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夫,我觉得拿两个叫花子试枪,似乎有些不妥。”
“有什么不妥?”
唐默斋说:“毛泽东放他们,你把他们抓来试枪,毛泽东知道了,恐怕会找你的麻烦。”
“麻烦?”成胥生鼻子哼了一声,“什么麻烦?他回乡养病,不拜我这个码头也就算了,他还要找我的麻烦?”
“我听说,赵恒惕省长杀了两个人,毛泽东说杀错了,找赵恒惕讨公道,弄得赵恒惕下不了台。你拿这两个叫花子试枪,只怕毛泽东不会善罢甘休。”
成胥生哈哈一笑,道:“默斋,那是昨天。这次毛泽东回家养病,是借口,实际是丢了官,心情不好。他现在平民百姓一个,我还怕他?有句话叫做强龙斗不过地头蛇,他毛泽东想跟我斗,他是龙吗?他毛泽东现在什么也不是。”
第二天,试枪会在操场坪举行。上七都的乡民来了许多。
成胥生坐着轿来到操场坪,看见汤竣岩也坐着轿带着团丁来了,忙下轿迎接,握住汤峻岩的手说:“汤爷今天赏光捧场,给我这个试枪会增辉啦。”
汤峻岩是下七都团防局局长,仗着姻亲梁竞鸿在赵恒惕手下为官,也搞了几十条枪称霸一方,和成胥生相互比气派,比势力。成胥生今天收什么烟灶捐,他明天就有人头捐。他若抓几个人开了试枪会,成胥生也会变着法子找个靶子开个试枪会,五十多个农民就这样冤死在他们手下。汤峻岩见成胥生远远地迎候他,还和他说这些好听的话,有些得意,哈哈笑道:
“八爷,你不要谦虚。上七都如今枪也多了,气势会要超过我了。”
“哪里哪里,汤爷,我还不是托你的福。”成胥生向汤竣岩拱手道,“这次我买枪,你姻亲帮了大忙。我要谢谢你呀。”
“不用谢不用谢。”汤竣岩摇着手,脸上的横肉笑成一堆一堆,“梁竞鸿在赵恒惕省长手下为官,帮你买几条枪算什么,还不是小菜一碟。这枪还好吗?”
“好。好。”
成胥生朝身边的申拐子使了个眼色。申拐子忙从团丁手上拿过一把新枪,递给汤峻岩。
汤峻岩看了看枪托枪管,又把枪栓拉得咔嚓咔嚓响,边拉边说:“汉阳造,好货。好货。”
成胥生又从挂在身上的枪套里取出驳壳枪。汤峻岩接过来把玩着道:“不错。不错。我这里也有一把,你看。”
成胥生接过来一看,和自己的一样:“哈,原来汤爷也买了。”
“不是买的,这是我姻亲送的。”
“你有个这样好的亲戚,是你的福分啦。”
“你不要讲起这个福分,我受了他这把枪,回敬了他两块金砖啦。什么亲戚亲戚,没有这个,”汤竣岩用拇指和食指做了个数钞票的动作,“他会认我这冲旮旯的亲戚?”
“姻亲到底是姻亲。你送钱与我不同,你们是礼尚往来,礼尚往来嘛。”
“什么姻亲姻亲,他娘的,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我们还是不能穷,要发大财啊。”
“汤爷所言极是。我们有这么多枪,还怕发不了大财?有枪就有权,有权就有财。枪多了,权也就更大了,财也就发得更大嘛。”
“枪多权大财也大,八爷这话是至理名言,至理名言。”
“今天汤爷也有新枪,我们就一起来试试。”
“好。好。”
来到绑乞丐的柱子旁,汤峻岩见两个乞丐有气无力,问道:“就这两个靶子?”
成胥生点点头说:“两个过激党。”
汤峻岩笑道:“什么过激党?明明两个叫花子嘛。你八爷做事硬比我多一个心眼,老子试枪,就不管是叫花子还是什么过激党。”
成胥生说:“你不知道,韶山冲的石三伢子来了。我们抓这两个叫花子,就碰上了他。”
汤峻岩不屑一顾地说:“石三伢子?石三伢子有几根枪?”
“枪倒没有,但这石三伢子算个人物,听说他在外面有点名堂。”
“他有什么名堂?不是丢官了么。这上七都是谁的天下?八爷你的天下。他要在我下七都,我才不吃他这一套呢。”
“是呀,我也是这么想的。”
这时,申拐子来到跟前,告诉成胥生说时辰到了。成胥生说:
“汤爷,我们不谈石三伢子了,请。”
一排扛新枪的团丁在申拐子带领下,面向两个乞丐站成一排。老乞丐见不对劲,忙叫了起来:“你们,你们要干什么?”申拐子没把老乞丐的话当回事,朝端新枪的团丁喊了声,团丁们举枪向两个乞丐瞄准。
老乞丐面对着十多根黑枪管,知道恐怖的事情就要发生,这时,少年乞丐胆怯地叫着爷爷,老乞丐毫无一点办法,他感到绝望了,知道他们爷孙俩的末日到了,声嘶力竭地叫道:“你们,你们说话怎么不算数啊,怎么不算数啊!”
成胥生对老乞丐的叫喊视而不见,对汤竣岩说:“请。”
汤峻岩和成胥生一起掏出枪,瞄准两个乞丐。
老乞丐还在叫喊:“我们不是,不是过激……”
“砰!砰!”成胥生和汤峻岩扣动了板机。
老乞丐摇晃着倒了下去,嘴里轻轻叫着只有他自己听得见的声音。少年乞丐哭着叫爷爷。端着新枪的团丁扣动板机,只听得操场坪“砰砰砰”一阵乱枪响起,少年乞丐应声倒地。
操场坪顿时鸦雀无声,一片寂静,被叫来观看的乡民都感到寒惨,胆小的人都不敢抬头看这残忍的场面。
成胥生摸摸发热的枪管,对会场上的乡民说:“大家都看到了,今天,我们枪毙了两个过激党。不安分守己,扰乱乡里,违禁抗税,这就是下场。按照老规矩,过激党的尸体要暴尸三日,任何人不得违例。谁要在三天内收尸,按过激党一样处决。”
刘剃头也在恐惧的人群中。他看着倒在血泊中的乞丐,想起自己曾接济过这两个过激党,也不知会不会受到牵连,两条腿不时地打着哆嗦。
操场坪的人都散尽了,刘剃头还在那里发呆。这时,几个后生向两具尸体走去,他突然清醒过来,忙跑上前扯住那几个后生说:“你们要干什么,”
“收尸。”为首收尸的就是钟志申。
“收尸?你们不要命啦?”刘剃头把钟志申拖出操场坪,说,“你们有几条命?成阎王才讲的,谁要收尸,按过激党一样处决。你去收尸,不是送肉上砧板,寻死啊!”
“什么寻死?我不怕他。他不肯收,我偏要收,看他敢把我怎的?他的团丁我都敢打,还不敢收这尸?”
“我晓得你胆大,可这叫花子已经死了,你何必冒这个风险,再去搭上一条命?过几天风平浪静了,再收不迟呀!”
“那怎么行?暴尸荒野,会让野狗吃了的。死了尸都不全,岂不更可怜。”
第三章 收尸 1
钟志申听见操场坪枪响,赶过去一看,才知成胥生又杀人了。他不听刘剃头劝阻,执意要收尸。刘剃头不让。两人争来争去,没有结果。有个后生说:“刘师傅的话不是没有道理,还是小心点好,成胥生毕竟有权有势,我们不要拿命和他打赌。”
“你们都怕掉脑壳?好,不跟你们说了。”钟志申气呼呼地说,“润芝回来啦,我去找他,看他怎么弄。”
钟志申说着,就朝上屋场走去。一进屋,他就挽袖捋拳,道:“润芝,你来做主。”
毛泽东和毛福轩他们围着火炉烤火,见钟志申要打架的样子,道:“有什么事吗?”
钟志申把成胥生杀死两个叫花子,将叫花子暴尸荒野,还不准人去收,谁收尸便以过激党论处的事告诉大家。钟志申气愤地说:“人都让他打死了,还不让收尸,哪有这个道理?”
毛福轩说:“往年他们杀的人暴尸荒野,都喂野狗了,没人敢管。”
“难道又让这两个冤魂喂野狗吗?”钟志申说,“我想去收,刘剃头说收不得,硬不让我收。”
刘剃头说:“成局长说要暴尸三天,他又添了新枪,你去收尸,是给他送枪靶子呀。”
毛新梅说:“刘剃头说得有道理,这尸是收不得。”
钟志申气愤地说:“这个恶霸,人都让他打死了,还要暴尸荒野,喂野狗。还有人性吗?”
毛福轩说:“成胥生明明知道两个叫花子是润芝救过的,他抓去当过激党试枪,他这是故意做给润芝看的。”
庞叔侃说:“是做给先生看的呢。”
钟志申说:“那我们更要去收尸,也做给他成胥生看看。叔侃,你怕不怕?不怕,我们两个去。”钟志申拉着庞叔侃就往外走。
毛新梅拉住钟志申说:“莫急,看润芝是什么意见。”
“他呀,半天不讲话。他是回家养病的,又无职无权,还会揽这个闲事?我不该来问他,不该来问他。”钟志申说着,看了毛泽东一眼,见毛泽东仍在默默地抽着烟,转身就向屋外走去。毛新梅又拉住他,说:“你别急嘛,再等等。”
毛福轩问毛泽东道:“润芝,你看怎么办?”
毛泽东站起来,低头在堂屋走着。到底是收还是不收,他一时也没想好。大家都望着他,屋里顿时一片沉寂。
过了一阵,钟志申等不及了,说:“我讲了,他是今非昔比,他不会揽这个闲事的。叔侃,我们走。”
毛泽东忽然手往桌面拍了一下,说:“收!”
钟志申望着毛泽东,问:“你是说收?”
毛泽东说:“对,收。”
“那我们准备一下,”毛新梅说,“晚上悄悄去收。”
“不,不等晚上。”
“不等晚上,难道白天去收?”
“对,白天去收。”
“白天去?你不怕?成胥生有几十条枪,又添了新枪,你手上一根枪也没有,万一他杀红了眼……润芝,你是回家养病的,不能冒这个险。”
“志申,你都不怕,我还怕什么?他成胥生几十条枪算什么,赵恒惕的枪比他还少吗?”
“赵恒惕的枪应该比成胥生多,怕有几千条枪吧。”
“一个省长手下,何止几千条,几万都有啊。”庞叔侃说。
“赵恒惕那么多枪我都不怕,还怕他成胥生的几十条枪?”
“润芝,你真的不怕?”
“当然不怕。不过……” txt小说上传分享
“润芝,成胥生枪虽然没赵恒惕多,但他是地头蛇。这条地头蛇是又毒又狠的。”毛新梅说。
“是呀,润芝,我也这么想,还是小心点好。”毛福轩说。
“就算成胥生是条地头蛇,也不要怕,俗话说,打蛇打七寸。他成胥生是条地头蛇,但也有致命处的。我们去收尸,不仅要选择白天去收,还要大张旗鼓,要让成胥生晓得是我们收的。收了尸,还要给两个叫花子祭奠,把他们送上山。”
“给叫花子祭奠,把他们送上山?这会惹恼成胥生的。”钟志申感到意外,“润芝,你的胆子比我还大。”
“润芝,成胥生说谁收尸就把谁当过激党论处,你还要给叫花子祭奠,大张旗鼓送上山,成胥生会会放过你吗?”李耿侯有些担心地说。
“这事我也想过。我们收尸,等于打了成胥生一个嘴巴,给叫花子祭奠,等于打了成胥生两个嘴巴,大张旗鼓把叫花子送上山,等于打了成胥生三个嘴巴,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毛泽东抽了口烟,停了一会儿又说,“不过,他成胥生要来干涉,我们自有道理。一是这两个人是叫花子不是过激党,我们要找到他们是叫花子的证据;二呢,他们既然是叫花子,那他们是两个无辜的人,他们不是鸡,也不是鸭,怎么能随便杀掉?我们给无辜的人收尸祭奠,何罪之有?怕什么?”
“对对,润芝这话正是我想说的。这两个叫花子也是人,不是鸡,不是鸭,不能想杀就杀。”钟志申一拳擂在毛泽东胸上,说,“这才是话,这才像是我的同学石三伢子。”
“志猛子,润芝身体不适,小心把润芝擂伤了。”毛新梅说。
“志申的拳用的是轻功,看上去猛,落在我身上其实不重。不过要是落在成胥生身上,恐怕就受不了啰。志猛子,你打了我一拳,我不还手,罚你做挽联一副。”
“莫莫莫,我做不得挽联,你莫出我的洋相,我让你擂两拳都行。”钟志申说着,把胸脯挺到毛泽东面前,“打吧,随你擂几拳,擂得你不气为止。”
毛泽东点着钟志申的鼻尖说:“给叫花子收尸,是你先喊起来的,所以给这爷孙两个的挽联,你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
“这,这,”钟志申摸了摸脑壳,然后打着拱手道,“求你了,润芝,你放过我吧,你晓得我书读得不好,还写得出么子挽联?你要我写挽联,还不如用绳子挽我的脖子。请你代劳,请你代劳。”
“这事不能代劳。”
“这这这,”钟志申摸了摸脑壳,“这这,这,这爷孙俩不是鸡,不是鸭,这成阎王怎么随便乱杀。现在要我写挽联,真害死人了。”
“哎,这不是出来上联了吗?” txt小说上传分享
“哪有?”
“‘不是鸡,不是鸭,怎能随便乱杀’,蛮好嘛。看不出啊志猛子,三年未见,当刮目相看。”
“这,这……”
“好吧,再来个下联。”
“下联?上联‘不是鸡,不是鸭,怎能随便乱杀’,下联,下联就‘爷死了,孙死了,难以一了百了’,你们看,行不行?”钟志申看着大家。
毛泽东说:“耿侯,叔侃,你俩的楹联学得好,看看,怎么样?”
庞叔侃说:“口语化,平白易懂,乡亲们一看就明白,而且表达了不平之愤,很有意味。只是平仄不对,上下名词动词不对,欠工整。”
李耿侯说:“叔侃分析有道理,虽然平白易懂,念起来朗朗上口,表达意思流利酣畅,但平仄对仗不工整,严格讲是不行的,但若要改好,讲究平仄对仗工整,却难有这种意味。我想,为了把意思表述更符合逻辑,可以把上下联互换一下,这样,也许会更好些。”
众人把目光望着毛泽东,毛泽东低声吟着,并在屋里踱着步,又不时皱眉,摇头,最后点点头,说:
“行,我看行,上下联中,也有对上了的嘛,你们看,上联‘爷死了,孙死了,难以一了百了,’下联‘不是鸡,不是鸭,怎能随便乱杀’,上下字数一样,对上了;上下都分三句,对上了;上联愤叹爷孙俩被杀,含冤饮恨,下联怒骂成胥生,残忍凶暴,对上了。这个平仄嘛,上联‘难以’与下联的‘怎能’还是工整,至于其他,依我看,只要把意思表达清楚了,就要得。形式是为内容服务的嘛,我们做事,不能让框框把自己框死了。这副挽联,很有意思,能表达我们的心情,表达我们对这爷孙俩的怀念,对成胥生的愤恨。志申呀,你今天写了一副有特色的挽联,不错嘛。”
“见笑,让大家见笑。”钟志申摸摸脑壳说,“润芝,既然挽联要得,那我们收尸去,搭灵堂去。”
第三章 收尸 2
成胥生试完枪后,把汤竣岩请到家里,叫厨房杀了鸡鸭。他和汤竣岩抽了一会儿烟,菜就上了桌。方桌上除了炖鸡炒鸭外,还有萝卜皮炒腊肉、红扎肉、红烧肉、红薯粉丝炒肉丝、糯米雪花丸,除了这些猪肉做的各种莱,还有一个红扎鱼。成胥生和汤峻岩唐默斋申拐子彭大姗都坐在八仙桌旁。
成胥生端起酒杯说:“汤爷,年还没过完,今天就劳驾你到上七都,辛苦了。这里都是过年的菜。来,喝杯薄酒,祝你新年交红运,升官发大财。”
汤峻岩也举起杯子,和成胥生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