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内心的煎熬与身体的欲望之间,周冕只觉自己浮浮沉沉,被这个世界上的道德伦理、自身的尊严骄傲、人之生存的意义和精神价值、以及肉体的动物性的感官,无法抗拒的脱离道德束缚的迷幻的快感,他被这些撕扯着,似乎自己介乎于生与死之间——生,却从没有畅快淋漓过;死,又舍不得自己完全消散。
乔伊斯什么也没说,之后也再没有责怪他不该向外传递消息,但是,这样夜夜情/事,对于周冕来说,却是最大的折磨。
他本就身体不好,受不住这样的事情,加之心里的煎熬,身体只越来越差,即使用了药,晚上还是睡不好觉,总是惊悸噩梦连连,还头疼难忍,只好加大用药量,在白天清醒时,以至于整个人反应和神色都比以前呆滞了好多。
管家看在眼里,不得不劝乔伊斯,“少爷,老爷他身体不好,要是不好好在意,恐怕会出很大的问题。”
乔伊斯自然也明白,“我知道。”
他什么都明白,但是,他自己让他现在和周冕的关系走入了这个死胡同里来,让他转身,他却是已经放不下了,于是只能堵死在这里。
他想不到解决办法,他除了能够把周冕软禁在家里,还能够怎么办?
把他放开吗?
别说他放不开,就说即使他放开了他,他不觉得已经做的事对周冕的影响会消散,他能够过得好。
乔伊斯只得吩咐家里更好更周全地照顾周冕,每天都有医生来给周冕输营养液,保证他在身体机能上的健康,只是,身体是精神的载体,精神上的压抑和悲伤,对身体的消磨也存在很大的作用,精神一直不好,周冕的身体便也很弱。
周冕不觉得自己这么长时间不联系周淙文,周淙文就没有担心过自己,他满心里都在想他,想他来救自己离开,但是,离开这里了,应该怎么办,周冕却想不到了,他想不到以后还有什么出路。
只是,还是应该再见见周淙文的。
这晚上,周冕实在怕了乔伊斯又要做,所以坐在沙发上根本不愿意起身去睡觉,乔伊斯来抱他上床他就往旁边躲。
乔伊斯心里一痛,道,“爸爸,睡吧。放心,我今天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周冕惊疑地看着他,乔伊斯保证道,“不仅今晚,从明天起,我就要去出差几天,过几天再回来,爸爸你正好趁着这个时候好好养一养身体……”
听他这样说,周冕果真松了一口气,精神一放松,连眼神也放柔下来了。看他这样,乔伊斯心里感觉非常复杂,当初爱上他的时候,就明白,这份感情怎么可能会有结果,他最开始并不想做出这样会进退两难的事情的,但是,却偏偏到了这一步,他自然也并不后悔,只是看周冕避自己如蛇蝎,不免心痛罢了。
乔伊斯一出差,周冕精神就好了些,傍晚,外面红霞甚好,晚风习习,他不想待在家里,想要去外面的公园里走走。
管家虽然严格执行乔伊斯的命令,但是,看周冕能够好点,他也是很高兴的,于是用家中座机就给乔伊斯拨了电话,说了周冕想出门去公园散步的事情。
乔伊斯道,“现在天气这么炎热,即使傍晚,还是热,他出门受热生病怎么能行。”
周冕就站在管家旁边听着电话,可见他的确是很期待能够出门,管家还没有回复,他就从管家手里把电话拿了过来,说道,“我就想出去走走,你到底要把我管到哪个地步,或者干脆用药让我变成植物人算了,我就什么也不会反抗你的,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也让我的精神解脱吧。”
乔伊斯被他这话刺得心痛难忍,道,“爸爸,我只是担心你的身体。”
周冕一时控制不住,即使有管家在旁,他也厉声道,“你只是想要我的身体吧。你这个混蛋东西!”
乔伊斯被他噎得默了两秒,才继续柔声道,“爸爸,我只是爱你。”
周冕心情激动崩溃地反驳,“我不需要,我不需要你这样爱我。你这样到底是爱我还是伤害我,你根本就没有为我考虑过,你自私到如此地步,你何曾为我想过,你想过我吗,你把我当成什么,你的禁脔吗,你的家妓?你侮辱我至此,还剥夺我出门的权利,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周冕不受控制地哭了起来,头痛欲裂,一手紧紧捏着话筒,一手撑着放电话的柜子才没有倒下去。
管家已经让仆人将房间里的门全关了,所有人都不准在房里,自己也守在很远的地方,当自己没有听到这些话。
乔伊斯的声音也哽咽了,如果是在周冕面前,他恐怕是没有办法说出很多话来,但是通过电话,却能解除很多障碍。
他不敢表现得激动,只能柔声安慰崩溃掉的周冕,“你知道我不是那样。如果不是因为爱你到没有办法,爸爸,你认为我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吗。在你心里,我是摒弃了一切的恶人吗?爸爸,我知道,我没有办法让你理解我对你的爱,但是,只要你想一想,你爱一个人,爱得只要有闲脑子里所有的空间全是装着他,想他身体是否安好,想他在做什么,想这时候可以联系他而不惹他烦恼吗,想他也有同样想自己吗?想他到没有办法和别人发生性关系,只因为觉得这样是对不住他;爸爸,能想的办法我都想了,可是,到底是什么把我们推到了这一步,这甚至不是我能够控制的,如果我能够控制,一定不会让它发展成现在的模样,你这样恨我,你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你这样想我的居心……”
周冕默默地流着眼泪,“不要说了,我不要听。即使是我和你两人的错,那么,让这个错回归正途吧,你不要这样对我了。即使是我欠你,但请你别这样对我了。”
说出那些轻贱自己的话,在以前,周冕内心的骄傲让他绝对说不出口,但是,和乔伊斯这样的关系,让他觉得自己已经脏污到了尘土里。在任何人面前,他都将抬不起头。
乔伊斯道,“爸爸,你知道已经没有正途可走了,发生的事没有办法当不发生,而我,也没有办法走回原来的道路去,我想你也是的。你不要想太多,如果你真的完全无法接受,那么,请不要把我当成你的孩子就好了,我本来就可以不是你的孩子。你对母亲根本毫无感情,你之后又对我有多少亲子之情呢,你纠缠在这血缘关系上,只是你强加的不愿意接受我的条件。
我知道,我们的行为乱了这社会的准则,其实,这社会的准绳只是代表别人看你的眼光而已,你一向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又何尝真正在乎你是否被别人认同,你已经活了这么多年了,你从来没有按照社会上大多数人的生活方式而生活,那么,你这么在乎别人的看法又是为了什么。
我想,只不过是因为你从小太依赖大伯,你依赖他,又觉得自己不应该依赖他,你在心里明白,是你破坏了大伯的家庭,你的行为,让大伯的家庭不和睦,你在内心深处在自责,但是,你又完全无法改变心底的本意不去和大伯交好,那么,你就觉得自己应该在别的方面都要做得好,来弥补你在这方面的错误。当然,你也觉得你任何和别人相爱在一起的行为都玷污了你对大伯的感情,你把那份感情看得太重,所以,别的任何人的爱,在你眼里都低贱如泥。
你自己守着对大伯的那份感情,若即若离,不取不得,一直要带到死里面去,所以,别人都不该再去爱你,你也不要去爱别人,不然你就要死要活。
爸爸,你说说,但凡你愿意走出那个怪圈一点点,你就会看到我和你一样的痛苦,你就知道,你应该珍惜我,一如我珍惜你。
大伯他有他自己的家人,他不会从你出生陪你到死亡,但是,你想想,你有我,我可以陪你,一直陪你到你死去,你死了,我还会缅怀你,祭奠你,一直把你放在心上,不让你离开半分。我终究继承你,你的肉体死了,你也会在我的心里活着,我爱你如父如爱人,我尊敬你如父如心尖上的宝贝,你为何不愿意分一点心思来爱我想我。
只要你愿意,你就会看到我到底是怎么看着你,怎么爱着你……
只要你愿意,你就会看到更多,而不是你自己点燃的灯火看到的一小片地方,你将你自己束缚在你对大伯的感情里,故而不明白更多的应该珍惜的东西,你将你自己束缚住了,所以觉得生无可恋,甚至愿意离开这个世界离开我而选择死亡。爸爸,你这是狭隘的,只有活着,才能看到更多明白更多获得更多,我想,这些你都是明白的,不需要我来说,但是,你明白却不去深思。一味不想活,不爱护自己的身体。”
乔伊斯的声音带着哽咽之声,周冕听得神情恍惚,靠在那里,出神半天,才说道,“即使这样,我想着,我活着的日子,只是日复一日的重复,我活在今天,就明白明天是什么样子,就明白明年是什么样子,以后也不会有太多改变,我又为何不能先结束这样的生活。即使在活着时得到一切,死亡之后,也什么都没有了,那么,我又何必去获得,明明过程又这样痛苦。”
乔伊斯道,“爸爸,那是因为你心里没有欲望,所以,你不明白,那种想要强烈得到的感情,甚至让他能够不惜一切代价,而更何况只是痛苦地活下去这样简单的事情。你真的爱大伯吗?如果你真的爱他,你甚至不愿意为他活下去?我爱你,可是愿意为你背负一切,背弃一切,只要你在,任何痛苦,我都觉得没有任何关系,痛也是一种快乐,证明我还在,你还在,我还能够得到你。所以,你知道的,我为你而活,而你却不愿意为大伯而活,那么,你就终究该为我所得到,而你没有得到大伯。
他过着他的夫妻生活,他有妻有子,马上又会有一个女儿。而大伯也没有为了爱你而放弃别的,只是若即若离地和你在一起,可见他也不是真的爱你,至少,我觉得这种感情很可笑。
既然这样,他根本比不上我,所以,我不会输给他,你是我的,你为我所有,这些都是应该的。即使你说我没有尊重你的意志,我也不会让你去找大伯,因为他根本在玷污你,而不是我在侮辱你。”
周冕被他说得咬紧了牙,脑子里一片茫茫然,简直要被他蛊惑了心神,最近反应变慢的他想了很长时间,才道,“你根本是在强词夺理,你难道就因为比谁都爱我,然后我就应该服从于你,甚至连出门的自由都没有了吗?说到底,你还是没有尊重我,你把我当成不需要尊重的,只需要服从于你的人。”
乔伊斯发现问题回到了原点,这也正是他的痛苦所在,这世上为什么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情。“我只是在期盼着,哪一天,你能够接受我而已。”
周冕淡淡地回答他,“我想,应该没有那一天。等我死了,我的遗产是你的,但是,我的灵魂会消散,我的肉体也会随之腐烂化成灰,除了外物,真正的我就完全没有了。你盼望的那一天是不会到来的,但是,我现在需要出门,你得让我出门去。”
乔伊斯被他的话说道心里又一阵发凉,简直要对着话筒发脾气,他甚至想象得到周冕是怎样一副云淡风轻却又凉薄的神态,他只好笑了一声,道,“好啊,你要出门就出去吧,我甚至可以让人送你回美国去,你到伯父身边去吧。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你好好看看我不行吗?”
周冕明明应该是一副终于胜利的心情,但是,听乔伊斯这样说,那样悲哀又带着恳求的语气,他并不能有丝毫一点开心,反而心情更加沉重,似乎是心疼他,似乎是别的他不愿意去想的东西。
周冕道,“你最好说话算话,我现在就想离开这里,我受够了在这里,以后再也不会回这里来,我待在这里心里就难受,我就头疼。我要回美国去,再也不要回来,你再也不能对我做那种事情。”
乔伊斯气得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他本来只是故意那样说着来讥讽周冕的,但是却被他拿住了话头把柄。
乔伊斯道,“好,我这就让人安排你走,你走吧,你真是冷心的人,你对我真的一点感情都没有吗?你还说过你欠我的,你会好好待我。”
周冕愣愣地望着空旷宽阔的大客厅,客厅里家具和地毯都是柔和的色调,被挽起来的厚重窗帘,太阳早已落下去,暮色渐渐上来,房间里没有开灯,被一层暝色笼罩着,一切都很安静,静寂到像是这是世界末日,只有窗户边不远的桌子上放着一只白瓷瓶,白瓷瓶的白色像是能在夜色里流光,一种沉静优雅而端庄的美,看到它,周冕就觉得自己肮脏,不由转开了眼,旁边是插着艳红玫瑰的水晶花瓶,这种艳俗,他心里倒安定了很多,只是,那玫瑰的红色,不由让他想起鲜血要凝固时候的模样,他心里一阵反胃,对着话筒说道,“下辈子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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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第十二章 。。。
第十七章
周冕把电话挂断了,脱力地靠在那里,摇摇欲坠。
管家过了一会儿才过来扶着他在沙发上坐下,然后去开了门,让仆人进来伺候他茶水。
没过多久,管家又到周冕面前来了,而且把手机拿来了给周冕,道,“老爷,少爷让我安排好了您回美国去。您看,需要收拾什么东西吗?”
周冕接过管家递到手里的手机,看了看上面的信号,发现信号是通的,本该高兴的他,居然分外平静。
他之前一直拿手机要给周淙文打电话,但是发现居然一直没有信号,然后才知道家里安装了手机短波段的屏蔽,根本不能使用手机。
现在看来,是乔伊斯让管家解除禁制了。
周冕语气平和地和管家道,“别的东西都不必了,把我的书和笔记本都收拾好就行。”
他吩咐完,深吸了口气,这才赶紧给周淙文去了电话。
周淙文很快就接了,“冕儿,这段时间给你打电话一直打不通,怎么,还在和我怄气吗?”
虽然刚接通和周淙文的电话就被他埋怨,周冕心里依然是高兴的,当然不能把自己这段时间遭受的罪告诉他,也不能和他诉苦,于是只能道,“没有生气。我最近在做学问,身体又有些不好,就把手机关了,一直没有用。你怎么没有打家庭电话找我?”
周淙文道,“找过周弘,他说他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我就只好等你心情好点了再找你。”
周冕轻叹了口气,心想要是是乔伊斯,他一定无论遇到什么,都会直接来找自己的,哪里会等自己主动去联系他,不由心里一阵莫名的失落。
想到此,他突然反应过来,马上大惊失色,心想自己到底在乱想什么,为什么拿乔伊斯和周淙文相比。
他为了让自己回神,就赶紧说道,“哥哥,我想回去了。”
周淙文道,“是要回冷杉城堡去吗,我也觉得你回那里去过夏天避暑比较好,那里空气也好,葡萄园也漂亮,还可以看到雪山,的确是避暑胜地,比住在巴黎要好。”
周冕当场就愣住了,心想在他心里,一直能回的就只有周家而已,而在周淙文的心里,其实自己真的是已经从周家出来了的人吗?自己的家真正应该是法国这边?
他心有戚戚然,沉默了下来,他的沉默马上让周淙文明白,“冕儿,怎么了,不开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