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你调动的事,我还要和周局商量一下。组织上还要把你在反贪局的表现写个鉴定,还得开个小型的欢送会吧?”
焦小玉急忙摆手。
“得,得。欢送会就免了吧。不把我扫地出门,就是很大的面子。”
“那好,我陪你找周局,商量你怎么个走法。他身体越来越差了,你别气这老头儿。刚才,他差点让我气死。”
“哎,”焦小玉叹口气,“我住院前,也和周局大吵了一通。陈虎,周局手下有咱俩这么一对哼哈二将,也够他受的。咱俩有个共同的优点,专门欺侮老实人。想起来,真后悔。以后拜托你,替我将功补过吧。”
在局长办公室,陈虎还没有坐下,就被周森林下了逐客令。
“陈虎,小玉的来意我知道。你去吧,我和小玉好好聊聊。你别在这儿碍手碍脚的。”
陈虎挠着脸上的刀疤告退。
“小玉,身体恢复了吗?”
“周局,谢谢你的安排。但继续住院,我真会急出什么病来。”
“我看你气色也好多了。你调走了,我们也还是大同行,打击走私是反腐败的重要组成部分,以后我们还是会合作的。”
“周局,其实我对反贪局还是挺有感情的。你像父辈一样关心我。陈虎像大哥哥一样爱护我。还有老包,为了救我,献出了他的生命。真舍不得离开你们。但留下来,也难呀……”
焦小玉掉下了眼泪,泪水里有对包保柱的怀念,也有割舍恋情的悲伤,还有失去亲情的孤独。
周森林满面愁容,很动感情地说:
“焦何案,最难的就是两个人,一个是我,另一个就是你焦小玉。我的难处,难就难在什么事情都在我身上开花,谁的指示我都得执行。你的难处,难就难在什么事情都在你身上结果,各种各样的后果对你都是精神打击……咱爷俩,都受了罪。你受的罪比我的大。小玉,你能熬过来,不容易呀。熬过来了,也到了分手的时候。”
焦小玉抽动着肩膀,泣不成声。
周森林没有劝阻,就让焦小玉痛痛快快地哭吧。让她把一切烦恼、委屈、不幸、痛苦、悔恨,都随着眼泪流出,留在产生了烦恼、委屈、不幸、痛苦、悔恨的老地方。
待焦小玉平静下来,周森林仿佛漫不经意地问:
“小玉,你对陈虎,有没有个决定性的想法?”
“我们俩,怕是没有希望了。永远也走不出阴影。”
周森林走到铁皮文件柜前,用钥匙打开,取出一把二尺长的宝剑。银色合金铜剑鞘上镶着许多颗人造红宝石,剑柄呈十字架状,工艺十分精良,淋漓尽致地展现出中世纪欧洲风格。
“你要走了,我也没什么东西送给你。这把名为王者之剑的纪念品,它象征着法律与正义。你看看,漂亮不漂亮?”
焦小玉双手接过王者之剑,沉甸甸的。
“它真庄严,不愧是王者之剑。”
“小玉,我把剑鞘送给你,留作纪念吧。剑,我准备在我退休的时候送给陈虎。但不必告诉他我把剑鞘送给了你。看缘分吧。你们俩要有缘结合,剑与剑鞘自然又合到了一起。你们俩要是没缘分,那就让剑和剑鞘永远保持着对另一方的思念吧。小玉,你接受剑鞘吗?”
焦小玉满含热泪地默默点头。
周森林投了剑柄上一个弹簧钮,宝剑弹出一寸。接着,他抽出了寒光四射的铸钢宝剑,把剑鞘交到了焦小玉的手里。
“小玉,即便我将来躺在骨灰盒里,也希望能听到宝剑人鞘的声音。”
焦小玉接过剑鞘,喃喃自语:“王者之剑……王者之剑。”
陈虎被任命为反贪局副局长(副局级)的文件发到了检察院每一个处室。在这同一天,焦小玉调到纪副部长身边担任了正处级秘书。
检察院有人说陈虎的官运亨通,他提了副局,未婚妻焦小玉又给副部长当了秘书,互相借势,前途不可限量。
陈虎听到这些议论,不禁忧心忡忡,心想树大招风,果然不假。周森林让陈虎搬到他的房间办公,陈虎心里不情愿,但还是搬了过去。周森林大部分时间在安岭监狱协助专案组工作,局长办公室需要有人牵头,他就遵命搬了过来。于是,又有人放出风来,周局长一退,陈虎马上接班,坐上反贪局第一把交椅。他明显地感到自己成为了众矢之的,背后吹来阵阵冷风。
尽管陈虎暂时兼着侦查处长的职务,但同事们已不称他陈处,改称陈局。
陶铁良打来电话,约陈虎吃饭。陈虎原不想去,又怕拒绝后引起陶铁良误会,说他当官没几天就摆起了架子,就答应下来。这是他升任副局长以来第一件违心的事情,他担心以后违心应酬的事情会越来越多。
陈虎刚一进饭店雅座,就响起了一片掌声。他没想到,陶铁良请了两桌,将近二十人。有陶铁良在市公安局的七八个朋友,有法院、工商、税务、市政府、区委、海关的朋友。有的陈虎认识,有的他并不认识。但全体用掌声向他荣升副局长表示祝贺。
陶铁良把他的朋友—一向陈虎介绍,交换名片,一阵寒暄。
陈虎敏感地意识到,权力机关的腐败网络也许就是在一次次的宴请中形成的。自己作为反贪局主管侦查的副局长地位不能说不重要,自然也就有资格登堂入室,成为网络一员。他心里明白,表面装糊涂,笑嘻嘻地和每个人握手,不断地说:“谢谢。谢谢。幸会。幸会。”
陶铁良把陈虎推到上座。陈虎推辞不过只好坐下,心想,腐败已经开始了,有些人最终走上犯罪,一开始可能就是出于情意难却。
“陈虎,别介,现在叫你陈局了,”陶铁良把斟满了酒的三个酒杯摆到陈虎面前,“今儿晚上,各路神仙都是冲着你来的,替你高兴。你先钦三杯。”
“好,”陈虎站起来,端起酒杯,“我先饮为敬,谢谢诸位盛情。”
陈虎接连饮净三杯。一阵掌声。他心里很冷静,知道酒精下肚是权力膨胀的时候。
“好!英雄海量!”
捧杀开始了,陈虎心里暗笑。
陶铁良把三杯酒摆到了工商局一位姓张的副局长面前说:
“老张,这把你赌输了吧?你说我请不动陈局,现在我请来了,真神就站在你面前。怎么样,认罚吧!”
张副局长站起来,满脸堆笑地作揖道:
“认罚,认罚。我是听检察院的哥们儿说,新提的陈局不好访,人特清高,所以才说你请不来。见了陈局的面,才知道其实特随和。刚才陈局连铁三杯,我看我们哥俩肯定投缘。这三杯,我一口气干啦!”
张副局长喝干三杯酒,把杯底翻过来说:
“换大杯。我和陈局一醉方休。”
陶铁良拦阻道:
“你先靠边站站。陈局也不能让你一个人承包了。大家都等着敬酒呢。”
所有的宾客轮番向陈虎敬酒,说着差不多一样的话:“陈局,你是铁良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用得着我,你说句话,立马搞定。来,干杯!”
陈虎觉得干了杯,好像双方就签了合同。
尽管是低度五粮液,喝了二十多杯后,陈虎还是觉得头有些大。
窗外传来了消防车的警笛,一声跟一声。陶铁良跑到窗前,看到了十几辆消防车驶过。
“不知哪儿着了火,看这阵势火不小呢。这回够消防局忙乎的。来,来,接着喝。”
工商局张副局长凑到陈虎面前,亲热地递上一支中华烟。
“陈局,你真是英雄海量呀!半斤多下肚,还岿然不动,服了,服了。有件不大不小的事,想请你帮个忙。你是铁良的朋友,这屋里又没外人。这事儿还非你不成。”
“什么事?你说。”
“来,咱们外边谈。”
在走廊里,张副局长压低了声音说:
“蓝天投资公司,你肯定知道了。”
陈虎当然没有忘记那件开变相妓院的脏案子,蓝天投资公司法人金生的案子侦查还没有终结,他牵涉的人和事太多。
“我知道。”
“你当然知道,你办的案子嘛。金生让他委托的律师捐出了话,要是能把他的案子铲了,他出这个数。”
张副局长伸出巴掌。陈虎冷冷地问:
“五十万?”
“不,五百万。解铃还得系铃人,所以还得劳作大驾呀!”
陈虎心中暗想,今晚不虚此行。他不禁怀疑起来,陶铁良扮演什么角色。似乎随意问道:
“铁良知道这事吗?”
“我求过他。铁良说他管不了,因为是检察院直办的案子。我听说,还没有起诉。只要设起诉,就有救。我知道,金生这案子和市委掺和到了一起,要彻底铲平怕不容易,怎么着也得上法院了。法院的朋友说了,关键看你们检察院的起诉书怎么写,起诉书写得太严重,法院也没辙。判轻了,怕现,也怕检察院抗诉。法院这块,我去搞走。你只要有个表示,我先让他们送过一半款来。老规矩,不要收条,绝对现不了。怎么样,陈局,能帮忙吗?”
百万!陈虎的脑袋立刻清醒了,他才上任没几天,有人就愿意送五百万!看来,反贪局长这个职务含金量很高,简直就是摇钱树。有意思,贪的能搞到钱,反贪的也能搞到钱。怪不得公检法内部的腐败日见加深,他们挡不住诱惑呀!
他还是冷冷地说:
“难呐。”
“不难,人家能出五百万?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咱们都是官场上的人,那点技巧还不全在咱们手里。中国的法律弹性大,往重往轻怎么靠都合理合法。老祖宗早划出道来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说难也不难。”
“那你工商局碰的事,也这么处理?”
“陈局,这你说到点子上了。工商的事,你找我。天大的事也能搞定……”
突然,门被撞开,陶铁良带着市公安局的七八个人冲出来,来不及与陈虎打招呼就往外跑。陈虎看见一个警察的帽子掉在地上,被另一名警察捡起来,跟着跑。
张副局长焦急地问: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不知是谁应声答道:
“蒋局长给陶处长打来电话,说勿忘我电器商城着火了,蒋局长的女儿被大火封在里面!”
火光就是命令。陈虎紧追上去。
陈虎冲出酒楼门外,看见陶铁良和他的朋友们驾着各自的轿车驶上公路。他钻进切诺基,咬尾跟上。
二十分钟后,陈虎在车内看见通往勿忘我电器商城的公路人口已被戒严,只允许救火车及相关车辆进入,其他车辆一律绕行。显然。火情很严重,必须保证救火车辆畅行无阻。
陈虎把警灯吸在车顶,尾随陶铁良的车队,顺利穿过了几个被限制通行的交叉路口。
行驶了三十分钟后,远远地就看见火光染红了夜空。
这是火的汪洋火海。勿忘我电器商城从一楼到二楼所有的窗户往外喷射火焰。九条水龙扑向火海,但它们完全不能阻挡火势的蔓延。
陶铁良的车直接开到指挥车前,他跳下车,冲到消防局局长面前。市公安局长蒋大宾正在与消防局长谈着什么。
“局长,我来了。”陶铁良冲蒋大宾敬礼。
蒋大宾神情焦急,面对火海地似乎茫然无措。
消防局长似乎嗓子已经喊哑了,他手指着火海说:
“这火…·”
陶铁良粗暴地打断。
“救火的事,你别跟我说。我就问你一句话,蒋月秀在什么地方?”
‘可能是在二楼她的办公室。我们组织了几次救人,但大火封门,冲不过去……“
陶铁良转身跑到消防车前,大声叫喊:
“我进去!快,把我淋湿了!快!”
一条水龙扑向陶铁良,因水压太高,把他冲倒在地上,滑出好几米。
陶铁良爬起来,抓过别人递过来的一个头盔戴上,只身冲进火海。
跟着来的几个刑警也淋湿全身后,冲进火海。
陈虎目睹了这一切。他觉得奋不顾身冲进火海的陶铁良与酒桌上的他已判若两人。他未来得及细想,也淋湿了身体,冲进火海。
一团团烈火封住了商城内所有的通道。货架坍塌,爆炸声此起彼伏。陈虎踏着被烧得烫脚的楼梯冲向二楼,协助陶铁良去救助蒋月秀。
突然,一根燃烧着的横梁落下,把一名刑警砸倒。陈虎与另一名刑警奋力把被砸伤的人抽出来。他嚷道:“你快扶他出去!不然就出不去啦!”
陈虎转身,冲进已被火舌封死的二楼楼道。此刻,他最担心的是陶铁良千万别被火封死退路。
蒋月秀办公室的门已经成了一道火墙。陈虎屏住呼吸冲进去,屋内的火势比门口小。在火光映照下,他看见陶铁良躺在地上,被一块燃烧的木板压着。在陶铁良身下的一个黑呼呼的人影应该是蒋月秀了。陈虎冲到陶铁良身边,用力掀开木板,发现陶铁良身上起了火,脑袋往外流血。
陈虎先扑灭了陶铁良身上的火,把他扶起来,靠在自己怀里。这时,他发现在蒋月秀躺倒的地方,有一个铁皮保险柜,门微微开启。他判断,蒋月秀可能是要取出保险柜里的东西才被大火封在里面的。
“铁良!铁良!”陈虎冲怀里的陶铁良大叫,但没有反应。
这时,陈虎本能的警觉使他的目光投向保险柜,他看见里面有两块金属板。这是什么东西?他把手伸进保险柜,抽出一块金属板。一看,吓了一跳,原来是印刷美元的模版!
他把模版装进兜里,还露出小半截。他正想取出第二块模版时,冲进来两名刑警与一名消防队员,他只好住手。大叫道:
“快!陶铁良受伤啦*
三个人冲过来。陶铁良这时清醒过来,他抓住尚不知是死是活的蒋月秀大叫:“月秀!月秀!”
陈虎站起来,大叫:“快,我们冲出去!”
一名警察与陈虎架着陶铁良,另外两个人抱起蒋月秀,冲出了被大火堵住的门洞。
火势越来越猛。陈虎指挥着冲下楼梯,冲出商城大门。他们所有人的身上都起了火,水龙头横扫过来,扑灭了他们身上的火苗。
救护车立刻把陶铁良和蒋月秀送往医院。
陈虎看着疾速驶离的救护车,才长长出了口气。
蒋大宾走过来,惊异地说:
“陈虎,你怎么来了?”
“嗅,我和铁良吃饭,听说着火,就跟着一块儿过来了。”
“是你帮着铁良把月秀救出来的?”
“这算不了什么。蒋局,救火用不着你,赶快去医院看看月秀吧。”
蒋大宾涌出热泪,握着陈虎的手说:
“谢谢你,太感谢了。也亏了铁良……”
陈虎扶着蒋大宾来到他的车旁。
“蒋局长,快去医院吧。月秀烧得不轻。”
蒋大宾上了他自己的车,奥迪疾速驶离,开往医院。
这时,陈虎才感到自己已精疲力尽。
勿忘我电器商城的大火还在继续燃烧。陈虎对着大火沉思:怎么起的火呢?
陈虎驾车从火灾现场回到反贪局,把烧坏的衣裤与美元印版一起放进铁皮文件柜,换上一套西装,驱车去了医院。
在蒋月秀的保险柜里意外地发现了美元印版,使她对蒋月秀的安危更加关注。如果蒋月秀死亡了,那就中断了一个重要线索。
市委、市政府、公安局、消防局的一些人挤在抢救室的楼道里。陈虎在这里获得了确切的消息:蒋月秀在火灾现场就已经因窒息死亡,陶铁良仅受了轻伤,因烟尘吸入太多,正在吸氧,目前不能探视。
回到家里,已经凌晨两点。尽管极度疲劳,但过度兴奋使陈虎难以入睡。他一支接一支地吸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