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星眸微张,把手推开瓷碗,含糊不清的说道,“容若,你记不记得襄阳汉江楼的初会……水浸天可是我先见到的……她哪里像35岁的女人……”
纳兰性德将瓷碗搁到一旁,掏出帕子拭去溅在身前的汤汁,“她人见人爱,你又不是头一回知道。”
康熙噗的沉入床榻,断断续续说道,“你没瞧见?满朝的男人眼睛都直了……尤其是…是…二哥…玉天波……”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说着,他拉过锦被,给康熙盖好。
“容若…你休了她……”康熙呓语般的说道,尔后夸张的翻了个身。
“……”
“我喜欢…喜欢…”康熙向被窝里拱了拱,蜷起双腿,“纳了她…又何妨……浸天…”
“……”
此次朝贺本该由水城笳亲往,但他年事已高,禁不起车马劳顿。论起来,也该由水老前辈的首席弟子沧宿居士代劳,可他偏偏是曾遶的授业恩师。计较起来,唯有水浸天出面最为妥当。但谁都知道她此行凶险,甚至极有可能是羊入虎口。
水浸天最近几乎日日伴在孝庄左右,纳兰性德出了神武门,牵着马向丹棱沜方向走去。该来的总会来,该知道的玄烨总会知道,惊慌、心虚个什么?浸天是我的妻,难道说是我错了吗?
冷不防,水浸天忽然从树后现身,纳兰性德木得打了个激灵,“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纳兰性德握住她柔软的手掌,暖暖的笑着说道,“等了不少时辰吧,手这么凉。”
“时候不早了,赶紧回去吧。”说着,纳兰性德牵了水浸天的手掌便走。
水浸天连忙拉住他,笑嗔道,“瞧你,又走错了不是!”
“对对对,该回北海……”纳兰性德挠挠头,憨憨的笑了。水浸天出京与暹奴总管汇合的时候,顺便将三个孩子一道送到了京郊的庄子上,白薇和蒙希一道跟了过去,明珠也派出心腹侍卫护卫在庄子周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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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更时分,两人携手回到甘露院,卸去周身的束缚和臃肿的棉衣,水浸天深吸了一口气,无比轻松的说道,“终于只剩下咱们两个人了。没有叽叽喳喳的子鱼、调皮捣蛋的永哥和娇滴滴的乐鱼,原来日子是这般清静。”
水浸天双臂环住纳兰性德的脖颈,嫣然巧笑道,“有朝一日,能一道回茈碧水月该有多好。容若,咱们是不是该走了?”
“是该走了。”纳兰性德深知,拖下去只会越来越糟。玄烨已经动了心思,以他的脾气,不需要太久……就算要走,又要怎么走呢?
水浸天与纳兰性德的想法不同,要走怎么都走得掉,以康熙的好名、记仇的秉性,就算为了他圣君明主的为名,也断断不会伤及他们家人分毫。康熙恨的人是她,无论纳兰性德做过什么,他都会原谅。若真逼到了哪一步,办法也只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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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六,康熙协皇太子及内阁朝臣前往盛京谒陵。水浸天被孝庄留在了身边,而玉天波作为平叛功臣,康熙特许其伴驾出行。
明珠再三告诫水浸天和琼宇,他们父子二人离京期间切勿生事,但凡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也要立刻飞鸽传书,万万不可轻举妄动。
纳兰性德对阿玛此举很是赞同,戴铎临行前的叮咛言犹在耳,字字都敲在他的心头,曾鹤宸、曾遶还有八阿哥胤禩……
“等我从盛京回来,咱们就回茈碧水月。”
水浸天注视着纳兰性德坚定的神色,心头虽暖,但担忧也跟着袭来,“你的意思是,此次出京,你会借机跟他摊牌?”
“浸天,这件事我自会处置妥当。”纳兰性德此话的弦外之音即是,这是他跟玄烨之间的事情,第三人插手只能越闹越糟。至于后果,他自会一力承担,水浸天只需等在那里就好。可,她怎么做得到?自从相识,她已经习惯为他操心,为他忙碌,朝夕间让她放下,哪里会那般容易?
“曾鹤宸下落不明,曾遶已经秘密回京……”纳兰性德见水浸天若有所思,握住她的肩头,叮嘱道,“浸天,凡事总有取舍,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嗯!”水浸天怎会不明白,以曾鹤宸诱捕曾遶,这趟浑水她淌不得。而且,康熙特特带着皇太子胤礽一同前往盛京,用意再明白不过,他绝不容许康熙十六年的事情再次发生。
七日后,圣驾出山海关,于宁远州等地行围,康熙射杀猛虎两头,狍子、獐鹿无数。
大半的疆域经过八年的战事,百废待兴,政事繁重。出巡以来,康熙在会见蒙古王公、饮宴后的闲暇时间,大半用来议政、批阅奏章,还要腾出空来检查、督促胤礽的功课。即便独处,所谈也多为军政国务,每每纳兰性德提及风月情话,康熙要么以困乏为由不予理会,要么就是敷衍搪塞或者干脆一句带过。形势如此,他一肚子的话也只能一搁再搁。
三月初三,圣驾抵达盛京,时任盛京将军安珠护等携盛京文武官员接驾,当夜大队人马驻扎在安桥西,预备转天拜谒孝陵、昭陵。
戌时,从胤礽的军帐中转回中军大帐,宽去外袍,屏退左右,帐内只剩下身着中衣的康熙和纳兰性德。
康熙斜靠在软枕上把玩着手中的金龙玉樽,回忆着说道,“回想起十年前的光景,咱们今日好像又回到了原点。十年过去,就仿佛是个轮回。盛京的草木依旧,而我们已几近而立之年。”
“……”纳兰性德只是淡淡的笑笑,自觉是玄烨开了个话头,无须接话。
“这些天,有句诗我时常在我脑中浮现,你可猜得到?”
纳兰性德笑着摇摇头,心中暗自揣度,“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说到这里,纳兰性德顿觉整个人被康熙锐利的目光罩住,他不由得一阵心慌。
康熙话锋一转,直接切入正题,“听说这次回来,水浸天直接住进了正房?”
纳兰性德点了点头,“是。”
康熙脸色一暗,斟满手里的玉樽,继续低声问道,“你的药是她给的?”
纳兰性德再次点头,“是。”
康熙押了一口酒,缓缓下咽,问道,“自她走后,莫非你们一直都有联络?”
“算是吧。”
康熙咬了咬下唇,醋意满满的问道,“你们……即已行夫妻之实,她该不会再回茈碧水月,对吗?”
“应该是。”说完,纳兰性德仰起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暗自下定了摊牌的决心。
“她……终究是选了你。”康熙眉间紧蹙,眼中泛起水光,低声道,“那么你呢?”
康熙此问本就多余,以纳兰性德的性子,若不是两厢情愿,又岂会将夫妻之名坐实?他既盼望着纳兰性德矢口否认,又明知他敢作敢为的性子,决计不会扯谎。他是多么的希望,纳兰性德能说句谎话骗骗自己,只要他说的,他都愿意相信,哪怕是善意的谎言。
纳兰性德低头斟酒,平静的问道,“玄烨,想听真话吗?”
康熙看到他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强压的怒火登时冲上了脑门。“啪”的一蹲玉樽,低声喝道,“我只问,你若把她放进了心里,那么我又在哪里?”
纳兰性德目睹杯中酒被震出的圈圈水晕,语调平和的问道,“玄烨,在你心里,真的只有我一个吗?意映、徽音统统不在你心上吗?”
“……”康熙喉头一哽,违心的答案到了嘴边又给咽了回去。
纳兰性德满目意兴阑珊,轻声质问道,“缘何忠贞只属于我一个人?缘何你总认为,我心里装了别人,就再也没有你的位子?缘何你装得下意映、徽音、六宫粉黛,独独容不得我放进一个水浸天?”
康熙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是从嗓子眼儿里挤出了一句话,“因为你只装了她一个!”
“不对。”纳兰性德摆摆纤长的手指,饮下半杯酒,注视着康熙繁星般的眸子,说道,“因为她一直在你心上。”
89。凤栖梧…第四十七章:金波淡风情(二)
康熙面色凝重,带了几分被人戳穿心事的尴尬,说道,“容若,咱们说好的。如果,你敢爱上哪个女子,我绝不轻饶。君无戏言,你该知道这句话的分量!”
纳兰性德淡然而笑,平静地答道,“你说的话,我都记得。”
康熙坐直了身子,猝然探手,揪住他的衣领,霸道的说道,“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大清的一草一木都是我的,水浸天是,你更加不例外。你既然知道水浸天在我心里的分量,为何还要动她?”
纳兰性德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理直气壮的答道,“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缘何碰不得!”
康熙终于压不住妒火,质问道,“当初赐婚,不过是权宜之计,难道连这个你都忘了吗?”
纳兰性德一怔,直愣愣的盯着康熙,自嘲的说道,“你是在说,同意老祖宗为我俩赐婚,不过是给浸天找了一个堂而皇之的居所。而我只配给她做挡箭牌,只是个为皇帝照料心上人的看门人?”
康熙下颌抬起,双眉一扬,说道,“难道这有什么不对吗?是我先瞧上了她,从汉阳楼起,她就是我的!”
双眸中显见的喷出愤怒的火光,纳兰性德还击道,“可她是我的妻子!”
康熙霍的立起上半身,俯视着他的头顶,一字一顿的问道,“纳兰性德,你是要跟我争女人吗?你是在跟我争吗?”
纳兰性德顶着康熙威严的目光,昂首答道,“我只是在做一个丈夫该做的事情。”
康熙猛然抬起右手,举在空中,狠了狠心,最终将他用力推了出去,指着他,痛心疾首地说道,“你居然为了一个女人忤逆我?水浸天再好,也不过是个女人?你为了她,难道要弃我于不顾吗?”
纳兰性德保持着刚才被推倒的姿势,声音低沉道,“你说的不对。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弃你而去,是你变得我不敢再认!”
康熙凌厉的目光袭来,正色问道,“是我变了吗?你倒说说看!”
纳兰性德忽的坐起身,正对着康熙,四目相对的问道,“胤禩是谁的孩子?究竟是阿布鼐的孙子还是我纳兰性德的儿子?”
康熙目光一矮,错开他逼人的眼神,气短的说道,“他是良嫔和朕的儿子,真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纳兰性德悲愤交加,紧锁眉头,低吼道,“墓穴是空的,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你告诉我,如果不是为了把他当作人质,又是为了什么?”
“就算是,那又如何?你应过,会陪我一辈子!谁敢保证,你不会随着水浸天浪迹江湖,去做闲云野鹤?”
他仰起头,将几欲夺眶而出的水雾逼了回去,痛苦的问道,“那么,图海和周培公是怎么死的?老将军阿穆尔又为何会暴毙?他们为了平定三藩出生入死,征战八年,不敢有一丝懈怠,夜夜披甲而眠,你怎么忍心刀枪未入库,就兔死狗烹!”
康熙理所当然的说道,“历朝历代的皇帝皆是如此,他们做得,为何我做不得?难道你期望见到第二个鳌拜吗?”
纳兰性德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强压愤怒说道,“鳌拜?他是你聚拢皇权的绊脚石,他是不是这真的该死,你比我清楚。可图海和玛尔汉不一样,周培公也不过是个门客!”
康熙反驳道,“正因为有了他这个门客,他们才更加该死!”
“可当初,周培公是你顶顶看中的人才啊!”
康熙鼻子一哼,侧过脸,不屑的说道,“他不入仕,不受世俗制衡,不为朝廷所用,这种人留在乡野,终成祸患!”
“你就是这么理解‘明君杀人’的吗?”
“难道这么理解有什么不对吗?”
纳兰性德低头转着酒杯,苦笑了几声,讥讽道,“你是天上的飞龙,俯视大清的臣民。生杀予夺,全乎一心。臣子做得好,是皇帝用人得当,指挥有方。臣子做错,是他们资质愚钝,理应当诛。名是你的,利是你的,天下是你的,我也是你的。”
“你让我向东,我不能向西。让我打醋,我不能买鸡。玄烨,你当我是玩偶吗?我也是个人,而且是个堂堂正正的男人!”说着,他攥紧拳头,把酒杯捏得粉碎,鲜血从指缝中、顺着肌肤的纹理缓缓渗了出来。
康熙心头猛的颤抖,硬拉住他的腕子,强行掰开他紧攥的拳头,疼惜的说道,“一个男人该有的,你样样不缺。功名、财帛、土地、妻妾、儿女,你还要什么?你还想要什么?究竟我给你什么,才能收回你的心,你告诉我!”
纳兰性德推开他的双手,任由张开的手掌血肉模糊的晾在桌上,轻轻吐出两个字,“自由!”
康熙仿佛被烛光与血光交汇迸出的光泽刺痛,木得向后一缩,半命令、半乞求道,“这绝不可能!我不会让你离开我,永远都不会!别的,你要什么,我给什么!”
纳兰性德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可,我只想要自由。”
康熙被纳兰性德的不识抬举再次激怒,再次揪住他的衣领,这一次的力道比上次更胜,几乎把纳兰性德给提了起来,“你想把我一个人丢在没有人气的紫禁城跟她远走高飞?你想跟水浸天双宿双栖,你想跟她回茈碧水月过神仙眷侣的日子?”
四目对视了片刻,谁都没有妥协的意思,“我告诉你,你最好想都不要想!”
纳兰性德再次平静了下来,低声问道,“如果我不走,你会让我们在一起吗?”
康熙木得松开手,不可思议的反问道,“你认为呢?”
纳兰性德机械性的紧接着问道,“如果我不走,你会放过水浸天吗?”
得到的仍旧是康熙近乎嘲讽的反问,“你觉得这可能吗?”
纳兰性德凄苦的大笑起来,眼底泛起一层水雾,“那么,你又打算怎么处置水浸天呢?”
康熙抬出早已想好的对策,轻描淡写的说道,“我会让她恨你,让她自愿放弃你!就算她做不了我的妃子,也不会让她继续做你的妻子!”
纳兰性德微微点了点头,结局似乎早在他的预料之中,“你又打算怎么处置我呢?”
康熙起身拿过床尾的药箱,拉过他的手掌,脉脉的说道,“一辈子陪在我身边,不许离开我的视线。”
烧酒倒在流血的伤口上,他竟感觉不到一丝的疼痛,愠怒的问道,“你当我是什么?”
康熙对他的疼痛仿佛感同身受,握着酒瓶的手掌微颤,语调也略显颤抖,“你是我的侍卫,你是我的爱人!”
纳兰性德冷冷的反问道,“你就是这么爱人的吗?”
康熙的情绪也平复了下来,二人彻底进入冷战状态,“从我们相识那一天起,这一切就已经注定。”
“我若不从,你会拿八阿哥开刀吧?还有福哥、揆方、揆叙或者我阿玛……”
康熙扒开白药的瓶塞,低眉说道,“胤禩一个已经足够!”
纳兰性德自嘲、苦涩的说道,“你果然够了解我,知道我心软。”
康熙沿着伤口的缝隙,均匀的把白药洒在伤口上,看到这里,纳兰性德心底一暖,带着悲声问道,“如果,我死了呢?”
双眸显出逼人的寒光,康熙侧眼命令道,“我不许你死,如果你敢自杀,他们全都会没命!”
纳兰性德轻轻地笑了,柔声道,“玄烨,知道我喜欢你什么吗?”
“你好学、坦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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