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魍魎之恋(完结)作者:[日]木原音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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魍魎之恋(完结)作者:[日]木原音濑-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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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离开会比较好。』
「可是啊……」
亮一郎还在思索该怎么说才能留住对方,然而对方接下来写的话震撼了他。
『是时候该……』
手指停了一下。
『是时候该放我自由了吧。』
看了这话,亮一郎才总算发觉……不,是被点醒自己有多任性。
他没有束缚住年长男子不放的自觉。过去他都认为对方待在自己身边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德马不会说话,因为自己付他薪水,很多事情都被掩盖,亮一郎看不见。
亮一郎咬着唇,德马便在这样的亮一郎面前再度并拢双手指尖贴地,低下头去。

半夜刚过,亮一郎听见某个「喀哒」的声音。黑暗之中仍旧依稀可见德马拉开纸门,亮一郎怀疑他莫非是要离家,慌忙跳起来,德马也受到惊吓般回头。
他穿着浴衣,手上什么都没拿。若是要离家,应该必须有所准备,手上也不会空无一物。
「是要去厕所吗?」
德马凝视了他好一会儿,终于慢慢点头。在这种时间,应该不会有其他原因才是。
亮一郎喃喃说「是吗」,便再度躺下。但即使躺着了,一时半刻也睡不着,此时的他开始担心德马为何迟迟不归。
他走出房间,到厕所去看,德马却不在那儿,在院子里绕了一圈也没看到人。发现后面的便门开着,他便飞奔到外头,却因为天色太暗而什么都看不到。亮一郎靠着微弱的月光走在漆黑的路上,直到桥头,但没有人与他擦身而过。
回到叔父家后,德马依旧没有回来,隔壁的被窝已经完全冷了。亮一郎盘坐在被窝上等德马回来,但一直等到早上,德马还是没有回家。

那天,叔母在饭桌上表示「山神已经收下奉献给神社的牛」。用早餐期间,律子躁动不安地问:「德马怎么了?」连亮一郎自己都不知道,自然不可能回答得出来,于是不高兴地回答「不知道」。
用完餐之后,他便在家附近走来走去寻找德马。过了中午,找累了的他回到叔父家,家中却一片闹哄哄的。
律子蹲在庭院一隅哭泣。
「怎么了?」
问了她也不回答,于是亮一郎从沿廊大声呼唤叔父。叔父来到他身边,脸色苍白地重复说了两次「不、不、不得了了,发生不得了的大事了」。不知是否因为情绪激动,他的话说得不清不楚。
「德马犯下不得了的事了。」
听到「德马」二字,亮一郎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德马怎么了?」
「他什么事不好做,偏要去偷神灵寄宿的牛。好像是他拉着牛走在山路上的时候刚好被烧炭人看到,烧炭人去报警的。」
「怎么会……」
「似乎是下山时被抓的,刚刚警察才到家里来。」
叔父无法冷静下来,在和室里走来走去。
「本以为那家伙很听话的,真是出人意料啊。我本来觉得他身上没钱很可怜,便连他母亲的葬礼都操办了,不料他竟恩将仇报,让佐竹家蒙羞。」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原因。」
「他偷人家的东西耶,会有什么理由啊?」
叔父挥舞双手,情绪激动。
「如果因此让你的婚事告吹,佐竹家也完了。那家伙真令人想不到啊,雇用他这么多年,对待他就像家人一样,他居然忘恩负义,做出这样出格的事情。」
亮一郎转过身去。
「你去哪儿?」
叔父尖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去找警察,若没直接跟德马说到话,我无法接受。」
「不要再给家里的丑事火上添油了!德马从今天起就被解雇,与佐竹家没有任何关系!」
亮一郎不理背后的怒吼声,往外头冲去。他跑进派出所,表示想与德马会面,却因德马正在接受调查,不但不能会面,连带话给他都不行。隔天、再隔天得到的答案都一样,不管亮一郎再怎么恳求拜托,都见不到德马。

德马被捕第七天,亮一郎才与他说上话,这是因为足立与典狱长有过交情才有的特别九月初,亮一郎在负责监视的警员(注29)带领下进入监狱,他第一次看到牢房,微暗、阴湿,充满污物的臭味。在长长的走廊上走到大约中段处后,负责监视的警员停下脚步。
「这里。」
他指着的是约一叠大小的单人牢房,在粗木条嵌成的格子后头,有个人背向通道蜷缩着背。见惯的白色浴衣,似乎曾在泥土里拖来拖去,有些脏污。
「田中德马。」
被负责监视的警员叫到名字,他缓慢地转过身来,死鱼般的眼睛在认出亮一郎的同时睁得大大的。
「有人来见你。」
警员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德马低下头去。亮一郎跪在格子前朝德马招手说「来我这里」,但不管等多久,德马就是不过来,亮一郎烦躁地怒吼:「叫你过来没听到吗?」房间里头的身体这才颤抖了一下,一点一点慢慢挪到格子旁边。
亮一郎抬头看向旁边的警员,请求「能不能让我们俩单独说说话」。闻言,警员的眉头皱拢在一起,坚定地拒绝说「原则上会面必须在监视之下进行,不可以」。负责监视的警员很年轻,亮一郎便说「借一步说话」,把警员叫到走廊一角。
亮一郎悄悄往警员的制服口袋里塞了些钱,低声说:
「一下子就好。让我们俩单独说说话。若错过这机会,恐怕好几年都见不到面了。」
警员喃喃道:「可是……」看看塞进来的钱又看看亮一郎的脸。
「就只是说说话而已。我在进来这儿之前接受过检查,没带任何危险物品,真的只是说说话而已。」
警员犹豫着,最后叮咛他:「绝对不可似告诉上面的人……」之后出了监狱。亮一郎立刻跑到德马的牢房前,看到他的头无力地低垂在格子前。男子本来就细瘦,如今更是瘦得过分,令他担心。
「你有好好吃饭吗?」
德马宛如颤抖般点头。
「虽然想给你送点东西,但他们说不能带任何东西进来,连纸跟铅笔都被拿走了。」
德马一直低着头,手指也不动。
「为什么要做这么愚蠢的事?如果想要牛,告诉我,我买给你就是了,为什么偏要去偷神灵寄宿的牛……」
德马沉默不语。亮一郎把自己的右手伸进格子里。
「我认为你不会毫无理由就做出这种事,你把原因写在这。」
德马抬头。有点肮脏的模样看起来明明很邋遢,亮一郎还是觉得他好可爱。
「我已不再需要纸笔了。」
对方的声音细如蚊蚋。亮一郎打从小时候就没听过德马的「声音」,如今听到对方出声,让他吓得几乎跳起来。
「你、你的声音……」
「我已经能说话了。不过因为实在太久没说,还有些不顺。」
德马的声音低低的,而且微带沙哑。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可以说话的?」
德马回答「被捕的那天声音就回来了」。
「声音回来是怎么回事?」
「因为曾与沼神立下誓约,我的声音被它夺走,作为誓约证明。但如今誓约已被履行,沼神便将声音还给了我。」
「沼神?那是什么?」
德马低垂眼眸。
「对方是个妖怪,住在亮一郎少爷的亲生母亲丧命的沼泽里。」
听到「丧命」这个字眼,亮一郎的指尖微微一动。
「您说不定无法相信吧……二十年前,亮一郎少爷的母亲拜托沼神拯救生病的亮一郎少爷一命,自己却取而代之付出生命。因为我曾与沼神立下誓约,直到今日才得以说出真相,真是对您过意不去。」
德马将前额碰上牢房的地面。亮一郎将紧握的拳头放在大腿上,指尖微微颤抖。
「……母亲不是离家出走的吗?」
德马摇头。
「每当我看见亮一郎少爷因思念母亲而哭泣,心就好痛。想到若能告诉您真相,对您该是多大的安慰,便觉得保持沉默真是痛苦。」
惊讶与困惑交织,亮一郎说不出话。他还没有从德马已能说话的冲击中平复,又得知母亲离家的真相——明白母亲是为了求回自己的性命才离去的,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虽然高兴,却又悲伤;虽然感激,却又不甘心。
亮一郎觉得自己说不定没资格当人。母亲被吃掉送了命,自己才得以活下来,却怨恨母亲抛弃自己。知道事实后,当然应该感谢母亲……不,不仅感谢,同时也有被母亲所爱的安心感。即使如此,他更在意眼前无力垂头的男子。
不意间,德马从口中吐出一样东西。他把落在地上的那东西捡起来,用和服衣摆仔细擦拭。
「能否借您的手一用。」
亮一郎伸出右手后,白皙的手便从格子之间伸出来,在亮一郎的掌上放了个东西。
德马递给他的是个薄薄的白色东西,他起初以为是贝壳的破片。
「被警察抓到的时候,身上的东西都被拿走了,除了放在嘴里以外无处可藏。」
「这是什么?」
「是您母亲的指甲,好不容易得来的遗物,请您收着。」
自亮一郎来到牢房起,德马这才首度展露笑颜。
「本以为会如同戟叶蓼的花般带有些许颜色,但光这样看它,还真出乎意料地白啊。」
亮一郎将母亲的指甲放进上衣口袋,然后用力抓住从格子里伸出来的手。
「你把牛藏到哪里了?」
似乎在害怕突然生气的亮一郎,德马颤抖着身体。
「你把偷来的牛带到哪儿去了?如果把牛归还,会从宽量刑。我也会拜托有力人士……」
「我无法归还牛。」
德马以颤抖的声音断然表示。
「无法归还是什么意思?你不可能杀了它们然后吃掉吧!还是把它们卖到哪里去了?」
「牛死了,所以无法归还……我也不是只有今年才偷,每年将曲祭中供神灵寄宿的牛只从神社境内偷走的人就是我。」
德马没有将视线从亮一郎身上转开。
「我与沼神约定,每年都必须向祂献上一头牛作为供品……因为自己无力准备,所以就用偷的。」
亮一郎正要脱口而出:怎么可能……此时他想起每年逢曲祭时节德马就会回乡。
「我非常清楚自己做了坏事。」
即使听到对方坦承,亮一郎也不愿相信。
「胡说!你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每年都瞒着大家把牛从神社境内偷走啊。」
德马低垂眼眸。
「对人类来说的确不可能,但我可以驱使小鬼。每年我都派遣小鬼偷牛,把牛带到山脚下,而今年我牵着命小鬼偷来的牛走在山里的时候,被烧炭人看到了。」
德马趁亮一郎不注意,把手自亮一郎的指尖拔出来。然后退到对方手不能及的牢房里头。
「我之前也告诉过您,我把小鬼养在身体里,小鬼便成为我的手下,不论好事坏事,我都可以随意驱使它们去做。」
德马话说到这儿就打住,他俯下身去:
「我被逮补是好事。像我这种坏到骨子里的人,还是关进牢里比较好。也请亮一郎少爷忘了我,幸福地过日子吧。」
「我不接受!」
亮一郎砰地敲打着格子。
「我怎么能接受!我搞不懂为什么。祈求救我一命的明明是母亲,你又为什么必须奉献牛只给什么沼神?你跟那个怪物到底做了什么约定?」
对方没有回答,沉默持续良久,对方总算低低开口说话:
「我第一次偷牛的时候才七岁,觉得偷窃的行为很恐怖,良心也受苛责。好一阵子都无法直视别人的脸。但每年每年重复同样的事情,我的罪恶感也渐渐淡薄了。自从出现『赶牛』仪式后,大家都为牛不见而感到开心,所以我也不再认为偷牛有那么地『罪孽深重』。不能后悔、不能喊停,也不能寻死的我,很害怕自己的心在这过程中是不是会被身体里的鬼吃掉。」
自白仍继续着。
「我认为自己被捕是佛祖大发慈悲,他觉得不能放着我这种人不管,便让我进了牢房。我想要快点消失……想要跟身体里的鬼一起消失。」
德马抬起头。
「原本唯一的遗憾是无法将您母亲的遗物交给您。不过这下我便了无牵挂了。」
德马跪坐并以两手指尖并拢贴地,深深低下头去。
「没想到您会来见我……最后能见到您的面,我很高兴。佐竹家的人为我母亲操办了葬礼,我却做出背信忘义之事,请您代为转达我的歉意。」
亮一郎总算明白对方一心求死,同时也想:「就算拼了命也不让你死。」
「这样下定论还太早,你重新想想。」
德马定睛凝视亮一郎之后,绽开一抹笑容:
「请您忘了我吧。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对您深感抱歉。」
「德马!德马!」
德马靠在与格子相反方向的墙壁上,背向亮一郎。面对德马显示坚定决心的背影,亮一郎无计可施。他低下头去,牙关紧咬。
「德马。」
从喉咙嘶绞出的声音,仿佛听得见他的悲伤。
「德马,我求你,最后一次就好,能不能再握一次我的手?」
他觉得德马似乎在摇头。
「这样我怎么能甘愿、怎么能甘愿啊。」
求求你……说着说着,亮一郎跪下了,兀自重复说着「求求你」。此时,他听到声音响起,近在身畔。
「请抬起头来,您可不能为了我这种人低声下气。」
白皙的手从格子中伸出来。亮一郎飞快抓住他的手臂,用力拉向自己。德马的身体「砰」地撞上格子,他便趁德马接近时从格子的空隙间揍了德马的肚子好几拳。德马一开始发出「呜」的呻吟,最后无力地缩成一团倒下。
确定德马不再动弹之后,亮一郎跑到走廊上。打开门,负责监视的警员在外头等着,他便装出慌张的样子告诉他「我来见的那个犯人好像死掉了」。
「他似乎在身上藏了毒药,你能不能来确认一下他是不是死了?」
负责监视的警员慌忙从柜子里取出钥匙,进入监狱之中。警员在德马的牢房面前站定时,亮一郎便从背后抓住他的头「锵」地往格子撞去,警员受到意外的一击,脚步踉跄,亮一郎便抓住警员的腿,让他跌在地上。即使跨坐在他身上,那人也没有抵抗,不知是否由于头部受到太严重的撞击而失去意识,他的嘴巴张得大大的,还翻出白眼。
他抢走警员手中拿着的钥匙,打开德马牢房的锁,把翻白眼的警员拖进牢里,剥下他的制服,接下来替全身无力的德马脱掉和服——看到他没穿兜裆布很惊讶,却无暇追究此事——然后给他穿上警员的制服、鞋子与帽子,把他拖到走廊上。最后,他给赤裸的警员穿上德马的和服,让他躺在牢房一角,再给他盖上发馊般酸臭的被子。
牢门再度锁上。他抱起穿着警员制服的德马,发现他轻得不像男人。
亮一郎把钥匙照原样放回柜子,然后抱着德马大大方方地走着。走到走廊上时,年长的警员从对面走过来,亮一郎用帽子遮住德马的脸,装出慌张的样子跑向年长的警员。
「不好了,有人得了急病。」
警员看着亮一郎,歪头疑惑:
「你是谁啊?」
「我是来跟犯人会面的。会面结束之后,给我领路的监视警员突然病倒了。我有些许医学知识,他看起来心脏似乎不太好,如果不立刻送他到医院,说不定会错过最佳的医疗时机,能请您帮忙叫辆车吗?」
警员睁大眼睛说「这可不得了」。
「正巧刚才警务正(注30)搭过来的车子就在前面玄关,我会帮警务正叫别辆车,总之你就先用那辆吧。」
「我知道了,我会陪警员一起到医院。」
「真不好意思,那这边请……」
亮一郎由年长的警员陪同奔跑在走廊上,顺利出了监狱,搭上人力车。之后,年长的警员才想到似地问他:「对了,警员的名字是?」
「现在分秒必争,等到了医院,我会请人过来联络你们。」
他以严峻的口气反驳,年长的警员似乎退缩了,说话有点结巴:
「啊,我、我知道了。」
听到回答的同时,亮一郎说了句「到邻镇去」然后驱车前进,但出了镇他就下车,背着德马往山里去。
走在山路半途时,德马醒了,在亮一郎背上用力挣扎,亮一郎只好无奈地让他下地。他环顾四周,进而发现自己身上穿的衣服,脸色发白。
「亮一郎少爷,您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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