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晴雪看着尹千觞,黑白分明的眼中透出悲伤:“哥……你自责了这么多年,还不够吗……?”她想起某天之后骤然颓废的尹千觞。他变得嗜酒如命,也不再回家了。在巫姑姐姐的质问下,尹千觞才黯然吐露一切。
那一天,已经好远、好远。然而每每思忆,往日风化的伤口似乎又鲜活起来。
那一年的四月,欧阳少恭交到了有生以来的第一个朋友;那一年的四月,巽芳的病情略有好转。
回忆中的那一晚是尹千觞值夜班,然而开始厌倦生活的他无心正事,只是一杯接着一杯喝酒。神志渐渐不清,他借酒精逃到了一个没有烦恼的地方。
借酒消愁愁更愁。
吵醒他的是刺耳的呼叫铃声,红色的光晕仿佛地狱的火焰。那是……巽芳的呼叫铃。明明已开始好转,病情为何又会在一夕之间急转直下?
尹千觞一瞬间清晰,醉意褪得干干净净。察看,报告,送抢救室,他干起他早该干的一切。但是晚了,太晚了。
那段日子的记忆很混乱,都不知是怎样度过的。
也许是刻意想忘记吧。
尹千觞像只惊弓之鸟,稍有风吹草动便杯弓蛇影。然而,可能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其实暗暗期待发生些什么。
巽芳的病房很快被搬空,那对夫妇却什么也没带走。他们只是委托医院草草处理了一番,大概是怕触景伤情吧。
彼时尹千觞像一抹游魂,飘荡在医院的各个角落。
那封信是在垃圾箱旁发现的,可能是清扫人员偶然遗漏。封皮上歪歪扭扭地写着“欧阳少gong收”,尹千觞心中一动。信封里东西不多,只有一张信纸和一个纸折的、看不出是什么的东西。
少gōng:
妈妈说我bìng好了就deǐ出院,已后我就不néng天天根你玩了。(不过我会偷偷来找你的哦)我用纸做了一把琴送给你,希忘你天天开心。^_^
巽芳
视线变得模糊,尹千觞终于痛哭出声。
他好后悔。
为什么要喝酒!如果他能及时发现巽芳的呼叫铃的话……
当他回过头想找欧阳少恭的时候,竟连这个孩子也不知去向。
四月的风,将暖未暖。他亏欠他们的,兴许一生也无法偿还……
风晴雪知道这一切时只有六岁,当她大一些后,才慢慢理解了其中的无奈与痛苦。尹千觞常年酒不离身,一来也许是习惯,二来……恐怕也是想让自己深深记住那一夜所犯的过错吧……
“……那封信呢,哥你还保存着吗?”
尹千觞默然颔首,从一个小盒子里取出信封。小盒子表面积满了灰尘,显然不常打开。
风晴雪无言地看着信封上稚拙的笔记,良久,才轻轻问道:“怎么不交给欧阳少恭?”
“我也想啊……”尹千觞自嘲一笑,“好几次几乎都要拿出手了……最后却还是……”
“不如明天就给他吧。”风晴雪微微一笑,眼里闪着狡黠的光。
“咦……咦!?”这也太超展开了好吗!
“噗哈哈哈……”风晴雪看着张皇失措的尹千觞,笑逐颜开。笑够了,她才柔声道:“欧阳少恭一定会很高兴见到这封信的,哥。”
尹千觞一怔,风晴雪的话是他始料未及的。他想起欧阳少恭,那个时不时到保健室“避难”的孩子。在青玉坛的这些年里,他们就像两个溺水的人,都试图抓住根稻草,却谁也没能上岸。
但是最近的欧阳少恭……似乎有些不一样了。具体说不上是哪儿不同,但欧阳少恭整个人的感觉……更柔和,更真实了。非要说的话,就是“上岸”了吧。
他已经得到了那根带他离开的稻草。
也许,尹千觞想,我也到了该改变的时候。
波斯很忙(六)
方兰生到学校时,教室里充斥着一股别样的骚动。他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下,发现男生们鼻孔胀大,女生们满脸不屑。
怎么回事……?
然而不等他细思,上课铃便打响了。
“同学们。”班主任露出一脸老菊花般的笑容,“今天我们班来了一位转学生。”转学生站在班主任右手侧,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方兰生一下子悟了:也是嘛,班里这一群男生血气方刚如狼似虎,见到漂亮的转学生不春心萌动才怪!不过三次元的女生没搞头啦……等等……怎么好像有点眼熟……
“风晴雪同学是保健室尹老师的妹妹,大家要和她和睦相处。”
咦咦咦咦咦……!方兰生冷汗直流,她不就是梦里那个……!?姓,姓尹的死酒鬼居然真的有个妹妹……方兰生感觉脊背发凉,一股危机感油然而生。
巧合!一定是巧合!他这样宽慰自己,可是直到中午,方兰生依然心神不宁。
午间的食堂人声鼎沸,塞满了各式各样的学生。方兰生一马当先,默默抢占了尹千觞与风晴雪背对着的座位。
我,我才不是在偷听……耳朵又不能关上……是……是他们自己要说给我听的啦……
“哥。”是风晴雪的声音,听起来颇愉快。尹千觞没回话,接着便响起咯嗞咯嗞的咀嚼声。
速度重点……!方兰生在心中呐喊,不过老天爷明显没听到,因为那两位足足吃了十五分钟愣是没讲半句话。方兰生期待落空,只好奄奄地扒起饭。他一面吃,一面无聊地四处张望。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木,木头脸……!方兰生两眼瞪得牛大,死盯着坐在他旁边的百里屠苏。可,可恶……什么时候在的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便在这当口,缄默已久的风晴雪也讲起了话:“哥,那本书你计划得怎么样了?”
咦?方兰生支起耳朵。
“那个啊……我打算写写身边的人,比如百里同学和方同学。”
咦咦!?
“冰山系学园王子百里屠苏和清秀小宅男方兰生……不错哎……!”风晴雪的声音听起来很兴奋。
不,不会吧……
“嗯!题目我都想好了,叫○○笔记!”尹千觞似乎很得意。
“哇……”
不等听清风晴雪说了什么,方兰生便两眼一抹黑,直直倒进一旁用餐的百里屠苏怀中——他晕过去了。失去意识前,方兰生只想到:难道我真的要变弯了……?
“好吵啊……”雷严嘟囔了句,继续埋头扒饭。
“好像是百里同学和小兰……”欧阳少恭向人群密集处觑了两眼,只依稀看见百里屠苏打横抱着方兰生,似乎正惊惶失措地往保健室跑去。
就算心里着急,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呢……这一点倒是跟从前没什么两样……
“少恭……”
“嗯?”回转头,欧阳少恭看向一脸怯生生的雷严。
“你可不可以别再那么笑了……”碜人……
“哦……”别开眼,欧阳少恭似乎有点尴尬。
“这个给你,好吃!”雷严把自己碗里仅有的三块炸鸡一股脑儿都赶到欧阳少恭碗里。
“……”欧阳少恭没说话,却笑得很开心。
兰鲲(上)
作者有话要说:兰鲲=兰生 兰鲲有意识的时候,妈妈已经不在了。爸爸总是在很远很远的海里,做一些遥不可及的大事。照顾兰鲲的是一个比一个凶悍的姐姐们,虽然凶悍,她们却是兰鲲最亲近的人。
吃饭,穿衣,读书。她们为兰鲲铺好锦绣前程,却不是兰鲲想要的。
兰鲲是鲲,但他的梦想是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拥有可以自由飞翔的翅膀,去很多很多地方,看很多很多风景,遇见各式各样的生命。
兰鲲长大了,已经有自己的想法了。
那是个漆黑的夜晚,海面上风平浪静,与过去所有的夜晚并无不同。
兰鲲在心中默默向姐姐们告别,带着一串五彩糖球,偷偷离家——留在这儿,他永远无法追逐心中的那个梦想。
海浪轻拍,拂过兰鲲的鳍,仿佛是在挽留。
兰鲲擦干眼泪,毅然上路。
经过开满桃花的瀑布,游过长满珊瑚的海底,走过阴冷幽闭的凶宅,爬过云海缭绕的高山。期间兰鲲拉过五次肚子,崴过一百零三次尾巴,甚至还饿昏在路边过。他想过放弃,但不是因为这些。
旅行最开始的时候,兰鲲只觉得新鲜。天大地大,有好多他没有见过的东西;任意往来,又是那么的自由。可是渐渐的,一切都不对劲了。
一个人吃饭。
一个人睡觉。
一个人上路。
没有人听他讲话,没有人有跟他分享。深夜醒来的时候,只有冷嗖嗖的风,听不见海浪的声音。饿得睡不着的时候,只有自己给自己讲故事的声音,在空阔的大地上回响。
一个人,实在太寂寞了。
好想要一个伙伴啊,兰鲲对孔子许愿。那个时候,狐狸出现了。
狐狸也跟兰鲲一样四处漂泊,不过她是为了找妈妈才踏上旅程。兰鲲从没见过这么可爱的狐狸,于是他对狐狸说,不如我们一起旅行吧。
狐狸白了他一眼,我才不要跟你这个呆瓜一起旅行呢!说罢她摇摇尾巴,气呼呼地走了。
兰鲲愣愣地站着,他不明白狐狸在生什么气。秋天快要来了,兰鲲想,他还是一个人。
兰鲲很傻,兰鲲很衰,但也会觉得伤心难过。
冬天到的时候,兰鲲流浪到了一片湿地。天空中有美丽的极光,脚下是浅浅的水洼和草地。
好美啊,兰鲲想。然后他透过月色清辉,看到一个人。
墨黑的发,幽邃的瞳,眉心一点朱砂。
好漂亮……兰鲲傻愣愣地想,要是他能跟我一起旅行就好了。那个人似乎发现了兰鲲,一脸肃杀地转过头。
四目相交。
兰鲲头脑一热,两眼变成双叉。
“你你你你你好。”兰鲲舌头打结语无伦次。
那人没有说话。
气氛很尴尬,于是兰鲲再接再厉。他想着说我们一起旅行吧,嘴巴里出来的却是:“我们结婚吧!”还特别大声。
“……”
“……”
“噗……”
被笑了……兰鲲闷闷地想……不过……算了,他摸摸后脑勺,心里居然不怎么郁闷,反而有点高兴。
下次再问他旅行的事吧。
怀着一点小期待,兰鲲在这里定了居。
之后那人又零零星星来了几次,他很少说话,更少提及自己的事。但从只言片语中,兰鲲还是知道了一些东西:他叫百里屠苏,在隔壁山头修道,有师尊师兄师妹各一人及杂人同门若干,养一只大鸟阿翔,并且这里似乎与他的过去有什么干系……
再多的,兰鲲就不知道了。他不止一次地好奇,却总是问不出口。更麻烦的是,他已经在这里逗留好几个月了,旅行的事却半个字也没向百里屠苏提起。他看着百里屠苏木无表情的脸,偷偷起了个绰号:木头脸。
“怎么?”百里屠苏突然发问。
“咦,咦……?”一直盯着百里屠苏脸的兰鲲还云里雾里,搞不清楚状况。
“我脸上……有什么吗?”百里屠苏的表情有点不自然,似乎不太习惯这种话题。
“啊……啊……”兰鲲张口结舌,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你这么好看……你妈妈肯定也是个美人……”
百里屠苏脸一僵,半天没出声。兰鲲隐约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却不知道错在哪里。
良久,还是百里屠苏打破沉默:“……你叫兰鲲,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呃……”兰鲲摸摸后脑勺,吞吞吐吐地说道,“也没……什么,因为我是蓝色的鲲,所以叫兰鲲……”因为这个,他不知被笑了多少次。于是边说,兰鲲边惴惴地打量百里屠苏的脸色。
和他期待的一样,百里屠苏没有笑。也可能是因为原本就没什么表情,百里屠苏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一时无话。
在冷风里干坐了一会儿,百里屠苏站起身:“我走了。”
“哦,哦……”兰鲲讪讪地摸了摸头,虽然不想就这样再见,却也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于是他扑腾了两下,状似无心地问:“……那你明天还来吗?”
“……也许。”百里屠苏回答的时候,人已走远。语声飘散在风里,逐渐淡去。
兰鲲望着他消失的背影,有些失望。
兰鲲(中)
一天。两天。十天。一个月。
时间转得飞快,可兰鲲再也没有见过百里屠苏。他独自对着寂寂霄汉,纵然极光美丽如昔,却已然失色。
难道……木头脸出了什么意外……?兰鲲有些担心,但天墉城是修仙之地,他不敢进去……
犹豫了三秒钟左右,兰鲲还是一下一扑腾地往天墉城跑去。
天墉城,清气汇聚,庄严肃穆。原本就忐忑不安的兰鲲,行动起来愈发鬼鬼祟祟。他正贼头贼脑地想打探百里屠苏的住处,两名天墉城弟子刚好从门口出来。
怎,怎么办……!
兰鲲急中生智,躺在地上装死。
“哇……!好,好大一条死鱼……”弟子甲惊声尖叫,险些一脚踩上兰鲲。
“你才吓死人了……!”弟子乙埋怨道,上上下下打量起兰鲲,“这什么鬼东西,怎么扔在天墉城门口?”
“……看着怪邪乎的,还是赶快处理掉吧。”弟子甲下结论。
虽然乍看没什么变化,其实兰鲲已经冷汗直流了。不过弟子甲乙可不知道,他们一人一边,将兰鲲扛了起来。
“等等!”就在这档口,一道声音响起。
“凌端师兄!”弟子甲乙齐声问候。
“嗯!”凌端像大人物莅临一样挥挥手点点头,接着瞄了一眼兰鲲,“你们扛着的,是什么东西?”
“禀师兄,是条来路不明的死鱼。”弟子乙如实回答。
“死鱼……?”凌端似乎不怎么信,亲自凑上前去看了看。
“你们。”他用眼神示意弟子甲乙,“把这个抬到我房间里去。”
“咦……?可是师兄……”弟子甲还想说些什么。
“不必说了。”凌端直接打断,“你们这些俗人怎么会明白小爷我的品味。”说着甩了甩头发,飘柔,就是这样自信。
托凌端的福,兰鲲顺利混进天墉城。又因为凌端没有马上回房间,兰鲲更顺利地四处蹦跶起来。
这间不是,这间不是,这间也不是……他将弟子房挨个儿摸过去,却总是找不对。
啊,这个!
蓦然,兰鲲看到了那条心心念念的辫子——以及辫子的主人。他鱼性大发,“啊呜”一口咬上辫子,毫无防备的百里屠苏痛得差点掉眼泪。好在阿翔英勇无比,啄啄啄将兰鲲从百里屠苏的辫子上敲下去。
“……”这是无语的百里屠苏。
“……”这是委屈的兰鲲。
“……”这是威风凛凛严密监视的阿翔。
“……你怎么来了?”
“……我,我有点不放心……你这么久……没出现……是不是病了……”
“……”
“……”
“屠苏师兄~”会这么叫百里屠苏的,除了芙蕖不作第二人想。所幸在芙蕖进来之前,兰鲲已经贴在墙壁上伪装成装饰品。芙蕖扫了墙壁上的兰鲲好几眼,最终什么也没有问,只是把饭菜摆在百里屠苏桌上。
“师父说,师兄你的禁闭就到今天为止,明天就可以跟芙蕖一起练剑了~”
“……嗯。”
“……师兄,你不开心吗……?”芙蕖眨了眨眼,“还是……你在担心大师兄……?”
……
…………
这就是木头脸的小师妹吧,兰鲲想。大师兄,小师妹,天墉城,这里有一个他不认识的木头脸,过去是,现在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