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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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鬼- 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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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敏夫的回答十分简短。
   “阿吹死了。”
   静信说不出话来,脑中浮现出“自杀”二字。年迈的阿吹在今年夏天连续失去儿子和兄长,如今已是八月下旬,傍晚时分的凉风充满了初秋的萧瑟。白天虽然依然酷热难耐,日出日落间却令人不由得感到季节的变换,一连失去多名亲人的老婆婆在这种气氛的催化下,也难怪会走上绝路。
   仿佛察觉静信的心思一般,敏夫继续说下去。
   “不过不是自杀,我想应该是急性肾功能衰竭。昨天晚上去世的,今天一大早就被下外场的矢野妙发现。我才刚从后藤田家回来而已。”
   静信低头无语,喉头仿佛被一团物体哽住了一样说不出话。一旁的池边直盯着静信,仿佛察觉事态不对。
   “我请他们通知治丧主委,对方可能等一下就会跟你连络。”
   “……我明白了,谢谢。”
   “嗯,就这样。”挂上电话的敏夫令人感到格外冷漠,说话的语气不带半点感情,十分的公式化。静信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坏消息,他并不感到特别惊讶,却又无法保持平常心,或许电话那头的敏夫也有同样的感觉。
   “发生了什么事?”
   看到静信放下电话之后,池边连忙询问。
   “后藤田家的阿吹过世了。”
   “什么?”池边大为震惊。
   “难道……”
   “听说是肾功能衰竭而死。昨晚过世的,知道今早才被人发现。”
   看到池边露出宽心的表情,静信才知道原来他也跟自己有同样的猜想。这时鹤见和光男快步走进办公室,察觉气氛不对的两人立刻开口询问。当他们听说阿吹过世之后,鹤见马上问了一句“是不是自杀”,等到明白阿吹的死因之后,鹤见跟光男两人对望了一眼。
   “……怎么又来了?”
   令人窒息的沉默笼罩办公室,梗住静信喉头的物体也正是这句“又来了”。这已经是今年夏天的第七件讣文了,而且全都集中在这短短的半个月之内。秀司、山入的那三人、小惠、义一,再加上阿吹。
   光男率先打破沉默。
   “看来今年夏天不太寻常,搞不好事情还没完呢。”
   静信看着光男,脸上难掩讶异的表情。
   “还没完?”
   “对啊,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话才刚说完,光男立刻露出尴尬的笑容。“那时副住持还太小,大概不记得了吧?”
   “嗯,我还有印象。”鹤见表示同意。“大概是二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吧?梅雨造成山洪爆发,在河边玩水的两个孩子就这样丢了性命,之后就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情,全都跟水边有关。”
   “对对对,老住持也是在那年入秋的时候去世的。”
   光男十分感慨,旁边的鹤见立刻瞪了他一眼。
   “说这种话太不吉利了。”
   “啊……对不起,我没那种意思。”
   池边婉转的说出心中的疑惑。
   “老住持的往生也是跟水边的意外有关吗?”
   静信露出苦笑。
   “不,祖父死于胃癌。”
   看着一脸释怀的池边,静信不由自我解嘲起来。没错,就是这么回事。无论是好事还是坏事,都会接二连三的发生。即使事情的发生符合机率法则,人们还是会对坏事留下深刻的印象,人的死亡更是难以忘怀。
   就长远的眼光来看,那一连串的坏事其实也可以用机率法则来解释,然而村民还是很容易就会产生接二连三的印象。而且一旦有了这个先入为主的观念,原本稀松平常的事实就会被夸大扭曲为百年难得一见的怪异现象。刚刚鹤见表示二十几年前有好几个人死于水边的意外,然而静信的祖父其实是死于胃癌,鹤见也不是忘了老住持的死因,却还是在“水边意外”的既成印象诱导下模糊了真相。
   静信叹了口气。死亡是乱数决定的,每个人的死亡都有其原因,彼此之间也未必有所关联。然而人们总是将这些毫无相关的个体结合在一起,让他们产生关联。这种结合的意义不是自然存在的,而是人们所赋予的。就拿星座来说吧,明明是毫不相干的独立星体,却在人类的认知之下被串在一起,还被赋予了人类自以为是的意义,村民对死亡的看法就跟古人对星座的认识差不多。
   死亡不是连续的,只是以会让人以为是连续的表达方式呈现出来罢了。阿吹已经是年近七十的老人家了,生前还请人整理自己的墓地,表示她早已作好随时面对死亡的准备。再加上连日酷热的气候,连续失去兄长和儿子的打击。这对年迈的阿吹来说都是精神上的折磨,更加速了原本就年老力衰的她死亡的脚步。
   阿吹的死十分理所当然,没什么好讶异的。
   然而静信的潜意识中,却觉得这似乎是自己在安慰自己的看法。
   (为什么?)
   静信凝视自己的内心,发现隐藏在心中的不安。小惠去世的时候,他也感到同样的不安和莫名的恐惧,义一去世的时候,他也感受到不祥的预感。静信十分明白自己面对的是不正常的死亡,因此才努力寻求将这些死亡正常化的借口。
   (……真是如此吗?)
   一种说不出来的冷静,仿佛早已料到会有这种结果。原来是阿吹,静信心想。不是清水、不是宽子,也不是德郎。
   小惠葬礼那天的景象清晰浮现在静信的脑海,看起来老了好几岁(仿佛随时会离开人世)的德郎和宽子,像后藤田吹一样躬着身子伏在地上的背影,以及扶着德郎的背心一直低头不语的武雄。共同承受着痛失爱女(或是爱孙)的打击的他们,令静信感到无法言喻的不安全感。
   ——爱哭的人会被魔鬼抓走喔。
   不是清水,也不是宽子,更不是德郎。
   原来是后藤田吹。
   大川义五郎死了,村迫秀正死了,三重子也死了。秀司死了,小惠死了。完全没有顺序可言,就像秀司早一步先母亲而死,就像年纪轻轻的小惠竟然与世长辞,死亡似乎在村子里无限蔓延。
   静信的脑海浮现出了“污染”二字。不寻常的死亡正在污染死者的近亲。
   清水平安无事,宽子和德郎也未传出不幸。三重子死了,阿吹死了,一个是秀正的妻子,一个是秀司的母亲,再加上义一。
   毫无抵抗力的人正紧密的结合在一起。
   静信握紧双手。这是传染病。
   封闭的土地、自成一格的社会、错综复杂的地缘与血缘、土葬的习俗。
   一旦传染病开始蔓延,整个村子势必会走上灭亡之路。
  本卷 名称:第二卷 来自深渊的呼唤
  第一章
  后藤田吹葬礼后的第二天夜里,静信穿过墓地造访尾崎医院。准备室的灯光早已熄灭,不过面向庭院深处的那扇窗户倒是灯火通明。一楼最角落的房间就是敏夫的卧室。
   静信绕过院子里茂盛的灌木丛,朝着庭院深处前进。蕾丝窗帘后敏夫的卧室是静信十分熟悉的景象。卧室原本是医院的接待室,静信已经忘了敏夫的房间突然从二楼被移到这里时,到底是小学几年级。虽然这间房间比之前那间来得宽敞,不过敏夫似乎对“二楼”有些不舍与留恋。——没错,这并不是敏夫的意思。虽然当时静信只是个孩子,却也十分清楚孝江把敏夫的房间移到一楼的理由,静信直到现在仍然对敏夫十分歉疚。带着些许的罪恶感,今晚静信一如往常地伸手敲敲房间的玻璃窗,坐在床边的敏夫立刻抬起头来,示意静信赶快进来。
   “嗨。”
   从房间的杂乱可看出敏夫过去的故事。从小学时就不曾移动过的单人床跟书桌。即使原本塞满了书架的参考书变成了医学书籍、矮柜里面的玩具和唱片也被一瓶瓶的洋酒所取代,静信也一点都不觉得这些转变有任何突兀的地方。
   “来一杯吧?”
   敏夫拿起酒杯,打开房间里的小冰箱。这个小冰箱是敏夫回来继承医院之后唯一添购的家电。也不等静信回答,敏夫就在另一只高脚杯里面加入冰块。
   “这么晚了,找我有什么事?”
   敏夫边斟酒边问道,语气听起来有点放做轻松的味道。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启齿的静信,只好盯着手中的酒杯不发一言。敏夫干脆就盯着荧光屏幕上向来不感兴趣的电视节目,点燃手上的香烟。
   “……村子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什么事’是什么?”
   “先是秀司,然后是山入的那三个人,紧接着是小惠、义一以及阿吹。你不觉得才一个夏天就死了这么多人很奇怪吗?”
   敏夫的回答十分不以为然。
   “去年夏天村子里死了四个人,今年也不过比去年多三个而已。天气一热老人家的体力本来就会变差,久病缠身的老人家更容易出状况。再说今年夏天比往年热得多,不必大惊小怪吧。”
   “我不是在跟你说这个。”
   每年村子里死了多少人这种事,身为僧侣的静信清楚得很,不必敏夫来提醒。
   “村子里不少老人家都像义五郎一样隐疾缠身,更不乏像义一那样久病在床的病人。每年总是会有几位老人家离开人世,这几年一路看下来,倒也习惯了。不过像秀司那种正值壮年的人就不一样了,他又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好端端的壮年人怎么会突然病死?”
   敏夫回答的语气更加的不以为意了。
   “秀司本来就是成人病的危险族群,随时都有可能罹患癌症、心脏病或是脑中风,也不是全无猝死的可能。”
   “那小惠又怎么说?我知道年轻人不是全然没有猝死的可能,以前发生过类似的个案,未来也有可能再度发生同样的悲剧。可是半个月来一连死了那么多人,这样正常吗?阿吹的年事已高,随时都有可能发生什么问题,她也明白自己的健康情形,所以早就将自己的墓地整理好了。如果罹患急病而死的只有她一个人,倒还可以视为正常的个案,一点也不足为奇。可是就在半个月之前,阿吹正值壮年的儿子也死了。秀司不但身强体壮,而且也没什么宿疾,却莫名其妙的死了,半个月后母亲也跟着走了。他们两个都走得十分突然,连住院治疗的机会也没有,这还能说是正常现象吗?”
   “也不是全然不可能。儿子先自己一步而走,年迈的母亲当然会感到万念俱灰。”
   “亲哥哥去世的悲痛都忍过来了,还有什么不能承受的?”
   静信凝视着敏夫,却只看见他若无其事的看着电视节目。
   “村迫秀正也是年纪一大把了,随时都有可能离开人世。若猝死的人只有秀正,我也不会觉得奇怪,义五郎和三重子的情况也一样。然而三个住在同一个部落的人几乎同时死去,然后正值壮年的外甥也跟着过世,半个月之后,连亲妹妹都离开人世。这些人全都没有就医的机会,我们甚至连他们到底哪里不舒服都不知道,而你却认为这算是正常状况?”
   敏夫没有回答。刺鼻的烟味似乎让他感到烦躁,只见他眉头深锁不发一言。
   “个别检视他们的死亡的确找不出什么疑点。老人家的过世本来就很常见,年轻人的猝死也是时有所闻,若只有一两个人去世,或许还没什么好奇怪的。可是短短半个月之内一连死了那么多人,这种不寻常的连续性难道没有任何意义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
   “……是不是瘟疫?”
   静信的质疑让敏夫不由自主地将视线从电视屏幕上移开,然后把手中的烟头捻熄。
   “你的说话可真复古。”
   敏夫幽了静信一默,转低了电视机的音量,然后从茶几下方拿出一叠资料。
   “今年夏天的确死了不少人。”
   敏夫的手指划过一份又一份的资料。
   “死者以老人居多,就算将原因全归咎于异常炎热的天气,也有点说不过去。就我所知,在半个月内村子里共有七名村民接连死去,其中包括大川义五郎、村迫秀正、村迫三重子、后藤田秀司、清水惠、安森义一及后藤田吹。”
   静信点点头。
   “那么去年一整年总共死了多少人呢?就我所知只有八个人而已,其中有五个人的死亡证明书是我开的,另外三人的死亡报告则是由沟边町的医院转来的。就算村子里还有我不知道的死者,总共加起来也不会超过十个。外场村的平均年龄比全国标准还要高出不少,算是偏高了,相较于去年村子里只有不到十个村民死亡,今年夏天从八月上旬到中旬间,死亡人数就已经直逼去年度的总和了。即使光从数字来看,这也绝对不是正常的现象。”
   “嗯。”
   “问题还不只如此而已。秀司的死因至今未明,表面上虽然是死于心脏衰竭,事实上没人知道他确实的死因。义五郎如此,秀正也是如此,小惠和阿吹更是如此,这五个人全都死得十分突然,而且还死得莫名其妙。警方虽然将三重子婆婆的遗体送去解剖,也没得到令人满意的答案。这七个人当中唯一确定死因的,大概只有义一而已。”
   敏夫轻轻拍了拍手中的资料。
   “这种现象实在诡异,而且秀司诗秀正的外甥,阿吹则是秀司的母亲。山入那三人彼此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却像一家人似的生活在一起。在死因不明的六人当中,只有小惠跟其他的死者完全没有牵连,其他五人的日常生活都没有交集。从这点看来,这一连串的死亡似乎与传播扩散的倾向,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们都是了某种传染病。”
   静信深深叹了一口气。不明的情况固然令人感到不安,水落石出之后却也未必让人感到舒坦。对于村子来说,这个答案无疑是一项最沉重的打击。
   “万一真是传染病,那可就麻烦了。”
   村民的人际关系就像渔网一样紧密地结合在一起。村子里的人家也几乎没有埋设污水下水道,虽然在兼正的争取之下,沟边町拨出经费协助外场村设置污水处理设备,然而还是有少部分的家庭废水直接排放到河川之中。即使自来水管早已假设多年,大部分的村民还是习惯抽取地下水,住在深山里的居民甚至直接将山泉水当成饮用水。村民的墓地遍布村子附近的丘陵,外场村至今仍然保留土葬的习俗。
   面对静信的质疑,敏夫只是轻轻的摇摇头。
   “不见得就是传染病,现在还言之过早。”
   “可是……”
   “先别急着下结论。”敏夫压低了声音。“人不是神仙,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有了预设立场反而会影响判断力,导致事态更加严重。”
   “说的也是,我太急躁了。”
   “以目前的情况而言,的确很像是传染病,然而没有人敢下定论。目前根本找不出症状相符的传染病,连个病名都想不到,只能说情况尚未明朗而已。这种病可能有传染性,也可能没有传染性,可能是病毒所引起的,也有可能是细菌所引起的,更不能忽略寄生虫传染的可能性,或是集体食物中毒的可能。所以我只能说村子里发生了异常状况,除此以外一概无法确定。”
   静信点点头。
   “问题的症结就在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当务之急就是找出短时间之内村民大量猝死的原因。”
   敏夫将病历表从资料堆里翻了出来。
   “我在八月十二日那天前往清水家替小惠看诊,小惠是前一天,也就是十一日病倒的。据说从搜山那天起,小惠的状况就一直不太好,因此我判断十一日那天就是她发病的日子。十一日之前的那几天,小惠并没有什么明显的症状,至少她的家人没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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