凑近看,的确是两大箱好东西,金的银的,丝的绢的,珠的玉的,应有尽有。
“带上这些,应该够了。”站在箱子旁边的穆绍勋用眼睛示意了一下。表情,已经恢复到常态,一个占山为王的匪首。
“嗯。怎么都够了。”点了个头,欧阳晗努力让自己的表情也恢复到常态,一个口外土匪的眼线。
“当家的,你真要亲自去?”旁边一个头领问。
“这个昨天就说定了。”穆绍勋答得自然。
“可这一路上谁知道出不出差错啊。”
“出了又怎样,没有解决不了的麻烦。”说这话的时候,那男人瞥了一眼欧阳晗。
突然发现对方话里有话,他眯起小眼睛咬紧牙关。
好你个独眼狼,拿老子当麻烦是吧!
“那,当家的你可千万小心。”另一个头领带着不安,说完之后转脸看向欧阳晗,“欧阳先生,这一路可不近,要有个万一,您可得帮衬着点。”
“一定的一定的……呃……”下意识的点头答应之后,他才刹那间警觉起来。
等会儿,自己这是已经把这档子事儿给应下来了嘛?!!
自己就这么同意了!?
穆绍勋看着他,盯着他,手放在刀柄上。
“呃……我是说,这两箱都是东山的?”当机立断改了口,欧阳晗瞬时觉得自己是个识时务的俊杰。
“这个是。”穆绍勋指了指其中一只箱子,而后又指向另一只,“这一箱,是西山口一大早打发人送过来的。信都印好了章,压在最下层了。”
“喔……”突然有点后悔自己怎么睡了那么久,但凡要是能赶上冯家寨的人来,他也有机会跟着逃跑不是吗。还有那老刘头,怎么这么神速,一夜之间就把印章刻好了……真是……
“你们找人来,箱子贴上封条,装车套马,准备下山。”穆绍勋布置着任务,几个头领马上得令行事。
而一旁的欧阳晗,则无精打采一声暗叹。
看来是非得跟着走一趟不可了,但谁又知道这一路上,都会发生些什么,会遇上多少沟沟坎坎儿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八章
作者有话要说:
穆绍勋和欧阳晗,是在当天下午出发的。
中午吃过饭,喝了送行酒,两个化妆成客商模样的人乘上骡子车,离开了东山头。
拉车的骡子膘肥体壮,这是去年抢上山的,装着财物的车结实灵活,这是上个月过路商旅的,箱子里的金银财宝就不用提了。这么说吧,除了他们两个身上的衣裳,没有一样东西不是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弄到手的。
而就是这个其实颇有几分凶残的男人,正戴着精编草帽,穿着马褂长袍,手里拿着细长的鞭子,轻轻松松赶着骡子车前行。
那动作格外自然,好像是个多年的老手,欧阳晗看得默默咋舌。
自己果然是个城里长大的娃。
别说赶车了,骑马都是自从需要给口外送信时起才现学现卖的。以往在北京,近的,他走路,远的,他叫车,家里没有农户,也没有需要牲口干活的买卖,只记得小时候骑过胡同口豆腐房老孟家的毛驴,除此之外,驾驭车马这事儿,他就是只见过没干过了。
“我说,你赶车赶得真稳当哎~”终于忍不住感叹了一句,欧阳晗边说边看着道路两旁的景色。
“嗯。”穆绍勋只是应了一声。
“以前练过?”
“……小时候。”
“噢,那你家原来做买卖的?得拉货上街?”
“不是。”
“那是干啥的?”
“……”感觉自己被问一句答一句的实在有点烦,而且那家伙显然就是不问出个所以然来就不罢休的,放弃了一样的叹了口气,穆绍勋无奈开口,“以前,家里有点地,爹娘种了些菜,自家吃不完的,时不时拉到集上卖了。”
“哦——!”挂着尾音一脸原来如此的家伙有点滑稽,“闹了半天,你原来也是正经人家儿的孩子啊。”
穆绍勋皱眉了。
“废话!不是世道所迫,哪个放着好日子不过落草为寇?!”
“得~算我嘴欠~惹当家的您不高兴了~我掌嘴~”假惺惺给了自己两个耳光,欧阳晗嬉皮笑脸。
他有点儿小愉悦。大约是因为那头孤傲跋扈的狼竟然跟他说了自己的旧事,啊当然了,这也是被烦的够呛才干脆说了的。可,终究也比不说强啊是不是~
能够沟通,而且是这种自家琐事一类的沟通,绝对是个大进步。
他的偷笑,穆绍勋看得清楚了然。
那个穿得体面却没有好好把领扣系好的家伙,那个坐在车上坐没坐相的家伙,那个一手按着草帽,一手撑着车沿的家伙……
真是。
怎么看都是个痞子。
一个没有什么杀伤力,本性似乎格外简单,容易因为一丁点小事就快乐起来,在床上又格外让人欲罢不能的痞子……
穆绍勋是真的欲罢不能了。自从那一次在大堂后墙见了那家伙陷入情…欲中的表情,他就瞬间没了多年来建立起来的精神防御。原本是真的认定了男人没什么好玩的,可就在那一次过后,他上了瘾。别的雄性他都还是看不进眼,唯独这家伙,那些“那时候”的表情,让他怎么也看不够,看不烦。
好在,他是知道男人和男人该怎么做才对的,于是,他就那么做了。
幸好那么做了。
真真儿的不后悔啊……
想着想着,不自觉间心情就不受控的愉悦起来,那笑容怎么看都透着邪恶和凶悍的男人轻轻扬起了嘴角。
从口外,到总督府,是一条不短的路程,就算把能用来赶路的时间都用上,也得花往返于北京的两倍时间左右,好在拉车的骡子年轻精壮,跑起来分外轻松欢快。
“哎~要说。”受不了沉默气氛的家伙又开始找新话题,“这马可真不错,不知道累似的。”
穆绍勋侧过脸,看着欧阳晗。
“……这是骡子。”
“啊?是吗?”
“你连骡马都分不清?”
“我就知道骡子是驴父马母,要说区分,好像打小儿就不灵。”
果然是个五谷不分的城里人。
穆绍勋懒得说出口这句话,更懒得给对方解释这两种动物的区别。
不过欧阳晗的叨叨叨还是不停传进他耳朵里。
“骡子比马大哈?是吧?通常来讲。”
“嗯。”
“耳朵是不是也略微长点儿?”
“是。”
“据说脾气不太好?”
“你都知道还问我!?”穆绍勋来了气,他有点儿想一脚把这个货踹下车去。
“多少知道点儿~~”嘿嘿嘿起来,欧阳晗仍旧叨叨叨,“驴父马母是骡子,那马父驴母呢?叫啥?啊?”
“你可以闭嘴了。”眼里流露出凶光来,穆绍勋真想把那家伙捆起来塞到后头的钱箱子里去。或者,干脆拖到路边小树林狠狠“教训”一顿。
被恶狠狠瞪着的人缩了一下脖子,安静了。略带着根本不诚恳的委屈叹了口气,欧阳晗扭脸往旁边看。
这样的安静持续了没多久。
最先受不了的,竟然是穆绍勋。
他恍惚中觉得自己似乎太无情了,这家伙虽说嘴欠,但毕竟只是嘴欠而已,有必要对他这么凶么?没有吧……
毕竟他是帮忙运送财物的,而自己也是指定了要他帮忙,为什么指定他?自己心里清楚,不外乎就是想要这种只有两个人的相处时间罢了。
该死!突然这么承认了就觉得腔子里有一把火烧起来似的!
……算了!
“马父驴母,生下来的叫驴骡。”空前的战败感袭来,穆绍勋只想大大的叹口气。
他眼看着旁边的人带着“你果然没办法不理我~~”的贱表情转过脸来对着他,却又抬不起手来去给那张脸一巴掌。
“要说,这天儿可是见冷啊~”欧阳晗高高兴兴念叨。
“嗯。”
“可你山上倒是挺暖和~”
“太阳全天晒得着。”
“是是。”点着头,欧阳晗终于准备说点正经事了,“咱等到了北京,穿城还是绕城?”
被这突如其来的商讨弄得愣了一下,穆绍勋想了想才回答。
“绕吧,穿城太显眼了。”
“是,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来着,可又一琢磨,就是因为穿城显眼,咱才穿城而过呢。”
“你是说……”脑子里把对方的话分析了一下,穆绍勋略微勒住了缰绳,“造势?”
“要不说呢,你穆当家的就是聪明。绝了~”颇为江湖气的挑起大拇指晃了晃,欧阳晗连连点头,“回头咱再找几张红纸,写上‘支援剿匪’几个大字,专门儿挑人多的大街走,从北往南,一路给它穿过去!让谁都知道有这么一车金银财宝是往总督府送的,到时候他们不承认都不行~”
计划,颇有些大胆,穆绍勋默默权衡,而后看向对方。
“你可是北京土生土长的,就不怕遇上熟人?”
“不会~我家在东边,咱从西边走不就成了~?”
“你确定?”
“这有啥不好确定的。”轻松说着,欧阳晗突然停顿了片刻,紧接着就笑了出来,那张贱兮兮的脸朝着穆绍勋凑了过去,“哎我说,穆先生,你不会是替我担心呢吧?啊~~?”
“替你担心?”穆绍勋一声冷笑,抖了一下缰绳,骡子重新迈开腿前行,“我是怕你被认出来,坏了好事。”
表面上,那冷真的是冷得十足,而心里却扑通通起来,这种反差让穆绍勋有几分恼火,可又无法停止。
他不知道旁边那家伙是否看出了他的心理变化,但总之欧阳晗没有被他的冷笑毁了心情,反倒是心情莫名好起来。
并未嘴欠再戳穿对方,欧阳晗调整了一下坐姿。
“哎,穆当家的,一路上也没啥乐子,我给你唱个小曲儿吧?”
“什么?”
“京东大鼓,《拆西厢》,怎么样?我跟天桥一老爷子学的,保证有模有样儿,听不听?我唱了啊~”
还敢问听不听?!听不听的你不是都要唱了吗?!
“随便。”气得都要乐出来了,穆绍勋干脆放弃。
“得嘞~上耳听啊~”来了精神,欧阳晗清了清嗓子,手敲着车沿,放开了嗓子。
表的是~崔莺莺闷坐手托着腮,叫声红娘你过来,你姑娘有一件不明的事呀,直到如今我没解开。
我本是名门之女千金体呀,为什么惹下这一场灾。张君瑞,他本是唐朝的一位客。你姑娘是宋世三代的女裙钗~
唐宋相相隔倒有二百载,是何人给编出这部西厢来~~?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擦胭脂抹粉儿总嫌不白。
小红娘闻听抿着嘴儿的笑哇,您不明白我明白……
青山,碧水,黄土的路,走得轻快的骡子,载着两个男人的车子,远处是碧蓝蓝的天,身后是车马扬起的烟尘,烟尘散尽处,曲调却还在缭绕不绝。
偶尔侧眼看看旁边那边唱边比划身段甚是开心的家伙,穆绍勋不经意间无奈的笑了出来。
也好,就让他给这趟“买卖”添点彩儿吧,他不嫌累,就让他折腾好了。
何乐,而不为呢。
☆、第十九章
从离开东山,到来至德胜门外,一路上没有什么差错,两人在住店的时候特意选了店面大有排场的,一方面的确是为了造势,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安全。
而也就是在那一夜,大红的字条贴在了箱子上。
支援剿匪。
四个字格外刺眼,透着一股子不可一世。
就是带着这谁都要看两眼的“招牌”,两个人,赶着车,从北向南,纵向穿过了整个北京城。
街头巷尾的议论总是比季风来的都要快,坊间关于口外剿匪的传言,以及匪类有多凶悍的传言,多亏了这两个人的招摇过市,被添油加醋传得神乎其神。
什么匪首长得多彪悍,手下有多少人员,这些匪徒如何如狼似虎,他们身上背负了多少条人命,匪徒的装备有多完善,到底有多少路过客商被劫财,林林总总,越说越离谱。
欧阳晗一直觉得,真是没有比人这玩意儿更好糊弄的了,随便给一点讯息,立马就有无限的发挥空间。这便是他一定要带着财物穿城而过的原因。
北京城再大,整个穿行一遍也不难,棋盘格一样的道路纵横交错,但只要沿着一条正南正北的大街走下去,自然可以直接从北门走到南门。连歇脚吃饭的时间都算上,等到从右安门出了城时,天都还没有黑下来。
“挺好~”欧阳晗看了看西方天空正好停留在护城河沿柳树稍的太阳,吁了口气。
“再走走就住店。”穆绍勋没心思放松,对他来说,这只是准备工作做了一半而已。前头还有一大段路要走,而最重要的事儿,还完全没干呢。
差不多又走了一个钟头,眼前是稀稀落落几间民房,四周是菜地,菜地周遭还有零零散散几处苇子坑。
“别走了。”穆绍勋勒住了骡子。
“怎么了?”欧阳晗不解。
对方并没有回答他,只是皱着眉往四周看,耳朵捕捉着细小的声响,像个狩猎者。
“到底怎么了?”觉得气氛不对,欧阳晗压低嗓音问。
而就在他得到穆绍勋的回答之前,那答案,就直接跳到他面前了。
从苇子坑里,不知怎么的,就窜出来两个人。
一个拿着棍棒,一个拿着猎枪。
心里暗道了一声“果然!”,穆绍勋眯起了眼。
从刚才就隐约听见周围的苇子坑里有异常响动,结果,怎样?这异常就摆在面前了!
居然是劫匪。
“别动!别喊!下来!”拿着棍棒的家伙气势汹汹命令两个人。
让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这两人表情都不像是被劫道的人。
除去最开始的吓了一跳,之后就没有一点该有的慌张恐惧,反而一个面沉似水,一个坦坦然然。
“身上有防身的东西赶紧拿出来扔了!”另一个拿着猎枪的家伙靠近,把枪口指向两个人的胸膛。
被这么用枪指着,要说完全没感觉,也是不可能的,但欧阳晗真的没有害怕,他只是在想这两个倒霉鬼,待会儿就要倒霉了。
不出他所料,当猎枪指着穆绍勋,拿枪的人吆五喝六让他老实点时,他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速度,先是一把攥住那支枪的枪筒,用力一扳,枪就从对方手里被硬拽了出来,紧跟着,他在极短的瞬间拔出枪来,啪!啪!两声,两个根本不入流的劫匪,就都成了黄泉路上的鬼。
而收起枪来的穆绍勋,则只是一脸平静,查看了一下两个人是否还有口气在,发现都已经没了呼吸,他叫欧阳晗来帮忙。
“弄哪儿去啊……”欧阳晗有点头疼,不是担心无法处理,而是刚才那两声枪响距离太近,弄得他有点耳鸣。
“苇子坑里。”穆绍勋指挥。
“哦……”答应着,他帮对方处理好了两具尸体,继而将猎枪和棍棒也跟着扔进了苇子坑。
浅浅的水塘成了坟茔,芦苇飘飘摇摇,遮住了逐渐下沉到底的尸体,幽暗的小路上一片宁静,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得~你说咱哈,不光给总督送缴费的钱,还干脆帮着总督府剿匪了~”口气有点无奈,欧阳晗看向对方,“要说当家的啊,你这手可真是快啊……我还说先跟他俩逗逗贫戏耍戏耍呢,这也没戏了。”
“有你戏耍的工夫,命都没了。”穆绍勋皱眉。
“不可能~有你穆当家的在呢,还能让我没命~?”话,说得格外自然,欧阳晗拍了拍手上的尘土,转身往骡子车走去,而站在原处的穆绍勋,却被那句话撩拨得心里某个地方发出一阵轻微的颤动。
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