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得正好。院长今天有没有提到高见家的事情?”
“派出所的高见家吗?好像没有。”
律子已经听说高见警官过世的消息了,这件事在护士之间引起一陈骚动。大家都感到十分忐忑不安。不过律子倒是没听说高见家出了什么
“院长是防范委员之一,我还以为他知道什么内幕消息……咖啡吗?”
“我要冰咖啡,顺便来份午餐。对了,高见家到底出了什么事啊?”
长谷川和田代对望一眼。沉默了一阵子之后,才由田代开口回答。
“高见家搬走了。”
律子的神情有些讶异。
“那天晚上高见太太从医院回来。向大家表示高见警官已经去世了之后。就带着两个孩子坐车离开,一直到现在还没回来。如果要办丧事的话,我们这些街坊邻居都很愿意帮忙,即使高见太太委托镇上的葬仪社处理。我们也想在高见警官的灵前上香致意,可是高见太太那天晚上离开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唔……”
“昨天晚上派出所突然传出灯光,大家都以为高见太太回来了,结果出门一看,赫然发现印有高砂松标志的卡车就停在派出所门前,有个没见过的年轻小伙子待在里面,就是没看到高见太太和两个孩子的踪影。”
“搬家公司的卡车吗?哪有人在晚上搬家的?”
“就是说啊,药房的森先生说当时已经快要十二点了呢。”
“不会吧?都那么晚了……”
“嗯。那个姓佐佐木的年轻人是接替高见警官的新任驻警,他说高见警官好像要在老家举行丧事,而且高见太太还拜托佐佐木警官帮忙搬家——说是既然已经有人接任了,他们就不应该继续住在那里。不过打包搬走的只是一些私人物品而已。大型家具还在派出所里面,好像是佐佐木警官请高见太太留下来的样子。”
“真是突然。”
“可不是吗,连跟大家打声招呼都没有,就这样一声不响的搬走了。高见警官平时对我们十分照顾。大家都很想送他最后一程呢。”
“还不只这样呢。”长谷川接话。
“接任的佐佐木警官看人的感觉怪怪的。两眼无神,相貌实在有点猥琐。森先生起先还以为他是个冒牌警察,后来看他真的有警察证,才相信他真的是新任驻警。他看起来大概三十岁上下,好像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原来如此。”律子喃喃自语。“这么快就有人来接替……”
“就是说啊。”长谷川叹了口气。律子感到有些疑惑,却又说不出来到底哪里奇怪。突如其来的搬家,而且又是在深夜十二点,这实在有点违背常理。而且指挥搬家的竟然不是高见太太,而是一个陌生的男子,再加上留在原地的大型家具、以及堆满行李的卡车,这一切都透露出不寻常的气味。
神情木然的律子自言自语了起来。
“高砂松……”
印象中那是高砂运输的标志。律子对这个标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怎么啦?”
看到田代报以疑惑的目光,律子才缓缓开口。
“高砂松就是高砂运输的标志。”
“哦?高砂运输这么有名吗?”
“倒也不是特别有名……我家附近最近也有人搬家,也是像这样一天就搬完了。”
律子指的是住在上外场的筱田母女。
“搬家卡车也是在深夜的时候突然开进来,第二天早上大家才发现有人搬来了。搬家之前也没先跟左邻右舍打招呼,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搬过来。不少人都说她们母女一定是在躲债呢。”
“的确跟高见家的情况很类似。”
“当时的搬家公司也是高砂运输。公司的名字取得这么响亮,却被躲债的人当成连夜潜逃的工具。所以我的印象才会特别深刻。”
“高砂运输?”
“嗯。”律子点点头。
“说不定高砂运输其实就是专门帮人连夜潜逃的公司……”话才说到一半,律子就忍不住笑了出来。“……我想太多了,别理我。”
长谷川和田代互看两眼,脸上都露出尴尬的苦笑。过了几秒钟,正在替沙拉装盘的长谷川开口说话了。
“村子里最近还真发生了不少怪事。那些外地人不但人怪,连搬家的方式都很奇怪。”
话才刚说完,长谷川猛然想起自己也是个外地人,不由得露出尴尬的笑容。
“兼正也是在三更半夜的时候搬来的,现在流行趁夜搬家不成?”
“应该不会吧?说到怪事,最近村子里还真是死了不少人。短短的半个月之内。清水家的小惠和高见警官就相继去世。广泽先生也说这阵子治丧互助会几乎都忙得不可开交。”
以为长谷川是在开玩笑的律子不由得抬起头来,然而她却发现长谷川脸上的表情十分严肃,看来似乎真的感到有些不安。可是——
发现律子正看着自己之后。长谷川才猛然想起一件事。
“差点把山入忘了,前阵子不是有三个老人家同时去世吗?”
律子没有作声。这阵子村子里过世的人不只这几个而已,然而长谷川却毫不知情。不过这也不能怪他,毕竟丧家的讣文只会寄给平常有在来往的人家而已,所以长谷川当然不知道后藤田秀司以及他的母亲已经去世了。更不知道安森义一和安森奈绪也早已不在人世。就算这些人过世的消息曾经传到他的耳中,也多半都是听听就算了,不会放在心上。
(事情没那么单纯。)
律子差点就将这句话脱口而出。后藤田秀司、阿吹、安森义一、奈绪、山入的那三人、小惠和高见总共九个人。这个数字的确十分不寻常。
——就是律子也不知道正确的死亡数字,更何况是长谷川呢?
敏夫被一大清早的电话铃声吵醒。勉强睁开双眼、挣扎着爬去接电话的当儿,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大清早打来的电话铁定没好事,这是敏夫在这个夏天所学到的基本常识。
“……哪位?”
这时敏夫脑中所想的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而是在想又是谁死了。
静信在二十九日那天告知了太田健治去世的消息,隔了一天的三十日则是高见的讣文送了进来。之后在前天九月五日,敏夫从石田那里得知住在外场的佐伯明在四日过世的消息。
“做姓安森。安森工业的节子。”
知道来电者是安森家的人之后,敏夫第一个直觉就是有人被奈绪传染了。不过他还是礼貌性的询问对方的来意。
“小进孙子的情况不太对劲,怎么摇都摇不醒,而且脸色十分苍白……”
“我马上过去,请你先叫救护车。”
挂上电话后,敏夫立刻跳下床来换衣服。当他开着车子赶到安森工业的时候。小进还有气息。
呼吸十分急促,很明显的呈现换气过度的症状。敏夫施加急救的时候,小进的呼吸突然停止,这应该是换气过度所产生的酸中毒。就在敏夫确定小进心跳停止的时候,救护车也刚好赶到。
“心跳刚刚停止,快做CPR!”
听到敏夫交待急救人员的内容,节子的情绪顿时崩溃。
“小进他……他死了吗?”
安森德次郎颤抖着双手抓住敏夫的臂膀。
“还有救活的希望。”
连忙安抚德次郎的敏夫不由得皱起双眉。孙子的异状让德次郎和节子几乎失去理智,身为父亲的干康却在一旁以空洞的眼神注视着这一切,仿佛没有半点情绪。
“干康,你没事吧?”
将小进交给急救人员之后。敏夫走到干康的身边。在短短的半个月不到的时间之内失去妻子、同时又即将失去爱子的干康脸上毫无表情,以空虚的眼神看着躺在急救人员怀中的孩子。
“干康?喂!”
干康点点头,仿佛是在传达什么讯息。
“你怎么了?”
干康机械式的点点头,之后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喃喃自语了起来。
“小进……死了吗?”
不知该怎么回答的敏夫直视干康的双眼。眼白的部份略带青丝,看起来十分不寻常。感到不对劲的敏夫凑近一看,赫然发现干康的呼吸十分急促,脉搏也有频脉的迹象。
“干康!”
“敏夫大哥,昨天晚上……”干康的眼神依然空虚,嘴角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小进在梦中一直叫着妈妈……”
干康的语调十分平静。没有抑扬顿挫。
“然后他就醒过来了。这就是……这就是我听小进说过的最后一句……”
敏夫握住干康的手。手指发冷。无力的瘫在膝盖上的手臂看得到许多疤痕,跟奈绪身上的疤痕一模一样。
“等一下!”敏夫转过头,叫住正打算将小进抬上救护车的急救人员。“把他也一起送到国立医院。”
德次郎和节子也想跟着一起上车,却被急救人员挡了下来。挡下两人的急救人员接着回头看着敏夫。
“院长”
“患者出现再生性不良贫血和急性白血病的症状。请转告国立医院的医生。”
急救人员瞪大了双眼,连忙转身将救护车上的担架取下。趁着这个空档,敏夫拿出注射针筒。
“干康,把手伸出来。”
敏夫将止血带绑在干康的左手臂上,大静脉的上方刚好有两个并排的疤痕。避开疤痕将针头刺入静脉之后。敏夫取下止血带抽取干康的末梢血样本。
“院长。干康他……”
敏夫看着德次郎难俺不安之色的脸庞。
“还不能确定,不过也无法否定任何可能性。”
“可是……”
“我这么做也是为了预防万一。好了,两位请跟着小进和干康到医院吧。”
敏夫带着干康的末梢血回到医院,将其中一半的样本冰存起来,准备送到田岛予研加以化验。然后将另一半的血液放在试管里面带到检验室。检验结果很明显的是贫血。而且从抹片样本看来,网状红血球也有异常增加的现象。
“……又是同样的症状。”
“小进?安森家的孙子?”
换上护士服的安代瞪大了双眼。律子点点头。
“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听说干康的情况也不太好,已经送到沟边町的国立医院了。”
安代轻噫了一声,也不知道是惊讶还是叹息。一旁戴上护士帽的永田清美深深的叹了口气。
“真令人同情……看来这次的情况可不是闹着玩的。”
“就是说啊。”安代点点头。“媳妇、儿子和孙子接二连三的出事,这一定是传染病。”
清美也点头赞成。
“前几天我翻阅相关的医学书籍,不过还是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疾病。书上记载的每一种症状似乎都符合,可是深入探究之后,却又觉得好像不太一样。”
“我们又不是医生,当然看不出来了。不过……这种症状的确十分少见。”
从安代的回答看来,她应该也跟清美一样查阅过相关的书籍。
“真是令人担心。”
看到律子眉头深锁的样子,安代不由得笑了出来。
“我们在这边穷操心也没用啦。院长一定早就注意到了,所以我们只要听从院长的指示去做就好,毕竟这才是我们的工作。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只希望情况不要继续恶化下去才好。”
“我只希望到此打住就好。”清美又叹了口气。“要不然接下来可就有我们忙的呢。”
“若情况真的没有起色,我们也只好认了,谁叫我们是护士呢?护士的工作就是遵照医生的指示行动。既然医生已经开始采取对策了,就算是再怎么可怕的传染病,我们也不能丢下医生自己先逃命吧?!”
清美笑了出来,律子也露出会心的微笑。年长的护士毕竟见多识广,同时也十分清楚自己的角色和职责。言谈之间充满了自信与自负。
“对不起,我太紧张了。”
安代一笑置之。
“紧张也是难免的啦。不过说真的,这阵子最好多吃一点储备体力,否则过一阵子忙起来之后可就有你受的了。”
“这样子操劳下来会不会变瘦啊?”
清美的玩笑话逗得安代开怀大笑。
“若真的会瘦,那可真是赚到了。如果我真的瘦下来的话,像律子身材这么苗条的人恐怕会变成皮包骨吧?”
律子微笑以对。
“到时院长说不定只剩下一口气而已。”
“没错没错。”
众人谈笑之间。律子离开更衣室打算前往休息室。却在半路上被医院的兼职人员美树叫住。跟在美树身后的藤代显得十分不安。
“律子,听说安森家的孙子去世了是吗?”
“好像是。”
“怎么会这样……这阵子好像死了不少人呢。”
一旁的藤代跟着接话。
“会不会是什么传染病啊?我家里也有个小孙子……”
律子露出微笑。
“我想一切都在院长的掌控之中才对。如果真的放心不下,何不直接找院长谈一谈呢?”
“嗯……说的也是。”
说完之后,美树转头看着藤代。藤代点头表示同意,脸上的表情却依然十分不安。
“不如我替你们转告一声好了,就说你们放心不下,询问院长的意见。”
“那就麻烦你了,律子。”
美树和藤代同时向律子致谢。
“院长目前是还没做出指示,不过为了小心起见,处理医疗废弃物的时候还是谨慎一点比较好。”
两人对望一眼,用力的点点头。
静信将火柴放入油灯,被黑暗包围的荒废教堂顿时亮了起来。
古色古香的油灯是前任主人留下来的。除了油灯之外,教堂里到处都是隐居者所遗留下来的私人物品。沾满灰尘和老鼠屎的衣物以及发霉的书籍,他藉着不虞匮乏随处可得的日用品来慰藉空虚的心灵。
一开始静信之所以会来到这里,纯粹只是对在这种地方建了一所教堂、为了自己的信仰不惜奉献自我的人感到兴趣,同时也想从遗留下来的物品了解他的内心世界,即使只是不完整的片面讯息。虽然教堂内的物品缺乏一致性,无法依循某种脉络一窥隐居者的人格特质,然而光是探究每个单一物品背后所隐藏的意涵、试着与其他物品所代表的意义互相结合,对静信来说就已经是件乐趣十足的事情了。
长椅上看得到跟魔术与咒术有关的书籍、历史的文献、以及奇怪宗教的小册子。然而在这些独树一格的书籍当中,却也看得到物理学、生物学、以及适合青少年阅读的励志小说。
静信无法理解他为什么要收集这些书籍,只知道他对殉教者有着超平常人的崇拜与憧憬。他很想殉死,然而却找不出殉死的理由,才会把自己关在这里寻求属于自己的真理。或许他也想在这里替自己在潜意识当中所构思出来的“神”寻找最适当的表现方式。
之后他被迫离开这里,回到家人的身边,静信不知道那时他是否已经找到属于自己的真理。当初发现这里的时候,静信曾经向兼正打听他的下落。只知道他消失在战后的混乱不堪,直到现在依然下落不明。如果他真的找到了自己的信仰,静信倒是很想一窥其中奥妙。
就在静信随手拿起布满灰尘的书籍开始翻阅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传来细微的声音。顺着油灯的亮光往发出声响的门扉望去,只看到沙子稚嫩的脸庞从门后探了出来。
“……室井先生?”
吓了一跳的静信将书本合起。沙子踏着轻柔的脚步从长椅之间的通道走了过来。
“我从家里的窗户看到这里透出亮光,就猜到一定是你来了。”
“嗯……”
“还记得答应我的事情吧?我把书带来了。请为我签上大名。”
静信点点头,从沙子手中接过书本。那是静信的第二部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