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林语堂撰写长文为自己的论点辩护,他认为“己卯”和“乙卯”之争,只能将那些字放大照相,让读者评判;并称已请教过方家,仍认为就字形来看,“堇堇”比“莲公”合理。
笔仗来往数回,持续数月余,期间有其它研究者以不同方式印证“堇堇”之误。不过面对种种“指正”,林语堂仍坚持己见,最后则不了了之。此间评论者认为,比起林语堂过去论战因观点不同而起,这场红学论战,他则似乎显得失之大意。
此外,1968年的“思凡风波”,则是林语堂的另一件头痛事。
林语堂不止一次在媒体上提出关于佛教的评论。他略带讽刺的笔锋以及半开玩笑的文字,早引发卫道人士不满。他在一篇文章《论色即是空》,把吃迷幻药和佛家的“色即是空”的顿悟境界联系在一起,引起佛教人士抗议。尤其林语堂本身是基督徒,更在有意无意之间加入宗教冲突,无形中提高了冲突程度。
林语堂有回公开表示,在《红楼梦》中最欣赏干练有为的探春,唯独不爱怀春的妙玉;并说带发修行的妙玉是“色情狂的小尼姑”,无论对刘姥姥的嫌恶或是对宝玉的调情,都让人觉得虚伪与无知。他质疑,妙玉蕴藏满肚幽怨,又无法表达,形成了变态心理;对宝玉的另眼看待不但有调情之意,同时因怀春而走火入魔,更显示这个小尼姑耐不住寂寞。 这些极端个人化的评论形诸文字,被台湾报刊转载后,引发一拨接一拨争议。
1968年10月11日,林语堂在台北《中央日报》发表《〈尼姑思凡〉英译》,将民族戏曲《尼姑思凡》译成英文。林语堂表示,《尼姑思凡》代表经典以外的中国文学,充满人生味道,处处可见真情流露;历代给士大夫读的诗词文章,只求典赋绮丽、风雅蕴藉,内容却日渐贫乏干枯。
虽然林语堂是从文学与心理分析的角度,评析民族戏曲的文学技巧,但这种毫无避讳的谈法,触怒了台湾的佛教界与卫道人士,引发一场论战与批判。佛教团体不断致函林语堂抗议,质疑《尼姑思凡》含有黄色毒素;以中英对照宣扬广播,是在诋毁佛教,有害社会人心,违反政府提倡道德教育宗旨;要求林语堂为妄言道歉。
身为主角,林语堂自然不能幸免于难。不过风波不了了之后,他还是不改利笔,指“在台湾写文章真不容易”;又说,“无意伤及思凡的尼姑,看见一群和尚起来替尼姑抱不平,不亦快哉”,借以自嘲。
晚年曾因《京华烟云》获诺贝尔文学奖提名
在文学的创作上,林语堂主张文章须以“清楚通顺”为第一,不要求摩登,不要讲洋化。他认为新的八股和抽象的写作都要不得,创作必须口语化才能感人;必须跳出传统“做文章”的错误文学观,避免文藻堆砌,才能发挥“自然国语的力量”;要当作家,必须能够对时代起反应。外国文学他推崇的是英国文学,而英国文学的特色就是清楚通顺。
对于翻译,林语堂主张科学作品的翻译应以精确为首要,通顺次之;其它外文译成中文则以“清顺”为要。他有几部英文作品始终没有译成中文,主要也在于还没有找到能清楚通顺的译者。
与大多数中国文学家不同之处,林语堂旅居海外三十余年间,不但作品数量惊人且丰富,而且大部分是以英文写作的小说、传记、散文论着或中国名著的英译,这也让他成为海外知名度最高的中国文学家之一。
除《生活的艺术》(The Importance of Living)这本畅销书外,他的三大小说——《京华烟云》(Moment in Peking)、《风声鹤唳》(Leaf in the Storm)、《朱门》(The Vermilion Gate),也在美国洛阳纸贵。介绍中国和印度古代经典的《中国印度之智慧》(The Wisdom of China and India),更被美国的大学列为教科用书。林语堂说,他最偏爱的英文著作,是历时三年完成的《苏东坡传》(The Gay Genius,The Life and Times of Su Tungpo)。。 最好的txt下载网
林语堂 中西以及两岸的人生哲学(7)
林语堂来台定居后,转而回到中文领域创作。在“中央社”社长马星野力邀下,林语堂于“中央社”开辟专栏撰文,后集结而成《无所不谈》第一、二集;又出版《平心论高鹗》,讨论《红楼梦》后四十回真伪问题,肯定了高鹗在续成《红楼梦》上的努力与成就。他在轻微中风之后,于香港中文大学主持编纂完成《当代汉英辞典》,其中采用的“上下形减字法”,在台湾取得专利;他还参与世界中文报业协会三千常用字的研订工作。
1972年10月,耗费五年、厚达一千七百五十页的《林语堂当代汉英辞典》出版,林语堂将此视为著作生涯的巅峰之作。1975年,林语堂被选为世界笔会副会长,同年以《京华烟云》获提名为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
年近八十才戒烟成功
林语堂形容自己是伊壁鸠鲁学派的信徒、享乐主义者,而且“幽默”的形象始终牢牢拴住他。某回他在国外演讲,结束时说,“中国哲人的特色是有话就讲,讲完就走”,果真不回头地飘然离开会场。这足见林语堂的风格与特立独行。
有“笑傲江湖”形象的作家李敖指出,他在台大曾听过林语堂讲授《红楼梦》的考证,林语堂的“玩世不恭之态,溢于言表”,笑嘻嘻的,颇可爱、甚可法,因此李敖从此摇身一变,决定以幽默大师的面目面对世人。
但实际上,林语堂自律甚严,内心有其严肃的一面。大师胡适在林语堂年轻时取笑他是“清教徒”,不但不饮酒、不近女色,还会去做主日学。林语堂的“烟斗”同志、美食作家唐鲁孙说过,林语堂虽然爱笑谈,细细咀嚼他的话,都有高深哲理,而且言行表里如一。
为集中精力创作,教书、演讲、应酬等外务,林语堂是能避则避。曾有记者问他如何写出让读者百看不厌的作品,林语堂的答案很传统:一是写出的东西必须是心得之言,其次是肯用工夫。
林语堂做学问之用心,他的二女儿、《读者文摘》中文版前总编辑林太乙于《我的父亲林语堂》一文指出,林语堂每天早上6点多就开始看书、写作,一直到午后2时;下午休息之后,再从晚上8时工作到子夜,而且林语堂的书房里有二三十部各种各样的字典、辞典和百科全书,偶然碰到不尽知道的字就查。
又如林语堂在西方最畅销的著作《生活的艺术》,不仅成为全美畅销书冠军,在美国《纽约时报》畅销书排行榜上更稳居榜首达五十二周,美国印行超过四十版。可是在光鲜外表的背后,却很少有人注意到,林语堂在全书完稿后,仅因为写序言时,感觉原先由批判西方文化入题的方式不甚理想,就把两百多页的稿件全部毁弃重写,才把东方儒家、道家潇洒与积极入世的人生观,写得如此传神而富吸引力。
也有友人说,林语堂写作时从不正襟危坐,而是舒舒服服地躺在靠椅中,两脚放在面前的矮桌上,捧着一本硬皮的笔记本,一页写字,一页留白。一杯咖啡,一根烟斗做伴,写累了他就在靠椅中小睡,醒了又继续写。有时他也躲在房里的床上抽烟斗,但从未大意烧坏枕头或被单。
七十岁在香港才与林语堂有深交的国学大师钱穆,曾撰文提到林语堂的一段小故事。他记忆中抗战时在成都初次与林语堂见面,林语堂就是两指夹着烟卷,一面抽烟,一面谈话。烟卷积灰渐长,林语堂谈话不停,手边附近又没有烟灰缸。钱穆一面看着,一面担心若烟灰掉落,将有损主人地上美丽的地毯。林语堂似乎漫不经心,且直到烟灰已长及全烟卷十分之七的程度,“却依然像一全烟卷,安安停停地留在语堂的两指间”。
后来钱穆与林语堂相交久了才了解,“我行我素”只是林语堂的外相,“但语堂另有他内心之拘谨不放松处”,“语堂之幽默,在我认为,尚不专在其仅抽烟卷之一面,乃更有其烟灰不落之一面” 。
不过在林语堂八秩大寿前,因健康的理由,还是毅然戒掉叼了数十年的烟斗。这不是林语堂首次戒烟。不过前一次,他只戒了三星期。
因心脏病突发过世
在家庭生活方面,除了父亲与奶奶外,林语堂毕生感谢二姐美宫。
由于家境不好,林语堂到圣约翰大学的学费是借贷而来,牵累到也从女子中学毕业的二姐林美宫。因男女之别,二姐无法如愿去福州升学,只能下嫁到山城。二姐掏出四角钱给林语堂作川资,对他说,“二姐是没有希望了,你要好好地读书,要成名”,这让林语堂相当内疚。没想到来年,怀孕的二姐感染鼠疫病故。此后,只要提到二姐与那四角钱,林语堂都不免流泪,他说,“我青年时所流的眼泪,都是为她而流” 。
林语堂 中西以及两岸的人生哲学(8)
林语堂与妻子廖翠凤,一生紧密相依,即使到了老年,两人也不离不弃,文坛传为佳话。夫妇俩有女儿三个,长女林如斯、次女林太乙都走文学路,幺女林相如学科学。生了三个女儿后,林语堂说不在乎传宗接代,廖翠凤就做了输卵管结扎手术避孕。
不过在认识廖翠凤之前,林语堂原钟情于厦门名人陈天恩医师的女儿陈锦瑞。他与陈锦瑞的二哥、三哥都是同学,有近水楼台之便。据林太乙记载,陈天恩不能接受这个不笃信基督教的小伙子,因此将林语堂介绍给厦门富商廖悦发的女儿廖翠凤,这是林语堂第一次受到失恋打击。
与徐志摩和张幼仪的背景相似,林语堂是廖翠凤的哥哥廖照超的好友,两人是圣约翰大学同学,林语堂的姐姐也是廖翠凤在毓德女校的同学。相亲前,家人探询廖翠凤意愿,提及“林牧师家是没有钱的”,但廖翠凤说,“没有钱不要紧”,于是定下这桩好姻缘。
1915年,还是大学生的林语堂与廖家二小姐定亲,但直到两人定亲后四年,林语堂大学毕业、即将留学前,才决定结婚。四年内,两人偷偷通信,被允许在敞开大门的廖家大厅里对坐。两人在欢庆结婚五十年时,廖翠凤还对好友说,当时“未婚夫妇能相对而坐,已经是了不起的开明”。
廖翠凤虽是富家女,但与两袖清风的牧师之子结婚时,就决定婚后生活无论多苦,也绝不向家里要钱。林语堂在美留学时,清华无故取消官费奖学金,二人生活困窘,但廖翠凤始终没有向廖家求救。林语堂曾对朋友表示,廖翠凤没有有钱人家小姐娇生惯养的坏习惯,“她有良好的家庭教养”。唯笃信耶稣的廖翠凤在初嫁林语堂时,对他不信上帝感到十分惊异。
不过林语堂对陈锦瑞那份纯洁的感情始终没有改变,不仅对妻子、女儿从不讳言,在《八十自述》中他意有所指地写道:“我热爱我好友的妹妹。”曾赴美国攻读美术的陈锦瑞,回国常到林语堂位于上海的家拜访。廖翠凤自信地对女儿说,林语堂是爱过“锦瑞姨”的,但嫁给林语堂的,不是当时看不起他的陈天恩的女儿,而是说过“没有钱不要紧”的廖翠凤。 接着她便哈哈大笑,林语堂则不太自在。
1971年,七十七岁的林语堂出现中风初期征兆。在故宫博物院工作的长女林如斯,因为长年抑郁症而自杀,晚年丧女对林语堂夫妇的打击甚大,他们大声痛哭,精神几近崩溃。廖翠凤从此只说厦门话,常呢喃着“我活着干什么”。原本健步如飞的林语堂自此急速衰老,记忆也开始衰退。但他安慰二女儿,“活着要快乐”;他也在文章里讲到,故旧多半去世了,回顾一生无论是成是败,他“都有权休息”。
第二年,林语堂因身心过于疲劳引起十二指肠下垂、溃疡,健康更走下坡。廖翠凤则因精神不佳,只有与住在香港的小女儿林相如同住才比较自在,经常赴港与女儿同住;林语堂却离不开阳明山的“有不为斋”,体力日衰的他只能抱病在台港间奔波。
1975年底林语堂开始坐上轮椅。体力虽衰,真性情仍在。他有一次听到陈家亲戚说,初恋情人陈锦瑞还住在厦门,高兴地直说要去厦门看她。但廖翠凤劝他:“语堂,你不要发疯,你不会走路,怎么还会想去厦门?”
1976年3月23日,林语堂因胃出血送入香港玛丽医院,后因并发肺炎、心脏病突发,于3月26日晚间病逝于香港。4月1日移灵台北,一部《圣经》伴随,长眠于阳明山故居“有不为斋”后园中,享年八十二岁。墓碑由挚友、国学大师钱穆题字。
林语堂过世后,廖翠凤一直住在香港幺女家中,用心整理出《京华烟云》和《林语堂当代汉英辞典》等巨著的手稿,之后存放在台湾的“故宫博物院”。直到1985年阳明山故居原址改为“林语堂先生纪念图书馆”,这些著作和遗物才捐给台北市政府供公开展示。1987年廖翠凤于香港去世。
孔子之外最广为西方认识的中国文人
一如众多满腔热血的青年,林语堂早年思想左倾,在东西碰撞的大时代,他原选择了西化这条路,却又发觉,促进中西文化交融是他必须担负的使命,因此毕其一生,都在为中西文化交流而努力。作为中国知识分子,林语堂倾全力将中国文化与精神通俗化地介绍给西方世界,是他毕生的功业。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林语堂 中西以及两岸的人生哲学(9)
林语堂晚年选择到台湾定居,但他并没有迷失自己的方向。尽管蒋介石对他极为礼遇;宋美龄还在林语堂夫妇八十双寿时,为文赞誉林语堂具有多方面的卓绝才华,是一位“十足完美的文明人”,但他始终与官职保持距离,一度婉辞“考试院副院长”的职位。
林语堂著作等身。在中文的文艺创作方面,早在20世纪30年代上海,他翻译“幽默”一词,创办《论语》、《人间世》、《宇宙风》半月刊。虽然作品不多,但《论语》半月刊,以“两脚踏东西文化,一心评宇宙文章”为编写尺度与态度,提倡幽默文学,形成一股风潮,“幽默大师”的美誉自此加冕在林语堂身上;《人间世》提倡以自我为中心,以闲适为笔调,倡导性灵文学,成为中国第一本纯散文小品刊物;《宇宙风》半月刊则以畅谈人生为主旨,以言必近情为戒约。这些都让林语堂在中国文坛占有相当分量。
这些提倡贴近人生的刊物,或许在现代社会不足为奇,甚至早已成为畅销书必备的要素,但20世纪初深受传统的束缚,过往中国社会对文章“文以载道”的要求,依旧深深影响着文艺工作者;纯情的新月派、左倾的创造社,虽然让中国文坛大鸣大放,却门户森严,笔战激烈。在这样严苛的环境限制下,林语堂于内师法清代名士袁枚等人,于外推崇美国作家马克?吐温,以幽默的笔调写出寓意深远的文章,的确开启了中国文学新局。
然而他对中文世界影响最大的贡献,莫过于创造了“幽默”二字。
他自己曾说过,“幽默”的意思或与“风趣”、“谐趣”相当,但是英文中的humour多指一种作者或作品的风格,译意仍不如译音的直截了当。但同样是译音,译法可有十数种,当时有人建议译为“语妙”,兼顾音与义,不失为一种选择。林语堂也认为不无可取。
为何使用“幽默”这两字的组合?林语堂认为,“凡是善于幽默的人,其谐趣必愈幽隐,而善于鉴赏幽默的人,其欣赏尤在于内心静静的理会,大有不可与外人道之滋味,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