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气喘吁吁的跑回营房时,门口守着的张虎看到他回来了,朝着里面努了努嘴,示意寇镇就在里头。
顾小满眼睛笑眯了,他推门进去,看到寇镇正背对着他换衣裳,那寇镇只需听脚步声,就知道是顾小满,他并没有转身,嘴里直接说道:“怎的这时候回来了?”
顾小满不管不顾,冲上去便抱住寇镇的腰身,还用额头在他背上蹭了两下,嘴里说道:“我就知道没大人办不成的事儿!”
寇镇转身,轻声斥道:“青天白日的就动手动脚,没规矩!”
顾小满闹了他大脸红,他赶紧松开手,这才想起,门还开着呢,顾小满扭头望外看了一眼,只见张虎正探头望里看,被寇镇冷眼看着张虎,张虎摸了摸鼻子,又缩了回去。
这时候再去关门就有点欲盖弥彰了,顾小满红着脸,悄悄瞅了一下寇镇,正好与寇镇的视线撞上,他赶紧又低下头,寇镇的嘴角却翘了起来,被自己的正君说能干,谁心里不受用呢。
“刚从定州府那里得的消息,户籍之事成了,再往下就是看将他们安置在哪个乡屯了。”
说话之时,寇镇将换下的衣裳顺手递给顾小满,顾小满接了过来,整齐叠好放回炕头上,又笑着对寇镇说道:“大人这段日子辛苦了。”
寇镇斜眼看着顾小满,轻轻哼了一声,却没有说话。
顾小满笑眯眯的说:“伙房里的人都念着大人的好,我听了,比我自己被人夸赞还要高兴。”
寇镇坐下来,看着他说的摇头晃脑的,忍不住失笑一声,他抬起手,轻轻捏了捏顾小满的耳朵。
伙房里还有活计要干,寇镇也要往校场去,两个人略微说了几句话,就一同出了营房。
顾小满回了伙房,刚进去,就被人团团围住,还不等顾小满开口,老李头咋咋呼呼的先问道:“小满,你去见千总大人了?他到底是咋说的?”
顾小满笑道:“千总大人说了,户籍的事办好了。”
老李头呼出一口气,脸上露出喜色,嘴里赞道:“可算是不用回去了,还是咱们大人有能耐!”
“可不是嘛,要不是在寇千总手下当兵,谁管你死活哩!”这时候,老兵们说起寇镇的好话,那都是一箩筐一箩筐的。
又有人却摇头说道:“好是好,只是这安家银子却要折一半儿呢!”
“你这心大得很,又想要银子,又想要房屋田地,哪儿有那么好的事情给你捡啊。”
老李头正色说道;“就算只有五十两的银子,我也不愿返乡,现在户籍办下来了,且朝廷还给房给田的,我就不信养不活自己。”
不管如何,是留下来还是拿银子返乡,每个人心里又是一番考量,这却不必一一细提。
整个定州,定北将军手下几个千总,寇镇营里裁的兵最多,为了给老兵找乡屯安置,寇镇的几个百总好险没把腿跑细,偏偏一来,人数太多,除近的乡屯没有地方全部接收,二来这些老兵们都想兄弟们安置在一起,一来二去的,寇镇不耐烦往这些乡屯跑,干脆就在距离他们大营不远处,划了一块地方,说是建个屯子起来,地方还没建好,名字却已取好了,就叫营盘村。
划好的地方顾小满也知道,走路过去只需一顿饭的功夫,附近有条河,地势也平坦,只是有一头不好,起房屋好说,只要肯花钱,请人建起来也容易,只是田地却需要自己开荒,王书办挨个老兵寻问,这些大半辈子没种过田的兵们,都点头说愿意自己开荒。
将老兵们安置下来后,寇镇就将余下的事情丢给王书办,再过几日新兵就要入营了,他现在得忙着这事。
没过几日,顾小满外出办事时,看到寇镇划的那块地方,来了几十个汉子,帮着又是整地又是挖沟的,那地方还堆了许多青砖和木料一类的东西,回来时,他把这事一说,伙房里好些人都围上来仔细的问了一遍,当听说起房子用的是青砖时,他们个个脸上都露出喜不自胜的神情,这满乡满屯的,起房子大多用的是土坯,要是青砖盖的房,轻轻松松住个几十年不成问题,当然,那时他们这些老家伙估计也已经不在了。
现在盖新房成了伙房里大家伙说起最多的话题,有一日,老李头外出浇菜园,还特意跑过去看了一回,回来时,比手划脚的跟大家讲了一遍,那木料都是碗口大的,看着就十分结实,青砖一排排的堆在那里,不知多气派了,还有那场子,几十上百个汉子一同开工,哎哟,总之就没有一处是不好的。
说得再多不如自己去看看,伙房里的几个老兵,每回轮着去浇菜园时,就会去看看盖房子,顾小满呢,只要大家伙不耽误干活,他也不会多说啥。
过完中秋节,伙房里裁下来的老兵已全部领了养老银子返乡,余下的人都是留在本地安置的,因那新房还不曾盖好,他们仍旧住在营里。
眼见营盘村一日一个变化,遇到营里的将士休沐,还会被王书办拉去干活,这些大头兵别的干不利索,一身力气还是有的,再者这地方说不准日后自己还能住进来,是以一个个干起活来十分用心。
八月底,早晚时分已开始带了凉意,新兵也已入营,这回来的兵,几乎全是年轻小伙子,有的就跟顾小满刚来大营时年岁差不多,有时候看着他们,顾小满就觉得日子过得飞快,这似乎才一眨眼儿的功夫,他自己都成老兵了。
这日,寇镇和顾小满刚准备洗漱歇下,外头的兵送了一封信进来,说是王书办从定州府带回来的,寇镇接了过来,只见这信封不像是京里的府上寄过来的,信封上却又写着他的名字,他拆开一看,重重的拍着桌子,那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顾小满见了不对劲儿,小声问道:“大人,这是咋了,谁寄来的信?”
寇镇把信递给顾小满,顾小满接过来拆开一看,整个人也跟着傻眼儿了。
☆、第86章
写这封家书来的人是孙姨娘,你当她为何不年不节给寇镇寄了这家书?原来是寇府的八姑娘寇玉霖,去年因顶撞寇大太太,被寇大太太打发到家庙去给阖家祈福,八姑娘在庙里住了半年,谁知等她回来时,竟是已身怀六甲。
最先看出来的是孙姨娘,她知道后,几乎吓得魂飞魄散,她追问八姑娘那男人是谁,八姑娘死也不肯说,被问急了就以死相挟,孙姨娘生性懦弱,又素来是个没主意的,也不知该找谁商量,原本想着劝八姑娘打胎,八姑娘却倔强的拼死不从,可怜孙姨娘,一面为八姑娘焦急,一面还得替她瞒着。
只是这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眼看月份大了,实在是藏不住,到底还是被寇大太太知道了,寇府出了这等的丑事,若是传了出去,寇府也不必在京里立足了,寇大太太勃然大怒,将八姑娘身边的丫鬟婆子,打死的打死,发卖的发卖,连孙姨娘也跟着吃挂落,最后她还要逼着八姑娘自裁。
虽说八姑娘做下伤风败俗的丑事,但到底是孙姨娘亲生的姑娘,她悄悄写了一封信,给寇镇送了过来,巴望着寇镇能救他妹妹一命。
“糊涂至极!”寇被看完信后,气得眉角直抽搐。
顾小满看着满脸阴沉的千总大人,又把那封家书看了一遍,他已经不知该说啥才好了,且先不说八姑娘,单是孙姨娘,身为八姑娘的生母,没教导好自家姑娘,在事迹没有败露前,不说找千总大人解决,现在闹得不可收拾,这才慌张起来,现在到了如今这地步,就是千总大人回去,又能咋办呢?
寇镇还在犹自发恼,顾小满看着他,小心翼翼的问道:“大人,你别气了,先想想该咋办吧?”
孙姨娘想要寇镇回京一趟,眼下寇镇正在接收新兵,自然是不能离营的,他沉吟片刻,对顾小满说道:“你代我回去,先看看是何情形再说。”
“知道了。”顾小满点头,这几年他和千总大人一直不曾回过京,顾小满心想,家里发生这样的大事,又需得千总大人回去,碰上千总大人回不去,可不就该他来出头么。
定好由顾小满回京后,寇镇没再多说什么,他坐在案前,开始写信。那顾小满则是简单收拾了几件衣裳,又出了营房,要回京前,需得先把伙房里的事情交待一番。
伙房里的人对于他忽然要上京的事也很惊讶,他走得这么急,必定是有大事,只是无论他们如何问,顾小满也不吭声,做下丑事的是千总大人的亲妹妹,谁张得了这口啊。
把伙房的事交给老李头他们之后,顾小满又回了伙房,此时寇镇的书信已写完了,他把书信塞到顾小满的包裹当中,嘱咐他带到定州府,托人送给驿站去。
因这意外接到的家书,夜里寇镇和顾小满两人心情都有些沉闷,躺在被窝里,顾小满一点睡意也没有,他侧耳听着外面蝈蝈的声音,又听着寇镇细细的呼吸声,忽然开口说道:“大人,你睡了么?”
“没有。”寇镇的声音十分清醒。
顾小满伸出手,他握住寇镇的手掌,跟他十指紧扣,心疼的说道:“大人实在是太辛苦了。”
寇镇被他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说得楞住了,于是开口道:“胡说什么呢!”
“我说真的,大人是我的支柱,也是好多人的支柱,所有的事情都压在大人的肩上,可惜我没用,能为大人分担的事情实在太少了。”顾小满的语气里带着懊恼。
寇镇没有说话,过了半晌,他才伸手揽住顾小满,将顾小满搂在自己的怀里,又说;“不许轻看自己!”
顾小满将头埋在寇镇的怀里,他嗡声嗡气的说道;“我上辈子一定烧了许多香,老天爷才叫我遇到大人你。”
寇镇摩挲着顾小满的脊背,又在他的头顶和颈子上亲吻着,顾小满抬起头,勾住寇镇的脖子,回应着他的亲吻。
想到顾小满这一走又要许久才能回来,寇镇生出几分不舍的心思,他和顾小满亲着亲着,都不免有些心猿意马,黑暗里,只剩下两人喘息的声音,夜还有好长,外面的蝈蝈声不知几时也停了下来。
第二日,天还不亮,顾小满就醒了,他刚起身,寇镇也醒了,寇镇说道;“昨夜折腾了半宿,怎的不多歇片刻,就是晚些动身也无碍。”
顾小满脸上有些发烧,亏得千总大人能脸不红气不喘的讲出这些话。
“没事,醒了就睡不着。”
寇镇也坐了起来,顾小满点了灯,又把他的衣裳递给他,便倒水伺候寇镇洗漱,等都打理好,天刚麻麻亮,外面吹响了起床号。
因要赶路,顾小满连早饭也没用,他借了营里的马,还得先回定州府一趟,叫罗老汉送他进京。
早上已有些凉意,寇镇将他的包袱搭到马背上,又替他拢了拢衣裳,看着他的眼睛,开口说道;“路上小心,若是有事,就去找老爷。”
顾小满望着寇镇,他抿嘴笑了一下,说道:“大人,你放心吧,我都知道哩。”
眼看时辰不早了,顾小满似乎还有许多话要对千总大人说,只是真要开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后,他只得挠了挠头,说道;“大人,那我走了,你在营里要照顾自己的身子,每日按时用饭。”
“少啰嗦,快上路罢。”
顾小满笑了一下,朝着寇镇挥了挥手,打马离去。
且说这一路上,顾小满没有歇息,他急匆匆的回了定州府的宅子,开门的罗老汉见他回来了,还吃了一惊,问道:“正君,你咋这时候回来了哩?”
顾小满擦了一把汗,他进了屋子,把寇镇写给罗老汉的信递给他,嘴里说道:“罗大叔,你去备马车,赶紧陪我一同上京。”
罗老汉打开信,果然是寇镇的信,叫他送顾小满上京,到了京里后找谁接应都一一有说明,那罗老汉向来是寇镇说啥就是啥,他将信收了起来,又说;“急么,今日就要走?”
昨日他们收到的那封信时,最起码也是半个月前发来的,顾小满还不知寇玉霖现在有没有小命儿在呢,他说;“不能耽误,今日就走。”
罗老汉也不曾问上京是何事,他进了后院,就开始套车。
两人说话时,屋里的余老汉和余婆子也出来了,当听说罗老汉要送顾小满往京里去时,余婆子进去给顾小满收拾了几件衣裳,又往街上买了馒头肉干一类的干粮留着他们路上吃,当日,顾小满和罗老汉连中饭也没吃,直接驾车往京里去了。
这一路上,顾小满走的尽是小道,就怕误了寇玉霖的性命,等颠簸了几日终于到达京城时,早已有人来接他们了,接顾小满的人叫郑三,原本是寇府的家生子,以前给寇镇当个小厮,现如今帮着他打理庄子,为人最是机灵不过的。
内宅里的阴私,向来不是他们这些下人能多嘴的,就算心里知道,嘴上也不说,郑三接了顾小满,恭恭敬敬的给他请了安,而后送顾小满进城。
坐在车内的顾小满见他们已进了城,打起帘子看了几眼,京城依旧繁华热闹,只是这一回,顾小满却不像第一回来的时候感觉处处都新奇,在三羊镇大营待久了,管的就是那一亩三分地,每日过得平静又充实,想到寇府里的勾心斗角,顾小满竟觉得心情都有几分沉重了。
在顾小满失神的时候,马车已进了内城,一路到了寇府,自有人开了偏门,顾小满他们的马车正要进去时,有个声音喊道:“且先等等,国公爷的马车回来了。”
这话一出,罗老汉勒住了马缰,而后一辆华盖马车远远而来,靠近时,坐在车前的赶马人抬着下巴,高傲的瞥了一眼顾小满他们这辆朴实无华的马车,眼里满带不屑。
两辆马车交错时,车帘被同时撩起,寇钦寇五爷看到马车上的人是顾小满,楞了一下,随后说道:“镇正君,竟是你!”
与寇五爷撞上,顾小满不得不从马车里出来,他与寇五爷问了一声好,便没有再开口。
这几年,京中的寇府发生了不少事,先是寇老爷寇如海,自从将爵位传给嫡子寇钦后,不知怎的迷上了炼丹药,家里的诸事抛到一边,如今在京效的一处道观,每日专门跟人学着烧丹炉。
再一则,去年夏天,寇钦的正房奶奶严氏年纪轻轻的便死了,今年春上,寇钦扶了小王氏为正室,顾小满听到这消息时还有些愕然,三年前他与严氏见过几面,这严氏身子康健,不像是个短命的,怎的一两年就死了?他与寇镇说起来这事时,寇镇还说这是别人家的事,让他别管。
再加上如今又闹出寇玉霖未婚先孕的事,顾小满总觉得寇家处处透着一股颓败的气息。
寇钦从马车上探出半个身子,他自然知道顾小满他们这番回来的缘故,只是看到只有顾小满一人时,寇钦不禁疑惑的问道:“二哥没跟着一起回来?”
顾小满答道:“二爷忙着营里的军务,这才打发我回来了。”
“原来如此。”寇五爷点了两下头,又放下手里的帘子,马车驶入大门,一直等他们进去后,罗老汉才赶着车进了寇府。
马车进了二门,顾小满从马车下来,随着郑三一道进了里面,寇府依旧富丽堂皇,过路的下人见了他,不时会看上几眼,只是不知为何,顾小满总觉得府里到处都是死气沉沉,他刚进来,胸口就像压了一块大石似的,憋闷得人几乎透不过气来。
穿过两个院子,顾小满远远看到刘嬷嬷站在月亮门那里等他,他看到刘嬷嬷,脸上一喜,几步跑上前,说道:“刘嬷嬷,我回来了。”
刘嬷嬷的鬓边相较三年前,多生活出了许多白发,她听到顾小满的声音,眯着眼睛看了一下,等确认眼前这人就是顾小满后,拉着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