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著名作家》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对话著名作家- 第21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大的小说家。我喜欢他身体好。他身体好不好?我不知道,但我认准了他身体好。当我作为一个读者去看小说的时候,我有点怪的。透过文字,我喜欢看这个作家身体好不好,能不能吃。只要我认为这个作家有非常强健的体魄,我就一定会喜欢他的小说。我觉得莫言身体特别棒,在一次答记者问的时候,我说,莫言有两颗脑袋、三颗心脏、四个胃、八个肾,这个荒谬的感受就是莫言的文字给我造成的印象。透过莫言的文字你感觉到,他有惊人的能量。莫言的那双眼睛多么好,对色彩是多么敏感。你可以发现莫言的耳朵是多么的好,不管是公猫叫还是野猫叫,他一听就知道,说什么,他也听得懂。然后,你可以看到莫言的鼻子是多么的厉害。他的小说里大量地写许许多多的气味,他写水的气味、阳光的气味、大蒜的气味、女人身体的气味。你读的时候可以感觉到那个气味很厚实,具有亲和力,扑过来似的。读莫言你可以产生幻觉,然后,身临其境。当然,莫言的小说也有很多毛病,但是,他就是这样,我认为莫言是一个可以在批评面前获得豁免权的作家。他有毛病又怎么样?要求莫言完美是野蛮的。
  对话毕飞宇
  通向“中国”的写作道路
  张均  毕飞宇
  张均(以下简称张):毕老师,您好,首先祝贺您的《平原》的出版!它在当前写作中的意义我们稍后再谈。我们还是先从您最初的写作开始。我记得有评论家说您曾将自己的创作分为四个阶段:历史阶段、哲学阶段、世俗阶段与审美阶段。您能为读者就此做一点更为详尽的解释吗?
  毕飞宇(以下简称毕):我不太可能把自己的作品概括得那么准确吧,其实我的创作也没有这样清晰的发展脉络。但是如果你要我谈一下不同的阶段哪些作品是我自己比较偏爱的,我倒可以说说。第一个要提到的是短篇《祖宗》。《祖宗》是我在现实的空隙里找到的一种历史叙事方式,它的语言受到了翻译作品尤其是先锋小说的影响。这个作品写完了,我自欺欺人地认为,我跟上了当时的文学步伐,这是我喜爱这个作品最重要的原因。《叙事》写于1994年,发在《收获》上。我是把它当做一个自我总结来写的,它在形式感上有一些特征,你知道,先锋小说是非常注重形式感的。在《叙事》这个作品中,我使用了空间叠加的办法来推进作品,当时的确很得意的。不能不说的是《叙事》的语言,在我写作生涯中,我第一次被语言迷住就发生在《叙事》里头。我一直不知道我和这个世界会构成怎样的关系,写《叙事》的时候我知道了,它是通过语言来完成的。《雨天的棉花糖》则是我的另一个尝试,也就是抒情。在情感面前,我一直有一种病态的害羞,我怕情感,尤其害怕表达感情。《雨天的棉花糖》不只是我的一个作品,它解决了我的一个心理问题。我感谢这部小说。但相对来讲,印象更好一些的还是《是谁在深夜说话》,它完全是可遇不可求的一篇小说。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毕飞宇(3)
张:它的形式和内容结合得异常匀称,吴义勤据此称您是“感性的形而上主义者”。
  毕:义勤主要是从这个作品来谈的,主要是从这个方面谈的,这篇小说也是我快要告别博尔赫斯时期写的。我要说,它的原创性还不够。它还不是“毕飞宇的小说”。这以后就写了《青衣》、《地球上的王家庄》、《玉米》等作品。
  张:在您2000年以前的早期作品中,存在着对历史的深刻反省,譬如对历史深处的宿命、历史中个人境遇等问题的考量。我想知道,为何“历史”会成为你早期创作的动力?
  毕:历史一是指存在,一是指阐释。对存在,我们不能说什么,因为存在反而有它的虚幻性,但是,阐释是实实在在的。我那时候对“历史”这个词抓住不放,主要是针对“中国特色的历史阐释”的,尤其是对我们百年历史的阐释,那大多是理不直而气壮的撒谎。当时比较年轻,容易愤怒,所以有一段时间作品在这里纠缠得比较多。还有一个外部因素,就是整个先锋小说和历史靠得都比较近。这是个大背景,它多多少少影响了我的思路。
  张:《是谁在深夜说话》典型地反映了您的历史重构意愿。这篇小说同时交织着两条线索:“我”和*的故事、修复明城墙的故事。您能否谈谈您在其中所表达的历史思考?
  毕:所谓修城墙,说白了就是历史阐释。我以为,“中国特色的历史阐释”就在城墙的修理当中了。这个小说首先表明了这样一个意思,作为上世纪60年代出生的人,怀疑主义几乎就是我们的基因和方法论。我们不信,你把城墙修成什么样我也不信。我们的历史阐释是极其卑鄙的,它最大的可耻就是逻辑严密。它像一个盗贼,洗劫一空之后布置了一个现场。这个现场之所以可恶,是它把疑点指向了一群无辜的人。
  我喜欢这部小说还有一个原因。小说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可以批发生产、重复劳动的。像《玉米》、《玉秀》包括《青衣》这样的作品,我认为它们还不错,你可以不停地写下去。还有一类作品,像《是谁在深夜说话》,是灵光一现的东西。那个夜晚过去了,类似的作品你就再也弄不出第二个来了。
  张:历史的本相是散乱的。整个20世纪80年代的先锋小说,包括后来的“新写实”、“新历史”等,都在致力于对抗、重构旧的历史阐述并恢复历史本相。您的早期写作即处于这一大潮流中。但是不是在这一状态中,您后来发现自己很难建立“毕飞宇式”的东西?
  毕:在80年代的某一个阶段,年轻的作家都有一个基本心态,我把它称为“参军”。你首先得参军、入伍,穿上一样的制服,背上一样的武器,你才能跟得上革命的大队伍。怎么办呢?进“新兵连”。现在回过头来看;这种心态其实也很正常,因为那时你各方面的能力都达不到,仅仅有一腔热血,当然,是文学的热血。等你在军营里待过一段时间后,你对革命的大熔炉就有了一些新的看法,想早一点离开。你就想退伍,早一点进入自己的世界、自己的写作空间。
  张:您在90年代后期离开《孤岛》、《是谁在深夜说话》那种反历史的寓言写作,转向都市人日常的生活状态,譬如《家里乱了》、《九月九日或十日》,是否与此心态转变有关?

毕飞宇(4)
毕:两个原因。一是80年代“参军”了,这时开始考虑“退伍”。产生这个念头理所当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1997年儿子的出生。一个人当了父亲母亲之后,内心会有巨大改变。他会不由自主地对当下生活境遇充满关怀。这看似是一个很细微的内心变化,放大一下,你就会发现,它会改变一个人的人生。做了父亲之后,你要承担责任,当你带孩子的时候,就要关注身边的一举一动,现实情怀其实是被生活的日常性给逼出来的。幸运的是,我感受到了现实的召唤。
  张:可能是由于这段时间您对世俗日常的关注,许多读者包括职业的评论家,都习惯于将您放在新生代作家里去理解、去讨论,但据我所知,您对新生代的认同是比较复杂的。
  毕:一点儿都不复杂,我和新生代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可以把那时关于新生代的评论拿出来看,也可以把他们的大本营《钟山》杂志拿过来看,我是被排除在外的,那里头没我。所以,我可以平静地说,它和我无关。
  张:2000年后的“王家庄系列”和新生代确实已无太大关系。在其中您发现了一条属于您个人的别人难以重复的独特道路。这些作品,包括“三玉”、《地球上的王家庄》和《平原》,都有共同地域背景,即王家庄。在当代,地域与写作之间相互生成的关系令人瞩目,譬如莫言之于高密东北乡,贾樟柯之于汾阳县。您怎么看待“王家庄”之于您现在和未来的意义?
  毕:说这话还嫌早。“王家庄”是否能具有文学地理版图的意义,现在还很难说。这取决于我有关王家庄的小说是否健康,是否长寿,是否能活下去。如果几年之后我的小说都被读者忘了,这些都是扯淡。当然,现在有人这样说,批评家们给我这样的信心,我当然非常高兴。可是我想,我不可能把毕生的创作跟一个叫“王家庄”的地方捆在一起。以我的年龄和潜力,我想我还可以到别的地方去。现在特别想到另外一个地方去,像《地球上的王家庄》中的那个孩子一样,带上一群鸭子上路。到哪里去呢?我不知道。但是有一点我是铁了心的,我得走。头破血流我都得走。
  张:说到这儿我就想起您和莫言、贾平凹的区别。莫言、贾平凹的情感心理、审美感受得以形成的青少年时期完全在乡村度过,他们似乎很难在高密东北乡和商州之外获得成功,但您却经历了乡村、小镇、县城等不同的生活场域,这本身或许就意味着更多的可能性?
  毕:这样看问题似乎简单了。可能性的确是迷人的,但是,有时候,它什么也不是。我愿意坦率地告诉你,心里要有念头,也还要有能力。这是很现实的问题。念头有了,能力不一定跟得上。当初我转型的时候,中间出现了大量失败的作品,比如《家里乱了》和长篇《那个夏天,那个秋天》。对此我必须清醒。一方面我需要开辟一个新天地,一方面又要告诉自己,要允许自己失败。
  张:批评会永远存在。没有一个作家能让所有读者都喜欢,但能让一部分读者非常喜欢就足够了。那表明他一定是有什么地方打到了人性的最深处,譬如《玉米》和《青衣》。
  毕:这个话我非常喜欢:打到人性很深的地方。
  张:《玉米》是您最受读者喜爱的小说。但对于玉米,您曾说过:“如果玉米是我的母亲、妻子或女儿,这么说吧,如果玉米是我的邻居或办公室的同事,我将如何和她一起度过漫长的岁月呢?这个虚空的假设让我心慌。我对玉米一定是礼貌的,客气的,得体的,但我绝对不会对玉米说,你围巾的颜色不大对,你该减肥了。我感觉到了我们在气质上的抵触。”这是否表明,您对玉米这一形象持以批判的态度?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毕飞宇(5)
毕:这其实是两个问题,一是对《玉米》这篇小说的评价,一是对玉米这个人的评价。对小说《玉米》我是满意的,对“玉米”这个人我真的不爱。按道理说,一个小说家写出一个人物被人广为接受的话,你就应该对这个主人公有特殊的感情。是,我对她也有特殊的感情,但不是那么回事,我不爱她。我在整个写作过程中,就是做一件事情,就是不停地在和玉米掰手腕。这个女孩子的力量太大,我的人整个儿绷着,我始终在和她较量,她的一举一动,始终在侵犯我的内心。而我在一步一步地安排她的命运,这构成了一种相互侵犯的关系,互不相饶,互不妥协,所以我特别振奋。我真没想到《玉米》这篇小说我四十天就把它写完了。我非常迷恋这个创作过程,那时候恨不得写得长一点,拖上一年半载的。可事实上,四十天之后,我就把它写完了。所以偶尔我还会回忆起来我写《玉米》的那个状态,好长时间魂不守舍。
  张:不少人都是从权力文化的角度讨论《玉米》的。
  毕:是。不过这里头还是有区别的,我强调的其实是“极权文化”,而不是“权力文化”。二者有天壤之别。
  张:您使用的概念和通常的概念可能有一定区别,批评家谈的“极权”指的是革命或者法西斯的一套体制,“权力文化”则与中国传统有关。您谈的“权力”则可能是人最基本的权利,更切近自由主义的概念。
  毕:关于权力、极权,我们没有必要把福柯等一系列的哲学家们拖出来谈。我不喜欢那样,那是学者们所做的事。谈这个问题,还是要从中国人的日常生活来谈比较好。对一个中国人来说,什么是权力?什么是极权?复杂吗?不复杂。福柯这个人真的是不讲理的,在权力面前,人是不自由的,这句话等于没说。权力就是专制,这句话也等于没说。我不喜欢穿衣服,可是,太阳有它的权力,在冬天,它跑到南边去了,天冷了,我们能不穿吗?
  张:其实,读者对玉米的理解可能和您、和批评家都有一定差异。玉米很有心计,甚至也使手段,但最终呢,很多读者还是很喜爱她。这表明尽管您不爱玉米,但您的写作重现了一个人的基本权利。玉米做得不尽对,但她所以如此是因为她的环境。她需要那样生活下去,她不会因为您这个作家不喜欢就不那样。您把她的内心展开了,让读者在通常判断为错误或不正确的行为之下看到了人性。这人性不是黑暗,而更多的是苦难与合理,是忧伤,是承担。这或许就是您和她“掰手腕”的原因。您不喜欢她,但您写作的方法提供了她被读者喜欢的人性的光芒。所以,读者的喜爱应该在此,而未必是批评家所说的与曹七巧的相似。
  毕:将玉米和曹七巧放在一起比较,挺有趣。其实她们完全不一样的,即使是相同的故事,在不同的文化背景下面,我都有信心把它重写一遍。
  张:说一句对张爱玲未必恭敬的话,她也许还没有挖掘出曹七巧更深的内心世界。
  毕:王安忆说过大意是这样的话,她比张爱玲更宽,我不认为王安忆自大。张爱玲是一个温度计,她把自己粘在中国社会的末端上,拉出一具尸体,然后,把尸体的体温告诉了我们。张爱玲的贡献就在这里,所以,她是冷的。
  张:很多人还注意到了您“王家庄系列”中的权力文化问题,譬如汪政认为您的小说是“中国社会的权力镜像”,李敬泽认为《平原》描写了“*”中权力复制的荒诞及其对人性的扭曲。这类说法与您自己关于“人在人上”的“鬼文化”的思考有关。所以我想知道,权力对于个体的压制是不是您考虑的重心,或者说,权力对人的控制是不是您展开想象的基本动力?

毕飞宇(6)
毕:没错。权力,或者说,极权,一直是我关注的东西。每个作家都有他不愿意放弃的兴奋点,我的兴奋点是在这儿。说到这里就要谈理由了,一个作品,一个作家的理由到底是什么?对我来说,我的理由就是对极权的关注,也可以反过来说,我关注最基本的人的权力。我是热爱权力的人,而不是相反。我希望我们自己,我作品中的人,都有我们的基本权力。
  张:但我的感受是,“三玉”尤其《玉秀》、《玉秧》用“权力镜像”一说还大致可以解释,但到《平原》我们就很难说是毕飞宇依靠某种模式写出来的。准确地说,它应该是您对生活记忆的捕捉、想象与呈现,如同古人所讲的“象”,混沌,且不可解释。
  毕:《平原》毕竟是长篇,开阔得多。就像玉米那个小姑娘后面的辫子,《玉米》只有两三股,不管怎么编,你都能看到三股东西交织的痕迹,《平原》却远不止两股、三股。你刚才说到了“混沌”,如果《平原》有什么让我不满意的,恰恰就在此,它混沌得还不够。一个长篇,你不到三言两语概括起来把它打发了,它肯定是失败的。文学史上一个极端的例子是《红楼梦》,它写得非常实,像雕刻,诸如人物关系、打扮、饮食、建筑之类的细节,都纤毫必现。但是当你把这个很实很实的作品读完之后,你却发现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