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又能怎样?我们是人微言轻哟!”
黎尚民提着一只塑料袋出现在门口。
陈虎快步迎上,“黎副市长?真没想到你来!”
黎尚民双手捏着陈虎肩膀。
病员拉过一把椅子,‘蔡副市长,您请坐。“
“谢谢。陈虎,我给你带点枣,补补血。”
“谢谢,您真像个老大哥。黎副市长,外环公路进展得挺顺利吧?”
“还行,也不尽如人意。由于资金不到位,马上就会陷入停工的局面,现在已经放慢了速度。”
“资金紧张?”
“……”黎尚民欲言又止。
病员不想干扰他们谈话,站起来说:“黎副市长,你们谈吧,我去散散步。”
“你看,给你造成不方便了。”
病员笑着离开。
“还有一亿的资金没有到位,但这一个亿去年就备齐了,不知为什么,这一个亿突然没有了,你说怪不怪?我怀疑被挪用,但目前没什么头绪,我为此专门找了财政局长了解情况,他含糊其辞,说要问就去问何副市长。何启章自杀了,我上哪儿去找他?”
陈虎下意识地在纸上写下“一亿”两个字。
“有意思。”
“快停工了,你还说有意思。”
“有意思,在我们这个行当就是有问题。”
黎尚民摊开双手,“缺钱啊,由于公路更改设计,钱就更加紧张。真不知道有些人是怎么想的。”
“要是不保密的话,我倒很想听您说得细致点。”
“你是反贪局的,而且也对何启章立案侦查了,我看有些情况对你说说也没什么不可以。中央早有文件,不再批准豪华别墅的建设,但中央的指示到了我们这里就好像不那么灵了,不但非要建,还要占高速公路的用地。”
那是两年前。
何启章、黎尚民、千钟、焦东方一行人在外环公路工地上交谈。
何启章的兴致很高,“老黎呀,找你商量件事。这一片地要修一座立交桥吧?”
“对,就在我们脚下这块地方。”
何启章胳膊一挥,“我们有了新思路,焦书记现在倡导新思路,想在这地方建一个豪华别墅区,外商看准了这块风水宝地,说在龙脉上,投资很大哩。你把立交桥挪到别的地方去,行不行?”
依东方颐指气使他说:“别墅借着高速公路的交通便利,高速公路借着别墅的景观,相映成辉,那就成了项链上系着的一颗珍珠。”
千钟帮腔说:“我已经看到美景了。”
黎尚民极起面孔,“这么大的改动,不仅要重新勘查,更改设计,还要多占可耕地,资金投入量也要大幅度增加。再说中央一再指示不要继续扩大别墅的建设规模,这个想法不妥吧/‘
何启章不容置疑地说:“盘子已经定下来了,焦书记知道这件事。一盘棋,哪个棋子怎么走,还是要听焦书记的哟。”
蔡尚民拒不退让,“高速公路的一部分资金是世界银行给我国的贷款,而贷款是中央拨下来的,我们地方政府怎么能随意改动,世行对我们更改贷款用途会有什么看法?这个问题太大,应当在市府办公会议上集体认真讨论讨论。恐怕还要请示中央。”
千钟笑着说:“这不是专程和你来商量吗。”
“你们是不是连别墅的图纸都设计好了?不,我不能接受这个方案。”
焦东方亲热地抱住黎尚民的肩头,“黎叔,我特别钦佩你的原则性,但现在是市场经济,市场经济的法则就是一切听从一只看不见的手的指挥,就是利益驱动。外商看准了这块地方,愿意投资,拒之门外,怕是不明智吧?”
蔡尚民不悦地推开焦东方的手,“外环公路是市委市政府集体讨论的大项目,重大的更改应该在会上讨论。这里也不是首都地平线饭店。”
千钟很尴尬,用手悄悄拉着恼羞成怒的焦东方的手。
千钟打圆场,“农,黎副市长,东方作为准备投资别墅的外商代理人,谈谈看法也是可以的嘛,再说,这不正在集体研究。”
“你们更改设计的科学依据呢?公路被迫改线,前面是一条河,怎么办?”
何启章用作结论的口吻说:“这个简单,逢山开路,遇水塔桥,建一座过江桥,又多一处景观。”
“说得简单,建一座过江桥,加上弓晰,那是很大的一笔资金啊!”
“钱的事你不用愁,你作个预算,我这个财神爷给你拨款。”
“我建议召开常委会。”
陈虎边听边在笔记本上记着什么,停下笔问:“后来呢?”
“结果是焦书记一锤定音,公路绕行十六公里,立交桥重新选址,多占了二千五百亩可耕地,两个村子拆迁。别墅是盖起来了,但真正卖出去的很少,大部分闲置;外商的钱只到位了五分之一,为了别墅完工,挪用了高速公路的一部分资金。昨天我去别墅区看了看,有的已经出现了损坏。浪费呀。”
陈虎苦笑说:“他们要是对老百姓住房的关心也这样热情,那就好了。”
黎尚民喝了一口水,接着说:“前天,我又去了趟别墅小区。你有兴趣知道吗?”
“当然有兴趣,很大哩!”
黎尚民的车刚进入别墅区,张先承迎上来。
“黎副市长,我是物业管理公司的张先承,我陪您转转。”
“不麻烦你吗?”
“不麻烦,每次首长来,都是我陪同。”
黎尚民看着连成片的别墅叹口气说:“这里本应该是一座立交桥。”
“现在成别墅了。”
张先承陪着黎尚民游览。
“怎么空着很多幢呀?”
‘读不动,哪儿有那么多大款呀,工薪阶层又买不起。没人住的房子不好管理,好多房里的水管都锈了,有的还跑水。这样下去,房子全毁了。我们连管理都很困难。“
“这得积压多少资金呀。”
“说得是呢。”
黎尚民指着一座欧陆风格的别墅说:“这一座保护得还不错。”
“这是何副市长的,他来住过几天。后面那座是千钟的,再后面那座是郝相寿的。”
黎尚民觉得胸口压抑,“哼,在这儿开常委会议,打开窗户,招呼一声就都到齐了。”
“是呀,是呀,可能就是为了首长工作方便吧。”
“我能进何副市长的别墅看看吗?”
张先承犹豫了一下,“别人不行,您当然可以,钥匙在我这儿,我给您打开。”
别墅装饰富丽堂皇,一看就知道用的全是进口材料。一道室内楼梯通向二楼。
黎尚民审视这一切,计算着它的价值。
张先承突然说:“好像有人进来翻过东西。不对呀,门明明锁着,是何副市长家的人来过?”
这时从二楼下来了焦东方,他站在楼梯上微笑。
“对,我来过,还没走呢。黎副市长,怎么你也有兴趣来看别墅?”
黎尚民暗吃一惊,觉得蹊跷,“是东方呀,把我们吓一跳。”
张先承赔笑道:“我还以为小偷溜进来了呢。焦总,你有何副市长别墅的钥匙?”
焦东方下楼,来到大厅。
“对,何副市长给我配了一把,说我方便的时候可以到这儿玩玩。何副市长活着时,我跟他来过一次,走的时候把皮包忘在这里了,今天来取,刚好碰见你们。”
焦东方把手中皮包一晃。
“找到了,就是这个。黎副市长,何副市长死了,这所别墅他也用不着了。我知道你的住房紧,你要不嫌弃,我给你说说,象征性的作个价。搬过来吧。”
“住在这儿?还不天天做噩梦。”
“你胆子这么小呀,其实何副市长根本就没在这里住过几天,他又不是死在这儿,怕什么。”
陈虎刷刷地记录。
黎尚民长叹一声:“盖这么多豪华别墅,不适合国情嘛!结果造成了两头浪费。”
“焦东方找到的皮包,是背包还是手袋?”
黎尚民想想说:“是手袋。”
“手袋上有尘土吗?”
“没有,很干净。不像是刚找到的,你的意思……”
“嗅,随便问问。我觉得有些奇怪。”
在焦东方的办公室,他倒了两杯洋酒,把一杯推到他的司机杨可面前。
“来,干杯。”
“让我端酒杯,就有事。总裁,有事你就吩咐吧。像传圣旨一样说。”
“先干了再说。”
杨可干杯,一饮而尽,抹抹嘴。
“洋酒我还是喝不惯,我们家乡的五粮液,那真是好哟!”
“你去办件事,这件事只有你能办成。”
杨可一字一字地说:“我除了给你当保镖,别的什么事也干不了。”
“干一把你的老本行。”
杨可吓了一跳,“去偷?”
“对,去偷一个富豪之家。”
“我洗手好几年,就怕手生了。”
“手艺只要学会了,一辈子忘不了。”
“行,反正我这条命是你给的。当年我在客房偷那个美国妞,让你们抓住,我以为非把我送进局子里,判个七年八年,没想到你高抬贵手,不但没抓我,反而留下我当保安,专盯来饭店的扒窃的小偷。后来又提拔我当了你的司机兼保镖。您是恩重如山,我是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不过大哥,你不缺钱呀。”
焦东方哈哈大笑:“孟尝君食客三千,不乏鸡鸣狗盗之徒。今天我要借用你的特长。偷的东西,全归你,据我知道,美元、港币、人民币,那儿有得是,你拿他十万八万,他绝不敢报案。”
“失主不敢报案?”
“那钱是贪污来的,是受贿来的,钱来路不正,失主敢报案吗?公安局一直,不全露了馅?有风险的事我是不会让你去的,只要你不被当场抓到,我保你不出任何闪失。至于金银珠宝,肯定也是有的,但你也不要大贪心。你走这一趟,几十万是没问题的。”
“这么好的财路,我去。”
焦东方静静神说:“我只有二个条件。”
杨可拍着胸脯,“一百个条件我都答应。”
“你打开保险柜后,帮我找一张纸,是个批文,上面有我父亲的签字。带字的东西,什么批件之类的,你要特别注意。如果你能给我找回来那个批文,你就立了大功。”
杨可有些为难地说:“但我事先没踩过点,是谁家呀?”
“何启章,何副市长家。”
杨可吃了一惊。
“上副市长家偷?他是老爷子的死党呀!”
“何启章自杀了,家里只有他的儿子何可待,还有他病病歪歪的老婆和一个小保姆。”
“那个大院有警卫,不好进呀。”
焦东方喝干杯子里的酒,“进出都由我负责,此事无机不可泄露,出了事,公安局不要你的脑袋,我要你的脑袋。”
杨可垂手而立,“道儿里的规矩我懂。”
自从扣下三份重要的卷宗没有上交给焦书记,周森林一直惴惴不安,一旦被察觉,就是欺骗组织,轻则撤职,重则查办。但全上交会给侦查的后续行动带来极大的障碍。他深知现行检察制度的弊病积重难返,司法不独立,上级党委随时插手,以权代法,侵犯了司法公正。但自己除了小心翼翼地适应,又有什么办法呢。
电话铃响,周森林接电话。
“喂……我是”
郝相寿的声音从电话传出:“周局长,三人小组研究点事,你立刻到焦书记办公室。”
“好,我这就过去。”
周森林推开焦书记办公室的门,先看焦鹏远的脸色。焦鹏远抽烟不语。
郝相寿说:“今天研究的事不算大,也不算小,关于陶素玲尸体的处理,市委已经有了决定,抓紧火化。尸体总留着,影响不好,也没有必要嘛。你看呢,老周。”
周森林的长处是总能找到一个回避的巧妙借口:“这件事,还是公安局出面比较好吧?不知道破案、侦查,还需要不需要作尸体解剖?”
焦鹏远却不给国滑的反贪局长余地。
“你是三人小组成员,在你的工作范围之内嘛。”
郝相寿说得更直接:“总保留尸体不好,费用也大,别有用心的人会拿尸体做文章。由你出面,与陶素玲的母亲谈谈,我想陶铁良同志不会有什么意见,他会从顾全大局出发的。”
周森林想想说:“陶素玲同志的母亲给我打过电话,坚持说市委要给她女儿一个家属可以接受的结论,才同意火化。”
郝相寿不满地问:“她要我们拿出什么结论?”
周森林尽量使自己的语调平和,不带赞成的色彩,但又要把话说明白:“追认为烈士。”
郝相寿摇摇头:“笑话,擅自行动,死了,不追究责任就罢了,还想追认为烈士?这不只是个称号问题,明明是事故嘛!对陈虎就要追究责任了。嗅,还有,上次布置给你的工作完成了没有?”
周森林克制着心中的不满,你郝相寿和我平级,是平行的工作关系,你凭什么向我布置工作,又用这种口气说我,你这是仗着焦书记给你撑腰,狐假虎威嘛!便故作糊涂地反问:“什么事?”
“就是让陈虎写检查,拿出个处理陈虎的意见啊。”
“这个事,由于陈虎仍住院治疗,现在不方便谈。等他出院再找他谈,比较适当。”
焦鹏远作了最后决定:“先火化,火化了也不影响作结论嘛。”
苍老而憔悴的包保柱黯然地凝视着陶素玲家客厅墙上的披着黑纱的陶素玲遗像。陶铁良一口一口地闷头抽烟。
陶母擦干泪水,给包保柱倒茶。
“谢谢。”陶母哽咽着说:“老把,难为你还想着玲玲,还专程从医院赶来看我。玲玲活着时,也总说你为人正直,是个好人。”
陶铁良拧灭烟头,“妈,来点酒,老包可是海量。”
“好,咱爷俩喝喝。”
陶母拿过来一瓶酒,斟满两个杯子,“少喝点,别喝那么多。酒也消不了愁。”
包保柱倒了一杯,举杯向陶素玲遗像拱手,然后缓缓泼在地上。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陶母转身走到门旁,“谁呀?”
门外传来周森林的声音:“是我,周森林。”
陶铁良拉开门,“周局来了。”
包保柱不为所动地喝酒,把杯子端起来。
周森林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死对头包保柱,诧异地说:“老化?你怎么出院了?”
“医院不是监狱,我想出就出,谁管得着。”包保柱连头也不回。
陶铁良觉得包保柱太过分,想扭转尴尬局面。
陶母话里带刺,“我谁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你周大局长会来。”
“没什么事,看看你们。其实我早就该来。”
周森林到陶素玲遗像前,献上了一束素花。
包保柱冷冷地说:“是不是我在场不方便呀?你不用瞒我,你是为陶素玲善后的事来的对不对?这件事,我偏不回避,我倒要听一听。”
陶母明白这是为女儿讨个说法的关键时刻,有仗义直言的包保柱在场更好。
“要真是这件事,老也不是外人,他和玲玲是忘年之交,又一起办过案子,听听也好。”
“那好,咱们就一块研究研究。陶素玲是个好干部,好同志,这领导和群众心里都有数。您老人家养了一个好闺女啊!您看是不是这样,照老理儿,人去世之后人士为安。咱们先把遗体火化,了却一件心事,有什么要求可以跟市委提出来,火化也不影响问题的解决。”
陶母悻悻地哼了声:“这不是让老包猎着了?周局长,玲玲是在调查取证的过程中,汽车刹车被坏人破坏,才牺牲的。为什么不能追认为烈士?”
“这个问题,要待事件查清之后,如果确实是坏人破坏,不是一般车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