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傻子总是拽著他的袍子,小心翼翼地喊:“哥哥哥哥,哥哥哥哥你陪我玩吧。”
他太傻了,他不知道,他才是哥哥。
他也不知道,他是嫡子,所有庶子见到要恭敬叫殿下的,庶子安可欺嫡啊。
他总是跟著他,因为皇子里只有凤行比他小,他拽著凤行的手,哭哭啼啼地叫哥哥,宦官拉不开,一拉他就死劲地哭,哭急了还会吐凤行一身,又恶心又讨厌。
“他比我大三岁,我去斑斓山那年,他已经二十六了,可是依然傻的像三岁。”凤行说,看了看手指,“我要走,他也不知道怎麽知道的,非要跟我去。”他露出嘲讽的笑容,“我是去魔界啊,他怎麽跟过去,所以他虽然闹,我也没有管他。”
他做到了皇帝,那些年太子是傻子,庶子抢位抢的发疯,凤行登位的时候,兄弟已经死的差不多了,倒是太子因为天生愚笨,活了下来。
傻人确实有傻福的,凤行便封他为福王,又觉得他实在可怜,连封地都没让他去,让那个傻子住在皇宫,天天早上能去拽他的衣袖叫哥哥。
那麽那麽久了,他总以为他什麽都不记得了,他甚至都不记得他曾经喜欢过一个人类,为了那个人类他甚至甘心去了魔界。
这世上,总有些东西柔软地存在你的心底,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入侵你,然後毁了你。
“他跟著你到了魔界?”
凤行哈哈大笑:“是啊,他是一个傻子,我也不知道他怎麽做到的,他居然爬进了通道,一路跌跌撞撞跟进了通道,他死在入口处嘛,被一个小狐妖吃掉的。”
“只有他吗?”
“只有他啊。”
“他想必爱你的厉害。”临花喃喃自语,“他是一个人,被吃掉後就剩了那些感情吧?这麽多年,那些感情都没散,还能将你放出天地线。”
“是啊。”凤行低眉顺眼,“他给我留了一个琉璃球和一盘豌豆黄,他自己喜欢吃那玩意儿,总以为我也喜欢吃,他到死都记得。”
“这样麽?”临花拍拍手,“那也不错了,天地间还有真正惦记你的人是不是?”他缩缩肩膀,“我总是梦想,有一天能有一个人为我哭一场,是真的那种哭啊,然後痛痛快快地死去,多好。”
“你也曾经深陷噩梦拔不出来吗?”
临花神情淡淡的:“凤行,你是个纯粹的人。”
“我一直是个软弱的人啊。”
“你长大了。”临花说。
凤行一愣,旋即抗议:“说的你好像是我老爹一样。”
“可是你好不容易长大了,却又要你送死,会不会很残忍?”临花说,表情奇怪,“你觉得呢?”
“不会啊。”凤行耸耸肩,“你养一只猪,虽然只是东喂一勺子,西给一棵草,可是你起码赋予了它一次生命,然後等到它长大了,养的白白胖胖了,自然是要宰杀吃掉的,否则难道还要养著它一辈子?”
“有道理。”临花点头,又想起什麽,“喂,什麽叫赋予生命,说的好像我是母猪,你是猪仔一样。”
“就算真要比喻,母猪也是临水吧?”凤行道。
临花没有接茬这句:“可是那猪已经进化到了恐龙了,你觉得主人还能宰了他麽?”
“可是对猪来说,最幸福的时候,还是那时候潦草躺在猪圈里,让主人喂食的时候啊,虽然知道可能以後会被宰杀,可是起码那段日子很快乐啊。有时候本质这东西其实很倔强的,你以为已经变了,可是它还在那里,它的心里,依旧觉得在满是泥浆猪粪的猪圈里打滚比睥睨世界来的愉快,并不是谁都喜欢高高在上的屠戮啊。”凤行叹了一口气。
“你还是喜欢做猪猡?”
“喜欢啊。”凤行站起来,神色淡淡的,“可是有时候也会有些很任性的宠物啊,比如说,既然主人不要它了,那麽就大家一起毁掉吧,那样就都在一起了。”
临花耸耸肩:“我每次看到你都觉得恶心。”
凤行唔了一声,青君等著他说什麽,却没有下文了。
“我意思是看到你,觉得我自己恶心。”临花也站起来,抻了个懒腰,“你是唯一一个我能完全听到心声的人,心里没有任何秘密啊。”
“大概因为我比较蠢吧。”
“是啊。”临花淡淡说,“傻逼透顶。”
“那傻逼我要去睡觉了。”凤行说,细细地笑了一笑,小梨涡浅浅的,“那祝你们嘘嘘愉快咯,轮到我死的时候叫我。”
他张开双臂,像是喝醉了那样拥抱天空:“要结束了,我真高兴啊。”他哈哈大笑,皮肤一层温暖的白光,小脸上满是兴奋,“我突然很想再吃一盘豌豆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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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到底在说什麽?”凤行蹦蹦跳跳地走了,似乎真的去睡觉了,青君忍耐住性子,这会儿终於忍不住问出来。
“过河拆桥啊。”临花道,“谁能真正把魔兽都留下来呢,它们於我们来说其实也很危险啊,用完了我们就要杀掉它们啊,否则如果以後凤行疯了怎麽办?”
“什麽?”
“凤行是要死的啊。”临花很淡定,“那麽多魔兽呢,定了契约的话,饲主死了,魔兽也就会死了吧。”
“他这样的力量,谁能杀了他?”青君不相信,想起刚才那些物化的情绪。
“他会自己去死啊。”临花理所当然地说,“他跟我一样,已经失去了活下去的欲望啊。”
“什麽?”青君只会说这句。
“穿越归墟的时候,那里是极致的虚无啊,你会觉得回到了空茫。”临花干巴巴地解释,“就类似於沈迷梦中无法自拔吧,嗯,那种时候,就需要有人叫你起床咯,否则你无法从天地线里起床。”
“叫你起床?”
“是啊,叩门砖是感情。”
“什麽感情?”
“不管什麽感情啊。”临花说,“浓的厚的薄的浅的,都是感情,都能给他清醒的力量,可是他最後只获得了他生为人类的时哥哥留下的一点点残念啊。”
“那有什麽关系?反正他活著出来了啊。”青君疑惑。
“可是他爱临水啊,爱到可以穿越归墟,在那里潜伏一千年啊,甚至能摧毁自己,他有最强的意志力。”临花道,“你还没听懂吗?他穿越归墟时,哪怕临水有一点点喜欢他,不管是爱情还是同情或者朋友之类的,他都能感觉到,可是什麽都没有啊。”
什麽都没有啊。
生活了五百二十七年啊,熟悉的像是彼此的手脚啊,可是最终还是什麽都没有啊,他送你去战场,他说我希望你回来啊,可是他心里从来没有真的在乎过啊,你在他的生命里连一缕清风都算不上啊。
就是这麽难受啊,所以凤行早已不再是凤行了。
“这样麽?”青君低声。
“就是这样啊。”临花微笑,“所以其实最後真的是猪猡还是恐龙已经无所谓啦,在那里慢慢地等,把心绞碎,然後成灰,吹干,所以他是真的无所谓啊。”
“无所谓到去死?”
“他不介意活著,可是也不介意死去啊,如果死亡更能得到临水喜欢的话,他何乐而不为呢?”
临花说的很轻松,轻松的好像利用一个人的爱让他去死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那样,那样的自然与安静。
那是生命啊,可是他们都弃若贫履。
“我讨厌临水。”青君道。
“可是不喜欢一个人有什麽错呢?”临花反驳。
“不喜欢没错,但是暧昧到了让人多情就有错了。”
“你怎麽知道不是凤行自作多情呢?”
“什麽?”
“我是说。”临花笑了一下,“所以你觉得,到底是我爱自作多情,还是你爱暧昧呢?”
青君被他问的无法回答。
“所以咯,有时候,喜欢了也就这样了,根本没有什麽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啊,都是骗人的,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再怎麽努力也没办法啊。”
他想凤行真惨啊,他做什麽临水也不会在乎吧,可是为什麽他还要那样努力呢?
纵然你那样努力又如何呢?牺牲算什麽?奉献算什麽?你天天跟他在一起,他心里装著别人,你看著他的时候,他想他的眼睛真亮啊,他的嘴唇真好看啊,可是他的心里只是想用他的眼睛,看他心中的那人啊。
你们坐那麽近,可是你摸不到他的心。
他是一幅画,而你却是赏画人,你不能碰触啊,只能静静地看,看他蔓延出美好的线条,展现出生活最美的画卷。
於是最後,你叹息一声,淡淡地说,我无所谓啊。
只能无所谓啊,因为没人会在乎啊。
你哭了你笑了你寂寞了或者你高兴了那又如何呢?他都不想知道啊,或者他知道了也无所谓啊。
哪怕你认真付出了,为了他送上命,他也只会哈哈一笑,说那个傻逼真傻。
那个傻逼懦弱又胆小,就算获得了世界的力量,他也还是胆小的啊,他在暗处偷窥著,像是一只老鼠,永远见不了光,哪怕他其实那样的光芒万丈。
他真是讨厌死凤行了,总觉得像看到了自己,傻逼透顶的自己。
青君不解:“为什麽不再努力一把呢?说不定就成功了啊?”
临花看著他:“怎麽努力呢?还能怎麽努力呢?你身边围绕了一圈女孩子,你英俊多金,你有忠诚的下属,你什麽都有,你觉得自己都是贪心的,明明已经有了那麽多了,为什麽还要执著呢?”
他轻轻地喘气:“我在斑斓山跟他生活了一段时间,我总觉得他很傻逼。”他说,很直接,“不说出口的感情永远没用,他就那麽拖拉著啊,离开斑斓山去归墟的时候他拽著临水衣袖哭,可是他还是不说话啊,可是现在你想,为什麽他不说话啊。”
因为他知道说了没用啊。
连他哀哭的时候,都没人愿意去理解他,那他说的什麽,又有谁会去在乎呢?徒增别人烦恼罢了。
他在归墟那里过很久很久,他把自己的一部分吞噬,他不思念也不怀想,他每天跟自己说话,然後他回来,牛逼哄哄的回来,你以为他蜕变了,可是他还是那样怯怯地微笑,他说他还是想做回猪猡。
有些傻逼骨子里就是傻逼,怎麽蜕变也没用,就像那个留下豌豆黄的傻子,到死都不知道为什麽坚持啊。
他觉得心里有一种奔流的痛感,像是一条大何,湍急的撞击过他的心,那样的迅疾与疼痛,他甚至抓不住疼痛重点。
凤行给他展示了他的下场,他们一样的下场。
他不怜悯凤行,因为他跟凤行都是一样的二货,结局无疾而终,成全别人,毁了自己。
可是那就是他们的宿命啊,他们除了努力还能怎麽办呢?拼命拼命地努力,就算最後什麽也没有获得,也满足了。
岁月那麽长,他们深深浅浅地跋涉过来,把最初的感情磨到最薄,然後义无反顾地去死,蠢得让人唏嘘。
到底为什麽会有那麽多的蠢货啊!
“我去撒尿了。”临花用力说,其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是在说凤行还是在说自己,“不用太同情他,不值得,路是他选的。”
“可是那样很可怜吧。”青君犹豫著说。
“未来不会开花的话,起码不要把记忆也毁了吧。”他微微一笑,“没什麽可怜的,没有用的感情对於别人来说是困扰。”
厕所在很远的地方,临花转身走了,他不是凤行,还做不到就地解决的地步。
“为什麽?”青君冲他大叫,突然问到了关键,“你怎麽会知道抵达归墟的时候,会有天地线!”
连他这个曾经的缔造者之一都不知道。
他们站的很远,彼此相望,相似隔了一个世纪,空气里还弥漫著醋味,像下了一场酸涩的小雨,轻轻舔唇的时候,舌尖都会弥漫出一股酸意,酸的你觉得绝望。
“我去过那里啊。”临花安静了片刻,笑了起来,声音嫋嫋,遥遥穿过这场酸雨,“我也去过那里啊。”
他像是在做梦,声音轻轻地飘过来:“那里什麽都没有啊,空茫茫的一片,你慢慢走过去,好像走了一千年,偶尔会有一点点东西点缀,然後你便欣喜若狂啊。”
“我看到父亲对我的感情,那是一株小小的小草,很小很小,但是很绿很绿啊,我也看到了将离对我的感情,那是一页书,然後还有芙蓉的,是一朵小小的花。”他掰著手指认真数了数,“我一共收获了五个感情,我走了很久很久,那里很大很大,我想我大概走了有百年那麽久吧,可是那点点感情还不够组成一把钥匙的,我便想,我走不出去了。”
那麽漫长的一生,他收获了五个感情,然後他把那些感情组织在一起,他发现,那些感情淡的甚至不能组成钥匙的万分之一啊。
那里面没有纯粹的感情啊,父亲的是一点点血脉的关心,所以是绿色的希望,将离的是那个夜晚共度的安静,所以那是一点点惺惺相惜,芙蓉的那是一点朵小小的花,那是少女的一点点同情与悲悯,临水给了他一一滴雨水,那是兄弟的一点点维系,还有一丝丝从异界飞来的灰尘,那是他母亲最终对他微弱的思念。
所有了,那是他所有的感情,世界万千大,你有数不清的下属,用不完的财富,可是你到了归墟里,那里的通行证只有一点点感情,而你贫穷的甚至开不了门。
“然後呢?”
“然後,没有然後了啊。”临花的声音低下去,“没有了。”
然後他以为他出不去了,他抵在大门上面,他想自己那麽失败,原来他那麽的贫穷,他跪在门边低哭,那时候他不怕丢人也不怕嘲笑,他只是像个孩子,在那个看不见天际的地方哭。
可是那里也眼泪也出不来啊,於是只能半跪著看天空啊。
那麽那麽多的雾气,他以为他再也出不去了,可是最终大门还是开了,他跪在那里,大雾弥漫,可是雾气不是白色的,而是金黄色的,那上面有一颗大大的太阳。
青君总是在问他,为什麽确定他是喜欢他的,他不想回答,因为他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暗夜那麽黑,浓雾那麽厚,可是有一个人的感情从天空飞来,温暖明亮,照亮了一切,它那那样的有力,甚至能让大门轰然洞开放你出去。
他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我会一直一直原谅你,永远也不会怪你啊。”临花低声嘟哝,“我怎麽会怪你呢。”
那麽绝望的时候,他的感情飞跃而来,灼热亮眼,穿越归墟化为太阳,将他释放出来。
他想一个人的一生其实总是一次被震撼的吧,那样的震撼直击心灵,将你败得体无完肤,从此以後,无论你再牛逼再厉害,却总是忍不住跪下去。
因为那一瞬你被俘虏了啊。
那样巨大的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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