倔强的东西，储长天本能地预感到今天的谈话恐怕会很艰难。
“我叔叔呢？”储长天转移话题，想在进入正题前缓一缓。
沈燕芳喝了口茶：“他在仓库整理东西，马上就来。”轻轻放下茶杯饿，“长天啊，你觉得我家叶子怎么样？”
储长天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搞得摸不着头脑，小心答道：“叶子啊，很好啊。”
“怎么个好法？”沈燕芳追问。
储长天不明所以，只得继续：“呃……长得好，念书好，体育好，又会唱歌，性格很倔很骄傲，不过很可爱……”说到这儿，像是想到了什么，笑了笑。
“嗯，叶子大多数时候都是很懂事的。”沈燕芳说着，眼神变得意味深长起来，“所以，他应该找个好女孩儿谈恋爱，我觉得是时候了，等进了社会就没那浪漫的感觉了，你说是不是？你有没什么好人选？”
储长天在心里无奈地笑笑，原来是在这儿给我下套了，定了定神，开口：“那阿姨觉得我怎么样？”
沈燕芳先是一愣，随即笑了出来：“你这孩子真逗，你又不是女生。”
“就算不是女生，我也懂欣赏他的好，我也会照顾他一辈子！”
沈燕芳听了，脸色大变：“呵，一辈子，说得容易，做到的又有几个！”
储长天觉得这句话似乎不单单是说自己，明显是迁怒，还没来得及细想，对方又开口了。
“长天，我看你也是个实在的孩子，我就直说了吧，你能不能离开叶久？”
“阿姨，叶子如果知道我同意了会骂死我的。”
“那你就是不同意咯？”
储长天摇了摇头：“我不想让他骂。”
“你！”沈燕芳急得站了起来，“难道你真要让我跪下来求你？”
储长天看她弯腰就要跪下，吓得连忙起身拉住：“阿姨，你别这样，为什么非要我们分开，同性恋怎么了，现在还少吗？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不就行了吗！”
“不行！他是你弟弟！”储泰南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这句话说得不响，却足够让储长天听得清楚。
*
韩同听到这儿也惊讶不已：“叶久是你弟弟？？”
储长天点了点头：“嗯，堂弟！”
韩同想了想，小心问道：“不会是你叔和叶久他妈……他们……”
只见储长天点了点头。
“天啊……真是风流债……可你叔不是有老婆孩子吗？”
“你都说了是风流债了。”
“那然后你就同意了？这算哪门子事！就算是亲兄弟又怎样，何况你们还是堂的！”
“当然没有！你知道，我也是不在乎这些的。”
韩同有些着急了：“那到底怎么回事？”
储长天不理他，回忆了一下，又开始慢慢说起来：“刚听到时，我也很惊讶，总觉得不是真的，或许是他们骗我的，就好比叶子为什么不姓储也不姓沈，而姓叶……”
*
沈燕芳在储泰南的搀扶下重新坐下，眼角微红，开始回忆当年的事。
当时沈燕芳还在读大学，假期在瘦西湖当义务讲解员，她就是那时候和储泰南认识的，然后一发不可收拾，她知道储泰南有家室，可还是义无反顾地跟着他，后来被家里人知道了，一来对方是有妇之夫，二来又比自己女儿大了不少，说什么都不同意，双方吵得不可开交，直到断绝关系，沈燕芳至今还为自己那时的固执而后悔不已。
人总是不知满足的，贪婪地想要更多。
沈燕芳和储泰南后来的日子也不好过，不停地吵架，沈燕芳要储泰南离婚，可储泰南和妻子还是有感情的，怎肯答应呢，分手，又舍不得。
人，就是如此……
貌合神离地过了一段日子，沈燕芳也疲了，自己何时这样狼狈过，简直成一泼妇了，还是人人喊打的第三者。
最开始的激情过去后，剩下了些什么，她不知道，徒留满目疮痍。
于是她离开了储泰南，毅然决然的。
可是后来她发现自己怀了储泰南的孩子，走到医院门口就停住了，毕竟，这孩子是无辜的……
家是回不去了，幸好还有一起长大的好姐妹，才不至于一个人撑。
孩子不能姓储，因为他是我一个人的孩子，也不能姓沈，因为我对不起他。
那就姓叶吧，跟他外婆姓……
叶子，叶子，一叶飘零，就算孤独一身，也好过遗憾终生。
讲到这儿，沈燕芳已是泪流满面。
而储长天忽然意识到，叶久对于爱情的不信任也许同样遗传自母亲。
一旁的储泰南也动容不已，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啊，这个豪爽的男人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他握住储长天的手，眼神戚哀：“长天，叔叔一直很疼你，现在只求你一件事，你能答应吗？”
储长天任他握着自己的手，想要开口说“不”，却发不出声音。
眼前这个男人出于对叶久母子的亏欠，受着内心的折磨，如今又化成巨大的补偿心理，以便让自己的良心好过些，储长天知道，男人一定不会让自己和叶久在一起，因为他不想再对不起沈燕芳。
*
事情说到这儿又被韩同打断了。
“他们的情债关你们俩什么事，就算你对你叔再敬重，这也是你自己的感情问题，不能迁就旁人的！”
储长天把脸埋进手臂：“你没看到，他，他竟然跪下求我……他的腿还在颤抖……”
韩同默了，这种事听听也许没什么大不了，可只要稍稍角色代换一下，储长天当时的震动、痛苦、无奈、为难……所有的情绪在一瞬间似乎能被感受到。
“所以你答应了？”韩同看了眼依旧把自己埋在沙发里的人，不再气愤，只有同情了。
“嗯……”因为连我的命都是他救的。
一时间两人无话。
过了会儿，闷闷的声音从手臂下传出：“诶，你是不是在申请去美国读硕士？”
韩同讶异于他转移话题的速度，条件反射似的回答：“是啊……”突然想到了什么，“你不会……”
“嗯，我也要去，原本公司就打算让我去培训的，我正在考虑，现在正好。”
韩同有些气恼他的乌龟脾气：“你这算什么，‘眼不见为净’？你会后悔的！”
“不，不会。我会遗憾，但不会后悔……”
很多年以后，储长天才知道自己当初这句话错了，并且错的彻底。
第 14 章：Winter In My Heart
叶久拖着行李打开宿舍门，就看见了铁饼男和班皓。
铁饼男正在练哑铃，见到叶久像是见了鬼，一松手，差点把哑铃砸脚上，惊魂未定，不敢再练肌肉了，你说下肢如果残了，上肢再发达有pi用啊，于是，擦了下汗，问道：“老三，怎么回来了？被媳妇赶出来啦？”
叶久一听，这不哪壶不开提哪壶嘛，更气。
“老子把他给甩了！”
说完径直进了房间。
铁饼男一脸震惊：“想不到老三竟然会说出那么man的话！”想了想，又说道，“跟我有的一拼！”边说还在那儿不住的点头。
小班皓一语未发，这时也忍不住白他一眼，跟着叶久进了房。
叶久正在整理箱里的衣物，见班皓进来也不吭声，还是小班皓先发话。
“你，你真把他甩了？”
“怎么，你不信？”
小班皓一愣，鬼都听得出叶久此时气极，也不和他争辩，说了句“你先冷静一下”，就出去了，他现在宁愿和铁饼男待一起，也好过当炮灰。
* * *
叶久把最后一门期末考的卷子交上讲台，走出教室，整个教学楼一片肃静，偶尔有早交卷的学生在走廊上低声交谈。
呼，总算考完了……
走出教学楼，拿出手机，开机。
刚锁上键盘放进口袋就叫了起来，叶久被吓了一跳，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来电是失去联络多时的储长天。
叶久看到这名字就来火。
呵，就看看你要说什么。
“喂？”
“……”
“不说话我就挂了！”
“等一下……我们谈谈吧……”
“大爷我没空，早你哪儿去了？”
“……我过几天就走了……走之前，我想，有些事应该说清楚……”
“走？走哪儿去？”
“美国……”
“……”
*
两人坐在茶室的小隔间里，相对无语。
“你到底说不说话啊，茶都喝几壶了！”叶久不耐烦。
“呃……我不知道从哪儿说起……”
“我替你说吧，想分手是吧？”
“不……不……呃……算是吧……”
叶久原先还抱些希望的，看储长天这样也不像腻了自己要甩掉的样，这一听，心冷了大半，强自镇定了一下，勉强扯出一个笑。
“我，就恶俗一回，问一个问题！”给我个理由，让我不恨你，“为什么？”
储长天看他笑得凄楚，心疼不已，只想扑上去，把他抱进怀里，可……
“我想……我们性格不合吧……”储长天怎么都找不出什么理由离开眼前的人。
叶久冷哼一声：“这种烂理由你都编得出来！”
储长天又尴尬又难过，心一横，说道：“你以为我和你在一起很开心吗？你知道自己的脾气多坏吗？你当我喜欢听你念诗？什么都听不懂，就是为了讨你开心！你当我喜欢和你一起挤公车？你当我和你一样闲？好吧，我告诉你，我就是腻了！我们在一起一年多了……我……受够了……”
叶久脸色煞白：“当初是你说……喜欢我的……”
储长天转开视线，缓缓道：“……喜欢了也会不喜欢的……”
“真的？”
“真的……”
叶久直直盯着储长天，眼神中甚至有些怨恨：“你别后悔！”
储长天无力地摇摇头：“不后悔。”
然后，不期然地看着一滴眼泪顺着叶久的脸颊流了下来。
储长天惊了。
叶久用手背抹去，痕迹还在，又一滴掉了下来，然后，怎么都停不住，于是，干脆不去管它，双手紧紧握住茶杯，瑟瑟发抖。
“我不信……是不是我妈找……找过你……让你走……”
叶久那么高傲一人，如今已泣不成声，说话断断续续，储长天觉得每一滴泪都在腐蚀自己的心脏。
“不是……你电视剧看多了……”
“我……还不是信……你一定有其他理由的……是不是……”
储长天不敢再看他期望的眼神：“叶久，我就是不喜欢你这样，总是自以为是……”
刚说完，就见叶久握着茶杯的手一颤，水都翻了出来。
“所以……你前段时间才躲着我……”
“嗯……”
我只是怕自己见到你就忘了坚持。
“所以……你要出国……”
“嗯……”
我爱你，但我必须离开，因为我不能心安理得地爱你。
“那……如果……如果我改呢……”
储长天在桌下的手握成拳，指甲都陷进了肉里。
叶子，求你，别露出这样的表情，你应该总是骄傲的、不可一世的，那样才适合你。
“对不起，我后天就走了……”
叶久放开茶杯，胡乱抹了下脸，自嘲地笑笑：“是吗，那祝你一路顺风。”
储长天看着叶久逃出去的背影，想追，脚却像生了根，抬不起，挪不动。
叶久跑出茶室，挑了条人少的小巷走，刚才那种情景已是他的极限，不愿再让别人看到自己那么脆弱、不堪一击的样子。
只是，眼泪还是停不下来……
靠在墙角，慢慢蹲下，抱成一团。
叶久从来都不信储长天会开口说要离开他，即使那么久不见自己也不给理由，他还是相信储长天最终会乖乖回来。
骄傲得可悲……
可即便骄傲如此，听到那人说不喜欢时，还是怕了，很怕……
这么多天来，他一直在用愤怒掩饰心慌，一句不喜欢，就足够让他崩溃了……
于是开口了，想挽回的，可惜，晚了……
在我发现自己爱惨了的时候，也发现，好像，真的是我错了……
* * *
两天后。
叶久正躺在床上，连自己都分不清是梦是醒。
班皓进来，叹了口气，自从考完试，叶久就一直这样，问他也不说，自己不放心才留下陪他。
“叶久，起来了！”
“不要……再让我睡会儿……”
“你睡得够多了！看，你最爱吃的柚子……”
叶久在威逼利诱下坐了起来，开始剥柚子，一边和小班皓聊天：“你去买的？”
“啊？不是啊，一大早就放门外了，我看没人就拿进来了，嘿嘿……”
叶久刚塞了一囊进口，只觉酸涩无比，忍不住就掉下了泪。
“咦？叶子，你别哭啦！怎么了？”
“谁欺负你了，储长天？”
“求你，别哭了……”
叶久觉得自己把一辈子的眼泪都用光了。
也好，以后再也不哭了……
再也不信了……
*
储长天坐在飞机上，望向窗外。
初夏的太阳正在云的彼端绽放，而心却仍停留在冬天。
看着这个城市慢慢远去，一阵哀伤，也不知是因为离开这个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城市，还是因为离开了叶久……
叶子啊……
不管那柚子多苦涩……
你也一定要尝一口……
你会明白……
我不是抛弃你……
我是舍不得你……
储长天在众人熟睡的机舱上反覆低喃……
我不是抛弃你……
我是舍不得你……
* * * * * *
I have winter in my heart
cause I miss you more than words can say
when nights are long and lonely without you
I have winter in my heart
count the hours every single day
that lonesome time is too sad to be true
got winter in my heart
——《Winter In My Heart》BeFour
第 15 章：a stupid mistake
五年，说长不长。
不过是四季轮回了五圈。
不过是花开花落了五回。
不过是迁徙的候鸟漂洋过海了五次。
五年，说短不短。
到底是怎么样都回不去了。
歌里唱，
青春是挽不回的水，
转眼消失在指尖，
用力浪费，
再用力后悔……
五年，这不长不短，尴尬的五年啊……
足够当初的翩翩少年们长成男人。
足够当初的幼稚蜕变得成熟。
因为，
有时候，成长只是一昔间的事。
之后，学会思考，学会反思，学会思念，
会庆幸，
也会后悔……
* * *
是不是只有伤害才是唯一的退路？是不是只有遗忘才是唯一的出路？
这五年，储长天从一默默无名的小设计师到如今小露锋芒的业界新星，事业不可谓不红火，可我们的大设计师始终被这个问题困扰。
因为他不想伤害，想忘又忘不了。
思念在身后，如影随形。
每次以为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