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小右摸了摸冯末的脉,皱着眉头,心不在焉的看看门口。
这两年他也长高不少,身体也比当年强壮,眉眼之间已经成熟很多。
所有人都在成长,都在逐渐变得强大,带着势在必得的欲望,童年时那些欢笑离他们越来越远了。
于希晏推门而入,胸前的那片血红让路小右着实心惊了一下,带着不可思议的口气,“龙一伤的?”
“嗯,”于希晏脱了上衣,露出精壮的身体。不深不浅的一道伤痕,于希晏躲开路小右的手,自己处理了一下,心里不禁佩服龙一,“哼,这个时候还在斟酌伤害我的程度。”转眼看了看还在昏迷中的冯末,不再说话。
只是,他没有注意到,路小右在他身后看他时那怪异的眼神。
赵笋还在九纹阁的时候,路小右跟赵笋并不熟络,但是多少还能说得上话。其实,他们两个人的性格差不多,都很内敛。但是路小右跟很熟的人还能叽叽喳喳些,赵笋则到哪里都是安静的。赵笋出事之后,路小右很同情他,以他对赵笋的了解,就算是凌迟,赵笋应该都不会开口。这件事情多少透着点悬疑。但是他不想揣摩很多,他信任于希晏,比谁都信任。
赵笋半夜醒来,想到的竟然是十五岁那年,他与路小右还有刘曰一起到血池游泳。那时候天还不是很冷,路小右比他小两岁,身子骨甚是单薄,赵笋很担心到了血池里他会出不来,所以一遍一遍的说,“你不要下去了。”说到最后,路小右火起来,把衣服一脱,“扑通”一声跳进去,就再也没了声响。这意外的举动吓得赵笋不轻,在岸上喊了半天,脸都吓白了,正准备脱了衣服去捞,路小右却从水里冒出湿嗒嗒的脑袋,冲他一笑,“我在水里比你强多啦。”
那个笑容,带着血池的凉气,背着阳光,生生刻在赵笋的脑子里。九纹阁的那些旧事,都已经结了疤,此时却重新裂开,流出了鲜血。
龙一发现他不对劲的时候,赵笋已经开始吐血,像是要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一般,呕得撕心裂肺。龙一从未在什么事情上惊慌过,此时却真的乱了手脚,慌得都忘了叫人来帮忙。直接搭上赵笋的脉络,开始输注真气给他。
赵笋一恢复力气就挣脱开龙一的手。龙一给吓坏了,伸手去抓,“别闹……”
“我没事了。”赵笋躲着,肺腑还在疼,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却还是坚持着拿起一边的毛巾擦身上,自己一身血腥,闻着就恶心。
“墨仁玉!”龙一这才想起来还有这号人物可供自己差遣。
墨仁玉推门进来,看见一地的血,明显愣了一下。
“叫人把这里打扫干净,再烧点热水过来。”龙一拿出几件干净的衣服,夺过赵笋手上的毛巾,“你先躺下。”
赵笋力气有限,幽幽看了墨仁玉一眼,带着歉意。这么晚了还搞得大家都不安生,多少是不好意思的。
墨仁玉应着出了门。
龙一伸手摸摸赵笋,“你这是毒发了?身上还疼吗?”
赵笋咬着嘴唇忍耐,微微点头,“就是一阵疼,现在好了。”
“你要是感觉不舒服,就早说,突然这样,吓我一跳。你看,汗都没干呢。真的没事了?”
“就是有点累。”赵笋还在头疼,不禁皱了眉,看到的龙一也模糊起来。
“咱这里不是有止疼的药丸吗,在哪里来着?”龙一起身开始翻找。
“别找了,休息下就好了。”赵笋提高声音。
两人正说着,下人来匆匆打扫了地上的血迹。不多时又抬了个大木桶来,将热水倒进去。这才又匆匆出了门。
龙一扶着赵笋走到桶边,给他脱了衣服。看着细腻带着伤痕的身体,忍不住多摸了两把,却换来赵笋杀人般的眼神。
26
26、26 结局 。。。
这些日子,赵笋想了很多办法遏制身上的毒再蔓延。针也下了,药也吃了,身上的大穴都被封住。中间又吐了两次血,内脏却不再疼得厉害。
龙一哪里都不去,天天守着赵笋。他几近将良草堂搬到了新宅里来,不管白天还是晚上,总是有汤药在熬,搞得整个新宅都是药香。
手下人从祁国搜罗了不少秘方,说是可以解铜绿因。拿到赵笋那里一看,都被否决,有时候能挑出一两味药可以用,大多数都是不能用的。
南国的冬天带着湿热的沉闷,大不如昆仑干爽。这日又是阴天,看着好像要下雨,温度也低了些。赵笋多加了一件衣裳,坐在桌前翻看拿来的药方。他自己心里清楚,身体里的毒根本没有被肃出来,只是现在遏制了毒素的作用。应该有什么药草能将毒素弄出来,但是就是想不出是哪一味。还好,靠着自己的本事还能将这些毒压制住。
这一压,就是半年多。
于希晏赶回昆仑的时候,酒莲的花朵正好凋谢完,只剩下了翠绿的枝叶在血池中摇曳。
昆仑山顶还是寒风依旧,山顶的人也是依旧淡然。
九纹阁闭关两年了,虽然山上的人与之前过的日子没什么两样,但是于希晏的频繁进出,让麒麟隐约觉得,九纹阁出关之时,怕是要有江湖动荡。
果然,这次于希晏回来,还带了一个人。麒麟本来已经想好,他不再插手九纹阁任何事情。于希晏这次来求他,着实费了不少力气。
麒麟虽然不知道冯末是什么人,但是单从他眼神气质上也能猜个几分。江湖侠客的傲气他没有,却是带了凌厉的杀气,手上沾绕的血太多,亡魂的阴森感觉别人看不出来,麒麟却能把握个透彻。
于希晏先去求了两天,不敢说实话,麒麟只是摇头。
这日,山顶难得的没有刮风,天气很好。正阳苑门外被早早的打扫干净,麒麟练了一遍内功,刚收了气,看管院子的人过来说:“宫主,少主在外面跪了一天一夜了,还跪着呢。”
麒麟算算,这也有十天了,再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还是问清楚的好。
“去叫他进来吧。”
于希晏的膝盖还疼着,进了内堂也不敢站,接着跪。
麒麟端了盏茶,背对着于希晏,背影寂寞冷清。“说吧……”
于希晏抿抿嘴唇,“这件事情是因我而起,赵笋中了毒,我不能无动于衷。”
“我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希晏,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做的就是残害同门的事情。”
于希晏点点头,“我知道错了,宫主,你帮赵笋过这一关,我保证,”他举起右手,“绝对不会再伤害同门。”
麒麟怎会不知道,于希晏做这么多,其实也不单单是为了他自己,还为了九纹阁。这么多的事情,掺杂起来,对与错已经难以定论。
“你答应我一件事情。”麒麟放下手里的茶,说道。
“我什么事情都答应。”
“以后不要再去找赵笋的麻烦,最好也不要见他。”
于希晏明显的愣了一下,但是很快点头道:“好,我答应你。我以后不会主动去找他。”
昆仑山顶的雪,这才慢慢的化了。
近一个月来,赵笋感觉自己的身体大不如前。之前虽然还吐血,但是肺腑里还没有灼热的感觉。早上的时候,龙一尚未起床,赵笋到院子里走了走,竟然连这个院子的一圈都走不下来。
龙一发现他的时候,他正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呼吸微弱急促,身上还在簌簌发抖。龙一走上前,心里一阵绞痛,“你怎么出来也不跟我说声?”将赵笋搂在怀里,试了试,身上还烫着。赵笋的高热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赶紧回去,今日的药服了吗?”
赵笋摇摇头,拉住龙一,咧开一个并不好看的笑容,“这里挺好,你陪我坐坐。”一句话说得全无力气,歪过头的时候还能看见项间的那根红绳。
龙一心里着急,已经快半年了,赵笋的身体一天天消耗下去,眼看瘦得还剩一把骨头,做什么都没了力气。于希晏说是回昆仑求解药,这么长时间了,也不见回来。龙一心里暗想,是不是真的无药可解。自己不敢想象没有了赵笋的花都会是什么样子。
自己坐在地上,让赵笋靠在肩头,伸手揉了揉赵笋的头发,“好吧,陪你一会儿。”
“我记得,”赵笋喘了口气,“刚来花都的时候,好像也是这么个季节,早上挺清爽,到了中午就热起来了。”
“嗯。”龙一答应着。
“这都一年了。”赵笋笑笑,“唉……我还以为我能活很久呢,才不过就是二十年而已。”
“说什么呢。”龙一打断他,“说够了没有,我们赶紧回去吃药。”龙一想起身,却被赵笋拉住。
“急什么呀,那药吃不吃都一样。龙一,”话锋一转,盯在龙一眼睛上,“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龙一根本不想谈这么多,皱着眉道:“什么?”
“我死了之后,把我烧成灰,带回昆仑血池,就让我睡在血池里吧。”
龙一忍住心里的难受,“你不会死的,你要好好活着,陪着我。”
“我也想一直陪着你,”赵笋慢慢垂下头,仿佛是很累了,“但是,天意呐……可能是我的报应吧……”赵笋的身体越来越沉,龙一低头一看,竟然睡着了。
赵笋的精力越来越差,总是这样说着说着话就能睡过去。龙一不想,也不敢问这到底预示着什么。
把他抱回房,勉强让他喝了这日的药,看着他安静的睡颜,龙一忽然想到自己在麒麟房里见到他的时候,那是第一次见他。那双璀璨的凤眼还躲躲闪闪不敢看自己。龙一当时还暗笑,这小子胆子真小。
“少爷,袁家来人了。”
龙一头都不抬,“谁?”
“是袁家少爷和小姐。”
“让他们去厅里等着吧。”
“是。”
龙一的目光舍不得离开赵笋,在他脸颊上摸了摸,这才起身。
袁大奇手边的茶一口都没喝,等龙一等得有些焦躁。龙一到了,却是袁酉酉先说话,“前些日子我给赵笋求了一签,还是上上签呢。”说着拿出一个小符,“这是庙里的人给我的,你给他戴上。”
龙一接到手里,“谢了。”转眼看向袁大奇,“你们来不会就是为了给我这个吧?”
“当然不是。”袁大奇这才开口,“你可知道,冯末死了。”
龙一手里捏着护身符,“这个我当然知道。”
“你知道?”想了想,“也对,你怎么可能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有十几天了。”
“没有什么打算?”
这话说出来,颇有些准备后事的感觉。冯末死在昆仑,很明显,麒麟都对他的毒束手无策,赵笋恐怕是没希望了。
龙一的表情看不出什么变化,“没有,走一步算一步吧。”赵笋的毒若是解不了,他就陪他去昆仑血池。只是这个想法从来没有说出来过。
到了晌午,赵笋醒过来,恰看见龙一的一个背影,站在窗边,盘着双臂正在沉思什么。
龙一听到声响回身过来,“醒了?饿不饿?”
赵笋摇着头坐起来,“就是感觉身上很沉。”揉了揉眼睛,“还是很困。”
龙一就着床沿坐下,搂过赵笋,浅浅的吻到赵笋额头上,触到温热的皮肤,难过得皱了眉,却没让赵笋看到。
赵笋笑笑:“这是干什么?”说着就挣扎着起身。却被龙一一把按住,贴在他耳边道:“赵笋,你要好好活着,只要你活着,我就没事,你如果死了,我陪你睡在血池里。”
赵笋脸上的笑容僵住。他很少流泪,这日却哭了,眼泪簌簌似三月的春雨。他趴在龙一肩头,泪水湿了大片衣服。龙一只是轻轻抚着他的背,任由他发泄。等他哭够了,这才找锦帕给他擦脸。
“我叫厨娘做了不少菜,你多少吃一点。”
“好。”赵笋不想让龙一难受,能吃多少他就忍着吃多少。
两人一整日都没出新宅半步路,到了晚上,赵笋还是累,早早的躺在床上,却不睡。龙一端来药,就着糖水喝了,两人坐在床上闲聊着。
“我小时候,父亲请了花都的师傅教我认字。那时候墨仁玉跟我一起念书,没成想,他倒是学的比我快。”
“跟我一样,师傅让我们去血池游泳,刘曰学的也比我快。我那时候胆子小,总不敢下水。”
“你想回昆仑吗?”
屋里光线不亮,看不清赵笋的表情,只是隐约听到他叹一口气,“我怎么还有脸再回去。”
“那件事情本不是你的错,怎么不能回去。你若是想回去,明日我就陪你去。”
“不用了,在哪里都一样,花都也很好,我很喜欢这里。这半年多你都不怎么去燕门了,没事吗?”
“林原夕守在那里呢,若是有事情他就来告诉我了。不过近几年燕门收敛很多了,没有什么棘手的事情。”
“那就好,不然又要给你爹说我拖你后腿了。”
“怎么会呢,我爹这就算是接受你了。所以啊,你要好好活着。”
“嗯,”赵笋吃吃笑着,“我一定,使劲活……”
龙一觉得他语气有点怪,转头一看,赵笋脸色通红,喘得厉害。他每次吐血都是这样。龙一紧张起来,“怎么了?又要吐?你真是,不舒服就早说……”边念叨着边扶他到床边。赵笋弓着身子趴在床边,张口就是一口暗黑色的血。
龙一一手抚着赵笋脊背,一手搭上他的手腕就要传真气给他。却给赵笋一把挣开,虽然虚弱,却带着不容反驳的似是有些生气的口气,“不要再浪费真气了。”
“好好好,”龙一顺着赵笋的意思,“你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再吃药?”拿过一边的帕子给他擦脸。手上力道很轻,仿佛赵笋是面做的,一用力就是弄坏一样。
这就是于希晏站在门口看到的一幕。心疼得几近崩溃。
于希晏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也有心软的一天。当年在昆仑设计赵笋的时候,看着他离开梅林的背影的时候,到龙辛面前进言的时候,甚至找人去暗杀赵笋的时候,他都不曾心软。他只知道一个道理,无毒不丈夫。要想得到自己想要的,就要努力,就要想尽一切办法。从小到大这一招都很有用。
可是对于赵笋,在昆仑的时候,知道他对自己的情感,怕被别人知道之后影响自己在九纹阁的发展,所以请缨去了幕国。从幕国回昆仑之后,还是担心他会影响自己的判断力,所以设计他,让他离开。可是,他真的离开了,才发现,原来自己是那么在乎他。想再带他回昆仑时,他已经跟自己划清了界限。那时候,他也恨,只希望让赵笋知难而退,却不想,到了这一步,终究是自己弄巧成拙。
于希晏站在门口,一下子想了很多,不知进退。
“于师兄……”赵笋先看到他,叫出声来,声音弱不可闻。
于希晏迈进房内,能清楚地感受到龙一身上的杀气。龙一虽然想杀他,却按捺住了,但还是忍不住将赵笋护在身后。“于少主,进门先敲门的道理,你不会不知道吧?”
于希晏已经没有什么兴趣跟龙一说话,只是愣愣看着赵笋的脸,还有地上暗黑的血。
赵笋拉过龙一的手,摇摇头,让他放心。这才看着于希晏,“于师兄,好些,日子,没见你了。”
于希晏却忍不住摸过赵笋的手,顾不说上别的,“我去昆仑给你找到解药了。”
天边一轮圆月缠了半身的乌云,整个新宅笼罩在一片暗影里。花都的盛夏正悄悄来临,郊野的荷花无声绽放,一切都美好得不可思议。
……
祁国的秋天的确是凉爽。祁都尤其靠北,到了晚上显得更凉。
在祁都最好的客栈里,顶楼的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