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你杀了好几个千户,回去赏金可有不少。”萧瑀大踏步过来,手里提着拓跋恢的头颅淌了一路的血,令人生寒。
白雁声后退一步,摇头道:“我不要领赏,你拿去好了。”
萧瑀原样翻译了一遍,那胡人忽然须目皆张,满面愤怒,用力将手里的头颅惯在地上,甩手而去了。
萧瑀哈哈大笑,将拓跋恢的头发系在自己的腰带上,一边道:“哥哥,我们回北海去把,至尊要借三月春会替我们庆功。”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七章(补一小段)
不过顿饭的功夫大局已定,尸横遍野,有人在把剩下的老弱妇孺赶在一处,有人在割取地上死人的头颅,把头发系在一起,像葫芦一样串好挂在马背上。这群高贵的野蛮人,他们嗜杀如命,好乱乐祸,一人能当百人。降则终身夷狄,战则暴骨砂砾。难怪王师不抗,元帝渡江,朝廷播越,江山沦丧。
他站在原地发呆,有胡人看见,走过来朝他哇啦啦说话,见他毫无反应,就弯腰割下地上尸体的头颅,递给他,那意思似乎是在说,带着头颅好领赏。
“他说你杀了好几个千户,回去赏金可有不少。”萧瑀大踏步过来,手里提着拓跋恢的头颅淌了一路的血,令人生寒。
白雁声后退一步,摇头道:“我不要领赏,你拿去好了。”
萧瑀原样翻译了一遍,那胡人忽然须目皆张,满面愤怒,用力将手里的头颅惯在地上,甩手而去了。
萧瑀哈哈大笑,将拓跋恢的头发系在自己的腰带上,一边道:“哥哥,我们回北海去把,至尊要借三月春会替我们庆功。”
慕容德虽然定都盛乐,但是大部分时间仍然车架奔驰在外,享受着迁徙射猎的草原生活情趣。有些部落的酋长,不适应定居的生活,慕容德允许他们秋天到京师觐见,春天再回草原游牧生产,这些人也因此被称为“雁臣”。每年三月的春会,就是这样一个大家奔赴各自草场前最后的集会。
大帐正中,虏主年约四旬,方床累茵而坐,四面悬金纺,结网而为案帐,帐外筵席上围着勋贵之臣。萧瑀自外大步入内,将拓跋恢的头颅掼在地上。
慕容德面露得色,扬眉见座下八部大人或惊诧或畏惧或沉默,连声大笑,亲自下床去扶萧瑀起来。
他去年秋天和这些人商议借兵讨伐拓跋不过是障眼之法,众人犹疑不定之时命萧瑀出奇兵袭之,西部鲜卑既已降服,一战而霸,足以震慑群雄。八部大人一面称颂慕容德天威浩荡,一面又在心底盘算如何在划分拓跋恢地盘的过程中分得一份利益。
萧瑀出了皇舆,转身就回了自己的帐篷,走到外面看见萧溶月趴在地上掀开帐脚往里张望,遂一把揪住她衣领,大笑拎进帐内。
香风袭面,萧溶月一个黑虎掏心,萧瑀错身躲过,脚下轻轻一跘,在妹妹将要跌倒之前,一手揽住她腰身,将她举到胡床之上。
萧溶月目光闪闪,问道:“瑀哥哥,你对至尊说了我的事吗?”
萧瑀茫然道:“什么事?”
萧溶月立时不悦,怒道:“你混蛋!”
萧瑀这才想起,萧溶月开春已经十六岁了。妹妹幼年指婚给先帝的太子,先太子曾欺辱与她,被同样年少无知的萧瑀一刀砍下狗头。中山王慕容德篡位之后,将她指婚给渤海王世子,但是去岁今春河间王叛逃,连带两王被诛,世子已经处死,妹妹的这桩婚事又成空了。
鲜卑十三岁就可以嫁娶,她已算年纪大了,迁延至今,尚未过门已经克死两位丈夫,这“克夫命”看来是注定的了。因此萧溶月求他向至尊进言,能许她自便,回瑶光寺和慧静带发修行。
好一个美娇娘,转眼便要长伴青灯古佛旁,怎不令人惋惜!
萧瑀只当她小孩子脾气,这话绝不能说给至尊听,于是安慰她道:“吃斋念佛有什么意思,这花花世界好玩的多着呢。天下这么大,岂无良配?再说洛邑现在也不安定,父王也不会准许你回去的。”
萧溶月瞬时眼圈就红了,坐在那里不说话。萧瑀安慰好一会,都不合她胃口,偏生董竹君又留在盛乐照看太子夫妇,没有跟来。萧溶月自觉没趣,待了一会后起身没精打采地出去了。
萧瑀刚想换身衣服去射猎,忽听帐篷外传来妹妹的惊呼声,倏地掠出帐来,但见萧溶月和一个汉子撞在一起,疼得叫唤。
“大哥!”萧瑀眼前一亮。
萧溶月抬头一看,惊呆了。
白雁声束发修面,洗漱停当后换了一身北地的窄袖紧身阑衫,俊秀儒雅,世所罕有。和刚来时蓬头垢面的简直恍如两人。
萧瑀上前勾住他肩膀,两人已经一般高矮了,说不定萧瑀还更高些,兄弟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芝兰玉树,灼灼其华之感。于是各自捶了对方一拳,大笑着走了,留下萧溶月在原地兀自目瞪口呆。
三月积雪消融,草长莺飞,众胡或放马走鹰,或嬉闹饮酒,鼓乐喧天,声势浩大。
萧瑀拉了白雁声到一群人之中,逢人便用鲜卑语说“这是我大哥”。众胡也不知他何时又冒出个汉人大哥来,但见白雁声仪表堂堂,目存精光,太阳穴鼓起,鲜卑素来贵少贱老,服强鄙弱,虽不知他来历却也不计较,挨个上来敬酒。
白雁声但凡有酒递来,皆一饮而尽,烧刀子入口冰凉冷辣,不多时腹中就火烧火燎般,面颊上也浮现两团晕红。
萧瑀在旁瞅见,心里说不出欢喜,再有人来敬酒,就一概挡回去了。
草地中央燃着熊熊篝火,烤着几只整羊,炙肉未熟,人人长跪前割之,血流指间,进之于萧瑀,萧瑀辄就牙盘取食,不秽贱之。
白雁声见远处溪水边两胡相对蹲距髡头(割去头上前半部的头发),颇为不解。复又看萧瑀,萧瑀吃得满嘴流油,煞是可爱,含糊道:“那人要成婚了。婚姻先髡头,以季春月大会于饶乐水上,饮燕毕,然后媾合。”
原来髡头是成人礼的一部分,相当于南朝的束发加冠。白雁声看看萧瑀,他尚未婚配,是以刘海向后编着,满头的小辫子,缀着珍珠玉石,他又肤色白皙,不动不怒,便是寺院壁画上的番邦菩萨一般温暖可亲。
此时众人之中有一个年轻胡人站了起来,振臂高呼,大声喊嚷,四周群胡都相附和。那人便走出圆圈,飞身上了一匹马,朝溪水边奔去。那溪水边有几个胡人女子正在汲水,其中一名女子闻蹄声直起腰来,马从身边掠过,她被马上的男人拦腰抱上马去,手里的水罐摔在地上。她的女伴追了几步便停下来,转头朝这边似乎是大声辱骂。众胡爆出一阵阵笑声。
“抢婚,”萧瑀自动解释说:“嫁娶皆先私通,略将女去,或半岁百日,然后遣媒人送牛羊以为聘礼。这女子是宫中女官,这下至尊少不得要发火了。”
男女不以礼交,嫁娶不经媒人,白雁声心下震惊,说不出话来。
萧瑀打量他神色,忽然莞尔,眼里星光流转,道:“人生短暂,荣华虚浮,乱世之中若能获己所爱,可以不恨矣。”他说完这话,也不待白雁声反应,伸手就拉起他,道:“大哥,我们驰马射箭去。”
日落西山,沿路到处是醉酒坦裸的胡人,男女掩与草下,淫声浪语不避行人。白雁声一路皱眉走回自己的帐篷。
到了第二日清晨,因与萧瑀约好往北海射猎,他到萧瑀的帐篷里找他。帐前一个胡人兵士执戈正在酣睡,他不忍心打扰,悄悄绕过,走进帐篷。
一进门便觉出不对劲,满地狼藉,好似被抢过一番,空气中一股未燃尽的甜腻香味。他举首往东边看去,幄帐下一张莲花踏床,床上躺着一名女子,长发披拂,半裸背部,毛毯盖在腰间。
他脸上一红,连忙背过身子,正要走出帐篷,忽然床上那人呻吟了一声,紧接着一物从背后朝他后脑勺掷过来。他轻巧避过,往地上定睛一看,却是一盏交颈天鹅宫灯。
“胡狗,快把小爷放了!”
白雁声脚下一个趔趄,转过身来,那床上的人已经直起了上半身,胸前一马平川,却是个俊美的汉人少年,眉目如画,生得柔媚如水。一手被锁链锁在莲花踏床上,铮铮作响,身上脸上俱是花花紫紫,一望可知发生过什么。
白雁声惊愕万分,那少年初醒,盛怒之下,根本没看清这人是胡是汉,只是不停谩骂。
正在此时,有人在外面叫:“瑀哥哥,你在吗,我进来了。”
白雁声连忙跨出帐篷,拦住萧溶月,对方见是他,脸上不由自主红了一红。
白雁声道:“不能进。”
萧溶月好奇道:“还没起来吗?”
白雁声只是摇头。萧溶月用脚踢醒帐边瞌睡的亲兵,问:“侯爷怎么了?”
那亲兵揉揉眼睛,见是萧溶月吓了一大跳,连忙鲤鱼打挺站起来整整衣冠道:“天不亮的时候,至尊就派人来唤侯爷了,还没有回来么?”
萧溶月从小练功,已经听出帐内有人,一时好奇便要掀帘子进去,白雁声想伸手拦她,又想起男女大防,就犹豫间,冒冒失失的小郡主已经闯了进去。
“啊!你是何人,为何在瑀哥哥的帐篷里?”
白雁声以手抚额,站在帐边举首望天。
人生短暂,荣华虚浮,乱世之中若能获己所爱,可以不恨矣。
他昨日说得坦荡,其实也不过是持强凌弱,将男做女,行那霸道之事罢了。
正想着,帐篷里摔出一个鸳鸯莲瓣纹金碗来,萧溶月也被打出帐篷,又羞又窘,在帐外跳脚:“哪里来的贱|人,敢在这里放肆?!”
无人答她,方才那看门的亲兵早觉出不妙,在她进账之时便逃得远远的。
两人在帐篷门口对站,里面污言秽语,辱骂不断,夹杂乒乒乓乓的声音。
萧溶月面上通红,看了看白雁声,道:“我听瑀哥哥说了,你这一行杀了拓跋恢的副将和好几个千户,至尊赏你什么了?”
白雁声摇头不语。
萧溶月打量他道:“我想起来了,你就是前任宣威将军,镇守彭城之时,还曾打败过徐匡。你武功很了得吗?为什么瑀哥哥又叫你大哥?你们结义了吗?”
这一连串的疑问,白雁声根本不知怎么回答,唯有沉默以对。
萧溶月见他目光呆滞,浪费了一副好模样,再加上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正要发火,谁料萧瑀此时回来了。
一见门口两尊门神把门,帐内又是骂声不休,萧瑀便知发生了什么,笑着安抚两人。然后入帐,也不知他说了什么做什么,帐内的骂声却是陡然停歇了。
又过一会,萧瑀从里面出来,先止住妹子,道:“你托我求至尊的事,我已禀告了。至尊说,只要爹爹同意,他绝不反对。爹爹今日心情大好,你还不快去求他。”
萧溶月喜上眉梢,立时欢呼雀跃地走了。
剩下一个白雁声,萧瑀深吸一口气,攒出一个笑容来:“大哥,等会听我解释。今日射猎,大部队已经出发了,至尊要我快点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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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燕帝射猎的同时,盛乐城里董竹君把一个小婴孩放到了太子妃刘解忧的怀里。
刘解忧刚刚痛失爱子,身体羸弱,看着这个哇哇大哭的小东西,忽然生出了怜惜之心,在帷帐后面解开衣襟,将一双玉乳纳入他口中吮吸。那孩子哭声渐止,刘解忧对幄帐外面屏风后坐着的董竹君道:“董先生,殊儿既是太子的骨肉,不如奏请至尊让他改姓慕容吧。”她经此一事,不能生养,收养这个孩子有固位希宠之意。
董竹君道:“不然。殿下不见安南侯萧瑀故事?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
昔年萧瑀母亲为汉女,不被慕容德妻子所容,萧瑀从小养在柱国府。董竹君用此例子委婉劝她,你们夫妇无权无势,尚且不能自保,宫闱之中容易造孽,倒不如放在外面养着,既去了非分之想,也去了别人的加害之心。等这孩子像萧瑀一样长大,养育之恩母子连心,就可倚为臂膀。
刘解忧一点就透。然唏嘘不已,好久才勉强道:“先生神仙一般的人物,如何也陷在这世事之中?可有解忧帮上忙的地方?”
她自顾且不暇,还想要帮董竹君脱困,倒真是古道热肠。董竹君此时才知,坊间传言,华阳大长公主为救宣威将军,不避嫌疑,深夜求旨于东宫,得罪刘协和段晖,这确实是她能干出的事。换到她自己身上,未必能做到这一步。
于是轻叹一声道:“殿下无须担心竹君。竹君既非俘虏也非降吏,辗转于此,是有人托付之事未了。事一了,人便去,万古长空,一朝风月。”刘解忧也罢,孟子莺也罢,落到如此境地都是为了一个人的缘故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八章
燕帝射猎,紧追其后的是八部大人,再次之是六大柱国,萧瑀萧溶月和其它勋贵子弟只排到中后的位置。白雁声瞧萧溶月控马离他们远远地,眼眶通红,不时抹泪,于是目视萧瑀。
萧瑀不用看也知道她是在爹爹那里碰了钉子,此时去安慰无疑是火上浇油,遂道:“不用管她。”
白雁声却道:“阿戎,你帐篷里的人,还是早些放了的好。”
萧瑀望他,目色渐深,意味深长道:“断袖分桃,古已有之。大哥瞧我不起吗?”
白雁声不想他说得如此直白,低头思索,夏朝男风之盛更甚先代,娈童之癖,翰林风月,不知凡几。若是你情我愿,本无可厚非,但那少年明显是被萧瑀胁迫,此时欲要再劝一劝他,忽听前面传来一连串低沉的号角声,万马奔腾,山川震眩;射猎开始了。
马嘶犬吠,白旄黄盖下慕容德戎服执鞭,御马而出,先射一狼,复又射得一獐,手下皆是高声称颂。忽然草丛里窜出一只麋鹿,身形尚小,极是灵巧,慕容德连射三箭不中。瞧那鹿跑得远了,遂哈哈大笑道:“谁能替朕射下此鹿,朕尚他黄金百两,牛羊百头。”
左右人皆跃跃欲试,也有人顾虑重重,当此时,只见一匹黑马越众而出,矫捷勇骠。
见是安南侯萧瑀领头,因他身份的缘故,众人都没有了顾忌,于是风云涌动,群雄逐鹿。
白雁声在后面眯眼遥看着慕容德,忽然慕容德身边一人似是觉察出他的视线,回头瞥了他一眼,却是降燕的原幽州守备将军徐匡。两人目光相接,徐匡面上并无太多异色,略点了点头又转过身子。白雁声瞧他离燕帝比萧渊藻还要近些,方知他在燕国十分受器重,口中溢出一股苦涩之味来。
顿饭功夫,已有人陆续返回,禀告慕容德说射中鹿的是禁卫军中的一名军官。慕容德略有诧异,笑顾左右道:“怎么,小阿戎也有失手的时候?”
诸部大人亦是陪笑,知皇帝对这个私生子多有偏心,不过借个机会打赏而已,于是纷纷跟着说些萧瑀的好话。
说话间,麋鹿已抬到燕帝跟前,射鹿之人是高车族的青年,自称家里多年前就居近塞下,往来国中,世代效力与鲜卑皇族。慕容德赞他忠勇过人,说一不二,就要将封赏拿来给他,谁料这青年倏地跪下,道:“陛下,臣不要封赏,只求陛下允诺一件事。”
慕容德拉长声音道:“你说来看看。”
那青年垂泣道:“臣有一姐,为陛下宫中女官,昨日春会之上被人掠婚,后日就将往陇西草场而去。臣家中一母老弱,盼长姊留守以享天伦,请陛下应允臣姐留在盛乐附近。”
慕容德脸色立变,道:“是谁的部下掠婚?朕不是下过旨了,男女不以礼交皆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