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惟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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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惟双-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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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若……纳兰性德此刻在哪儿?”说着,康熙攥了玉印,翻身下榻。魏敏珠赶忙伺候他穿好龙靴。

    “如果奴才没猜错,纳兰大人该在宏词会馆。”

    康熙站起身,吩咐道,“更衣,即刻出宫。”

    “这么着急,你是要去哪儿?”就是这嗓音,就是这张脸,就是这笑容。

    “……”康熙大模大样坐回去,似笑非笑的注视着他,“这会子,你不是该在宏词会馆吗?”

    “今个儿你生辰,想同你一道去。”几个月未曾好好说过话,忽觉生分不少,被康熙清冷的眼色一冰,纳兰性德竟不知是该站还是该坐。

    “……”康熙端起茶杯,浅浅的押了口茶,心中暗喜,却故意没有作答。

    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不约而同的沉默了许久,纳兰性德心中扫过一阵秋风,直吹得他浑身颤动,便恭恭敬敬单膝点地施礼,“看来奴才来的不凑巧,奴才告退!”

    “……”康熙仍旧没有回应,已然觉察出他的异样,局面登时僵住。魏敏珠悄悄掩好门,退了出去。

    “几个月不见,你怎变得这般客气?”康熙本想缓和气氛,谁知话一出口竟更添压抑。

    “皇上说哪里话,这是奴才的本分。”他仍旧跪在那里,平静的语调中带了些许的伤感。

    康熙站起身,跺到他面前,轻笑了几声,问道,“本分?你倒与朕说说,何为你的本分?”

    “……”什么是我的本分?我无官无爵,无门无派,我的本分又在哪里?是凭了他的一纸诏书,还是凭了与他的情谊?本分二字,岂不可笑?

    “怎么不说话?平素在宏词会馆,面对天下举子,你也是这般惜字如金吗?”康熙皇帝的威严倍增,使局面绷得更紧了。

    “……”今日好容易抽出半日,本想与他好好说说话,谁知竟会如此尴尬、局促,委实意外。

    “朕在问你话,为何不答?”康熙俯视他的头顶,玉印拾去了手掌的温度,阳春三月竟就连指尖都是冷的。

    “奴才愚钝!”几个月来的思念原来不过是个气泡。人道君王皆薄幸,果然不假。

    今日缘何怎的说都不对,康熙沮丧的喝道,“荒唐!”

    “皇上赎罪!”纳兰性德只想赶快结束觐见,这里本是他流连最多之处,谁知今日……

    “你何罪之有?”康熙恨的是自己,怒气却对准了他。强压胸中的抑郁,语调却更显严厉。

    “奴才无端触怒天颜,请吾皇降罪。”恭维客套话居然用在了你我之间,端地可笑。

    “滚——!”康熙厉声骂道,该骂的是自己!

    “奴才,谢主隆恩!”他磕了个头,起身便走。

    “啪!”一方玉印在身后被摔得四分五裂,碎片崩起,后颈一凉,血缓缓渗了出来。

    康熙怒气冲天,对着他的背影吼道,“走了就永远别回来!”

    “奴才遵旨!”心中苦笑,再次叩头谢恩,将金腰牌搁在地上。

    “奴才告退!”走到门口,他回过身轻轻掩好门扇,披了宫人复杂的目光,头也不回的走了。原来今日进宫,为的是做个了结。这样,也很好。

    失魂落魄的出了紫禁城,拉了暗月,漫无目的的游走在京城熙熙攘攘的街道。捡了个清雅的酒肆临窗而坐,一坛酒下肚竟不知其味,更无醉意。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不知喝了多久,更不知饮下几坛。酒虽是苦的,若不喝,心里更苦。

    “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情知此后来无计,强说欢期。一别如斯,落尽犁花月又西。”

    “容若,你怎么喝成这副模样?”身影熟悉,似曾相识,奈何视线模糊,认不清。

    “容若……容若……”声音好熟悉,这人究竟是谁?是谁都好,是谁也不会是他!

    ******

    “容若,我不是那个意思!”殿内的康熙追到门口,帝王的尊严牢牢锁住了他的脚步。自己忘了他的生辰在先,本已是大大的不该。今日是我生辰,他抽了时间前来,却被我冷言冷语打了回去。我这是怎么了?

    “腰牌都搁下了,看来他是当真了。”蹲下身拾起腰牌,心中猛的抽搐,慌乱不已。

    魏敏珠怯生生推开门,见康熙蹲在地上捡碎片,连忙说,“皇上,让奴才来吧!”

    “朕自己的事情,朕自己来。”康熙声音低沉,移动脚步继续搜寻。

    “着内务府将这方玉印拼凑起来,一片都不许少,违者杀无赦!”

    “奴才遵旨!”魏敏珠宝贝疙瘩似的捧着碎片,快步走了。

    自那天之后,朝堂上不再有纳兰性德的身影,康熙每每侧目回首,期盼遭遇惊鸿般的目光,竟次次落空。难道忘了,是你将他赶走的吗?

    朝臣不见纳兰性德随侍圣驾,一时间宫闱、朝内议论四起。大抵是幸灾乐祸纳兰性德圣眷冷落,以色事君五载有余,竟落了个无官无爵、弃妇一般的下场。毕竟是男宠,怎抵得上六宫粉黛?生的一副天下无双的好皮囊,竟做下此等龌龊事,端地可笑!当今皇上真乃圣君明主,看透了他魅惑邀宠的小伎俩,早早除了这秽乱宫廷的祸根。

    康熙九年八月初八,康熙协同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帝和皇后一同谒陵。玄烨在位将近十年,首次拜祭亡父,百感交集。唯一抱憾者,容若,他最亲近之人不在身旁。

    脚步声熟悉,康熙以为是纳兰性德气消进宫,便换上笑容,回首道,“容若,这是新进贡的龙井。你来的正巧,快坐下与朕一道尝尝。”

    水浸天走到近前施礼道,“皇上,是沧阑。”

    “这是首批博学宏词科入选举子的试卷,请圣上过目。”说完,便将一捆试卷搁在榻子上。

    “知道了。”

    水浸天再次施礼道,“草民告退!”

    康熙叫住水浸天,低声问道,“他最近好吗?”

    “草民不知圣上所指何人。”

    康熙知她明知故问,缓缓道,“纳兰性德。”

    水浸天眉目如画,态度淡漠的答道,“草民不知。”

    水浸天双眉微动,讥讽道,“皇上与他心有灵犀,岂会不知?圣上耳聪目明,岂会不知?”

    “你……”十三密探眼线遍布天下,独独他不在窥探之列。

    “草民告退!”水浸天缓步退了出去。

    试卷中夹了两份奏章,是他的笔迹。一份将首次博学宏词科开科事宜详实陈述,另一份则是纳兰性德对先前商议诸条之奏疏。奏章笔力苍劲,文理通达,使人百读不厌。无聊、乏味的朝政经他妙笔,竟变得妙趣横生,如此文章,也只有他做的出。

    奏章末页一纸鲜红的请柬跳入眼球:“康熙九年九月初六……纳兰性德、卢紫溪之婚……”

    “你竟要成婚?居然拿成亲来报复朕?你是我的,任何人都休想把你夺走!”艳红的请柬被撕得粉碎,片片落下好似康熙凋零的心。

    ******

    纳兰性德的玉容依旧,神情冷峻,毫无暖意的指责道,“你左拥右抱,富有后宫佳丽三千,为何不许我成亲?你既容不下我,何不做做好事,放我海阔天空。”

    “容若,你听我说,那日绝非我所愿。我是跟你逗着玩的。”

    “我是人,不是你的玩物,挥之即来,呼之即去。”纳兰性德甩开苦苦哀求的康熙,厉声道。这神情怎这般熟悉,“你忘了,半年前你正是如此待我的吗?”

    “容若,不要成婚!你不喜欢卢紫溪,不要与她成婚!容若——!”纳兰性德揽着卢紫溪不胜一握的蛮腰,留下几声冷笑,翩然而去。

    “容若——!容若——!”康熙拔腿便追,木得惊醒。原来一切都是梦,一切都是梦。

    皇后意映睡眼朦胧,侧过身,柔声道,“皇上,您又做噩梦了。”

    “时辰差不多了,朕该去上朝了。”

    “皇上,您忘了今日是初六。”皇后意映拉住康熙,笑着说,“而且,今日是明中堂大公子大喜之日,举朝文武都会前去到贺。”

    康熙忽的坐起身,星眸圆瞪,捏住皇后纤细的腕子,问道,“今日是九月初六?”

    皇后意映一怔,不明就里的望着康熙答道,“是啊。”

    “对对对,昨日九月初五,朕殿试博学宏词科中举学子,钦点前三甲。”康熙松开皇后的腕子,翻身下床,自顾自道,“昨夜在太和殿设宴庆贺,朕多饮了几杯。怎么都给忘了?”

    “皇上……”皇后意映察觉出康熙神色间的慌乱。

    “你再睡会儿,朕去看奏章了。”康熙披了外衣,抬脚便走。

    “皇上……”皇后意映恍觉坊间传闻是真,好冬郎,玉皮囊,惑君王!半年前纳兰性德绝迹紫禁城。半年中康熙一切如常,独独昨夜大醉而归,整夜口中呓语不断,想来都是为了他。他可真幸运,后宫众姐妹真可怜!她们可知,争来争去,不过是竹篮打水!
35。御皇图…第二十章:若只如初见(二)
    康熙九年九月初六,辰时三刻,南书房。

    康熙抬眼正色问道,“玛尔汉,今晚你可是要去明珠府上赴宴?”

    “启奏圣上,举朝文武都在宾客之列。奴才也不例外。”玛尔汉深知康熙与纳兰性德的情分,眉头微蹙,字字谨小慎微,生怕触怒龙颜。

    康熙搁下御笔狼毫,转过身问道,“你平素与他颇有交情,不知这次备下何等寿礼与他?”

    “奴才官卑职小,拿不出什么趁手的东西。幸而家父日前差人从关外带回些关外特产……”

    康熙轻描淡写道,“玛尔汉,朕平素带你如何?”

    玛尔汉连忙跪倒在地,叩头道,“皇上待奴才一家恩同再造!”

    “既如此,朕要你做件事……”

    “皇上,这……”玛尔汉听后,登时呆在当场。

    “领旨谢恩吧。”见康熙神色凝重,玛尔汉只得叩头领旨。

    “事情是朕要你做的,朕自有分寸。”

    “奴才万死!”玛尔汉心中暗自祷告:苍天可鉴,非我所愿,受人差遣,委实难推!

    ******

    申时三刻,鼓乐鞭炮齐鸣火红的八台大轿落地,凤冠霞披的新娘手握宝瓶、买过火盆,在喜娘的搀扶下缓步进入礼堂。

    明珠夫妇身着吉服吉卦端坐正堂,亲朋好友两厢列席,目睹一对金童玉女三拜、共饮和衾酒。

    “礼成——!”随着司仪官一声高喊,纳兰性德木偶一般牵了花球一端,引着新娘步入洞房。

    “高床、暖枕、暖玉、花账……是男儿就该娶妻生子,缘何我好似做贼一般?知我大婚,他自不会来。十年情谊,经不起三月蹉跎。半年过后,他又岂会记得我纳兰性德?”想到此处,他凄然苦笑,心早已随着那方玉印被摔得粉碎,怎会知道痛的滋味?

    出了圜斋,抬脚转去前厅招呼宾客,但见一袭白衣的水浸天挡住了他的去路。

    纳兰性德嘴角微翘,淡然而笑道,“怎么不去前厅饮宴,今日阿玛将府中的好酒都搬了出来。”

    水浸天脸色一冷,侧眼问道,“为什么要成婚?你根本放不下,何苦难为自己?”

    “熊赐履、朱彝尊,梁佩兰、姜宸英、高士奇……该到门口了,我前去相迎。”

    水浸天握住纳兰性德的腕子,苦苦劝道,“容若,他……他毕竟是皇帝,要面子。你们在一道十年,难道一夜间就形同陌路吗?”

    他面色凝重,冷冷道,“你与曾遶在一道十载有余,他又是如何待你的?”

    水浸天听闻此话,呼吸一窒,一颗心立刻沉了下去。

    “浸天,人都是初见的好。久了,腻了,淡了,也就变了。没有我,他也会走的很好。”抽回腕子,他压下眼前涌起的朦胧,稳步离去。

    水浸天带着悲凉之声喊道,“容若,难道实话连我也听不得吗?你明明是……”

    他收住脚步,侧过脸,说道,“浸天,容若所言句句是真。”

    “你又何苦呢?”

    酉时两刻,宴席、堂会正式开席,席间觥筹交错、阿谀奉承之词不绝于耳。钟鸣鼎食、美酒佳肴、高朋满座,当夜的明珠府热闹非凡。

    将近亥时,廊坊中的一众才子喝的高了,以箸做歌,满口华丽辞藻,满腹报国筹谋。

    “谁人不知纳兰性德才情满腹,谁人不知纳兰性德锦绣文章?”

    “君未听,秦楼楚馆、坊间秀楼争相传唱纳兰性德之词?”

    “坊间日前传唱最盛的便是《临江仙》,点滴芭蕉心欲碎,声声催忆当初。欲眠还展旧时书。鸳鸯小字,犹记手生疏。倦眼乍低缃帙乱,重看一半模糊。幽窗冷雨一灯孤。料应情尽,还道有情无?”

    “昨夜,我刚教了她们另一阙《鬓云松令》,枕函香,花径漏。依约相逢,絮语黄昏后。时节薄寒人病酒,铲地梨花,彻夜东风瘦。掩银屏,垂翠袖。何处吹箫,脉脉情微逗。肠断月明红豆蔻,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

    “是该换换了!”

    “哈哈哈哈——!”

    “容若老弟,最近可有新作?”

    纳兰性德高举酒杯,晃悠悠站起身,烛光跳跃,人影恍惚,悠然道,“容若今日成婚,以一阕《虞美人》献与诸君,银床淅沥青梧老,屧粉秋蛩扫。采香行处蹙连钱,拾得翠翘何恨不能言。回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好词,好词!”

    “好一个,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绝妙,绝妙!”

    “诸君可知容若最喜欢哪首词?”他撇不清视线,眼前尽是他的影子,晃了晃脑袋,模糊依旧,“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泪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哈哈哈哈,喝——再喝——不醉无归!”举了一尊酒壶,纳兰性德被两个家人搀进了洞房。

    “紫溪,今个儿我不该喝醉,但还是醉了。”纳兰性德烂泥般瘫在桌旁,对着床边的新娘道,“你最爱干净,定不喜我这满身酒气……我去外间睡……去外间睡……”

    “不对,你不是他。天底下只有他会有那般癖好。”苦笑了几声,晃悠悠转回身去揭那盖头。

    “还是算了!”手悬在半空,干笑了几声,摇摇头转身便走。原来是装醉,他清醒得很。

    “容若,为何不掀盖头?难道你不想看看新娘的花容月貌吗?”声音……难道是他?怎么会?清醒些,清醒些,他绝不会来。

    纳兰性德拍拍脑袋,甩下胸前的红花,低声道,“紫溪,折腾了一整天,你也乏了,早些安置吧。”

    “容若,为何不回头看我?难道连我的声音也听不出了吗?”声调居然有些颤抖。

    “紫溪,你我情同……”蓦然回身,红色吉服罩卦映衬下的面容竟然是他。

    “真是喝的混沌了!”自嘲的笑了几声,不再理会帐前的新娘。

    “走了就永远别回来!”再回身,立在帐前人分明是一身明黄的玄烨,他眼中似乎有泪。那一刻,纳兰性德双脚仿佛生了根,双膝好似铅灌,噗通一声跌坐在地。

    “我早该料到你不会轻易罢手。错不在紫溪,你若念及往昔的情分,就放过她吧。”

    康熙蹲下身,抚着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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