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冉心一下沉到了底,低头抽着闷烟,得不到他回答,Vicky突然凑到身边,“你告诉我,你不跟陈跃解释那事,除了吃不定他所以觉得没必要解释,说不出口,到底还有几分是故意的。”
宁冉转头看着Vicky棕色的双眸,Vicky笑得很冷,“陈跃这样的浪荡子,钓着他就对了,你不解释,到底有多少是故意给他指向?”
宁冉愣在那用了足足一分钟消化Vicky的话,随即一下把他推开,“没有!”
Vicky死死锁住他的双眼,“你敢说一点也没有。”
宁冉突然从沙发上弹起来,“没有!你当我是什么人?你以为他不高兴我能有多好受,每次他不高兴,我一个奔着三十去的人让自己像个小孩似的在他面前耍宝,只因为他喜欢,吃这套,我图什么。”
(一一九)
这段话几乎是冲口而出,宁冉一气说完,脸色变得苍白如纸,烟灼痛了手指,他用力泄愤似的把烟头掷在地上。
Vicky神色中终于现出一丝不忍,他站起来,走到宁冉身边扶住他的胳膊,“好,我知道你没有,还有,你一直吃不定陈跃,一定是那混蛋做了些什么事,你不想说,我也知道。”
把宁冉安置在沙发上坐下,“但我想不通陈跃为什么犯浑,他把你放心窝里,连我都看得出来,我跟他认识十年了,这人虽然平时不靠谱,真要陷下去了,比谁都认真。”
他俯下身看着宁冉的眼睛,“不管你们以后怎么样,现在我说的话是为你好。”
“就算你不是故意,但你看,知道陈跃为这事不高兴,还由着他乱想,等着他不高兴再去哄他,陈跃却分明一直是挨个巴掌再被赏个枣,由不得我乱想,这办法对付浪荡子太高明了。”
没等宁冉开口,他继续说道,“但要是用在一个对你认了真的人身上,就真是狠毒了,你没算计,陈跃挨得也一点没差,你俩一直是这样?”
宁冉眼中迅速泛起水雾,很快把脸转向一边,Vicky叹一口气,“你和陈跃之间这一团乱麻,哪个是因哪个是果,我已经分不清了,这样说吧,陈跃他浪荡这么多年,祸害过的人不老少,这次就算他报应到了,但是,他遇到你这拧吧也确实是倒了八辈子霉。”
“以后不管和谁吧,你想要长久,就得有奔着长久去的打算。”
宁冉终于转头看着他的眼睛,目光非常专注,Vicky想了下,“你记得,遇事就得想着办法彻底解决,你态度太消极了,完全看着陈跃的反应决定你该怎么做。这样对他你不过是耗一天算一天,哪天耗没了就分了。”他站直身子。
刚要转身,胳膊却被宁冉握住,Vicky低下头,宁冉眼神巴巴望着他,“其他都不提,我有话要问你,陈跃他家这次真的没事?”
Vicky怔一瞬,“没事,”他回答得十分果断,抬手顺一下额角的头发,“他家后台多硬啊。”
宁冉不依不饶,“可是外边,传什么的都有。”
Vicky拉开他的手,直视着他的眼睛,“外边传的做不得数,我都赌咒发誓了你还不信我,我骗过你吗?”
宁冉面上现出一丝惭色,许久,摇一下头,“没有。”
看着Vicky已经沉下的脸色,再次攥住他的手臂,”别,算我错了,那个,我们分手之前发生过一件事,我去天津出差……”
宁冉一五一十叙述那次的事,当然,陈跃出轨的事他还是半字没提,Vicky脸色越来越沉,“陈跃知道你在撒谎,他怎么知道你当时人已经不在天津了?”
宁冉又点一支烟,“我当时没细想,后来想起来陈跃虽然有办法,但他也不至于看着我,所以,一定是哪出了问题。”
“你去Ryan那的事还有谁知道?”
“就刚才我跟你说的,我那同学,还有Ryan的助理,问题是,我刚开始根本没打算去,还是Ryan那助理说了几句。”
Vicky很轻地笑下,“那你就是有想法了,那人还有什么异常?”
宁冉吸一口烟,“他当时手机没电,路上停车,我去洗手间,他借了我电话,但是他那样仔细的一个人,出门在外是随时等着老板吩咐的,保持通讯通畅难道不应该是他的习惯吗?”
Vicky眉头微微蹙起,宁冉又说,“我回车里一会,他打完电话才回来,没过几分钟,陈跃的电话就来了,还有,那天晚上我到机场发现我手机自动关机了,到第二天下午,又发现手机自动关机,我查了下设置,才知道被设成下午五点半后定时关机了,我手机一直贴身放,只借给过他,这可不是我自己做的。”
转头看着Vicky,“今天跟你说,是因为这事实在匪夷所思,我想不出他做这些的动机是什么。或者,是我太疑神疑鬼了?”
Vicky眉头拧得更紧,神色若有所思,“要是这事真是他做的,那他做的就远不止这些了,他在陈跃面前掰什么不成,但他图什么,替他老板办的?”
宁冉笃定地摇一下头,“Ryan不会这样下作,要是我没猜错,那天Ryan原先,根本不是安排他去接我。”
回头想这些的时候,真正让他警醒的是,林川这个从来不说废话的人,那天晚上在他离开Ryan的别墅前,跟他在洗手间门口擦身而过的时候,在他耳边很小声地说,“以后手机不要轻易借人。”
以及,更短的一句,“小心宋浚。”
(一二零)
一直吃过午饭,看着Vicky的车消失在街角,宁冉长长叹出一口气,他们说了一上午关于宋浚的事,Vicky是不知道他和陈跃之间从头到尾都发生了什么,以为症结都在他身上,所以对他们的关系乐观。
而跟Vicky说话的时候,他差点又再次骗住自己了,就算最后那次出轨是宋浚做手脚促成,虽然换个角度看,不管别人跟他说陈跃什么也不会促成他出轨,那么和肖然的事又怎么解,他该怎样给陈跃找借口,因为到新年之前陈跃都只把他当成床伴?
但他不得不承认Vicky的眼睛太毒,或者是好几年的朋友,关系的亲密而作为旁观者的态度,对他了解甚至不亚于他自己。
最后,就像Vicky说的那样,他和陈跃之间什么是因什么是果,宁冉已经分不清了,他自己也想不清楚,这段戛然而止的恋情中,他和陈跃到底谁作恶更多一点,陈跃没什么节操,他出手也半点没含糊,或者他还更狠些。
Vicky还有一句话说得没错,他有要长久的心,却没有维持长久的能量,他和陈跃在一起到现在,将一年,他就像走了一整年的迷宫。
回到家里,一道门隔去夏日正午的炎热,宁冉在沙发上坐了一会,他似乎想清楚了什么,又似乎一切都还含糊。
如果两个人都犯过错,检讨是不是应该从自己开始?
拿起手机,电话拨出去,短短的几声嘟音,他手心蓄满了汗。
终于电话接通了,又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叫他的名字,“宁冉?”
脑子空了几秒,顿一会才开口,“昨天,是你送我回来的吗?”
他想咬断自己的舌头,但是,好像也确实找不到其他的开场白。
听见陈跃在那边无奈笑了声,“是,这个点,你酒醒了?”
宁冉嗯一声,又沉默片刻,“你最近怎么样?”
“还不是以前那样,”陈跃语气还是同往常一样的戏谑,“倒是你,以后酒少喝点,昨天钱包就差整个送人了,就算撇开那么多证件不说,光那些钱,醒了你又得喊着像死过一回。”
宁冉被他逗笑了,接着诡异的沉默,一直到陈跃忽而开口,“我在去外地的路上,正开车。”
本来就来不及酝酿成形的台词,瞬间噎在嗓子眼里,电话挂断,屏幕上通话时长,不到一分半钟。
宁冉转头看着窗外,正午,骄阳似火。
陈跃的确是开车赶着去外地,午饭的时候他回了老宅,周末,没想到陈迁也在。
有他大哥在场的时候,他家的气氛一向是威压下的沉闷,陈迁威严冷肃,陈飞温润随和,陈跃混不吝的性子不知道是随谁,这么多年,家里敢跟他大哥叫板的就他一个。
但是这天,陈跃在饭桌上也没多说一句,最后陈迁放下筷子,看着他,“你一直主张去找瞿墨云?”
陈跃没料到他哥会突然问他这个,随即就意识到情况可能比他料想的更加危急了,他也看着陈迁,“你怎么想?”
陈迁点一下头,“听听他这局外人怎么说也好。”
他起身,侧头看陈跃一眼,“你跟我来书房。”
这紧急关头见瞿墨云一面谈何容易,陈跃跟着他大哥上楼,陈迁给他一张纸条,“听说他今年旧伤发作的厉害,一周前特地请批的假期,目前在这疗养。”
陈跃看下字条,很快收起来,陈迁没再多交代什么,但他明白瞿墨云即使无力改变大局,至少有心指点,否则一个身负要职,平时忙得脚不沾地的人不会在这个时候特批假期外出。
回到房间,陈跃脱下衬衣,前胸的伤隐隐作痛,把伤处清洗干净,上药,过二十分钟,药膏都擦净,他换件干净衬衣就出了门。
瞿墨云目前所在的疗养院离当地四个小时的车程,宁冉电话来的时候,他的车刚开上高速,陈跃知道宁冉那拧吧性子,这时候主动打给他已经是非常不容易了,宁冉晚上那天就着酒意对他哭诉时的纠结还历历在目,这个把自己熬成一把骨头也不肯轻易对他服软的男人。
陈跃知道他疼,也知道宁冉恨他,可是,他同样清楚不爱的反面是彻底的淡漠,现在的恨有多少,以前的爱就有多少。他终究还会心疼他,宁冉太会苦自己,出轨那事发生的时候这弟弟就该揍胡方旭似的狠狠揍他一顿,到现在他还是这样想。
但是,宁冉在电话里问他安好的时候,他在瞬间清醒了,他近乎仓惶地结束了这次通话。
前胸伤口的痛楚如针扎一般细微,但清晰分明。
到达目的地已经是下午四点半,陈跃停好车,纸条上的电话拨出去,半个小时后,有辆车到他们约定的位置来接他。
开车的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陈跃觉得有些面熟,他认真看了下,当年还真是见过。
车一路向着郊外驶去,他问,“瞿大哥的旧伤今年特别厉害?”
那人回答简单利落,“大校的旧伤休养一周已经见好了。”
(一二一)
陈跃这一次瞿墨云的收获,瞿墨云只告诉他三件事,第一,陈迁上头那位大势已去,第二,让他们不要再妄动。瞿墨云和陈迁以前私交甚笃,但终究因故决裂十数年,如今又各自有各自的立场,现在能干脆地告知他们这些,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知道陈飞最近要去北方,此行的目的自然是打通关节,从疗养院出来,立刻拨通陈飞家的电话,电话是他二嫂接的,得知陈飞上周五晚就已经出发,陈跃心一下沉到了底。
陈跃心急火燎,陈飞的手机他打了一次没通,索性打了他大哥的电话,电话一次接通,陈跃迫不及待嘶吼出声,“你到底要干什么?既然已经决定让我来见那个人,为什么不等我见过他再让陈飞出去?钱是小事,那事多冒险你不会不知道。”
“你在跟谁说话?”陈迁冷冷打断他。
陈跃忍住气,瞿墨云的话他一字一句地复述给陈迁,陈迁没什么意外,更是不置一词,陈跃立刻挂断了电话。他把自己砸进去半点没后悔,但这事到底要拖累多少人,没想太多,他拿起手机,再次打给陈飞。
宁冉是周一下午接到疗养院来电的,完全是晴天霹雳,电话那头很快说完,宁冉脑子空了几秒确认自己没有听错,立刻拿起车钥匙大步走出办公室。
走在路上,他腿有些发抖,下午,他妈再次发病情绪极度激动时突然倒地不起,从有微弱的意识到完全昏迷只是很短的时间,初步诊断是脑溢血,目前正在抢救中。他妈的高血压是去年发现的,这也是他去年秋天之后毅然决定把她送到专业疗养院的原因之一。
他车开得很快,数次询问,终于走进急救室外的时候,隔着玻璃,他看见躺在床上的人,身上接着许多贴片导线,床边他叫不出名字的仪器上闪烁的线条和数字,是她命悬一线的生命指征。
大夫从病房出来,宁冉很快迎上去,“她怎么样?”
大夫认真看着他,“CT诊断为急性脑桥出血,同样的病例,中枢性高热出现的这么早的很少见,这表示间脑受损,可能加速病情的发展,病人的血压很高,持续高血压可能导致病情急剧恶化,我们现在只能用降压药暂时为她降低舒张压,但存在的风险是低灌注或脑梗死。”
他一口气说完,“宁先生,您的母亲现在的情况非常不乐观,昏迷程度还在逐步加重,我们会尽力救治她,但是,您要有心理准备。她的出血量不小,接下来四十八个小时内可能出现应激性消化道溃疡,脑疝,甚至,多个器官功能衰竭。”
宁冉死死盯住他的眼睛,“能手术吗?”
男人摇一下头,“我们不建议这样,就她现在出血的位置来说,手术风险更大,而且预后不佳。”
Vicky到医院已经是晚上九点,下午六点宁冉他妈出现了脑疝的症状,接到病危通知,他预感到接下来的事,已经不是他一个人能应付的了。打电话出去之前,陈跃的影子在他脑子里闪了下,最后,他还是把电话打给了Vicky。
Vicky赶过来的时候,宁冉在急救室外走廊上心急如焚,病房里正在第二次抢救,Vicky急匆匆地朝他走过来,“这是怎么说的,一直都没听说她血压高,现在怎么样了?”
又透过玻璃看了一眼病房里边,正是急救中,一层布帘隔断了所有的视线,只能依稀看见里面有人影在晃动,他目光转向宁冉,揽住他的肩,“别着急。”
宁冉一直沉默不语,他能感觉到他在这世上最后一丝血缘的牵连正在渐行渐远。
Vicky是他请来的,这天深夜不请自来的还有另外一个人,当看着宋浚出现在走廊,本来就压抑的心情突然像是烧起一把无名火,刚好Vicky去了洗手间,一直看着宋浚走到他面前,宁冉冷冷看着他,“你来干什么?”
宋浚神色滞了一瞬,但随即又恢复如常,目光看向病房的玻璃窗,又转向他,“Ryan走不开,”他简单地回答。
随后,在宁冉身边坐下,声音也像以前一样平和温润,“我来之前已经询问过病情……”
“你走吧,不关你的事,”宁冉立刻打断他,“Ryan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会跟他道谢。”
本来他应该质问宋浚,但他现在却连质问的心情都没有。
宋浚又愣了下,但随即却淡淡笑了,“Ryan想做的事,就是和我有关的事。”
深夜的走廊很安静,依然保持着良好的教养,他压低声音,“我们有冲突吗?”
要是以前,他来宁冉会感激,但现在看着宋浚一脸虚假的淡笑,宁冉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认真地厌恶过一个人。
他被气笑了,可没管宋浚是直的还是弯的,“别以为你做了什么我真不知道,我跟陈跃的事跟你半毛钱关系没有,你费劲心思算计得像个娘们,难不成是看上我俩其中一个?”
宋浚笑意更深,“你在说什么,我完全不明白。”
宁冉冷笑一声,突然摸出手机,翻出一个号码,恫吓道,“不明白?那我们说给Ryan听听,问问他是不是明白。”
说着,作势要拨号,宋浚猛地一下钳住他的手臂,宁冉伸出另外一只手,很快也被宋浚控制得挣脱不开。
先前的假饰的客套早已消弭无踪,宋浚狠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