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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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场春秋- 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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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隐达正声情并茂,滔滔不绝,却见国税局长老刘在会议室门口探头探脑。他猛然想起地区国税局姚局长来了,老刘今天请假没参加会议,专门陪他们地区的顶头上司。关隐达答应过老刘,同王永坦一道陪他们姚局长吃晚饭。
  让地区姚局长等着也不像话,关隐达便三两句说完了散会。
  老刘见关隐达和王永坦出来了,笑吟吟迎上来握手,连说对不起,让关书记和王县长会都开不安宁。关隐达笑道,百姓都说,财政爹,税务娘,得罪一家就断粮。我们不敢怠慢啊。
  王永坦也笑了起来,说,是啊,得罪不起啊。
  几个人说笑着下楼来,分坐两辆轿车去了黎南宾馆。
  在宾馆前下了车,关隐达远远地就见周述站在那里打手机。他有意装着没看见的样子,继续同王永坦说着话。周述却立即对着手机说了再见,笑笑呵呵地伸出双手朝关隐达他们迎了过来。关隐达就猛然抬头,说,哦哦,是周大记者!什么时候来的?周述便说,今天上午到的。这次是专门为贵县税务部门来打工的。关隐达也不停下来,头也不朝周述偏一下,只边走边说,哪里哪里。你周大记者都说打工了,我们这些人干什么去?周述便一路跟着。真的是为贵县税务部门打工哩。你们县纳税大户陈大友的事迹很感人,税务部门要我写个专访。我采访了一个下午,内容还很丰富。
  关隐达一听是来采访陈大友的,心里自然不舒服了。这事是不是王永坦安排的呢?他心存疑惑,就故意目视前方,不去望王永坦,免得让王永坦以为他想到什么了。但他突然不说话了,气氛自然就不随便了。周述以为自己哪句话不得体,脸不由得红了。
  王永坦大概感觉到了什么,就问周述,是税务部门向你推荐的典型吧?关隐达一听这话,就明白王永坦看出他的心迹了,这是在有意洗刷自己。
  周述忙说,是的是的。你们国税局刘局长专门同我联系的,还派人写了个事迹材料给我参考。周述说罢,目光就在关隐达和王永坦的脸上睃来睃去。
  刚才老刘同别人打了几句招呼,稍后了几步。这会儿赶了上来,正好听见周述的话,忙说,是的是的。这事我们还没有向县委汇报。现在我们县里个体工商业者的税收是个问题,需要树立正面典型,促一促。陈大友最近一次性主动缴税八万八,这在我们县是从未有过的事。
  关隐达心想,县里谁都知道,几个月前他下令逮捕陈大友,人没抓成,陈大友老娘还天天在他家门口蹲着,弄得他很没有面子。这事老刘不会不知道。那么老刘还请周述来宣传陈大友,这就不太寻常。关隐达明白眼前这几个人此刻都在注意他的态度,就说,要坚持两手抓,正面的典型要宣传,反面的典型要打击。反面的成了正面的也可以宣传,正面的成了反面的同样要打击。这应该像对待任何人和事一样,功过分明。关隐达这话看似套话,其实透露的就是他的心迹。他知道陈大友的问题,不是主动缴个八万来块钱的税款就可以了事的。但现在不妨糊涂一下,让他们宣传他去。
  快到餐厅了,见周述还侧着身子跟在后边,关隐达就说;周述同我们一块吃饭吧。周述还未答话,老刘忙说,是的,我们是这么安排的,在一块儿吃。
  关隐达从宾馆回家,刚进屋,陶陶就说,吴姐回来了,我碰到她了。关隐达口上哦了声,不说什么,就去了阳台上。阳台上放有一张靠椅,他心里乱的时候,喜欢一个人躺在这里静一下。黎南的夏天很凉爽,不知不觉就到秋天了。关隐达穿着衬衫,感觉有些清冷,问陶陶要衣服。陶陶拿了件薄夹克给他披上,说,你去年这时候还穿衬衣哩。夫人只是随便说说,关隐达心里却很有感慨,不知是自己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了,还是今年的气候作怪。
  陶陶洗衣服去了,他独自吸烟。他本是戒了烟的,现在又吸上了。陶陶说过他几次没有用,也就不说了。他一支接一支地吸着烟,阳台上很快就烟雾缭绕了。吴姐上访的事,总让他心里放不下。这女人把小孩托给了亲戚,自己跑省里跑北京去了。社会上关于她告状的传闻越来越多,说什么省里和中央的领导接见了她,在她的告状信上签了字。
  陶陶总是三天两头把外面的各种说法带回来。关隐达就说,你怎么也相信这些了?上面有没有批示,首先我这县委书记应知道。她男人怎么死的,她男人生前有多大的问题,早就定案了。这是铁案,她到处哭哭啼啼就可以翻案?关隐达口上说得硬邦,心里却不踏实。吴姐这么闹来闹去,总会闹些个什么名堂来的。宋秋山多次打电话来,要他找吴丽做做工作,说她这样纠缠下去,影响不好。宋秋山电话里的语气总是沉沉的,他听着便觉寒气嗖嗖。上回在地区开会,宋秋山又当面同他说过这事。其实宋秋山到底担心什么,关隐达心里很清楚。吴丽自从那天哭骂着离开黎南,一直没有回来过,他也没有机会找她谈话。
  陶陶过来晾衣服,挥手撩着浓浓的烟雾,皱起了眉头。这时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又是那部保密电话,铃声尖利刺耳。关隐达现在几乎很怕听到这电话铃声了。
  果然又是宋秋山的电话,寒暄几句,就说起吴丽上访的事了。关隐达说,我总碰不上她,自从她出去以后,一直没有回来过。宋秋山说,我听说她回来了,你可以去找她谈谈。
  放下电话,关隐达满腹狐疑。他不明白宋秋山对吴丽的行踪怎么这样了解。宋秋山越是关注吴丽上访的事,关隐达心里就越是忐忑。
  陶陶晾好了衣服,他说,是不是一起去看看吴丽?陶陶说,是该去看看。
  吴丽脸色蜡黄,病恹恹地弯在沙发里,见了关隐达夫妇,眼泪水儿就滚下来了,说,谢谢您啊!关书记啊!您同我老向都是好人啊,我清楚啊!我老向死得这么突然,这么奇怪,话都没有给我留下一句,我想不通啊……
  女人拉着他两口子的手哭诉,他根本就插不进话。又不好马上走,他只好耐着性子听着。陶陶一会儿竟进入了角色,也陪着吴丽哭了起来。
  关隐达见这场面无法做工作,就趁吴丽抬手揩眼泪摔鼻涕的空隙,劝慰道,你好好休息,多加保重。我们改天再来看你。
  关隐达两口子回到家里,进屋不到一分钟,听到有人敲门。陶陶开了门,见进来的是笑嘻嘻的周述。关书记,我来拜访一下您,不打搅您吧?
  关隐达站起来握手相迎,说,你说哪里的话?我们之间从来都是很随便的嘛。
  是啊是啊,老朋友了!周述说。
  关隐达递上烟,陶陶上了茶。关隐达又叫夫人切西瓜。周述就摆手说,别太客气了。关隐达说,这是中秋瓜,难得吃上了。
  晚饭前在宾馆,关隐达对周述并不太客气。周述躬着腰跟在他背后说话,那镜头可以想见,而这周述当初同向在远总是勾肩搭背。都说现在领导总喜欢同三种人混在一起,就是老板、记者和警察。当然谁也没说领导不可以同这些人混在一起,他们又不是阶级敌人。只是中间的微妙之处谁心里都有数。向在远基本上属于这一类领导。关隐达就要有意做得与他不同。不过周述这样的人,你可以不同他打交道,但得罪他也没有必要。关隐达便在家里尽量热情一些。
  周述吃了一块西瓜,连说这瓜好。关隐达就说,好就多吃些。便又递给他一块。周述推让一下,就接了。吃完,周述说,关书记,您当书记两三个月了,我还没为您效劳过哩。
  关隐达明白周述的意思,便说,不用宣传我啊。再说,我在书记位置上屁股都没坐热,又有什么值得宣传的呢?
  可以宣传您的新思路、新举措嘛。周述说。
  关隐达执意不让他宣传自己,说,我们县委很感谢你过去一段对我们工作的支持,还希望你今后更多地支持。我个人意思是,请你多宣传普通人,特别是那些在实际工作岗位上做出突出贡献的平凡人,包括这次你采访的陈大友这样的人。
  听说陈大友,周述的目光就特别起来。关隐达就清到周述一定也知道他同陈大友之间的过节了。他便只当没有这回事,表情淡然,说,宣传好这样的典型,对加强税收征管是有好处的。
  可周述仍说,我准备同省电视台记者站的人一道,好好策划一下,搞一个有创意的新闻,好好宣传一下您。
  见这个话题老是收不了场,关隐达只得说,到时候看看吧。但我想要宣传就宣传我们县委、政府一班人,不要突出我个人。工作靠大家干啊。
  儿子通通已睡了一觉,揉着眼睛起来撒尿。小鬼迷迷糊糊摇摇晃晃,差点儿撞在墙上。关隐达忙起身扶着儿子上厕所。周述这才说,不早了,我走了。您休息。关隐达没空,回头笑笑,说声随便来玩。
  陶陶从房间出来,看看壁上的石英钟,已是十二点过了。这个周述,说个没完,也不看时间。
  关隐达笑笑,不说什么。他猜想周述可能早就到他家敲门了,他两口子在吴丽那里,儿子通通没有开门。他俩回来时,周述说不定就在外面哪个阴暗的角落躲着。不然没有那么巧,他俩刚一进屋,他马上就敲门了。说不定周述因为听说了有关陈大友的事,觉得应到这里来一下,免得关隐达对他有看法。
  周述这几年对你没有这么恭敬啊。已经睡下了,陶陶又说。
  关隐达说,周述这个人,你我早就熟悉,还不了解他?
  这时,关隐达猛然记起应给宋秋山口个电话,可时间已是十二点半了。心想还是明天再回吧。
  这天上午,关隐达坐车从外面回机关,快到大门口了,正好见吴丽提着一个大包,从里面出来,左右看了看,马上钻进了厂一辆黄包车里,往火车站方向去了。她在家只待了两天,看了看孩子。依这女人从前的身份,怎么也不会去坐黄包车。现在不得不屈尊了,便显得有些躲躲闪闪。黄包车同关隐达的小车挨身而过时,他瞟了一眼,只看见了吴丽的几个瘦瘦的指头。这只手把车帘紧紧地拉着,不让外面人看见她。关隐达不禁默默感叹起这女人来。一个柔弱而又坚强的女人!她非要为自己男人的死弄个水落石出不可。但他心里清楚,她这么跑来跑去,最多只会给地委增加些工作上的麻烦,事情本身不会有结果的。
  这时车内静无声音,关隐达便猜想,前座上的秘书小顾可能也在想吴丽这事。小顾原是他当副书记时带的秘书,他比较满意。他当县长后,本想将小顾从政法委调到政府办来,仍旧跟他跑。但怕别人说话,这样对小顾也不好,就只好带了政府办的小张。他当了县委书记,就有很多年轻人来争着当他的秘书,他都没点头。县委办主任熊其烈明白他的意思,就从政法委调了小顾来。小张仍留下来跟王永坦跑。
  小顾,你等会儿打电话给财政局,叫朱琴到我这里来一下。关隐达说。
  好的。小顾答道。
  两人这么一叫一答,心里就再没吴丽的事了。关隐达今天要找朱琴好好谈一次。财政这么穷,他们局里竟背着县委新买了辆本田车!弄得群众意见天大!
  朱琴,他妈的……司机小马冷不防说了这么半句。小马早就看出了关书记对朱琴有看法,他又是个喜欢参政的司机,就说这么半句探探关书记的口风,好借机再参谋几句。关隐达知道小马就这个毛病,反正不在乎他,便只当没听见。
  关隐达在办公室坐下不一会儿,小顾跑来说,电话打了,朱局长马上就到。说完又递给他一个文件夹。他打开一看,是一叠群众信访件,放在最上面的就是反映建委和国土系统干部作风的。因县房产公司实力不强,县城住房特别紧张,县里只好鼓励城镇居民自己建私房。可从建房审批到最后验收,都要经过建委和国土部门,拜不尽的菩萨过不尽的关。正常的手续群众并没有意见,恨就恨有些人是喂不饱的鸬鹚,嘴巴张得河马大。向在远还抓什么“公仆形象工程”,简直是笑话!
  小顾只把文件夹放在他桌上,没有多说,就回自己办公室去了。但关隐达明白小顾的想法,因为他有意把这封群众来信放在最上面。小顾并没有想干预领导决策的意思,只是时不时不露声色地表明自己的观点,尽自己秘书的参谋职责。这也是关隐达欣赏这年轻人的地方。
  一会儿朱琴来了,进门就满面春风。关隐达深知这女人就是凭这张笑脸,才使她成为黎南县政坛上的不倒翁。他想让这张笑脸从此永远失去迷人的效力。
  我们正在开着局党组会,听说关书记召见我,我马上休了会,赶快跑来了。朱琴说。
  关隐达似笑非笑的样子,有意钻她的空子,说,你跑来的?坐你的新本田来的吧!我还打断了你开党组会,不应该啊!
  朱琴听出了关书记话中的意味,脸上不自然起来。关隐达为她倒一杯茶,语气平和地说,朱琴同志,我坦率地告诉你,你这回买车是错误的。关于这事,我桌上的告状信有厚厚一叠!
  朱琴显得很受委屈,说,我买了一辆新车,有人就有意见了?我当了八年财政局长了,财政收入连年增长,怎么就不见有人写信给县委要求表扬我呢?
  关隐达严肃起来,说。朱琴同志,你这个认识本身就是错误的。财政收入增加,财政局固然功不可没。但财政是整个经济的综合反映,财政收入增加了,只能说明我县改革开放以来,整个经济有了长足的发展。财政收入单靠人去收是收不来的啊!你这话真不应出自一位财政局长之口。
  听了这话,朱琴就来了女人脾气,说,我的素质不行,县委可以另外考虑我的安排。
  关隐达吸了几口烟,笑笑说,你这是意气话呢,还是真心话?他不等朱琴开口回答,又抢着说,是意气话呢,我只当你没说。是真心话呢,我可以告诉你,县委对干部的使用安排会经常有所考虑的,因为情况不断变化嘛。
  见关隐达暗示了底牌,朱琴就紧张了,态度软了下来。说,王县长找我谈话时,我汇报过,这买车的钱是问省财政要的,不是用县财政的钱。上面给我钱买车,我何乐而不为?
  关隐达说,你坐了新车,是乐了,但百姓不乐。百姓哪里知道你用的是什么钱?既然当了领导,事事就得注意政治影响。我调来不久听说一个笑话,说文革时有个县领导,做了件新衣不敢穿,他老婆没有办法,只好在这新衣上缝了个补丁。他这才穿上。当然这也太过分了。大家都当笑话说,但我觉得这位领导注意影响的精神还是可取的。现在我们有些同志就太不注意影响了。古人尚且知道说,“尔俸尔禄,民脂民膏。”财政的钱怎么用,最有发言权的实际上是人民群众!财政收入不是靠我们坐在办公室,从天下掉来的,而是老百姓干出来的!
  关隐达语调高了起来,外面都听得见。有人从走廊经过,就脸作神秘状。里面的朱琴老老实实坐着听训,不敢顶嘴。关隐达也发现自己太激动了,就放缓一些,说,哪怕就是从上面要的钱,也不一定硬要用来买车。
  朱琴申辩道,这钱是省里戴帽的,专门给我们买车。省财政局的同志体恤我们用车条件不好。
  你们如果把这钱投到别的地方去,拿去扶贫,拿去盖所小学,未必上面就会追究?我就不相信!你在财政干了这么久,路子都通,如果真的为县里多争取一些上级财政的支持,你就是大功臣!关隐达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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