿,只是他两个儿子都不争气。
罢了罢了,还有九秋。
「那……」话到唇边,韦知白又喊不出那句陌生的字,但是九云的眼睛依然一片慈爱,想他韦知白从出身开始就没有期望过他可以於父亲面前喊他一句爹,但现在因为杜康他有回一个乾爹,对他的厚爱韦知白还是不忍拒绝∶「那乾爹也不要太见外,就喊我知白吧。」
「知白知白,你人间的父亲为你改了一个好名字。」
韦知白听到心里有一阵难过,最後韦知白离开的时候还是没留下一点污点在他的身上。
知白知白,当然是通晓人间的事非黑白,他曾对杜康说过这世界的白难求,其实不是难求,是他不知如何去求,结果他默默咽下了他韦家一门的冤事,让名为知白的他落得一身污浊。
纵然世人不明白,可是有他明白就好,最少他总算不枉他父亲为他改名为知白,最少知道孰是孰非。
九云看著沉默的韦知白知道他又想起往事,他对他说∶「你父亲很爱你的,他不是令他想起仇恨的人,而是令你内心没有依傍时的依傍。」
韦知白想了想,再点头说∶「乾爹一言,知白会铭记在心。」
「好!时间不多,我把我的话说完你就去找杜康吧。」九云要赶在午时人间那具韦知白被斩首的时候把真正的韦知白还回杜康,免得他那个宝贝乾儿子误会了,哭得肝肠寸断,最後又把所以事情怪责在他的身上。
他於虚空中画了一个圆,顿时那个圆如镜子般照出了韦知白与九云。九云对著这个镜子低声念咒,直到镜子把他们二人模糊,慢慢的现出影象。
九云指著镜子,「知白先看一段往事。」
影象中不知是什麽朝代,一切与今朝有很大的分别。
在溪地间有一群孩子在嬉戏,他们玩水,踢毽子,忽然间他们从草丛间抓来一条青蛇,他们似乎不怕,反而拿在手中把玩,玩过後又放在地上踢来踢去,就像找到新游戏般玩得高兴。
韦知白愈看愈不妥,定睛一看,那条是红眼青蛇,难道是杜康?他感觉到青蛇的悲哀,他强行的按住心里的怒气,姑且先看下去。
孩子们乐此不疲的玩著,青蛇闭上眼已经奄奄一息,此时有一个衣衫褴褛的书生路过,他看到孩子们这样残暴的对一条蛇便立刻赶走他们,最後把青蛇抱起,看著它书生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好好照顾它。
书生把它小心翼翼地放在自己的怀抱,然後走回自己所住的破庙中。
他时常都会与青蛇说话,也不管青蛇是否听得明白,他说,这世道早就反了,念书再多又有什麽用?谗佞当道,最後落得的下场还不是如我这样,大丈夫还能有什麽作为?!
他又说,我不知道我为什麽要救你,可是我好像不得不救你般。
最後他总是执起酒,喝得烂醉如泥,说的都是这一句,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韦知白的身子不由是一抖,这个书生到底是谁?
这个时候一边的青蛇听得眼睛都发亮似的,他直到书生醉得熟睡之时才悄悄的爬近他,书生像是感觉到青蛇的气息,他微微睁开眼,把青蛇抱在怀里。
日复日,这样的生活不知过了多久,已经深秋了。
有一天,他没有喝酒,反而把青蛇抱到看头看月亮,他跟青蛇说∶「我觉得我的身子出现了毛病,可能大限将至。我这一生最遗憾的是没有於朝堂上当个臣子辅助圣上,但最不後悔的也是没有和奸臣为伍。小蛇你看天上月亮多圆,有时觉得你陪在我身边都算是一种安慰。」他难过的顿了顿,「可能明天,可能後天,总有一天我会走的,那个时候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不知道你听不听懂这番话呢?」
果然後来的日子,书生时常咳嗽,咳得出血,咳得整个身子都虚弱了。
将要入冬,青蛇本该要冬眠的,但是它仍然徘徊在书生的身边不愿离开,韦知白看到它的身子不断在颤抖,他心疼得多想把它抱在怀里。
要来的日子始终要来,庙外的榭抖下最後一块叶子,书生躺在庙里没有了气息。敏感的青蛇像是明白了什麽,他陪著书生躺了一日一晚,最後书生依然没有醒来,青蛇难过的在书生的左手拇指咬了一口,像要留下记号般。
韦知白下意识的抚上自己的手,那些遗忘了千年的记忆好像要呼唤而出。
蓦然,有一个男子走进庙里,韦知白看到他的样子,是九云,纵然那个时候九云的头发还是黑色,韦知白还是一眼认出了那个人就是九云。他把青蛇抱起,青蛇在他的怀里不断挣扎,不舍得放下书生。
九云跟青蛇说∶「我来是带你走的,待我把书生安葬好,我们便回家。」
事情一直往下去,没有停下,但是韦知白的脑袋已载不下了,他脑里有一条弦线崩得很紧,直到最後有两句话强行的冲进他的脑海,把那一条弦线扯断。
「总不能一直小蛇小蛇的叫你,来,你有没有什麽名字想改?」
这个时候的青蛇已经可以吐出人话,他偏头一想,他说∶「杜康吧。」
圆形的镜子又显示回韦知白和九云的样子,九云把它一收,这时天已大亮。
九云别过头看向韦知白∶「知白认为怎麽样?」
韦知白突然想起当日杜康对他说的话--有一条蛇,很小的时候整天被一群小孩欺负。有一次,它快要死了,但此时却有一个书生路过,把它救起,这是救命之恩。那个时候正是入秋,蛇总是觉得很冷,而那个书生就像知道的,自己喝著酒却又抱著蛇,让它不感寒意,这是心生爱意。也许听来荒谬,但天底下谁规定那条蛇不能喜欢人呢?
原来当时杜康说的那条蛇是他自己,原来杜康把他自己的事都告诉过他,但是他却天真的以为杜康真的是在说什麽故事,当时什麽局面?杜康怎会还有閒情跟自己说故事呢?
韦知白抚著左手的拇指,颤抖地开口问道∶「那个书生是我的前生?」
「知白果然聪明。」
这样的一句话如利刃的刺到他的心房,当时他还跟杜康说,书生未必是喜欢那条蛇,难怪杜康会这麽伤心,原来一切都是他亲手伤他的。
他觉得自己好像把用情至深的杜康撕开几块,手上都沾满了杜康伤心的眼泪,杜康等待了他那麽久,就为他的转生而来,杜康说他要走一个人,一切都是真的,杜康果真没有骗他!
韦知白啊韦知白,你真的是罪大恶极!
「我对不起杜康……」韦知白低头说,但这一次没有逃避,他轻轻的告诉九云∶「即使杜康不会原谅我,这一次就换我来等他吧,在有生之年中我都会等待。」
「难得你有这份心。」九云拍拍韦知白的肩∶「今天我给你看这些,是想告诉你,你们的缘本该於千年前完的,但是过程中出现了一些问题,我也不多说了,你谨记这份感情得来不易就好。」
「我会的。」
「杜康他是真心喜欢你,虽然你是书生的转生,但当年他还是一条蛇,很多感情尚未成熟,而现在他是倾其所有爱你的。」九云说著,忽然觉得他宠爱的乾儿子这麽快就要投到别的男人的怀抱,说到底都是自己养大的,他叹气说∶「他为你伤过痛过,这一次,你千万要待他好。」
「我知道!我不会再辜负他的了!」韦知白激动而又真诚的说∶「乾爹,今天我愿叫你乾爹是因为我也是真心爱他,我再放不开他的了。」
「好了、你让九扬带你去找杜康吧。」九云这时才不安的看著天空,该不会这麽好运吧。
自红衣女子离开後,杜康又坐回在湖边,看著平静的湖面他抹乾了眼泪,抱著九秋一直等待它映出韦知白的样子,或许等待九扬回来告诉他好消息。
可是一夜过去,湖水依然平静,九扬依然没有回来,他的心又开始动乱起来。
九秋像是感受到他的不安,伸出舌头舔著杜康的脸,要他别要这麽紧张,而杜康也想起了昨天那个红衣女子跟他说,他跟知白的姻缘是她亲自点的,她许他们的是一辈子,既然是一辈子,那麽知白你千万别要出事。
蓦地,湖面像是感受到杜康的坚定,湖面开始泛起阵阵涟漪,杜康靠过头去看,映出的是人间,这时人声沸腾,但还不见韦知白。
很多人围在这里,大部份都是女子,他们的一言一句竟轻易的进入杜康的耳里。
有一个女子说,真为韦知白感到不值,好一个英俊的哥儿,现在竟然因为那个相国千金而招杀生之祸。
身边的一个男子认同道,虽然韦知白为人是风流,但因为不娶那个骄横女人而被斩头是有点说过。那个男子低声又说,如果韦知白死了,真不知道那女人会看中谁,下一个又是谁遭殃。
又有一个女子哭哭啼啼说嚷著,知白还没有看中我,怎麽可能这麽快死?
还有一个老伯带著孙女儿,看天悲哀的说,苍天为上,韦公子是一个好人,为何要遭受此劫?
杜康听著十分不安,怎麽九扬还没有把韦知白救出来,怎麽今天就是韦知白的死期?是不是其实九扬已经救出了韦知白,只不过这些人类不知道?
他还在自我安慰的时候,下一刻便有一个官员下令道∶「押上韦知白。」
语罢,便有侍卫把韦知白带到那些人包围的中心,这个韦知白没有动弹,眼睛都没有任何生气,侍卫踢向韦知白的後膝,令他不得不跪下来。旁边有一个凶悍的人拿著刀子,杜康看得不禁胆战心惊。
斩头?用这把刀把韦知白的头斩下去?不会的,九扬很快就会赶到把韦知白带走的,杜康坚信著,但是看著这个场面眼睛又湿润起来,他是真的很怕。
官员看向天上,太阳已经移向正空,他没有浪费时间,一声令下便说∶「斩!」
这一个字,震疼了杜康的耳朵,他看著那个凶悍的人举起的刀子在太阳的照耀下闪伤了杜康的颜色,一瞬间就已经把韦知白的头颅砍下来,那个头颅在地上滚著,它连眼睛都没有闭上。
血源源不绝的涌出,杜康被这样的颜色又刺激了双目,这时湖里传来一把熟悉的声音,是张家兄弟。
他们对著韦知白的尸首悲伤的说∶「公子,我们一定会为你找到杜康,然後替你把话告诉他的!你安息吧!」
这一番话,令到杜康把九秋抱紧,大声地哭著,九扬没有去救到韦知白,怎麽可能?怎麽可能?他哥哥明明跟他说,一定会还他一个完整的韦知白,但是现在到底是怎麽了?他亲眼的看著韦知白人头落地,他可能如何?他可以如何啊!
他该亲自去救韦知白的,即使要死也一起死,不过落得他刚才要,却因为法力一时没回来而不能动身!
韦知白死前都是在想他的,原来韦知白是真的爱他,他只是还没想到要怎样面对自己,他怎麽不多等一会,可能在韦府多待一会韦知白就会想清楚,他们就能和好如初,但现在……要和好又怎样和?
没了,一切都没了,那些人不是都说这一段是天赐良缘吗?为什麽现在韦知白却比自己早死?不是说好一辈子的吗?
杜康忽然放开九秋,他想,可能红衣女子所说的一辈子只来到现在,既然如此他有过都算是幸事,他是时候随韦知白去了,他淌著泪,一步一步向湖边走去。
被放开的九秋虽然还不太明白杜康想做什麽,但他都知道这不是好著,他看著杜康的眼泪心疼的嘶喊著,刹那间,湖边就像有一堵墙拦住了杜康。
杜康用力的拍打著那堵无形的墙,一边哭著,一边说∶「知白!知白!为什麽不给我去找知白!我等得了一千年,结果我爱上了,结果是什麽?下一辈子的人又相同吗?下一辈子的结果是不是又会是这样?什麽天赐良缘,都是假的,骗我的……」
说著说著,他无力的跪倒在地,脆弱的把自己颤抖的身子圈住,这个时候九秋走到他的旁边,想用小小的身子给一点温暖他。
「我不可能再等一辈子的了,我要的是韦知白,九秋,你可不可以把他还给我……」杜康再次抱起九秋,轻声的问。
当他闭上眼的时候,他又想到了那个官员说了一个斩字,然後韦知白的人头就滚在地上;他彷佛又想到张家兄弟就会替韦知白找回他。
杜康的心,好像裂开一块块,除非有韦知白,否则无论如何是黏不上的,可是现在韦知白都没了……没了?不是的,杜康突然想到自己还可以走到阴间向閰王讨人的,即使阎王不答应,就求他让他下辈子为人。
那样、那样就可以与韦知白相爱了,各自以新的身份去认识对方,只是今辈子的杜康,已经没有力量去等待他下辈子,等待那个不是韦知白的韦知白。
然而,顷刻间有一把声音从前方传来,杜康低下头看著九秋,问他∶「看,我现在都有幻听了……」
但那把声音真的是确实的再一次从前方传来,说话的人喊得声嘶力竭,又那麽的实在∶「杜康!」
「但是即使是幻觉,我都想看见他……」杜康仍然是不相信的抬起头来,果然韦知白於前方正赶过来,他的泪愈流愈多,韦知白还是以幻觉来了,这是一件好事,可以再见一次他。
韦知白奔跑到杜康的身前,杜康晃著脚站起,他还没有站稳,而韦知白已用力的把杜康拉到自己的怀里,这时杜康才感觉得到韦知白身上的体温,是温热的。
他抚上韦知白的脸,是真的,是真的韦知白,不是他的幻觉,这时他看到九扬站在韦知白的身後,对他微微一笑。
他哥哥……并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