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就觉得胸口像堵着什么不能呼吸。
唤来明月,墨雨低低问道:“皇上呢?”
明月伶俐道:“一早上就出去了,这个时辰应该主持盖棺了吧!走的时候吩咐奴婢不要唤醒小主,还说一会便回来,让小主挪回泰和殿住。”
墨雨嘱咐了明月一番,让她去太医院抓药,随即便要披衣起来,刚要下地,只见一个一袭绿罗衣衫的人站在不远处,低声笑道:“我说你干嘛让我找医书,原来是需要吃补药了啊!”
墨雨脸上一红,低头道:“让你找的东西,找到了吗?”
柳景明杏核眼一挑,抿嘴笑道:“找不到的话,你很有可能把我赶出宫哦。”
墨雨胡乱地穿着衣服,左看右看后,挫败地坐了回去,好端端的衣服又被玄熠撕成了条,便有些闷闷不乐道:“我又不是老鸨,怎么会把你赶出去?”
柳景明自顾自地走到桌前,掏出怀中的书,放在茶几上,随即拿起茶杯一饮而尽,坐在一边,翘着二郎腿,道:“话说,我这一天跑腿好几回,你也不我点赏钱,要是历朝历代都摊上你这么管皇宫的,估计宫女太监都跑光了。”
墨雨缩回床榻上,对着景明笑道:“你把书递给我,我再决定要不要给你点赏钱。”
柳景明起身走到床边,重重地把书放到墨雨手里,装腔作势道:“哎哟~~~我可不敢要你那点赏钱。”
他自从进宫便在藏书阁里面每日搬书嗮书,还管着几个人,清闲而又不担惊受怕的日子,让景明终于觉得踏实了下来,他偶尔得到了赏钱,还会跟下面人一起改善伙食,时不时地给墨雨送书后,两个人倒是熟络起来,经常在一起谈论书籍,偶尔在一起吃点心打发一下时光,自从皇上走后,他倒是好阵子没来找过墨雨。
墨雨翻着手中的书卷,那泛黄的纸张上带着清雅的墨香,他一边翻阅着,一边低低道:“眼下有些艰难,你要是缺银子随时来找我。”
柳景明轻哼一声道:“天晓得,你找来《本草经集注》、《金匮要略》来作什么?难不成你还想改行学医吗?”
墨雨轻轻笑道:“小东西,几日不见来打趣我了,我要是学医,就先给你治治。”
柳景明刚要还嘴,只听“吱呀”一声,门猛地被推开,玄熠一闪而入,像一阵风,朗朗笑道:“墨雨你怎么还没起来?”随即停在屏风处,不悦地对柳景明道:“你是谁?”
墨雨心道不好,景明没见过皇上,还傻傻地站在原地,递了几个眼色,见他没什么反应,只好清婉笑道:“陛下回来了,这是藏书阁的人给我送书来的。”
柳景明看见皇上后,他精致的脸上带着冷冷地神色,他草草地施礼后,话音里带着一点尖锐的冷意道:“卑职叫柳景明。”
这个人的语调让玄熠很不舒服,他忍不住拧着眉头,冷眸一转,瞥了瞥这个人,道:“你退下吧!”
柳景明清冷一笑,妖娆地一挑眉,道:“如今天下万民凋敝,战乱不休,身为国君不应亲上战场,否者战无长久。”
玄熠不免带着欣赏的目光打量了他几眼,道:“你在藏书阁干搬书的营生,倒是有点大材小用了,你几时进的科举?”
柳景明低声道:“陛下是只会用科举判断人才的皇帝吗?”
这话说的不算客气,墨雨听得脸色有些发白,他狠狠瞪了景明一眼,刚要劝玄熠,只见后者微微一笑,道:“你若是觉得自己才华能去礼部,整天跟那些酸得受不了的迂腐老人在一起也行啊!”
这回轮柳景明没了话说,他本来就是想试探一下,皇上是不是真的值得墨雨牺牲那么多。自从他来到皇宫后,第一次有人对他那么好,但他看着墨雨每天辛劳的掌管宫事、教导太子、还要处理前朝,忍受各种漫天的折辱后,他便有些埋怨皇上,如果真的爱墨雨,干嘛还让人那么辛苦呢?何况他在青楼看的表里不一的男人多去了,实在不能确定当今的圣上是否这样。但是如今皇上的表现……他眼眸一转,疏淡的距离立刻拉开了不少,道:“卑职已打扰多时,请容卑职告退。”
玄熠挥了挥手,这种人宫里多的是,他一点也不会放在心上。反倒是墨雨,从早上到此刻还没用膳,肯定饿坏了,便不顾柳景明还没退出去,就直奔着墨雨过去,一下抱着他,低昵道:“你是不是饿了?要不要朕喂你吃?”
墨雨死劲推了推皇上,景明还在二门口,肯定能听见,他低声道:“熠,你快把我放下,这大白天的……”
玄熠丝毫不以为然地撇撇嘴道:“大白天怎么了?不用膳了?倒是你应该乖点,还不如隆儿有肉,今早儿朕看着他,长高不少啊!”
墨雨提起隆儿便笑了,倚在皇上胸前,温和道:“可不是,前阵子做的衣裳,这阵子就不能穿了,那孩子是长得有些快。”
柳景明推开门,他们后面的话就听不清了,他负着手一步一步走下福宁殿前的台阶,看着遥远的天际,也许对墨雨来说,在皇上身边就是幸福吧!有孩子,有夫君,许就是人生最难得的幸福。看惯了红尘起伏的他,居然也感叹着墨雨与皇上的爱,原来像是碧蓝的苍穹,那样坚不可摧,难怪墨雨会牺牲那么多。真是莫笑他人痴呐!
福宁殿里,玄熠又夹了一堆菜给墨雨,逼着他像吃药一样吃了下去,还时不时地亲几下,让他不能好好用膳。
墨雨气得差点没把手里的玉米桂花粥砸在玄熠头上,他用膳时本就很优雅,连一条鱼吐出的骨头都能完整成型,而皇上又不是几岁孩子,这一会一吻一会一啃的,让他怎么吃饭?当下不悦地瞪了皇上一眼,道:“陛下让我好好吃饭行么?”
玄熠眨眨眼,促狭笑道:“你干嘛总板着脸。”
墨雨叹了一口气,从袖子中掏出了一条沾血的布条,拍在皇上面前,心疼道:“因着昨晚的事,伤口又扯开了吧?”
玄熠摇摇头,一口否认道:“那都是过去的,再说了朕身体很康健。”
墨雨白了皇上一眼,端着粥继续优雅地喝着。福宁殿里陷入了一阵寂静中,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尴尬,墨雨放下粥,盯着玄熠,低低道:“皇上什么时候才能不让我担惊受怕的呢?”
玄熠嘿嘿一笑,道:“朕保证,以后不会了,再上战场,朕会十分小心。”
墨雨伸手摸了摸玄熠的脸颊,他挑了挑眉,认真道:“有时候真恨不得打皇上几下。”
玄熠哈哈一笑道:“朕又不是隆儿,怎么就惹你那么生气啊?”
墨雨也笑了起来,他恋恋不舍地看着皇上,道:“还不去尚书房吗?这会儿大臣们该着急了,快去吧!我等你回来……”
玄熠拉着墨雨的手,又放下,整了整九华龙袍,威严笑道:“回泰和殿等着吧!”
墨雨点点头,目送着皇上在他视线里消失,才放下筷子,看着一桌子的菜,摇摇头,命人撤下去。自从国内战乱开始,他早已吃斋念佛,为了给天下苍生祈福,安抚那些孤零的亡魂。
玄熠刚在到拐角,突然一个身影闪在背后,他停下脚步,低声道:“九碎,还有什么消息?”
九碎毕恭毕敬低着头,压小声音轻轻道:“奸细确实出在大内,只是,李军师的做法让属下很不能理解,为何要让奸细逃回去?”
玄熠勾勾嘴角,挥手让九碎下去,又对他严肃道:“你继续盯着李卿琦,他若是有什么吩咐,你都去做。”
九碎领命,默不作声地退了下去。
玄熠负手站在楼台上,十多年了,他与李卿琦见面时,两个人都是孩子,转眼间,已是君臣分明。当下便觉得好笑,十多年的交情,要提防什么呢?就是将江山拱手让于卿琦又如何?!只要能为百姓开拓一个安定的国都,是谁做皇帝又如何?所以,卿琦啊卿琦,是你想太多。
果不其然,尚书房里一群大臣在沉着脸,等着玄熠归来做主。在他龙袍远远闪进来的片刻,大臣们马上七嘴八舌地开着告状,主要矛头指向皆是墨雨。“陛下,怎么能用一个男妓管理国家,会耽误社稷江山。”“请皇上明鉴,此人掌管大局,未来必定会挟天子以令诸侯。”“请皇上为了江山万代着想,必须处死这个胆大妄为的男妓。”
玄熠听得头大,无非是墨雨笔惊翰林之后,让这些科举出身的大臣们十分难堪,他们寒窗数十载的笔墨还不如一个青楼男妓好,这本是人之常情。玄熠在心里慢慢嘲讽着,好像看戏一般看着吵吵闹闹的大臣们,没有一个人说到点子上,果然今天聚在这里的人,都是扰乱朝廷正常秩序的庸才,当下露出了一个讽刺的笑容。
诸位大臣七嘴八舌半天,看皇上也没什么反应,反倒是没了主意,都站在皇上桌前,垂低着头,默不作声。
玄熠打开一封奏折,只见下面一行清丽的瘦金体,批阅道:“战乱时应免去苛税,勉励耕种。”不免笑了笑,冷冷地盯着大臣们,沉声道:“诸位爱卿,你们说眼下站乱不休,朕最应该先做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注:1、陶弘景《本草经集注》、张仲景《金匮要略》
小年表示上篇肉文被锁了,好虐啊!不知道什么时候解锁,若有想要那篇的人,或者是买了看不了的筒子们,请留下邮箱,小年会一个一个发的,引起你们读阅不便,万分抱歉。
☆、第57章 霄汉常悬捧日心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山映斜阳天接水,西风紧,北雁南飞。
皇上的话音落后,整个尚书房里一时间,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玄熠也没搭理他们;自顾自地开始翻阅起奏折,国难当头;最需要的是一致对外,如今靖康王已吞并了北凉,在西北割据成了势力,虽国内战乱范围在不断缩小;整个大周却依旧让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逐一翻开每卷奏折,皆可看见下面一行清丽的瘦金体,或是否定,或是赞扬,或是笔诛墨伐,实在可谓远近书疏,莫不手答,笔翰如流未尝壅滞。
玄熠看着墨雨的批阅,掩住了心里一抹淡淡的惊喜,果然上天待他不薄,赐给他一如此佳人,实在是他的福气。念及这里,又挑挑眉,看着下面沉默良久的大臣,威严道:“朕记得有句话是这样的说,君者,天下臣民万物之主也。惟其为天下臣民万物之主,责任至重。凡民生利病,一有所不宜,将有所不称其任。”
话音刚落,眼光波及了每一位大臣,很多人都心惊肉跳的想道,皇上到底要说的是下面那几句:是故事君之道宜无不备,而以其责寄臣工,使之尽言焉。臣工尽言,而君道斯称矣。
稍愚钝的还在揣测发生了什么,灵透的已隐隐看出点端倪,几位高堂的老臣开始冒虚汗,皇上就是皇上,先承认了自己有问题,间接就是说做臣子的没有尽心尽力,一语双关。如果此时反驳,就真当是责怪圣上这个为天下父君的不是,但是天下哪有臣子敢如此说?所以,皇上这步棋下得很险也够狠毒。
一时间尚书房内,只能听见皇上翻阅奏折的声音。有些胆小的大臣已经吓得两股战战,别看皇上还不及而立之年,但手法狠辣程度,实在是大周朝中第一位,而且,不得不承认,皇上政治还算很开明。许多大臣都不知该如何圆场,皆低着头,无声地面面相觑。
更漏声一滴一滴地响着,在看似空旷的大殿里久久回荡,约有一盏茶的功夫,户部清吏司才心一横,低声道:“启禀皇上,战乱后首要应当固国安民。”
玄熠并未放下手中的毛笔,他只扬扬眉,沉声道:“该如何安民?”
诸位大臣都回首盯着站在后面的户部清吏司朱鸿羽,他听见皇上问自己,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低声道:“水则载舟,亦能覆舟。臣私心猜测,应徭役不兴,年谷丰稔。”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乎停了下来,他狠狠掐了自己一下,又战战兢兢道:“应颁国家法令,惟须简约,不可一罪作数种条。格式既多,官人不能尽记,更生奸诈。”
玄熠听完默不作声,许久才严肃道:“众爱卿累了一日,都回去歇息,刚刚说话的那个,你留下。”
许多大臣看着而立不久,一脸惶恐的朱鸿羽都暗暗发笑,果然在皇上气头上随意发表言论,就遭到了留下责问的待遇。甚至还有些幸灾乐祸者,背地里对着他指指点点,合计着明日早朝估摸就见不到此人了吧!
大臣们很快退光,尚书房大殿里就剩下了在翻阅奏折的玄熠,和几次都差点掀袍跪下的朱鸿羽。他轻轻抬眼瞄了瞄,此时已是夕阳西下,皇上半个身子都在夕阳余辉中,皇上剑眉下是一双乌黑幽暗的冰冷眼眸,深邃得让人看不清一丝想法。看着看着,朱鸿羽恨不得打自己几个嘴巴,这个大嘴巴,非要说话,现在可好,皇上一言不发就晒着,不知到底想要做什么。
玄熠在写几封密信,需要一会让影卫带下去,他也没顾得上跟留下的人说上话。他刚翻出信纸,只见上面密密匝匝厚厚一层带字纸张,拿来一看,不由得怔住,皆是柳体楷书抄写的佛经,乍眼看去便知是墨雨的笔迹,只是这数量之多,却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难怪墨雨会那么瘦,果然从自己出征之后,再没睡过罢!
说不心动是假的,日子长久之后,他从未想过墨雨还会带给自己那样鲜活的感动。轻轻一笑,随手开始给李卿琦写密折,多数是就前线如何布兵,如何调配,如何接连三军等问题。
朱鸿羽抖了好久,见皇上并不理睬自己,活动了一下早已站酸的腿,向外瞥了瞥,只见轩窗外,秋阳浓如残火,染红了每一根枯草,染红了每一片落叶,染红了湖面上的波纹,枯干的荷花与浮叶饱尝着焦黄与枯荣,飞鸿眷恋徘徊投入到远征的行列,消失在天际,他出神地望着窗外,许久许久。
玄熠抬起头时,几乎到了掌灯时分,他看着朱鸿羽痴迷地望着窗外,不由得轻轻一咳。
朱鸿羽赶紧把思路拉回来,看皇上冷冷地盯着自己,马上又出了一头冷汗,他颤抖不已,气息不稳道:“皇上。”
玄熠起身,负手而立,站在他不远处,也望着窗外,良久才道:“朕一直以为,治国犹如栽树,本根不摇,则枝叶茂荣。君能清净,百姓何得不安乐乎?可惜朕总是觉得自己错了,还很离谱。”
朱鸿羽思量了片刻,他有些不明皇上的意思。随即他皱皱眉,躬身毕恭毕敬道:“皇上自轻了,臣以为,如果要铲除毒树,就要直接断其根部,何必一枝一枝的去剪,一叶一叶的去摘呢?”
玄熠摇摇头,此人还算博学,也懂些为官之政,是个可造之才,只是他太过冲动,还属于一腔热血平天下的二愣子,还是年轻啊!需要多多磨练。勾勾嘴角,笑道:“鸿羽,你为官几年了?”
朱鸿羽刚要慷慨激昂地发表自己的言论,听见皇上问这个,不禁有些意外道:“臣已为官五载。”
果然还是个官场上的雏鹰啊!才为官五年,所以会天不怕地不怕的顶撞自己。玄熠当下笑了笑,这类人,在眼下这个时期还处于对天下持着偏激的观点,但是待磨砺许久之后,便是一贯的老奸巨猾,难以驾驭。落子无悔,皇上当下微微笑道:“朕十分欣赏你的才情,只觉得你做个小小的户部清吏司十分屈才。”
朱鸿羽听完这话,鼻子一酸,他十年寒窗苦读,今日得到大周圣上一句赞扬,不禁热泪盈眶,但身为三尺男儿,又怎能落泪遭人耻笑!他眼圈微红地看着皇上,倾慕之情难以言喻,他的神情仿佛看着一尊神像。
玄熠心下知此人已上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