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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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鬼-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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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笃志突然发现自己的视线离不开这条道路了。最近只要来到这一带,笃志就会站在路旁一直望着通往山入的道路。
   (该去送货了。)
   现在不是摸鱼的时候,否则回家之后就有得受了。一想到父亲盛怒的脸庞,笃志突然感到十分厌烦,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非得过得这么痛苦不可。然而在父亲面前,笃志却还是只能乖乖的当个苦力,这种没出息的感觉顿时让他自暴自弃了起来。只见他货也不送了,直接将车子骑上村道,朝着山入的方向疾驶而去。
   狂催油门的笃志没多久就来到上外场的尽头,短短的路程让他根本感受不到飙车的快感。两侧种植着枞树的道路在眼前展开,笃志不由得降低了速度。
   义五郎死了,而且死状十分凄惨,感到大快人心的同时,笃志也觉得有些毛骨悚然。他想起围在店门口的自动贩卖机买果汁喝的小孩子所说的话。走在这条路上的人都会碰到一个浑身是血的老头子,那个老头子全身上下都是缝补过的痕迹,身体还少了好几块。他只要在路上碰到人,就会问对方知不知道他少掉的那几块在哪里。
   (真是莫名其妙。)
   义五郎生前是个胆小鬼,死后才没胆子出来吓人呢。就算真的跑出来了,也顶多是站在路旁跟来往行人抱怨罢了。笃志内心虽然觉得可笑,孩子们的传言还是让眼前通往山入的道路蒙上一层阴森的气氛,还透露出难以言喻的诡异。整条道路覆盖在枞树的阴影之下,即将西下的夕阳更让通往山入的道路显得阴暗无比。
   (山入……)
   死、尸体、消失的部落、无人。
   义五郎的血痕应该还在原地吧?尸体的痕迹应该没人动过吧?
   笃志打了个冷颤,一股寒意从背脊直窜脑门。为了证明自己并不害怕,笃志很想进入山入。
   (不行,该回去送货了。)
   脑海浮现父亲暴怒的模样,然而笃志却依然朝着山上骑去。两旁的树影让周围顿时暗了下来,整条路显得更是阴森。转过一个弯道之后,前后左右都是枞树,别说人了,连一辆车子也看不到。
   这时笃志突然看到有个物体跳了出来,就在笃志的左手边,面向北山的草丛里。惊慌失措的笃志顿时失去平衡,连人带车摔倒在地,耳边听到清脆的玻璃碎裂声,浓郁的酱油香气以及酒味扑鼻而来。
   “搞什么东西!”
   笃志怒斥一声,从地上爬了起来。幸好当时的车速并不算快。环视四周的笃志很快就看到一只瘦弱的野狗正趴在地上瞪着自己。野狗露出白色的尖牙,喉头还不是发出低吼。
   “可恶的野狗!滚开!”
   笃志大力挥手,想赶开野狗。这个挑衅的动作让野狗趴得更低了。笃志马上站了起来,飞也似的跑到机车旁,那只野狗也跟着扑了上来,咬住笃志的脚。野狗咬着牛仔裤的裤脚拼命甩头,笃志用另一只脚将野狗踢开,扶起倒下的机车打算发动引擎,这时脚踝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原来是那只被踢开的野狗又咬了上来。
   急火攻心的笃志没头没脑的朝野狗踢去,没多久就把野狗踢开了,脚踝顿时传来一股锥心刺骨的烧灼感。被踢开的野狗又将身子放低,周围的树林里也传来分开草丛的沙沙声,以及其他野狗的低吼。笃志二话不说立刻跨上车子,掉转车头朝着作势扑过来的野狗直冲过去。这时草丛里的其他野狗也扑了上来,不过都没咬中笃志。
   笃志扭开油门一路狂飙,嘴里还不时咒骂刚刚那些野狗。好不容易骑到上外场,立刻沿着村道回到店里。
   狼狈不堪的笃志回到店里之后,立刻被父亲臭骂了一顿。笃志向父亲展示腿上的伤痕,父亲问了一句腿上的伤是怎么来的,无暇深思的笃志马上把事情的原委跟父亲诉说一遍,想不到却换来父亲的两大巴掌。父亲责怪笃志不该在送货的时候摸鱼,更不该把客户订的货弄成这样。
   “只不过是被野狗咬了一口,就像见鬼似的拼命跑回家,我从来没看过像你这么没出息的家伙。”
   父亲骂完之后觉得意犹未尽,还重重的朝着坐在地上的笃志踢了两脚。
   “给我滚去医院敷药!万一机车出了什么问题,你就自己看着办吧!两瓶日本酒和一瓶酱油的钱,就从你下个月的零用钱里扣!”
   八月二十一日的清晨,敏夫被一通电话吵醒。睡眼惺忪的敏夫勉强自己爬起来接电话,刺耳的铃声让他感到十分不快,他不明白为什么大家连放假日的早上都不肯放过他。拿起话筒的一瞬间,敏夫突然有种熟悉的感觉。记得前阵子才在同样的时间被电话铃声吵醒,敏夫直觉今天这通电话铁定也不会是什么好事。
   “尾崎医院。”电话那头传来女人的声音。对方既紧张又急迫的说话声听起来十分熟悉。“请问你是哪位?”
   “敝姓田茂,上外场的田茂。”
   女人的声音十分清晰。
   “嗯……有什么事吗?”
   敏夫坐起上半身,从枕边拿了根香烟。村子里姓田茂的人很多,上外场的田茂家也不只一户,然而却只有一家自称是“上外场的田茂”,那就是位于上外场的田茂超市。声音听来不是田茂聪美,而是她的女儿悠子。
   “后藤田家的阿吹去世了,我想应该死了才对。”
   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敏夫拿着打火机准备点燃香烟的手停在半空中。
   “你说什么?”
   “今天早上‘千草’休息站的阿妙跑来,说阿吹的情况有点不太对劲。于是我们就跟她一起到后藤田家,才发现阿吹全身冰冷,也没有呼吸和心跳。可以请院长来一趟吗?”
   “我马上过去。”敏夫将还没点火的香烟往烟灰缸一丢。“你们在阿吹家等我,什么东西都不要碰,懂吗?”
   听到悠子回答的声音之后,敏夫立刻挂上电话,心中浮现出“怎么又来了”的念头。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了。
   没错,的确不是第一次。后藤田秀司过世的时候,也跟现在的情况一模一样。
   敏夫赶到位于上外场的后藤田家时,看到田茂悠子、悠子的父亲田茂定次、以及“千草”休息站的矢野妙正站在廊缘之外。廊缘的其中一块遮雨板被卸了下来,阿妙就坐在廊缘的开口,悠子和田茂分别站在两旁。
   “院长。”敏夫走下车之后,定次立刻迎了上来。“真是不好意思。”
   “好说。”敏夫微微点头,看着坐在廊缘之上的阿妙。
   “是阿妙先发现的吗?阿吹人在哪里?”
   阿妙指向屋内。
   “在寝室里面。”
   敏夫点点头,请阿妙站起来。
   “请你带路吧。这片档雨板是你卸下来的吗?”
   “不是,我来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在外面叫她也没反应,当时觉得情况不对劲,才走进去找她的。”
   敏夫拍拍阿妙的肩膀,点点头表示明白。现在正值盛夏时分,阿吹大概是为了通风,才会将挡雨板卸下来,这在村子里面是很常见的现象。
   神情紧张的阿妙走在前面,带领敏夫穿过饭厅直通玄关。玄关之后是摆设佛堂的客厅,佛堂前面摆满了鲜花素果,应该是用来祭祀才刚过世不久的秀司。阿吹的寝室就在客厅旁边。寝室里面铺着一床棉被,阿吹就横躺在棉被上面。
   床铺四周没什么异样,棉质睡衣的衣摆微微掀起,衣着还算完整。薄薄的凉被折成两折,整整齐齐的盖在肚子上面。现场没有打斗的痕迹,阿吹也没有挣扎的迹象,敏夫在一瞬间还以为遭受丧子之痛的阿吹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其实从医院一路开车过来的途中,敏夫就认定阿吹应该是自杀的,可是床铺附近却找不到任何药物。
   跪坐在床边的敏夫打开公事包,同时示意矢野妙坐下。
   “你大概是什么时候到的?”
   “呃……大概一个小时之前。我出门的时候大概是九点半。”
   “你在屋外叫了几声之后,就直接进入屋子吧?然后呢?”
   “当时我还以为阿吹的身体不舒服。其实她从星期四开始就不太对劲了,看起来懒洋洋的,所以我昨天也跑来探望她,结果她就躺在床上了。”
   “星期四:十八日吗?”拿出听诊器的敏夫反问阿妙。“你说她身体不舒服,可以说清楚一点吗?”
   阿妙有些不知所措。
   “就是看起来懒懒的而已,也没什么食欲。”
   “昨天呢?”
   “好像一直在睡觉。我来了她也不知道,叫她也没反应,就像今天一样,连遮雨板都没装上去……”
   敏夫点点头,示意阿妙继续说下去。阿吹的体内静悄悄的,原本该有的声音全都消失不见。
   “我来到床铺旁边叫了她好几次,她才睁开眼睛。然后我跟她说她的状况比星期四那天还要糟糕,问她要不要请院长来看诊,结果阿吹说不必了。现在回想起来,当时阿吹好像在说梦话似的,一下子说棉被怎样怎样,一下子又说什么泥巴之类的,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不过她倒是十分斩钉截铁的表示不要看医生,而且说的十分清楚。”
   “哦?”
   “当时正是星期六下午,已经过了医院的看诊时间,再加上阿吹她说不要看医生,我也不好意思请院长特地过来一趟,所以就想等晚上再看看情况好了。阿吹当时好像发烧了,还爬起来喝了好几次水,不过就是不肯吃我煮的稀饭。我看她好像很累的样子,就跟她说我明天再过来一趟,然后就回家了。想不到今天早上居然就……”
   “大概烧到几度?”敏夫询问阿妙,口气有点不耐烦。
   “三十八度五左右。”
   “今天早上你移动过房间里面的东西吗?”
   “没有。”阿妙摇摇头。
   “叫她也没反应,而且还全身发冷,连个呼吸也没有,当时我就觉得事情不妙,偏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于是我跑到饭厅,想要打电话叫救护车,后来才想起救护车不载死人,万一阿吹真的死了,打电话叫救护车也没用,不如打电话给院长好了。可是我也不确定阿吹是不是真的死了,很想找个人来确定一下,可是左邻右舍都还在睡觉,我也不好意思打扰他们,所以就打算回家跟女儿商量,走到田茂超市前面的时候,刚好碰到了悠子。”
   敏夫叹了口气。为什么昨天不带阿吹来看病?为什么发现阿吹意识模糊的时候,不立刻叫救护车?为什么当时不立刻联络医院?敏夫很想好好数落阿妙一顿,可是现在说这些也于事无补。
   “院长,阿吹她……”
   “她已经死了。”
   敏夫的口吻十分冷淡。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总是习惯以自己的认知来代替医生进行诊断,延误就医时间不说,严重的时候甚至会害患者无辜送命。秀司的印鉴不远,如今阿吹又落得同样下场,敏夫实在难掩内心愤慨。身体不舒服就应该看医生,偏偏老一辈的村民总是以不想打扰医生、或是不想大惊小怪为理由,放任患者的病情恶化,最后落得回天乏术的结局。这时敏夫突然想起,村迫三重子又何尝不是如此。
   “昨天又没有出现咳嗽的状况?”
   “没有,没特别注意。”
   “有没有上厕所?”
   “我在的时候,她一直躺在床上。”
   “有没有说她哪里不舒服,或是特别难过?”
   “当然没有。”阿妙猛摇头。
   “如果她这么说,我就会请院长过来了。昨天阿吹一直在睡觉,虽然不时说出一些呓语,可是我看她烧得并不严重,所以才判断她可能只是很疲倦。”
   敏夫不语。呼吸停止、心跳停止、没有血压。瞳孔放大,照射强光也没反应。全身僵硬,而且还不是普通的僵硬。
   “死亡时间大概是昨天晚上,应该是午夜之前。”
   死亡时间已经超过十二个小时了,大概是昨晚十点左右。
   “昨天晚上?”
   敏夫把脸凑到阿吹的嘴边。没有什么异臭。暴露在外的颜面以及手足并没有特别的外伤或是疤痕,顶多只有老人家比较常见的色斑,或是蚊虫咬伤的痕迹而已,其中有几处小伤口还出现化脓的情况。比较异常的是身上有若干浮肿。敏夫将手指插入阿吹的发丛当中检查头部,也没发现任何外伤或是肿瘤。
   眼角膜的混浊情况还不算太明显,放在胸前的双臂已经完全僵硬,扳也扳不开。敏夫将盖在腹部的凉被拉开,掀起睡衣的衣摆。阿吹身上穿着夏季衬衣,掀开之后只看到苍白的皮肤上面布满淡淡的尸斑,用手指压下去之后也不会消退,看来应该已经死亡十二个小时以上了。床铺以及内衣上面都没有见到失禁的现象。
   敏夫看不出任何异常的状况,只能确定阿吹的死因来自身体内部,与外伤完全无关。阿妙表示昨天待在这里的时候,都没看到阿吹起身如厕,然而尸体也没有失禁的现象,这其中似乎透露出些许的不寻常,若非十分严重的乏尿,就是完全无尿的状态。加上尸体表面呈现出轻微浮肿,敏夫推断阿吹的死因恐怕是肾功能衰竭,意识模糊的情况更为尿毒症或是高钙血症的可能性背书。
   “院长。”一旁的田茂悠子忍不住说话。
   “阿吹到底得了什么病?”
   “可能是急性肾功能衰竭,不过真正的死因还是要等到解剖之后才知道。”
   “原来如此。”
   悠子的表情十分复杂,她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才好。父亲定次也好不到哪儿去,恐怕在场的所有人都有相同的感觉。阿吹才刚刚失去兄长和儿子,本身的年纪也不小了,接二连三的打击早就让她心力交瘁,大家都在担心她会不会走上自杀的不归路。事实上若对外宣称阿吹是自杀身亡,也不会有人感到奇怪。
   “阿吹的年事已高,再加上接连好几天都是酷热天气……也难怪会发生这种事。”
   定次自言自语,仿佛在替自己找个合理的解释。阿吹的死因其实与岁数和天气无关,只要提早就医,急性肾功能衰竭根本不会致人于死地。然而敏夫并未将心中的想法说出来。
   “治丧主委是中外场的小池先生吧?找个人先跟他联络一声,寺院那边由我来联络就好。”
   离开后藤田家之后,敏夫走在炙热的柏油路上。
   后藤田秀司、村迫秀正、后藤田吹,就在短短的半个月之内。
   敏夫告别上外场的部落,以手帕拭去额头的汗水。
   (村子被死亡所包围……)
   纤细敏感的多年好友曾经说过这句话,如今敏夫感到整个外场村似乎真的被不知名的物体团团围住。
   (有事情要发生了。)
   “……不可能。”
   还会发生什么事情?
   日本全国到处都看得到像外场这种逐渐走向死亡的山村,村子里的人个个过着数百年如一日的生活,一点变化也没有。更何况这里是有如一滩死水的乡村,又不是走在时代尖端的大城市,有的只是无益又无害的永恒不变罢了。敏夫实在看不出这种万年不变的村子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然而,敏夫却无法挥去心中的异念。
   “他们的死法几乎一模一样,好像是被同一种东西害死似的。”
   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静信正打算将桌上的稿纸摊开。他制止打算接听电话的池边,自己拿起话筒,耳边顿时听到敏夫的声音,语气有些僵硬。
   “敏夫吗?有事啊?”
   敏夫的回答十分简短。
   “阿吹死了。”
   静信说不出话来,脑中浮现出“自杀”二字。年迈的阿吹在今年夏天连续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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