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庄家,就算寻常人家,在女儿已经有了媒妁之约,但在出阁前被发现和人私通,会让亲家知道这件丑事吗?换而言之,作为男方,无意中得知自己的妻子在嫁给自己之前就并非完璧,他还会把她娶进门吗?
大户人家门第森严,小姐和下人私通绝对是败坏门风的行为,传出去不仅遭人耻笑,以后也可能没有人会要登门求亲,如果真有此事,庄老爷是绝对不会让沈家人知道的。
「也许两家私下有什么约定呢?」对于秦灿提出的疑问,颜璟这样回道:「庄老爷不是把生意都转到垣平县来了吗?等他死后这些财产都是庄情的了,虽然沈家也是大户,但庄家那笔财产也是不小的数量。要我的话,我就愿意。」
秦灿心想,你眼里除了值钱的金银珠宝还有什么?
不过虽然事情有了点眉目,单秦灿总觉得这件事情并不像现在想的这么简单,而且颜璟梦境里一直出现的另一个女子的身分,到现在都一直没有浮出水面。
让人一筹莫展的案子多少有点头绪,秦灿让县衙的人再次去找了庄家以前的下人,旁敲侧击地打探于洪成原来在庄家做事时,有没有因为做错事而受到老爷或小姐的责罚。
衙役很快回来回报,说从以前给庄家做事的下人那里,还有如今还在服侍庄老爷的下人口中得知,于洪成当年在庄家做事时,一直本分守己,偶而会给人阴郁沈默的感觉,但总体来说不讨喜也不惹人厌。
这和当初从乡邻口中打探出来的情况差不多。
「你觉得……这样一个如蝼蚁一样活着的人,真的会和主人家的小姐私通?既不能武也不能文,庄小姐图他什么?」
「说不定庄情口味独特,就喜欢他这样的男人,又或者……」颜璟给出的回答基本上都能让秦灿一口血喷出来,但颜璟自己却毫不自知,「说不定于洪成某些看不到的地方比较过人呢?让庄小姐爱死爱活离不了他。」
秦灿正想开口说什么,这时阿大出现在了门口,「大人、爷,垣平县知县托人送来口信,希望您二人可以即刻动身前往汐城。」
秦灿听完,看到颜璟有点莫名地看向自己,他明白颜璟在疑惑什么。
他们两人刚从那边回来才没几日,不知道傅晚灯这么急得把他们叫回去有什么事……
两人到了汐城,傅晚灯也不让他们休息一下,径直把他们带到一户宅子前。
刚走到门口,从里面传来的阵阵恶臭让秦灿他们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离发现尸体有好几天了,但是想让你们看一下,故而让人一直守着,维持发现时的原样。」
傅晚灯穿了官袍,相比之前穿便服时看起来更多了几分威仪,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推开木门,那股恶臭立时扑面而来,熏得人睁不开眼。
房间里一片狼籍,所有的柜子箱子都被人打开翻得一团乱,女人的衣服丢的满地都是。
靠近土炕的地方,一个人头对着土炕,面朝下地倒在地上,身下有一大片泥地被血湮成黑色。
秦灿走过去翻动尸体检查起来,由于放在那里有数日的关系,尸体已经发胀流出绿水并开始生蛆。
傅晚灯站在他身後说到,「死者刘马氏,早年丧夫,一人独居多年,年轻的时候据说是远近出了名的红娘,不过现在年纪大了也不怎么给人说媒了。
经仵作的初步检验,死者的致命伤在腹部,一刀刺中肝,流血过多而死,现场看起来像是有人入室行窃,被发现后,杀人逃走。」
秦灿起身,「既然死因没错,为什么还要我特地跑一趟验尸?」
傅晚灯挑眉,勾起嘴角微笑的模样很是惹姑娘家芳心,「我说了是让你来验尸的吗?」
见秦灿和颜璟都望向他,他故意卖起了关子,「要不你们猜猜看,猜中了我请你们上这里的花楼喝花酒去。」
秦灿脸都黑了,「傅大人,人命关天,莫要儿戏。」
这一说,傅晚灯也被扫了兴致,叹了口气有些同情地看了秦灿一眼,然后将话题归回到这间屋子里的命案上。
「我之所以叫你们来,是因为从邻居那里得知,就在她遇害前不久,你们县衙的人来上门找过她。」
秦灿的表情严肃了起来,「我是有让县衙的人去找以前在庄家做事的下人,打听当年于洪成在庄家做事时和家主之间有没有什么矛盾恩怨,但是你刚才说她是媒婆,那和庄家没有什么关系,我们县衙的人来找她做什么……?」
傅晚灯连忙摆摆手,「怎么会呢?你想到哪里去了?」
见秦灿和颜璟两人看着他不出声,傅晚灯也不再卖关子了,说道:「这里乍看起来,就像我们一开始推论的,有人入室盗窃,不慎被屋主发现,闯入者丧心病狂将屋主杀死然后逃之夭夭,但是……」
刻意着重了最后两个字,傅晚灯走到桌旁,从地上捡起几个碎瓷片在桌上摆开,瓷片可以拼出两个杯子。
「刘马氏一个人独居,自己一个人住,喝水不需要用到两个杯子,显然案发的时候这屋子里还有另一个人在。对方也许是刘马氏熟悉的人,两人一边喝茶一边说话,然後对方趁着刘马氏不注意的时候一刀刺中刘马氏的腹部,刘马氏对对方没有防备,于是这一刀正中要害……所以这不是入室行窃被发现后杀人逃逸,而是有人杀人後故意布置成窃贼入室的样子,混淆我们的视线。」
傅晚灯一边说一边让一个衙役假装成刘马氏,当那个衙役摆出被刀刺中的姿势之後,秦灿突然愣住,接着皱眉。
「不对啊……」
「怎么不对?」
秦灿直起腰转身看向倒在地上的刘马氏,「如果寻常人被人袭击,出于本能应该是要逃命,到屋外喊人来救自己,但是地上的血迹是从桌子这里延续到她倒下的地方,为什么她要往自己的土炕的方向逃?这不是等于给凶手脱逃的机会?」
「也许凶手挡住了门口……?」颜璟说道。
屋子里一下安静下来,三人彼此看看,然后一起把视线落在那个土炕上。
「知道自己逃不了,死定了,你们在断气前会做些什么?」傅晚灯问道。
「尽量留下可以让人知道凶手是谁的线索……」秦灿说完,爬到土坑上,开始翻找起来。
把被褥都掀开,从炕头找到炕角落,甚至连土坑底下生火的地方都找了,但什么都没有发现。
「左边那里的砖石敲敲看。」傅晚灯提醒他。
秦灿听从傅晚灯的指示,屈起手指去敲土炕贴着的那边砖墙,一块块的敲过来。
「叩叩」「叩叩」,但是有一块却发出「空空」的声响,用手摇了摇,发现这块砖是松动的。
「有了。」
秦灿脸上露出喜色,将那块砖移了出来,发现里面藏着一个布包。
其他两人也凑了过去,秦灿将包了一层又一层的东西打开,萦绕周围的气氛无形间凝重起来,三个人都不由屏住呼吸,直直盯着秦灿的手,等待真相被揭晓出来。
最里面一层是一块上等料子的汗巾,秦灿打开来,几个人看到里面包着的东西,先是一愣,接着都有些失望,傅晚灯甚至沈重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抱怨开来。
「什么啊,这老太婆死到临头想着的竟然是她的私房钱?」
汗巾里包着的是一叠银票,银票之上搁了一支玉簪,颜璟看到那个簪子,眼底有精光一闪,他伸手取过那支簪子,拿在手里细细地打量。
簪子玉质冰透,莹润细腻,簪头上雕的是喜鹊登梅,雕工精湛,图案灵巧动人,整个簪子看起来朴素大方又不失富贵,不像是寻常百姓人家用得了的东西。
但最重要的是,这簪子颜璟见过,就在梦境里头,那个温文秀雅的女子的发髻上就一直簪着这个玉簪。
怎么会在这里?
而且既然这个玉簪子存在在这世上,如此说来,透过幽梦草看到的梦境里的那个女子也是确有其人了,而且很有可能已经……
「傅晚灯,当媒人的礼金可以有这么多吗?就凭我的官饷,恐怕一辈子都攒不下这么多银子……」
秦灿有些郁闷的声音让颜璟回过神来,朝他那里看过去,看见他正数着汗巾里包的那一叠银票,粗略看来足有几千两,确实让人震惊并生出不解。
藏匿在古井里的尸体、梦境里那个不知姓名的女子,还有这个被伪装过的凶案,一切都指向了庄家……
似乎越来越扑朔,也越来越让人迷惑而无从下手。
秦灿写了封信回青花镇,不多久就收到了阿大的回复,于是和傅晚灯凑在一起又讨论了刘马氏的凶案。
原来当日去找刘马氏的人是他和阿二,之所以会找到刘马氏,是因为听以前在庄家做事的下人提到,当年庄情和沈二公子的婚事是由刘马氏撮合成的,在庄情嫁到沈家之前,从相亲到提亲,再到成亲,刘马氏频繁出入庄家。
他们两个便想从刘马氏这里,看看能不能打听出些别的什么来。
「你们的人在信里还写了什么?」
秦灿听从傅晚灯的话继续往下看,「阿大说,他们在刘马氏的宅子外拍了很久的门都不见人回应,后来他们就回来了。」
秦灿放下信,看向桌上摆着的那只玉簪,「于洪成是庄家的下人,刘马氏临死前朝着藏了银票和发簪的土炕方向,现在两人都死了……难道说我们派出去调查的人正好碰到当年行凶的人?刘马氏可能是知情者,对方害怕刘马氏泄漏秘密,就暗中把刘马氏杀了,并伪造了现场企图蒙混过去。」
傅晚灯坐在桌边,一手托着脸,另一手取过桌上那支玉簪漫不精心地打量,「我同意你的推断,但是有疑点。」
「第一,刘马氏的邻居说,那天你的人来找刘马氏的时候她分明在家,前一刻还和她说些家长里短,她进屋没多久有两个捕快打扮的人就来了,但是他们敲了半天的门她都不应……这是为何?
第二,刘马氏如果是知情者,凶手为何当年不动手,反而要留到现在,就在我们调查于洪成的时候,他这样做岂不是顶风作案,冒险太大?
第三,刘马氏藏在土炕墙壁里那么多的银两是从哪里来的?这只玉簪和案件有木有关系?」
被傅晚灯这几个疑问一问,秦灿也觉得自己的推断有疏漏,便蹙眉沈吟起来。
第八章
颜璟坐在一边有点无聊,感觉自己虽然有一身好武功,但是什么忙都帮不上,让他莫名有点郁闷。
不过,难得看到秦灿这么认真的模样,和平时的吊儿郎当比起来,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颜璟的视线隔着跃动的烛火落在秦灿身上。
那两人讨论得很欢,因而几乎把一直坐在旁边的他给忽略掉,郁闷之余还有些不爽,不过看着秦灿认真的表情,心里翻覆的情绪却逐渐平息下来,紧接着漾起另外一种感觉。
总觉得笨猴子一门心思做一件事情时的样子还是挺顺眼,只可惜大多时候都是嘴贱贱的,说不了两句就惹了自己,而且都说打多了总会学乖的,但是这只笨猴子显然不懂这个道理。
但其实现在自己动手都不是真的动手,不过吓吓他,看他哆哆嗦嗦的样子或者慌不择路逃命的样子很是有趣……
不知不觉间,两人的关系似乎和以前有了很大的不同。
起初以岑熙的身体醒过来的时候,总和秦灿扛上,是因为他总是抱着自己会变成岑熙的想法,而现在他已承认岑熙死了,再不会回来的事实,但偶尔对自己冒出来亲近的举动、看着自己愣傻的眼神,又让颜璟觉得,这种时候秦灿眼里看到的,似乎还是那个人。
只是想要证明自己的存在、只是想要让他明白现在在他面前的是颜璟而不是岑熙,但不知道何时开始,这种想法稍稍有点变味,掺杂了些别的什么在里面,已经不再仅仅是要对方承认自己的存在这么简单,还想要……还想要……
还想要什么……此时此刻却是未知。
对于傅晚灯提出的三个疑点,秦灿想了想,认为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就没有必要再遮遮掩掩了,便要傅晚灯出面传唤了庄老爷和庄情到他们落脚的客栈来问话。
庄老爷年过花甲,虽然之前听阿大说起过,他生过一场大病现在定居在汐城静养,但看起来精神还不错,腰背挺直,也不需要人搀扶。
庄小姐正值花信,容貌端庄、举止得体,就和那天在庙里看到的,看起来温文贤淑但又有着大户人家的高傲。
「不知傅大人传草民二人前来,所为何事?」
傅晚灯笑着请两人落坐,「只是有些事情想请教下庄老爷,事关一桩命案,但是传唤到公堂无论是对庄家还是沈家,颜面上总是过不去,所以本官就请您二人到这里来,只是问一些事情,您二人不用紧张。」
庄老爷在椅子上大大方方地坐了下来,而庄情则很识礼地站在他身后。
正对着庄老爷坐的方向那里摆着一个屏风,秦灿和颜璟站在屏风后头,悄悄观察两人。
傅晚灯也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姿势闲适,倒像是要和两人聊天一般。
他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才道:「不知两位是否听说了,城西槐树巷的刘马氏被人发现死在家中,家中一团凌乱,疑似有人入室行窍但被刘马氏发现,故而起了杀心,杀害刘马氏后逃逸。」
两人皆是露出一丝惊讶和意外的表情,然后摇头,庄老爷问道:「不知这件事和大人请我和情儿到这里来之间有什么关系?」
傅晚灯将茶盏放在茶几上,「听说庄小姐和沈二公子这门天之合就是刘马氏给牵的红线。」
庄情点了下头,「所以刘婆婆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也感到难过,还望大人早日查出凶手,让刘婆婆瞑目九泉。」
「很镇定啊……」秦灿轻声感叹了一下,颜璟也表示赞同地点点头,但没有出声,两个继续观察下去。
听庄情说完,傅晚灯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布包,一点点展天,「不知二位是否认识这个东西?」
庄老爷从进门坐下后就一直是一派气定神闲的模样,但是当傅晚灯展开布包,将里面的东西展示给他们看的时候,庄老爷大睁了下眼睛,一下子激动起来。
「这是……这是……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的?这分明是情儿的东西,你在哪里找到的?还是什么人给你的?情儿她……」
「这是我的玉簪子,爹您别激动,小心身子。」
感觉庄老爷后面还有话要说,但是被庄情给打断了。
「咳咳咳!」庄老爷因为过于激动剧烈地咳嗽起来,庄情微微凑低身子轻拍他的背脊帮他顺气,对她父亲十分的关心。
傅晚灯将视线落在拿在手里的玉簪,「这簪子是我们在刘马氏家里找到的,被刘马氏藏得很好,所以没有被人搜走,因为有人认出这是庄家的东西,于是我才让人找二位来认一下。」
其实并没有人认出来这是庄家的东西,因为颜璟和秦灿说过自己在梦里看到的那个不知身份的女子头上戴着这个玉簪,故而秦灿便对傅晚灯说这个东西也许和庄家有关,可以找出庄情和庄老爷来试探一下,没想到还真的有关系。
庄老爷咳得面色通红,眼睛却直直盯着那个簪子。
「这个簪子是当年我送给我夫人的定情信物,我夫人走了之后,这簪子便由我的闺女保管着,她时常戴着说这样便能时时想起母亲……」
他还想说什么,但又竭力地克制下来,而庄情仍是那般波澜不惊的语气,「这簪子在我嫁到沈家之前就已经丢失,遍寻不着,原来却是在刘婆婆这里……我们当初给她的礼金也不薄,没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