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皇帝自从宠了宫里那位姓赵的昭仪,心情阴阴晴晴的,比之前喜怒无常的已经好太多了。
所以众臣对皇帝这番炫耀似的搞大中秋节宫宴,给赵昭仪脸上贴金的行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只想趁着皇帝这笑脸安心地享乐宫宴也就罢了,吃饱喝足回家。
谁知,就是这么卑微的愿望居然也难以实现!
皇帝乐了,但下面警惕的小眼神一刻钟也没有停止探索。眼瞅着司礼监大太监陈槐扒皇帝耳边嘀咕了句不知什么话,皇帝那脸顿时就阴了下来,眼中寒光四射,周身寒气辐射状向外扩散。
一众大臣当时撕了陈槐的心都有了。
不过,众人也都不是根木头,很快意识到一定是哪里出现了重大问题。
当然,这问题有可能是后宫,也有可能是边疆大事,更有可能只是皇帝养的那些老虎豹子小羊羔出了什么问题——他们和先皇打了半辈子交道,还是轻易摸不着章和帝的脉,究其原因却是现今皇帝担心、操心,上心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他们猜不过来!
直到皇帝坐在宝座上似乎回了会儿神,那眉头几乎拧成了个死结,一甩袍袖,大步流星——人家跑了。
无数双筷子停在半空;无数大臣追随皇帝的身影望过去而闪了大脖筋;乐人更是傻了眼,比不得大臣们见多识广,处变不惊的作派,他们当时就惊呆了。没处理过这样的场面,他们甚至不知道是该停止奏乐,还是继续。于是一个迟疑,各种乐器就开始不和谐,好好的一首曲子面目全非。
众臣凌乱了。
这就把他们晾这儿了?
没人知会一声儿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是该坐那儿继续吃,还是站着,趴着,还是……闪人是闪不了,皇宫大内禁卫森严,没皇帝的话估计他们能在这奉天殿坐一辈了。
陈槐不及皇帝那双大长腿,走的慢些,便将殿内的状况瞅了个七七八八。不过小皇帝显是气大发了,虎虎生风,俊脸拉长的跟个驴脸相似,他却不敢这时候上去为旁人说话讲情,给自己找不痛快。尤其那些个大臣平日里最是看不惯他们这些皇帝近侍,什么屎盆子都往他们脑袋顶上扣,活该他们提心吊胆,张皇失措!
说什么就是他们带坏了皇帝——
呸!皇帝自己就坏了,还用他们带!?
章和帝回了昭仁殿的西暖阁,气还没顺,转身不耐烦地冲着气喘吁吁跟进来的陈槐道:“到底怎么回事,给朕给头详细说一遍!赵昭仪怎么就死了?!”
陈槐也顾不得顺了这口气,连忙一五一十地把事儿给交待了。
事实上,陈槐说出来的,已经远比太后派人传过来的话丰富了不知多少。
一句:赵昭仪让钱才人给掐死了。这话他要这么简单粗暴地传上去,皇帝就能直接把他也给掐死了去给赵昭仪陪葬。
陈槐当下就派了心腹人走了一趟仁寿宫,摸了摸情况,倒是查出了些和刘太后不尽相同的信息。
“钱才人当面挑衅赵昭仪不假,但是慎刑司验了伤,赵昭仪身上没有伤痕,颈上也没有掐痕,绝不是被掐窒息而死。”陈槐道:“御医和慎刑司大致认同猝死之说。心脏急剧收缩,以致衰竭不堪重荷,根据当事宫女的证词,也的确证明了钱才人只扯衣服拉倒了赵昭仪,但没有掐到赵昭仪的脖子。”
萧衍拧着眉,眼前似乎总是赵氏那谄媚的笑脸。
早上在仁寿宫她还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似乎对他陷她于不义颇有微词。
“是朕……做错了……”萧衍垂眸深深叹了口气,胸口像是被一团沉重的东西堵住,脸色一片灰败。
陈槐一愣,眼皮不由是一跳,皇帝这是根本不相信是意外?
“陛下,也是迫不得已。”他轻声安慰。
萧衍苦笑,头疼地抚额。
“朕几次三番示警,就是为了后宫老实些,别起什么妖蛾子,她们怎么敢?!”此时他已经出离愤怒,“这边朕大摆宫宴装样子给天下人看,那边她就毫发无伤地猝死,天下有这么巧的事?连三岁孩童也骗不过!”
“查!陈槐,去传朕的旨意,要慎刑司彻查到底!”萧衍咬牙切齿,俊脸狰狞变了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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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4 又活了
陈槐默默地咽了咽口水,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皇帝又变态了。
坐在宝座上直愣愣地盯着前方已经小半个时辰,那脸简直快黑的和地面一个颜色了,明明是八月中天气怡人,他却生生感受了严冬的天气。
发呆还是好的,等一会儿回过神来才是地狱系列的开始。
“赵昭仪……还在仁寿宫?”半晌,皇帝才阴沉着声音道。
陈槐打了个激灵,皇帝不发话谁敢把人给扔出去?就是太后,也得掂量掂量,虽然这死的忒快了点儿,但到底是当宠的妃嫔,不比一般人。
“是的,还在——净房,无人搬动。”他轻声说。
萧衍一听净房,那眉毛简直拧成了个八字。
那钱才人也是出息,居然挑了这么个地方,以前却不知她品味这么特殊,行为这般彪悍。
“着明光宫停灵七日,现在就叫人去收敛了吧。”他顿了顿,又道:“让礼部和钦天监挑个日子,按正一品妃位在西郊定陵下葬。”
说着,不由得又是叹息,想起赵氏平时喜欢把玩的器具,一些别致的小玩意,甚至半真半假在他面前表示过喜欢长乐宫的一串珠帘,全当陪葬品赐了下去,珠宝首饰更是赐了满满两大匣子。
如果说妃位下葬这些都看成皇帝做戏做全套,做给人看,那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就看的全是皇帝的心意。
这是当真觉得愧疚,刚才却不是随便说说就算的。
陈槐甚至来不及感慨皇帝到底还有几分真情,就听寒彻入骨的声音传来:
“那钱氏先从慎刑司给朕提出来,即刻。”
好吧,他说什么来着,皇帝变态了。
那脸说变就变,情绪说换就能换,才悲凄凄的在那儿自怨自艾地愧疚,啪的一声连脸都没转一下,就自然过渡到神见神烦,鬼见鬼愁的脸。陈槐只觉得,他迟早有一天也会惊吓过度心脏猝死。
这种感觉,直到前去办差的太监回来,他更是作实了不祥的预感。
“陛下,”陈槐脸色微白,大眼皮眨巴两下。“钱才人……让慎刑司带回去,还没等过堂,就一头撞死在柱子上了。死前大叫人不是她杀的。”
萧衍有种要背过气去的冲动,好悬没把满口大白牙咬碎了。
“朕特么当然知道不是她杀的,这蠢货!蠢货!蠢货!”他一声比一声高,几乎突破天际。“活该她自己作死,什么还没查呢,自己先做贼心虚把自己作死了!本来想听听她说什么,看能不能找到些线索,居然就这么死了!她晚作死个一天半天的,能误了她投胎不成啊!”
一天内死俩妃嫔,一个被害人一个嫌疑人倒是干脆利落,一点儿不拖泥带水!
皇帝越说越激动,拳头啪的往桌上一砸,陈槐就听咔的一声,那精雕细刻的紫檀木桌案就裂了一道,啪的又一下子,拳头大小的木头就掉地上了。
陈槐这个心痛啊。
皇帝一看,却更来气了:“朕怎么做什么都不顺!连个破桌子也和朕找别扭,喝口水都塞牙缝,都给朕滚出去!朕要静一静!”
众宫人这才在心里舒了口长气,特么等了这么久就等这句呢,骂了一车话,也就这一句中听。
陈槐自然当仁不让,走在领头第一个,原因固然是他职位在这儿,没人有资格走他前面,更重要的是他适当地调整一下脚步幅度,也省得众人欢欣鼓舞的太过,把皇帝给激怒了,他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屁股朝天等着挨板子。
众大臣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足足在奉天殿不尴不尬地吃了一个多时辰的御膳才等来陈槐迟来的通知,要他们即刻离宫。那一个时辰,饭菜吃到鼻子眼里还是耳朵眼里根本没有人注意。
后来一打听,说是赵昭仪猝死在了仁寿宫,众臣立马就原谅了章和帝无意间造成的群体性恐慌。
平日里他们宠个姬妾,出了意外还难过个十天半个月的,皇帝这巴巴向天下展示他心尖尖上的人,连个宿儿都没过就死了,伤心什么的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都说秀恩爱死的快,但这也太快了……
众臣们毫发无伤,吃好喝了地离了宫,仁寿宫的外命妇们就没这等待遇,因人命出在仁寿宫,所有在场的内外命妇全都被慎刑司叙了话,记录存档,直忙到天黑才全部放出宫去。
这些都不过是例行走过场,得了皇帝的口谕,慎刑司更是敞开了手脚,上至仁寿宫饮食器具,下到宫女太监所见所闻,一个个开始细抠各种问题。
问完仁寿宫问明光宫,短短一天一宿整个大晋后宫风声鹤唳。
直到第二天晌午,慎刑司主事暗搓搓地找上陈槐,顿时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说什么?”陈槐嘴角哆嗦地问。
“钱才人……又活过来了……”慎行司主事李会三十一二岁,矮矮圆圆的,他一抖脸上的肉也跟着抖。
慎刑司是归于司礼监管辖,掌内官刑名,宫女太监有个大错小错都归慎刑司处理。下到偷上针拔个线,上到打架杀人放火,但凡宫内的事情他们都管。近些年来权限越发地扩张,连妃嫔犯了事,也直接入慎刑司过堂。
刑罚器具仿制刑部,大理寺,且青出于篮,威名赫赫,这才有了钱才人吓破胆,宁可一头撞死。
谁知,大半夜的她又活了,整个慎刑司的人都要吓尿了好么!
“大人,您看该怎么办?”李会虔诚地问。
陈槐是慎刑司的顶头上司,李会找他是再正当不过的了。尤其两人私交也还不错,陈槐虽恨的牙痒痒,却也没了脾气,只叫李会等着,他这边厢慢悠悠地去禀告了皇帝。
萧衍一晚上都没怎么睡,顶着俩大大的黑眼圈正在寝宫地上来回画圈。
听完陈槐的话,他突然停下了脚步,凤目直勾勾地盯着陈槐:“你说谁又活了?赵昭仪?”
“……”皇帝的耳朵是灌进屎了吗?
陈槐双手呈祈祷状交握,颤巍巍地道:“是钱才人。钱才人活了,说有要事禀告陛下。”
055 这个世界太疯狂
萧衍在亲手掰断了手里攥着的流云百福玉佩之后,快速做好了心理建设,准备召见钱才人。
陈槐微微踌躇,不怕皇帝是个弱鸡,肩不挑手不提,就怕皇帝是个武力卓绝的汉子,杀伤力太大。昨天砸碎了紫檀木的桌案,今天捏碎了上好的白玉佩饰,他还真怕那钱才人一头没撞死,反倒见了皇帝,让皇帝情绪失控之下一个窝心脚给踢死。
“要不,陛下去东暖阁见钱才人?”他委婉的表示,寝宫沾上血也不吉利啊。“钱才人撞了头,难免身沾上血,又在地上放了一晚,别脏了屋子。”
萧衍点点头,把玉随手一扔,就去了东暖阁。
直等了一柱香的功夫,钱才人才由两个慎刑司膀大腰圆的太监给押到了。
萧衍让陈槐连哄带骗坐到了随安室黄花梨木的桌案后,上面摆着文房四宝,四平八稳,比昨天碎了的紫檀木桌大了一半,又厚实又墩实。
陈槐想着起码起个阻隔缓冲的作用,皇帝就是再出离愤怒他也有个补救的时间——或者情形不对给他个装死的时间。
“陛下圣安。”
萧衍望下去,就见钱才人脑袋上松垮垮地缠着一圈布条,一边眼眶青了,右边脸颊微微有些红肿,下巴也被挠破了三个血道子。
全身上下只有三个字形容:脏、乱、差!
衣服也不知道在地上滚了多少圈,又是血又是泥点子。更别提头上的发髻歪歪斜斜,金钗七零八落,有根钗子头儿都没了。就剩个棍支在那儿,别提多么落魄,多么凄惨。
看这一身,也知道当时战况之惨烈。
萧衍皱眉,还不等开口训斥,就见钱才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小声音咚的一声像是两块膝盖骨直接插地里了。怪是渗人,倒把皇帝和陈槐主仆一下就给镇住了。
“陛下英明,妾身是冤枉的。妾身敢对天发誓,绝对不是妾身掐死的赵昭仪,满屋宫女可以作证。妾一时酒气上头,极为失礼地与赵昭仪发生了争执。但赵昭仪之死实在是另有蹊跷。”钱才人那话跟决了堤的洪水似的呼啸而来。披头盖脸的连个插话的空隙都没留。“赵昭仪临死前,妾身听到她说‘有人下毒’。而且,若赵昭仪是被妾身失手掐死,定会留有痕迹,赵昭仪的尸身,一看便知。”
萧衍揉了揉额际,怎么死了一回又活过来的,话都这么密?
果真是不打身上不知道疼吗?
瞅那跪姿标板溜直。标准的都能画成小像让宫人观摩学习了,然后再听这话说的。再没了往日跟上了膛的火铳似的,噼里啪啦倒是干脆,就是说不到重点。
“谁下的毒?”他问。
“……赵昭仪只说有人下毒,具体是谁没有说。”
萧衍摸了摸桌案上的金狮镇纸,站在他斜后方的陈槐蓦地一抖,默默地往旁边又挪了一小步。
“听你说起来头头是道,可怎么就在慎刑司一心求死?为什么,是存心想给朕找不痛快吗?”萧衍挑眉,轻声问。
特么的!
沈如意要不是怕一头撞不死,闹个头破血流没死利索,真想学学钱才人那刁炸天的决心毅力,不顾后果的再撞死一次。
是的,她又重生了。
而且作死的重生到了作死的钱才人身上!
活谁身上不好,偏偏要是钱才人?
胸大无脑个花瓶,看不清状况就四处竖敌,最重要的还是杀死赵氏的唯一嫌疑人。这要是洗不白分分钟让人拖回慎刑司,一十八套闻者伤心见者流泪的刑具轮番上个遍;便是洗白了,敢将上位妃嫔堵在净房里揍的,死罪可免活罪也难逃。
老天爷是私自将这一次的难度提升了,还是觉得赵氏的时候她享了福,这回连本带利让她把苦给补回来?
不带这么玩儿人的!
沈如意欲哭无泪。
她是直到赵氏身死,才意识自己原身死亡的疑点。
一个心脏猝死或可解释为意外,身体因素,可是两个未免就巧合的过份了。而且一个是一国之母的皇后,一个是皇帝声势浩大宠上来的赵昭仪,权势利益攸关人物。说其中没有点儿事儿,她都不信这几回的重生。
莫不是她蠢到老天爷看不过眼儿的地步,这才让她一次一次的死,看清楚事情的真相吗?
她的死亡,会造就哪些既得利益者,哪个嫌疑就最大。
大晋后宫,人数还没多到让人难以厘清头绪。站在顶端的,也只是少数的那几个,太好猜。
只是她重生到钱才人开始,就一路为不进慎刑司而努力奋斗,哪里还顾得上想那些仇人那些仇事?能活下来都是钱氏和沈氏祖上积了八辈阴德,一下子给她消费掉了。
她的最低要求,死也不是不可以,哪怕给她来个痛快就行,不拖去慎刑司怎么都好说。
反正她又不是没死过,只要不受这份活罪,死不死的倒好说……
“陛下,妾身这就是头脑发热一时犯抽,才做出来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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