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已经凌晨两点。尽管极度疲劳,但过度兴奋使陈虎难以入睡。他一支接一支地吸烟,思绪的焦点始终用围绕着美元印版和工艺。
在他把美元印版锁进办公室的铁皮文件柜之前,经仔细观察,他确信是一百美元的正面印版,它在烈火烘烤中已经变形,它是否被使用过还要经专家的技术鉴定。他判断,没有来得及取出的另一块应当是一百美元的背面印版,它应当在清理火灾现场时被发现。
现在还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这两块无疑是假一百美元的印版与何启章保险柜的假美元之间有联系,但同时也不能排除这种联系。
问题的要害在于,美元印版出现在蒋月秀的保险柜里,这件事本身就不正常;而她又是公安局长、市委常委的女儿,就使得事件更加复杂。
陈虎心里盘算,包括陶铁良在内,现在任何人也不知道他悄悄拿走了一百美元的正面印版,甚至蒋月秀保险柜里的那块背面印版也还没有被发现。那么这件事要不要对周森林、方浩汇报呢?
汇报,这件事可能被压制下去。且不说蒋大宾利用公安局长的职权对女儿进行保护,连蒋局长与此事有什么牵连也不清楚;无论是追查失火原因还是侦查美元印版,照理是公安局的业务范围,在没有证据能证明此事与腐败有关时反贪局不便介入;说周森林也未必愿意对此案立案侦查,他太谨小慎微,又临近退休,不想惹出太大的麻烦。那么市委、市政府的态度呢?在焦鹏远、何启章、田醒、郝相寿、李浩义等人的案件还没侦查结束的今天,似乎市委市政府已承受不住又一次震动,如果公安局长再出了问题,那真是雪上加霜。
不汇报,悄悄侦查?陈虎也推翻了这种想法。这样作不仅明显地违背了组织纪律,我作为执法人员藏匿证据不报,本身就已触犯法律。
陈虎糊里糊涂地想着,糊里糊涂地睡着了。
第五十二章 绝色女棉里藏针 好男儿酣畅淋漓
蒋大宾突遭丧女的打击,使本来就患多种老年病的身体再也承受不住,便住进了医院。
火灾后的第四天,他把陶铁良召到了医院。
陶铁良在火灾当晚住院,第二天就奉蒋大宾之命出院,负责火灾现场的清理,并会同消防局对失火原因进行追查。
在病房的会客室,蒋大宾让秘书与警卫离开,保证任何探视的人不得人内。屋里只剩下了蒋大宾和陶铁良两个人。
“局长,请你节哀保重。”
蒋大宾不耐烦地挥挥手说:
“这里只有你我,客套话就不必说了。铁良,我对你的器重,你心里是知道的。谁来接我的位子,我考察了很久。现任的三位副局长,各有各的毛病,各有各的背景,不好用。你的学历比他们高,工作表现比他们突出,应当是有竞争力的。我想好了,把你作为局长候选人之一,推荐上去。光靠我的力量还不够,恐怕要找上面的人和市委打个招呼。”
“谢谢局长,”陶铁良从沙发上站起来,笔直地挺立,“如果这件事成了,我一定不辜负您的培养,局里的事情还是您说了算。即使不成,我一样对您忠心耿耿。”
“坐,坐。我对你是放心的。你冒着生命危险冲进火海去救月秀,别人都做不到。月秀死了,那是她的命薄。但你的英勇表现,让我很欣慰。现场清理,发现了什么麻烦没有?”
“局长……”陶铁良欲言又止。
“实话实说。生意场上的人,难免没有一些毛病。你说吧。”
“局长,确实有些麻烦。您让我第二天就去现场负责清理,我心里就有了数。火灾现场的清查,完全由我和手下的几个弟兄负责,外人靠不了边。消防局那批人只是清理外围。结果,真出了问题。在月秀的保险柜里,什么也没有发现,里面空空的。这使我感到很奇怪,从现场看,月秀是想从保险柜里取什么东西时被项子上掉下来的重物砸伤了,然后被烧死。但我仔细检查保险柜里及周围,什么也没有发现。这使我一直困惑。账目与公司文件大部分烧毁了,这样也许倒干净。在二楼的一间仓库里发现了一个大号保险柜,它没有烧坏。我让人打开后,发现有百元面值的美元,数额有七八十万吧。别的没有什么。”
蒋大宾的脸色刹时变得焦黄,额上沁出冷汗。
“局长,要不要叫医生?”
“镇静,”蒋大宾用纸巾擦擦汗,“这个时候最要紧的是镇静。月秀要进口各种电器,存有美元也是很正常的。不管它,东西在什么地方保管?造册登记没有?”
“局长,我再健也不会把这些东西登记。知道这批美元的人,我已控制了最小的范围,绝不会泄漏出去任何消息。东西,我已经转移到了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您尽可放心。”
蒋大宾“哦”了一声,拿起一支中华牌香烟。陶铁良用打火机忙给点燃。
“好,你处理得还算周到。你刚才分析得有道理,月秀木会为了打开一个空无一物的保险柜而延误逃生的时间。你暗地里查查,在火灾发生前后。什么人接触过月秀的保险柜,说不定有人趁火打劫,偷走了重要的东西。但不要大张旗鼓地查,因为保险柜里原来究竟有什么,你我都不知道。搞进口生意的,免不了做些小动作,传出去影响不好。”
蒋大宾眉头紧锁,咳了几声后接着说:
“铁良,我不说你也明白。我们公安局绝对不能像市委那样产生连锁反应、焦东方、何启章一出问题,最后大火一直烧得焦书记体无完肤。你明白吧?”
“我不明白这个,不就白跟着您这么多年了。”
“月秀前些天跟我提过,你也向我汇报了,就是陈虎给月秀下个小套,以换美元为借口,似乎要查月秀与假美元之间有什么关系。现在看来,这件事不简单。陈虎像是瞄上了月秀。你看,陈虎掌握了月秀什么把柄吗?”
“这倒没有。我看陈虎什么也不掌握。他是顺藤摸瓜。假美元也知道一些情况。陈虎认为月秀是何可待的未婚妻,应该也了解一些线索,所以才通过我和月秀接触。陈虎是冲着假美元来的,不是冲月秀来的,这点我有把握。”
“陈虎还对你提了些别的什么没有?”
“嗅,他问我,在市局处理过的案件中,有没有听说个叫王中王的人。他说王中王是个绰号。我说从来没听说过有这么个人。”
蒋大宾的前额又沁出冷汗。
“陈虎从什么地方听到了王中王这个名字?”
他好像是说听何可待说的。对了,他说是何可待从月秀嘴里听说的王中王。我猜,这也是陈虎对月秀感兴趣的原因之
局长,您听说过王中王这个人吗?“
蒋大宾一怔,挥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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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虎说的是梦话。他要是真听何可待说的,那何可待说的也是梦话。月秀根本就不知道什么王中王。陈虎昏了头。你不要理他这番胡说八道。铁良,你还要对火灾现场进行清理。失火原因,你要从刑侦的角度查查。”
“我明白。我再组织一次对火灾现场的清理,不留下任何死角。”
“嗯,很好,你去吧。我相信你能做到滴水不漏。”
陶铁良走到门口,被蒋大宾叫住。
“铁良,陈虎在火灾当晚,与你一同赶到了现场,又是他把你救出来的,他在月秀的办公室会不会发现了什么?拿走了什么?”
“这个,还说不准。我救月秀时被砸伤了头,有一段时间失去了知觉。这段时间内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我要不要问问陈虎?”
蒋大宾招招手。
“你回来,再坐一会儿。我担心的就是怕你这方面出麻烦。”
陶铁良坐到沙发上,凝视静听。
“我知道,你和陈虎是老同学、老朋友。如果在月秀这件事上,他不配合你,你怎么办?你是和陈虎保持一致,还是和我保持一致?”
“这个问题,我不用想。上各为其主,我当然与您保持一致。”
“那要是你为了月秀,得罪了陈虎,伤了老朋友的交情,你怎么办?”
“这个问题也不用想。陈虎要是冲月秀去,就是冲着您去。我不能眼看着他把月秀给毁了。”
陶铁良毫不犹豫的虔诚表白使蒋大宾感到欣慰。
“那我就放心了。铁良,你要珍惜和使用好你与陈虎的友谊。即便发生了情况,也不要和他正面冲突,心里防范着就是了。陈虎的毛病是不知道天高地厚,早晚要犯下大错误。好,没事了。有什么情况随时向我汇报。陈虎是外粗内秀,与他周旋,你千万要讲求策略。”
“局长,您就记住我一句话,我对您忠心不二,能做到士为知己者死。”
“好,铁良,我没看错你。我会把你的未来安排好。”
陶铁良对勿忘我电器商城的火灾现场清查连续进行了三次,没有再发现对蒋月秀不利的线索和证物。
调查中他得知,蒋月秀在火灾发生后及时逃离了火场,当她跑出电器商城的大门后,忽然大叫了一声“不好”冲进商城内,回到她的办公室。这一情况使陶铁良确信,蒋月秀特意回到她的办公室是取保险柜里的东西,所以保险柜的门才打开。而就在这时,她被屋顶落下来的重物砸伤,失去知觉,直至被大火烧死。
蒋月秀冒着生命危险冲回火场,说明她完全明白保险柜里的东西同样关系到她的生死。陶铁良想到这里不禁打了个冷颤,保险柜里究竟是什么东西使月秀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呢?东西又是被什么人,在什么时候偷走的呢?陶铁良心中暗自庆幸,一场大火使蒋局长增加了对他的信任,烧出了一条提级提职的道路。只要能保住月秀的名誉不受到伤害,保住蒋局长不受到牵连,那么很快就能登上局级的门坎,与陈虎并驾齐驱了。陈虎的提级,使他心里一直酸溜溜的不是滋味。没想到大火帮了这个忙。
他想来想去,勿忘我电器商城的火灾是一场意外事故,蒋月秀已死,不会再追究她的任何责任。月秀作为商人,拥有一批美元也没有什么了不起,顶多不过是违反了外汇管理制度,况且又没有人知道此事。要真出问题,也就是陈虎。
但几天来,陈虎没有来过电话,他对火灾现场是不是没有察觉到什么呢?
陶铁良拿起电话,拨通了陈虎的办公室。他有意识使自己的声音变粗一些说:
“陈局长在吗?”
“你小子少跟我装神弄鬼。有什么事,快说。”
“你听出我来了?”
“跟你能听出我一样。咱俩谁和谁呀。”
“上次饭让大火给冲了,没吃好。再撮一顿,这次就你和我。你把我从火里背出来,我也得表示表示呀。”
“铁良,你省了吧。我也没功夫,忙得找不到北了。”
“告诉你,陈虎,别跟我摆臭架子。今天晚上六点,还是那家餐馆,不见不散。”
陶铁良放下电话。陈虎是沉不住气的人,要是他在现场发现了什么线索,我不找他,他也得找我。现在约他都约不出来,八成他是什么也没有发现。漫着,陈虎对假美元一直在侦查,还怀疑有个什么王中王,万一是他把月秀保险柜里的什么东西偷偷拿走了,还真是麻烦。这小子有作案的时间。我不能让就要到手的局级毁在他的手里,要认真对付他才行。
当晚六点,陶铁良准时到达餐馆,不见陈虎的踪影。他的呼机响,显出一行汉字:太忙去不了,抱歉,陈虎。
陈虎放下电话,对坐在沙发上的周森林说:
“今天晚上是应付过去了。不过,铁良还会找我的。不知道他是真吃饭呢,还是有别的事?”
周森林冷笑说:
“陈虎,你现在是双手捧着个烫手的山芋。吃下去,太热;捧着,烫手;撒手又撒不了。这块美元印版,成了你我的心病。”
在蒋月秀的保险柜里发现了美元印版的事,陈虎左思右想还是第二天向周森林如实汇报了。这已经是他们俩第三次在一起研究这个棘手的难题。
“周局,美元印版的事,你向方书记汇报了吗?”
“没有,再等一等,拿出比较确实的材料再汇报不迟。今天上午,方书记召集公安局、检察院、消防局、法院各部的一、二把手开了个情况交流会。蒋局长也抱病参加了。方书记在会上问了勿忘我电器商城的火灾情况,指示要查清原因,在全市开展一次消防大检查,防止火灾发生。散会后,方书记跟蒋局长说,市委批准了陶铁良任市公安局副局长,很快就会下文件。蒋局长说这太好了,月秀一死,他从精神到身体都应付不过来。我从这些迹象判断,公安局还没有把在蒋月秀保险柜里发现美元印版的事情向上汇报。所以,咱们也不要着急,看看再说。”
陈虎挠着刀疤说:
“会不会他们没有发现保险柜里的另一块印版?会不会大火把那块印版给烧化了呢产‘
“我也想过这个问题,觉得美元印版烧化了并且一点痕迹也没留下的可能性不大。你说美元印版是放在保险柜里?”
“我看得很清楚,与我拿走的印版,形状与尺寸基本一致。”
“既然印版是在保险柜里,有保险柜的保护,烧变了形的可能性是有的,但完全熔化的可能性基本可以排除。据我听说,陶铁良带着人在火灾现场清查了三四遍,不会没有发现保险柜,当然也不会没有发现美元印版。如果是发现了而没有汇报,那就大有文章了。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有人像你一样,也趁乱拿走了保险柜里的美元印版,所以陶铁良才没有发现它。”
“取走那块美元印版的人会是谁呢?”
“从理论上说,进人火灾现场的人都有可能。陶铁良当时被砸昏了,是你把他救出来的,所以陶铁良当时不可能拿走那块印版。在这一个晚上,进入火灾现场的有消防队员,有商城职工,有自动参加救火的群众,还可能有一些趁火打劫的不法分子。所以,排查起来是非常的困难。”
陈虎想想后说:
“周局,会不会是与蒋月秀有关连的人,比如说美元印版的知情者、甚至是犯罪团伙中的人,趁乱把美元印版取走了呢?”
“这种可能性也很大。勿忘我电器商城这么大的规模,不一定是蒋月秀一个人的产业。可能还有别的股东,你去工商局查一查。如果有其他股东,应当能提供出一些线索,美元印版的事情是由公安局立案侦查,还是由检察院立案侦查,要由方书记拍板。我们不好主动提出,这看上去是件刑事案子,由公安局立案侦查比较恰当,我们过早插手,有越权之嫌。哎,社会发展到今天,政府各部门之间拥权自重的现象很普遍,彼此很难在利益上协调。这股风也刮进了公检法系统,互相之间封锁情报,只想向上邀功,恐怕别人抢先。结果呢,占了便宜的是犯罪分子,他们在我们互相扯皮的空档里逃之夭夭了。”
陈虎起来。
“周局,这还真有点像电影里,国民党的军统和中统互相摩擦,让我们共产党钻了空子。嘻嘻。”
“你少胡说,这性质不同,国民党是派系斗争,是狗咬狗。”
“对,对。我错了。他们是狗咬狗,我们是鸡斗鸡,性质是不同。”
陈虎的幽默并没有使周森林的神情变得轻松,他语调沉重地说:
“山芋烫手啊。美元印版的事情,我们长期不向上汇报,就要犯隐匿证据的错误。报上去,我又担心检察院与公安局叫上劲,闹个两败俱伤。真让我进退两难哟!你瞧你这把火救的,火是让你越救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