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翩翩逐晚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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翩翩逐晚风- 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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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阵前鏖战,血流盈河,自不必说。孟子攸于乱军之中,极目张望,却是不见白雁声的人影,遂冷哼一声,将战场交予心腹之人,只带两三人贴身轻骑,杀出一条血路,回江陵城去了。
  再说当日蜀王引兵而出,翌日江陵城下忽然冒出一支万余人的官军来,领头将军弱冠之年,胯、下一匹三鬃照夜白,狮盔兽带,银甲白袍,纵骑持枪而出,来到城下,面如冠玉,眼若流星,朗声道:“我乃大夏徐州将军白雁声是也,奉诏讨贼,速速交出江陵城,我保不杀一人,秋毫无犯。”
  白雁声昔年在邕京,曾被皇帝称为军中“人样子”,李致远在城墙上望见,啧啧称奇,真不愧“玉面阎罗”之称,心想若是死战,必有一伤,不如用计归降陛下,岂不是美事一桩。
  守城的偏将是孟子攸的心腹,见李致远沉吟不语,遂谏道:“尚书不要为此人所惑。王爷说过,此人不能久居人下,绝无招降的可能。于今只需深沟高垒,避门不出,以待时清,白雁声久而无功,势必退兵。”
  李致远猛然顿悟,点头道:“我庶几失策也。便按王爷之命行事。”遂下城墙去了。
  白雁声命部下搦战良久,江陵城早得蜀王命令,不放一兵一卒应战。于是他退后十里,背靠江水,逶迤扎下营寨。
  到了晚间,李致远再上城墙上观看,但见营寨沿江一字排开,气象森严,营中篝火汹汹,并无偷袭劫寨的机会,遂再三叹气。正要下城墙,忽听城里传来一片悠悠琴声,柔和宁静,不多时城外亦有萧声相应,缠缠绵绵,直到天明。
  到了第三日清晨,城外战鼓擂响,白雁声又带兵来到城下搦战,拉开射、日弓,递上穿云箭,一箭射上城楼,高喊道:“白雁声请子莺兄弟来城下一会。”
  李致远摇头道:“江陵城中只有天子,不闻有将军的兄弟。”
  白雁声默了一默,朝城上拱手道:“某有话说,请贵主上城墙一会。”
  李致远道:“天子千金之躯,岂是想见就见的。”
  白雁声又是默然,只得回头示意,阵中战鼓擂响,万余精兵从营寨中倾巢而出,架起云梯,攻向江陵城门。
  李致远忙命部下迎敌,于是城墙之上矢下如雨,杀声震天。南门刚刚开打,北门又遇敌人,亦有一万之众,号炮鼓角,呐喊震地,攻势甚猛。
  李致远深知江陵城易守难攻,白雁声远道而来,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意欲速战速决,因此前两日必是死攻,只要抵住这两日则无大忧矣。他尚在盘算,只听城下清啸一声,照夜白绕城而走,马上之人寻得一处略低的城墙,双腿一蹬,就马背上一跃而起,飞身上了城墙,银枪上下,若舞梨花,杀奔主楼而来。
  李致远大骇,急忙转身遁走,忽然两个人影越过他,迎向白雁声,却是孟子攸手下的红莲、白术。三人缠斗在一起,刀光剑影,女墙上的士兵面面相觑,执刀剑相向,却又不敢往前递,怕误伤自己人。
  红莲、白术渐渐把白雁声逼到墙边,墙下忽然射来一支流箭,擦过白雁声胳膊,他一个闪身,又跌下城墙,红莲、白术遥望一眼,并不追赶。
  不待白雁声坠地,照夜白已奔来接他,他落在马背上,依然绕城而走,四下寻找可乘之机。
  便在这时,城外又奔来几骑,领头之人白马金鞍,玉带锦衣,却是前日带兵往夏口去而复返的孟子攸。
  “白雁声”,只听他长啸一声,声传十里,震动云天。
  白雁声回头一望,见他不往城下来,反而单骑往江边一高岗上奔去,于是也拨转马头,朝那驰去。两骑在高岗上会合,但见灌木葱翠,杂花生树,岗下江水汤汤,帆影点点,对岸山峦幽幽。两人俱是下马相互打量对方。
  孟子攸见他比之当年邕京一别,脸上虽多添风霜痕迹,但更显出沉毅果敢,如宝剑新磨,匣中铮鸣,锐气冲天。
  白雁声亦是记得当年邕京城外的枭雄风采,深深折服,如今英雄再出,光华射目,宝刀不老,淡笑自若。
  白雁声遂道:“孟王爷救夏口而单骑复返,是为何故?”
  孟子攸点头道:“正为将军而返。”
  白雁声微一怔忡,道:“孟王爷料事如神,已经猜到我要趁机来袭江陵城。但舍弃三万精兵为诱饵,这个代价太大了点。若是夏口有失,岂不得不偿失?”
  孟子攸云淡风轻道:“程将军国之砥柱,孤相信他守得住。”白雁声脸上一红,想到李湘南偷拿了程母要挟,不禁理亏。却听孟子攸接下来道:“足下不死,孤不得安!”
  白雁声只能苦笑,道:“白某幸甚!孟王爷,请让我见子莺一面。”
  孟子攸亦是一哂,道:“他贵为天子,你见一面又待如何?”
  白雁声目中流露出眷念之情,轻声道:“我知子莺本心,他定是不愿做这个皇帝,孟王爷为何要逼迫他?我若是知道有今天,当日在江上就该劫了他回去。”
  孟子攸却道:“他为何做不得皇帝?自古有道伐无道,无德让有德,其过分乎!子莺比之刘协,谁好谁坏,天下共知。你既是他结义兄长,又为何不愿看他立此不世之功?”
  白雁声轻轻道:“想来孟王爷和我是一样的,我珍视的是那个叫子莺的无忧无虑的翩翩少年,不是坐拥江山的九五之尊。失了子莺,虽有万里江山,何足为贵?”
  孟子攸有一瞬间的眩晕,不由自主扶住了马背,他脚下绿草如茵,粉蝶翩翩,遂抬头往江陵城上一指,冷笑道:“你要见子莺,他不是来了吗?”
  白雁声望去,城墙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硕大的青罗伞,一人在伞下,远远看不清身影,两旁有文武数人罗列。他嘴唇微动,想要说什么,又想起离得太远,根本不可能听见,遂转头拔剑在手,目视孟子攸道:“白某知道了,若是不过孟王爷这一关,就不能和子莺说上话。”
  孟子攸奇道:“知难而退才是聪明人,你难道不怕死?”
  白雁声摇头道:“我怕此生再也见不到孟子莺。”话一说完,已当先刺出一剑。
  李致远按蜀王的吩咐,一旦见他回到江陵,就请出皇帝于两军阵前作壁上观,以助军威。此时皇帝轻裘缓带,外套金色锁子甲,发白如雪,资质风流,仪容秀丽,坐在青罗伞下,左右分列数十文武,皆盔甲鲜明,衣袍灿烂,旌旗飚彩,戈矛曜日。于是城上将士士气大振,无不以一当十,闲尽死力。
  李致远见时机成熟,遂下令开城迎敌,遥望高岗之上两人已斗了数百回合,便要命人带精兵去协助蜀王。
  却被白术截断话语,道:“李尚书,皇上有令,决出胜负之前,不许一人一马前去打扰。”
  李致远心里翻起惊涛骇浪,转身望皇帝,难道皇帝欲借白雁声之手除掉蜀王不成。见皇帝面无表情,遂扑通一声跪地,抖声道:“蜀王,皇上之长兄,国之股肱,愿陛下稍加体恤,徐徐用之,使建奇功。”
  孟子莺听他话里有惊惶之音,微微颔首,朝左右道:“去取朕的宝琴来,朕为王爷鼓琴助兴。”
  青山有幸埋忠骨,城下厮杀正酣,岗上也是激斗许久。白雁声、孟子攸两人兔起鹘落,都是斗了几百回合,不分上下。孟子攸是西川花间派掌门,寒江孤影剑练到第九重,已达以气御剑的境界,剑锋所指,随心所欲,斩金截铁,万夫莫当。白雁声内力不如对方,但他祖上世代戎马,专务实战,又兼孟子莺在军之时,多与他切磋花间派的武功,故而对孟子攸的寒江孤影剑招式熟之又熟,虽一时不能取胜,亦不致退败下阵。
  孟子攸见自己所使的剑法每一招白雁声似乎都知之甚深,或避或挡,皆缚手缚脚,他自知是子莺胳膊肘向外拐,偷传了自家剑法,当下剑风一变,转做了花间派乐宗的“琴心剑法”,这剑法有九式,当下先出“抱琴式”。白雁声果然剑法迟疑,于是他再变“抚琴式”,白雁声连退三步,避开剑锋,孟子攸再变“上弦式”,便在这时,忽听空中传来一阵琴音,遏云响谷,“换弦式”受此影响,递出之时招式已老,威力大减。孟子攸知是何故,心中恨意大生,又变“制琴式”,谁知他剑锋未出,弹琴之人铮铮三声,玉指冰弦,悲风流水,令他真气一滞,出手却又变成了“起手式”。
  孟子攸于盏茶的功夫里连换“制琴式”、“抚琴式”、“上弦式”、“抱琴式”、“起手式”、“鸣弦式”、“连琐式”“吟揉式”“斫琴式”,九式一一变幻,每次或出手之前,或招式递出,总有琴音与之作对,扰乱真气,令剑气威力大减。
  琴音易响而难明,非身习者不知,惟善弹者能听。伯牙不遇子期,相如不得文君,尽日挥弦,总成虚鼓。
  他抬眼望白雁声,傻小子一脸惊诧,左顾右盼,完全不知是何缘故,遂心中嫉恨难当,松风吹解带,山月照弹琴,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他明明是我的知音!
  孟子攸心中悲愤难抑,鼓足真气,陡然仰天大叫,声音凄厉,直似猛兽。
  啸声越空传来,孟子莺指下一痛,弦已断了两根,琴面开裂,身边的红莲、白术皆不寒而栗。
  李致远在侧却看得分明。二十年前,他与蜀王有同门之谊,酒醉之时,曾见孟子攸袖中藏有一绣像,须臾不离身,那绣像画着一位小小少年正在抚琴动、操,不正是如今的皇帝陛下又能是谁?他还记得画旁题着一首诗“尽日寻春不见春,芒鞋踏破岭头云。归来笑捻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
  人言蜀王性冷无情,无凡情也,非无圣情。
  琴声断绝,啸声亦止,孟子攸口吐鲜血,白雁声见他气衰而竭,挺剑来攻,电光火石间,只觉臂上一麻,手中的剑已被打飞出去,孟子攸青干剑如梨花乱舞,罩住他全身,白雁声不疾不徐,闪身躲避,忽然脑中“嗡”一声巨响,步法纷乱,眼眶圆睁,立在岗上。
  孟子攸嘴角带血,眯眼冷笑,只见他左手成爪,直插入白雁声的胸口正中,血水如潮水涌出。只听他淡淡道:“你以为你把我们孟家的武功都琢磨透了,我就不能伤你?你却不知,只有这缠丝蜘蛛手,小九少时嫌招式难看,一丁点也不愿意学。你就领教一下从小九那学不到的本事吧。”
  白雁声口中狂吐鲜血,只觉胸腔之中有一活物在动,左手摸到腰间猛然拔出一把匕首,使尽余力挥刃而下,顿时血流如注,喷了两人满脸满身,孟子攸跌跌撞撞,两人分开数丈。白雁声费力拔出胸口断手,露出一个血窟窿,双眼一翻,朝后倒地不起。
  孟子攸连点身上大穴,断手之痛难掩心头畅意。于是举目往江陵城头望去。这一望肝胆俱裂,城头上一片惊呼,有人翩翩似蝴蝶,自城墙上坠落委地。
  (上部完)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

  上接番外七夕
  大成宣武九年八月,江陵城外岸堤边,一匹白马风驰电掣,蹑景追飞,马上之人良弓良箭,丽服有晖,纵马疾驰,犹能顾盼自若,可见驭术之高。白马奔上了江边的一处高岗,绕岗一周,马上这人年约三旬,缓带轻裘,一副斯文主将模样,此时拦辔驻马,凝视曲水流觞。
  树下流林客,沙头渡水人,客船上有婉转歌声传来:当时轻别意中人,山长水远知何处。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他呆了半晌,忽觉面上微凉,抬头一望,天上飘起了小雨。于是慢慢走下高岗,往江陵城郊的一处隐秘别业里去。这别业设计精巧,前溪后山,春梅绽雪,秋兰披霜,松生空谷,霞映澄塘,看不尽的四时美景。入了门扉,自有小厮来牵马,一个年约二十出头,锦袍带剑的雍容男子亦是迎了出来,面色不善,却是沈君理。
  能劳动骠骑大将军亲自前来的人不多,他皱皱眉问:“果真是他?”沈君理道:“是。龙舟停在了柴桑口,他是乘了快船来的,随行不过两三人。大队人马只怕晚些就要到了。”
  孟子莺只觉此人来得蹊跷,心里打定了要冷他一冷,于是先饱餐了一顿之后,在仆人簇拥下沐浴更衣,焚香涤手,这才施施然入了后院,将到时,已是月渡回堂。
  黄花满地,白柳横庭,廊下有人脚踩木屐,葛巾道袍,不修边幅,影来池里,花落衫中,又是别一番风骨。
  他轻轻咳嗽一声,成宣武帝白雁声就抬头看去,见他一袭绛红色深衣走了过来,头发披拂在肩上,尚有水汽,越发显得眼若繁星,面白如玉。他年轻时多爱穿浅色的轻裘罗衫,令人神清气静,如坐春风。到了中年以后,威严日重性情极敛,更爱那浓烈深色,深沉肃穆,却是将一腔心思都藏在了华裾之下。
  千秋万古一双人。白雁声执住孟子莺的手,挽到廊下。这两个人,一人虎踞江东,一人鲸吞两川,年纪轻轻都已经建下偌大功业,明明是敌非友,却不知为何要在这江陵城畔密会。
  只听白雁声柔声道:“我来晚了,子莺在青州受惊了。”他见他盛夏八月仍然套着几层衫子,手心冰凉无汗,虽知是寒江孤影练到第九重改变了体质的缘故,却还是怜惜道:“我原想过一段时间去西川寻你,却听说你銮驾停在江陵,担心你病了,这便急匆匆赶来了。”
  孟子莺瞥他一眼,心道,我是病了,不过是心病。他话中带笑,眼里却殊无半分笑意:“陛下修葺了江东一十八州的武备,又沿江新置了烽火狼烟,子莺岂敢怠慢。陛下如今是来兴师问罪的吗?”
  自上月沈君理、薛雪衣从新亭撤兵之后,宣武帝一月之间八百里密诏就将江东水军的大小将领统统换了个遍,又扩充沿江两岸的军备,天宁帝因此滞留在江陵城观望事态进展,没有骤然入川。一月之后,白雁声自幽州回兵,就寻来江陵城,一是为七夕背约之事而道歉,二也是因为孟子莺御驾不动,暗含向东经略之意。宣武帝一生征战,虽已取下中原青徐二州,但江东是根本所在,不可假人,故而前来交涉。
  白雁声有女白细柳,孟子莺有子孟长亭,两人三年前约定今年七夕商讨结好之事,孟子莺轻车简从下江东,谁料佳期生生耽误了不说,还走漏了消息,引来兴兵一场着实令人恼火。
  他二人总有三四年未见面了,一见面却又说不上两三句心里话,彼此戒备,一时都怅然若失,相对无言。
  便在此时,沈君理在院外轻声道:“打扰两位陛下了,有益州的急报。”
  白雁声放了他的手朝他点点头,孟子莺告了个罪遂飘然而去。出了门,却见薛雪衣和沈君理并在一处,孟子莺不觉好奇,道:“你不是早入川了吗?”薛雪衣福了一福,含笑道:“臣妾到白帝之时,听闻宣武帝来江陵了,便又折返。”
  是谁多事,孟子莺看了一眼沈君理,后者脸上薄红眼里却显露出不服气的神色,于是眉头便拧了起来。薛雪衣到底老道些,怕他现在就和皇帝杠上了,赶忙开口道:“宣武只怕一时走不了,陛下还是要多做些准备,上月七夕之事决不可再发生了。”
  她这话在理,龙舟既已到柴桑口,想瞒天下人也瞒不住,为示两国邦交敦睦,倒不如大张旗鼓得好,孟子莺想了想道:“你先派人去淦阳打探,看看朝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让他巴巴地躲到江陵来了。”
  宣武帝在江陵城一待就是十几日,眼看着中秋就到了,这可苦了江陵城内外的百姓。全城日夜宵禁戒严不说,便是长江上熙熙攘攘往来的客船商船都停了。旅人商人乘船未到江陵之时便沿江五里一哨,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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