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成眼色更加阴沉,“到现在,韩青在山里支教,碰见有学心理的上山,还不忘记打听幽闭恐惧症病重了到底能不能治。姓宁的,要不是这样,我还不知道,你一向认为自己有种,竟然还有这样的病。看你这不怕死的样,你放心,今天,我不要你死。”说完,对一直站在一边的打手挥一下手。
宁冉身体彻底僵在那,只是听到这五个字就让他头皮发麻,所有的羞耻和脆弱再没有一丝掩藏,就像是被剥光了衣服绑在绞刑架上,他从来没有想过某一天,会有人利用他的病刻意折磨他,再次。孙成不是要他死,而是想让生不如死!
手臂再次被人架住,深沉的绝望如汹涌浪潮一般瞬间没顶,他激烈地挣扎,近乎竭尽全力,同时嘴里叫骂不停。
他被缚住双手双脚,但此时两个比他强壮许多的男人费了很大的力气也不能完全把他制服,于是钳制变成扭打,赵延看不过去,“老五,别太过分,到时候跟陈跃不好交代。”
孙成上前一个耳光劈头盖脸地朝着宁冉猛掴过来,恼羞成怒道,“你别想仗陈跃,陈跃心上人结婚,昨天听说就飞去成都了,如今自己都顾不上自己,你现在在他面前死透了,他也未必能顾得上你。”
顷刻,所有的挣扎,止在一瞬。
宁冉再抬起头的时候,泪红的眼睛怔愣地望着孙成,目光又迟缓地转向赵延,激烈地搏斗后房间里突然安静的让人窒息。
打手把他按在地上强迫他屈着膝盖,绳子环着曲起的腿和躯干,他整个人蜷缩着被绑成一团。
他没有挣动一下,只是任凭动作,整个人像是找不到一丝生气。
陈跃的心上人,结婚,让他不顾一切,不远千里而去的那个人,让他再顾不得其他的那个人,那个人,原来,真的,不是他。
(八十二)
拖着他朝着地下室走去,所有人都以为他不会再反抗了,但是,突然那样被绑成团的一个人像是突然又想起什么,再次发狂似地挣扎起来,两个男人架着他的胳膊,而他把所有的重量都压在脚下的这块地面上,仰着脖子朝着客厅的方向大声叫喊,“放开我,孙成,让我去找陈跃……”
宁冉声嘶力竭,“结婚,他爱的人结婚了,放开我,我要去找陈跃。”
孙成站在楼梯口冷冷看着他一言不发,打手们没有半点停滞地把他拖下阶梯,用来禁闭他的是别墅地下的影音室,形状狭长,果然,一扇窗也没有。
宁冉被不容分说地掼倒在室内,而厚重的实木门随之关的严严实实,狭长形的影音室里灯在瞬间全部熄灭,眼前顿时一片漆黑。
就是那样被蜷曲绑缚的姿势,他一点点但快速地蹭动到门边,侧着身子猛地撞向门扇,“你知道韩青到底是为什么自杀的吗?”
他不停地撞击,即使一直没有人回应他,深沉的黑暗又像是一次,濒死的绝境。
控制不住地瑟缩,寒意顺着脊背不住地往外渗,没有多久,额头上已经是冷汗涔涔,他什么也看不见,就在他看不见的周围,四面墙壁像是不停地向着他的方向移动,倾轧,最后像碾碎他像碾碎一只蟑螂。
却完全顾不得了,虽然身体虚软着颤抖着,肩膀再次全力撞向墙壁,他大呼的哀求已经带着哭腔,“我告诉你,我都告诉你,开门……”
依然,没有人回应。
似乎突然能感觉浑身能感觉到被用力碾压的痛感,痛入骨髓,身体抖得像筛糠,忍不住痛呼出声,可能,这一次,他是真的要死了。
好像又回到当年,他心急火燎赶到韩青家的时候,韩青手腕上的触目惊心的伤口,竟像是一张半张的嘴,血,满眼的血,浴缸的水被染的猩红。
他们不能死。
他不能死。
“你们让我去找陈跃……”那时候,他不过一时大意,真的让韩青去参加那个人的婚礼。
如果陈跃爱谁也曾偏执到不顾性命……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不重要了,都不重要,陈跃爱谁真的,已经,不再重要了。
撞击一刻不停,他再一次嘶吼出声,“你们让我去找陈跃……”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宁冉已经能听到自己的骨头一下下被碾碎成齑粉的咯咯声了,难以形容的绝望和恐惧,疼像是一刀刀地肢解凌迟,他更紧地蜷缩成一团,但发狂似的,撞向木门的动作也更加用力,“混蛋,我跟你有仇,陈跃不是你的兄弟吗……”
饶是他用尽力气,但是,身体蜷缩的姿势根本无法真的让身体的力量都爆发出来,他最后只能坐在门边,像是自虐似的,头一下下磕向木质的门板。
一直到浑身脱力,仍颤抖着不停哀求,“我求你,求求你,你们找陈跃去……”
不重要了,陈跃爱谁,真的,已经,不再重要了。
而自始至终,没有任何人回应他……
陈跃到成都的第二天中午,在本地的几个老同学知道他来了,算是给他接风,在酒店摆了一桌。
这次到成都,他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来,但这一趟的收获,他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那么多年,童唯像是他身上的一个旧伤口,经久未见,想起来的时候却总是时不时地疼着。
他没有想到,这么多年的分别,他们再次见面,就是伤口彻底愈合的时候。
如果深爱求不得以后,留下难以弥合的那个缺,也可以成为感情的载体,当浑然未觉间,这个寄托上原有的承载都已经消失不见,他的感情,哪里去了。
只有他知道,他的心并不空,他又想到那双澈亮漆黑的眼睛,其实,他早该想到的,在他对那双眼睛的主人,占有欲近乎偏执,一次次狭隘的让他觉得,自己都不再像是自己的时候。
这到底是他,最后的归途,还是,另一场心碎神伤的,开始。
酒过三巡,从洗手间回来,旁边一人指着他的电话,“陈跃,谁找你,这一会电话响了三回了。”
(八十三)
陈跃第一反应是宁冉,但随即有些自嘲,他们在一起大半年,宁冉主动打给他的时候扳着指头都数的过来,低头看了下,这才发现有四个未接来电,全是赵延,陈跃走到一边,拨回去,是他一贯玩世不恭的语气,“天塌了?找我跟急着投胎似的。”
赵延立刻焦急地叫唤,“陈跃,你再不回电话,你那宝贝弟弟,就真得去投胎了。”
赵延这次不像是玩笑,陈跃心头一紧,“怎么回事?”
“上午我去老五那,正好碰见你家那位在他那,他俩有什么旧愁我不知道,像是为一叫韩青的,说话说着就不那么对了,你那弟弟脾气倔,嘴也不饶人,然后老五急了,你也知道他那脾气上火起来什么也顾不上,后来把人关别墅的影音室了。”
陈跃的脸色已经彻底变得阴沉,“你说话别顾头不顾尾,老五跟他交情不深,宁冉怎么会去他别墅做客,还有,关影音室能去投胎?”
赵延轻咳一声,前一个问题他没答,支吾着开口,“你那弟弟不是有幽闭恐惧症吗,听说还不轻,算我说错了,也要不了命……”
片刻,他索性骂了声,“操,宁冉那病挺重,我走的时候听见他在里边不停地拿头撞门,哭着喊着要来找你,从他听说你心上人要结婚就哭着闹着要来找你,陈跃你还是先问问老五……”
陈跃没有再等一秒,挂断电话急忙翻出孙成的号码,握着电话的手微微颤动,满脑子都是幽闭恐惧症五个字,严重,到底多严重,不是真像是要命似的,赵延不会蹚这摊子浑水,他突然就明白宁冉家为什么又空又透,他不喜欢坐电梯,对飞机旅行更是排斥,打过去只响了两声接通,陈跃没跟他绕,语气毫无隐藏地冷厉,“我的人在你那?”
孙成懊恼地叹一口气,“赵延告诉你的?好,挺快,上午姓宁的倒真在我这,不过我低估他了,没想到被绑成那样一人关在地下室,他还有本事打伤我的人偷跑出去,这是不到半个小时前的事。”
顾不得包间里还有多少人,陈跃嘶吼的声音从嗓子眼里一个字一个字冒出,“他怎么会在你那?”
孙成也急了,“老子就知道他宁冉是个祸害,为一个男人,你现在连这么多年的情分也不顾了是吗?”
陈跃牙关紧咬,挂断电话立刻拨出宁冉的,好几次无人接听的提示后他终于放弃,孙成那别墅在山上,宁冉躲着孙成的人一定不会走大路下去,那山没完全开发出来,半山的乱石,陈跃不敢想宁冉一个人该怎么出来,想到这他觉得心里在滴血,宁冉在孙成那被绑了几个小时,还跟人动了手,他身上到底有多少伤?
再次打给宁冉工作室的小丁,接着是Vicky,他能想到的任何一个宁冉能求助的人,答案全是一样,没联系过。
陈跃心焦如焚,只能安排自己的人去山里搜寻。
最近的返程航班是下午三点,送他去机场的是童唯,童唯见他脸色不好,没问什么,只是分别的时候,说,“吉人自有天相。”
两个小时的如坐针毡,飞机落地,陈跃立刻打开手机电源,电话一个个拨出去,已经过了一百二十分钟,没有人知道宁冉在哪。
心急火燎地走出机场,司机已经按照事先的安排等在那,陈跃眼光瞟过不远处机场大厅门口围着几个人像是相持不下地争吵什么,他没心思理会这些,正走向车边,那几个人推搡间,其中一个穿着黑衬衣的高瘦身影跃入他的眼帘,陈跃蓦地转头,他的眼光落在那个人的身上,只是一瞬,就再也转不开。
来来往往的行人成了虚无的背景,陈跃大步走过去,但在那人身后,只是半步的位置,他停下来。
他突然迈不动这半步。
那人的衬衣撕烂了半截衣袖,皱巴巴的衬衣,还有没拍去的灰尘映着黑色的布料看的尤为明显,他黑色的西裤上沾满了泥污,手里拿着一张机票,跟机场保安解释着什么。
去哪,你去哪,陈跃忽然觉得有什么哽在喉咙,他知道他要去哪。
开口的时候,他不想承认自己的声音真的,有丝沙哑,“宁冉。”他很艰难地唤了一声。
那个人的背影顿了下,然后,缓慢地,转过来。
凌乱地黑发下,宁冉的眼珠依然那么黑,他的目光并没有多少神采,神色中是掩饰不住的脆弱和疲惫,目光不可置信地看着陈跃,明明他在他眼前,宁冉还是怔愣地确认地问了声,“陈跃?”
他有半张脸是肿着的,嘴角破了,连额头也有大片的青紫,但是,抬起手抚上陈跃的脸颊的时候,他问的是,“陈跃,你没事?”
陈跃,你没事?
陈跃倒吸一口气,紧紧咬住牙关才克制住自己不要发出某种失态的声音。再也顾不得在场到底有多少人,他一下把宁冉抱进怀里。
宁冉身体在他怀中似乎一下子就变得虚软的难以支持,像是紧绷的弦在瞬间断裂。
“你没事,太好了。”陈跃听见他再次开口,声音沙哑和无力,再不复往日的清越。
但感叹的由衷,这是陈跃这辈子,听过的,最动听的问候。
(八十四)
回家的路上,两个人坐在汽车的后座,长久的紧张后,神经在顷刻放松,宁冉瘫倒在陈跃怀里,出奇的安静。
窗外暮色四合,华灯初上,就着从窗外投进的灯光,陈跃死死盯着他手腕上的淤青和大片的擦伤,牙关紧咬。
很久,他以为宁冉睡着了,但交握着的手指忽而收紧,宁冉眼睛没睁开,只是低低地又唤他一声,“陈跃。”
“我在,”怕触动伤痛,陈跃不敢把他抱得太紧,像是稍稍用力就会把他碰碎。嘴唇一下下落在他的额头上,“我在这里。”
回家不久医生来了,检查的时候,宁冉躺在床上,很配合,就算没伤到骨头,但肩背部大片的淤青触目惊心,手腕和脚踝上都有勒伤,给他擦洗上药的时候,陈跃的动作非常小心,但眼神阴沉的探不到底。
忙完全部,陈跃自己也在他身边躺下来,他知道宁冉一直没睡,暴风雨后的平静,宁冉的脸色依然苍白如纸,合上的双眼,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陈跃的嘴唇映在他眼帘的动作是情不自禁的,“为什么赶着去找我?”陈跃轻声问。
宁冉握住他手的动作很缓慢,虽然没睡,他说话的声音虚软而含糊,“我有个朋友参加过他前任的婚礼,后来出事了,我怕你做些,不可挽回的事。”
虽然早有猜测,但听见宁冉亲口说出来,陈跃还是怔了一瞬,宁冉说话更像是梦呓,“冲动的时候,不管是祸害自己,还是祸害别人,以后,你都会后悔的。”
低头封住宁冉的嘴唇,他突然不知道说些什么,所以只好不停地用亲吻代替所有,他该心疼地骂他傻,自顾尚且不暇的时候,宁冉是怎么想到别人的。
一直到四唇分开,宁冉躺在那,半张的眼睛怔愣地望着天花板的方向,像是有些失焦,宁冉不是个怕事的人,光是身体的痛楚绝不至于让他脆弱成这样,陈跃知道。
手抚上他红肿的脸颊,陈跃艰涩地开口,“幽闭恐惧症,是怎么得上的?”
宁冉的身体在他怀中微微颤动一下,陈跃神色中立刻浮现几丝不忍,把他头按在自己胸口,脸颊不停摩挲他的头顶,“算了,别说了……”
宁冉只是由他抱着,一动没动,片刻后,小声回答,“关的,从小,被我妈关的。”
陈跃再次怔住,宁冉又喃喃地说,“很久以前,她就已经,精神失常了。”
怔愣间,他握着宁冉的手收的更紧,宁冉的声音幽幽传来,“那天,我不是故意跟你发脾气,但我忍不住,我妈就是,你看不起的那种人。”
“哪种?”陈跃声音有些发涩,他艰难地问。
“盛夏,盛夏那种。”
混沌之中,宁冉好像只是无意识地机械地回答,“私生子,我就是。”
久久难以平伏的震动,陈跃更紧地揽住宁冉的背,握住他的手放到唇边一下下地吻,“对不起……”
要是早知道这就是宁冉的出身,那天在盛夏那,就算他憋成内伤也不会说那样的话来刺激宁冉。
宁冉的目光还是不甚清明,像是在跟陈跃说话,又像是自语,“其实也没什么,本身就是这样,也不怕别人说。但是,不管她年轻的时候做了多少错事,后来的几十年,她吃的苦也算能偿她以前的罪了。她对我撒气,只是因为,心里太苦。”
说到这里,本来平缓的声线有了些许起伏,“她生我就是为了留住那个男人,最后也没能留住,所以我的出生本来就很多余,但是这么多年,我已经,很努力地,让自己活得,不多余了。”
陈跃终于明白宁冉为什么以前不愿意跟他多说自己的事,事关自己母亲的名声,婚外情人,精神病患者,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讳莫如深。他记得宁冉说过从小家里生活就拮据,他不敢想象,一个不被父亲承认的孩子,精神失常的母亲常年虐待,宁冉以前的境遇到底有多艰难。
而就是现在,对亲手折磨过他的人,宁冉一句带过的体谅,她对我撒气,只是因为,心里太苦。
陈跃收紧手臂,把宁冉的头更紧地按在怀里,他紧咬着牙关,极力克制,才能抑制住心中所有汹涌的情绪。
最后,他吻着宁冉的头发,“谁都不能说你多余,你自己都不行,听见了吗?”
在他怀里,宁冉抬头看他的时候,眼神仍是混沌中的不知所以,陈跃捧住他的脸颊,勉强笑了声,“还从来没人像你今天这样来给我接机,这美人救英雄的架势,我说我被你震住了,你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