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领导,我先汇报对何肩章副市长死亡的调查。他于一九九五年五月三日在野山坡,地图上标明的五号地区死亡。接到当地县公安局报案后,我们立即赶赴出事现场。发现何的上半身靠在树干上,坐姿,身下是乱石和刚发芽的野草,右手握一把手枪,枪内缺一粒子弹。现已查明,手枪是何启章向警卫班借用的。在何启章印堂穴有一圆形弹孔,对应脑后部位有子弹穿出的弹孔。现场没有搏斗痕迹,除何启章个人物件外没有发现可疑遗留物。走访当地群众,反映说只听到一声枪响。我们在草丛里找到了子弹头。手枪上只有何启章一个人的指纹……”
工作人员打开录像机,大彩电上映出:公安人员在勘查现场的忙乱场面;何启章尸体的各种角度、各种景别的照片;手枪的特写;子弹头的特写……
陶铁良配合电视画面讲着:“……据何启章的司机讲,五月三日上午十时他开车拉着何启章到了野山坡招待所,安排住在二楼贵宾房。何启章让司机返城去御苑饭店他的包间桌子抽屉里取一个信封。司机离开前,何启章说他上山转悠转悠,招待所的两名同志证实,看见穿黑色风衣的何启章出了招待所大门,但没注意到他从哪条路上的山。司机用两个小时的时间赶到御苑饭店的长期包间909,在抽屉里找到信封,信封没有封口。司机拿着信封立即往回赶。其实,何启章在中午十二时十五分已经死亡…
与会者被电视画面上一个个镜头吸住了目光。
“当地群众在十二时十五分听到一声枪响,他们以为是打猎的,没有注意。发现何启章尸体的是当地两个农民,时间是下午一时三十五分。我们赶到现场是下午四时三十分。何启章的司机在下午二时二十分赶回野山坡。司机将取回的信封交给我们,其内是电脑打的一封遗书,签名是何启章亲笔手书。经过字迹鉴定,证实确是何启章的笔迹。从遗书内容上看,中纪委我何启章谈话后,他精神压力很大,说过不想活了之类的话……”
电视画面上出现了几个当地群众在回答公安人员询问,生动地比划着……两个农民在草丛发现何启章尸体……何启章的司机把一封信交给公安人员……遗书的特写……字迹鉴定…何启军的妻子一边哭一边讲着什么的镜头。
陶铁良最后讲道:“经过调查、取证、分析,我们认为何启章是自杀。是畏罪自杀还是想不开自杀,现在还不能下结论,那要待全部查清之后再作结论,但自杀可以认定。”
阳铁良汇报完后出现一段沉默。
焦鹏运用征求意见的口吻说:“这是调查组的一致定见吗?”
蒋大宾站起来说:“对,这是集体讨论,一致认定,有详细的汇报材料。这是我们的调查报告初稿,市委审查后如认为有不足之处,我们继续补充和修改。”
读鹏远翻翻卷宗,敲着桌面,“这个何启章,过去自杀叫自绝于党、自绝于人民。现在不这样提了,便自杀总是不对的。自己有问题,应该向组织讲清楚,改了就是好同志。现在不会像文化大革命那样一棍子把人打死,也不会无限上纲。何启市同志担任常务副市长以来,还是做了一些有益于人民的工作。特别是在改善投资环境,吸引外资等方面,成绩是大家都看得见的。市委立即研究,如果确属自杀,我们马上向中央汇报,对下也要传达。免得人心惶惶,不利于安定团结。有什么不同意见没有?”
陈虎看了一眼对面的陶素珍,慢慢站起来,“焦书记、林市长、各位领导,我是反贪局的陈虎。”
蒋大宾盯了周森林一眼,意思是说看看你的手下连点规矩都没有。
陈虎的声音很坚定,“作为联合调查组的一员,我保留意见。我认为,虽然表面上看有种种自杀的证据,指纹、遗书,几乎样样准备好了,但我仍然认为,不能排除他杀。”
会场立刻响起叽叽喳喳的议论声,人们的目光投向了陈虎。
方浩意味深长地看了陈虎一眼。
陶素玲的目光偷偷盯住焦鹏远,她发现焦书记的脸色很难看。
刑侦处长陶铁良和公安局长蒋大宾嚼咕了几句。
蒋大宾冷笑说:“陈虎同志,你提出他杀,这就意味着还有凶手,请问你有什么证据吗?”
陈虎静静神说:“我反复多次作过自杀模拟实验,自己持枪,从印堂穴射入的子弹,很难平行穿过后脑相应位置,弹道应向左上方倾斜。用这种方法自杀,对当事人来说,由于枪口正对着自己,心里会有非常大的压力,自杀难于成功。中外手枪自杀案证明,或者从太阳穴位置,或者从心脏位置,也有把枪口塞进口腔里的,从印堂穴位置自杀的非常少见。由于受手臂长度的限制,自杀者只有把枪口紧紧压住印堂穴开枪,才有可能使弹道平行穿过脑后相应部位,即使这样也很难做到。还有一点不容忽视,当地群众有听到一声枪响的,也有听到两声枪响的,一个自杀的人不可能连续朝自己开两枪,那么,另一枪是谁开的?究竟是哪一枪要了何市长的命?当然,现在认为他杀,缺少足够的证据。但结论为自杀,也未免轻率。如果对何启章之死作出自杀的结论,我保留意见,并请求继续调查。”
一个小小的处长竟然在众多高级干部面前给市委书记中央委员下不来台,这是从来没有过的犯上。首先坐不住的是反贪局局长周森林。他把红塔山烟盒往桌子上一摔,说:“陈虎,你说完了吗?”
“我说完了。”
“那你可以出去了。”
陈虎收拾好面前的笔记和卷宗,挪开椅子,朝门口走去。
焦鹏远叫住他,“站住!回来,坐好!”
林先汉看看身旁的焦鹏远,又看看站在门口的陈虎,没有说话。
市长助理千钟拧灭烟头,不阴不阳地说:“陈虎同志,焦书记请你回来,你就回来。我们是民主集中制,谁有不同意见都有权谈出来。你回来坐好,我们继续开会。”
陈虎回到原来的位子坐好。
陶素玲紧张的脸变得煞白。
焦鹏远不紧不慢地说:“法医来了吗?谈谈你们的看法。”
法医是位中年女性,戴白边眼镜,她举起手说:“我可以讲了吗?”
“嗯。”
焦鹏远目光狠狠地扫了周森林一眼。
法医的目光凝聚在焦鹏远身上,仿佛会场没有别人,只有市委书记中央委员。
“陶铁良处长的调查报告中,已经有法医科的报告附件。具体的我就不多讲了。由于死者何启章的特殊身份,所以我们在鉴定时特别认真,是由三名法医共同签署,我们一致认为死者是自杀。我的发言完了。”
周森林站起来,焦鹏远摆摆手,示意他坐下来说。
“何副市长是不是他杀,联合调查组一开始就提出了这种疑问。因为,何副市长自杀的动机还说不清楚,说他畏罪自杀,目前并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具体的犯罪事实,说他想不开,除了中纪委找他谈过一次活外,也没有什么其它压力。在个人生活方面,我是指感情生活,夫妻感情也很好,也找不出自杀的动机。当然,这不排除有其它问题而我们还没有发现。但在没发现问题之前,我们不能主观认定人家有问题。所以,调查一开始是围绕着他杀来进行的。结果没有找到证明他杀的哪怕任何很小的证据。但自杀的动机目前还不清楚。焦书记提醒我们,我党一向坚持民主集中制的原则,办案也是这样,少数服从多数,个人服从组织。我代表的是反贪局的意见。我的表态完了。”
陶铁良再次站起来,“陈虎所说的当地群众听到两声枪响,只有两个农民持这种说法。而且,在死者身上只发现一个弹洞。我个人认为,听到两声枪响的说法缺少可信度,可能是别的什么东西,比如汽车轮胎放炮,或者打猎的枪。陈虎以此为证据,作出他杀的猜测,未免有些草率。”
焦鹏远满意地点点头说:“公安局和反贪局同志的发言值得我们每一个同志深思。我们手里掌握着生杀予夺的大权,使用这种权力一定要慎重。我们既要对活着的同志的政治生命负责,更要对死去的同志的政治生命负责,因为他不能说话,不能给自己辩护,所以我们给死去的同志作结论,一定要慎之又慎。同时也必须看到,现在有一种倾向,那就是借何启章同志的自杀,小题大作,以此来否定市委市政府的全盘工作,否定改革开放,把水发挥,破坏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他们明着打死人,暗里整活人,这是党纪国法坚决不能容忍的。对这种别有用心的人,我们一是反对,二是不怕。反腐倡廉是头等大事,改革开放更是头等大事,我们不能自己乱了阵脚。各部门要正常开展工作。关于何启章的死亡,我们立即向中央汇报,听候中央的意见。”
林先汉和焦用远轻声交换了意见。
“今天的会到此结束,市委还要召开常委扩大会,讨论批准你们的联合调查报告。散会。”
千钟隔着会议桌,冲坐在对面的方浩谦卑地笑着点点头,示意他希望散会后私下谈谈。
千钟长方形脸,眼睛细长,按照电影导演对演员外形的分类,他属于质朴的工人型。其实在官场,他位居副部级高位已有十几年的历史了。
散会后千钟有意追上方浩并很亲热地走在一起。
“方书记,中央最近有什么新精神啊?”
方浩反问道:
‘千钟,你看呢,你个人认为何副市长是自杀还是他杀?“
“方书记,你是了解我的。我这个人,水平不高,从来没有什么个人看法,一向以组织的看法为看法。这不,你刚一回来,我就麻烦你传达中央精神来了,哈哈。”
“那我们边走边谈吧。”
千钟与方浩亲热地靠着肩膀离开会议室。在旁人看来,他们是一对好朋友。
离开会议室,陈虎与周森林闷闷不乐地走向台阶。陈虎原以为周森林因他捅了马蜂窝会大发雷霆,但奇怪的是周森林的语调出奇的平静。
“就你高明?这么重要的会议上你跳出来乱说。”
“不是讨论嘛”…“
“这不是讨论,这是作结论。没有证据瞎推测就是乱说。”
副市长黎尚民一身工装匆匆登上台阶,往里走。警卫将黎尚民拦住。
“站住,你找谁?”
黎尚民奇怪地说:“开会呀。”
“开会?会议通知呢?”
“是电话通知的。”
警卫推了黎尚民一把,“没有会议通知,你不能进,要会客,先去登记。”
周森林在门内见状,急步走来,上前打招呼,对警卫说:“这是黎副市长,市委常委,你不认识?”
黎尚民对警卫抱歉地说:“对不起,证件在车上呢,我去拿。”
黎尚民回车去取证件。
警卫奇怪地说:“她真是副市长?我怎么没见过?”
“他经常在基层,你是新上岗的吧!”
“我上岗一个月了。”
“要不你怎么不认识呢?”
黎尚民拿着证件回来,把证件递给警卫。
警卫着证件,敬礼说:“对不起,我不认识您。”
周森林笑笑,“黎副市长,会散了。”
首都地平线饭店高大的身影成了东郊的标志,它与东郊饭店并肩站立,像两柄长剑直插天空。两座饭店道路相通,往来汽车从这个饭店进入,从那个饭店穿出。
一九J\五年破土的首都地平线饭店原是东郊饭店为改善硬件环境的附属建筑,一九八七年建成后却莫名其妙地独立出去,成为五星级的首都地平线饭店。东郊饭店只好仍屈尊四星级。
三辆奔驰轿车缓缓驶来,在将进入门道时,另外两辆出租车同时驶来,也要进入门道。
“奔驰”车内,焦东方坐在司机杨可的后面。
杨可欲抢在两辆出租车前把车开人门道。
焦东方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停车,让客人的车先进入门道,客人是上帝。”
杨可刹住车。吠声口哨说:“焦总,我们的车在前面呀。”
“客人的车永远是第一位,饭店的车辆,包括我的车,都必须让客人。”
“是,总裁。”
两辆出租车停在门道,门童上前开车门,请客人下车。
焦东方在车内观察门童的服务态度,他比较满意。
两辆出租车开走,门童急步上前,打开第一辆“奔驰600”的车门,下来两个身高一米八的青年男子,他们全穿着黑大衣,围着白真丝围巾,戴着美国将军麦克阿瑟式的墨镜;前面的手持对讲机,后面的拿着大哥大。他们是主人的护卫。
持对讲机的护卫打开第二辆“奔驰320”的车门,把手挡在门檐上,一名三十出头穿白风衣、围红纱巾、戴水晶墨镜的男人下了车。他是首都地平线饭店的董事长,中方总裁焦东方,市委书记中央委员焦鹏远的小儿子。
IJ重打开第三辆“奔驰 320”车11,下来两名身高一米七以上的漂亮女人。手持公文包,穿红色风衣戴墨镜的女人留披肩发,她是焦东方的机要秘书沙莉。穿意大利黑色皮夹克、皮短裙的是焦东方的贴身保镖朱妮。朱妮留着男式分头,胸脯很高,别看她身材纤细,却曾获得全国女子散打第三名。
门童毕恭毕敬地弯腰示意。焦东方把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目光停在门童的黑色皮鞋上。
“你的皮鞋没擦亮。”
“对不起,下次我一定注意。”
“没有下次,立即把你的皮鞋擦亮。”
门童在焦东方目光的通视下神情慌乱,“我……这儿没有擦鞋器。”
焦东方瞪了门童一眼,蹲下身,掏出自己的白色提花真丝手绢给门童擦皮鞋上的污点。
杨可震惊了,瞠目结舌看着这一切,他不懂对政府部长都不屑一顾的焦总为何屈尊给他饭店的一名最低级员工亲自擦鞋。
朱妮也不知所措。
门童面色苍白,站立不稳,又强制自己站好。
焦东方给门童擦皮鞋很认真,比街头专业擦鞋的还仔细。
焦东方站起来,把手绢塞进门童手里,径自进入饭店大门。
门童摇晃着,表情凝固在恐惧与感激的交织中。
朱妮把擦皮鞋用的手绢从僵硬的门童手里拿过来看了看,上面有污迹了。
“可惜了,五十美金的一条真丝手绢。你留着作纪念吧。”
朱妮把手绢塞回门童的手里,进入饭店大门。
朱妮刚进人大堂,看见焦东方正与几名洋人交谈,便走过去。
大厅的一角,一张大型尼龙套网下是几十只皮箱。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个旅游团的东西。
“我要从我的箱子里拿一件东西,但找不到人。”一名洋女人用法语说。
焦东方的法语非常流利,“哪一只箱子是你的?”
“那只绿色的。”
“对不起,请稍等。”
焦东方来到放着“大堂值班经理”铜牌的写字台旁,这儿空无一人。
焦东方烦躁地用手指弹着桌面。
值班经理匆匆走过来。
焦东方冷冷地说:“你干什么去了。”
值班经理歉疚地解释,“来了一个旅游团,他们对房间的安排不太满意,我去安排了。”
“旅游团的箱子应当有一个人值班。客人随时可能会从箱子里取东西。”
‘提那个法国女人吧,她事儿太多。呆一会儿就要派人把她的箱子送到她的房间,偏偏这个时候她要翻箱倒柜。“
焦东方放低了声音,“你知道这件事了?”
“她刚才找过我,我正忙着调换房间,让她等一会儿。”
焦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