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庭了,我的心跳到嗓子,终于看到他了。他在庭警的押送下,站在犯人席。我朝他看去,小声地叫“易然……易然……”,他回望过来,脸色憔悴,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可是目光闪亮著,他张开嘴朝我笑,是类似于梦中情人的那种笑。我见到后,鼻子马上一酸,立刻拉起程响的袖子擦眼泪。
等陪审团成员入座后,审判长敲起法锤,宣布开庭。书记员开始形式化地宣读关于被告和诉讼人的权利义务须知,期间的二十分钟时间里程响一直在旁边抖著大腿,压低声音骂“操,你他妈有完没完……快点,没罪,快点把人给我放了。”弄得我更加心神不宁,“程响,别抖了。”我忍不住喝斥。然后坐在位置上抬高了腰,紧张地等待。心跳一下,又停一下。缺氧得厉害。
我全身冒出冷汗,耶稣基督的,来来回回祷告了几十遍。终于等到法庭辩论。楚扬开始滔滔不绝地替易然和黎耀辩护,陆续传讯了几位证人,同检方律师吵得不可开交,他高大笔挺的身材一站起来就带给对方极大的压迫感,再加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比炒豆子还要快的语速,轻易地在气势上将对方压倒。检方律师被反驳得哑口无言,连喊“法官大人,我反对”的机会都没有。
楚扬向陪审团呈上了酒店房间的闭路监控录影带。那一个清晨发生的事重新在人们眼前上演。“法官大人,各位陪审团的成员,如你们所见,我的两位当事人只是在生命受到威胁下做出了正当防卫……”
“请注意看,第一被告,就是我的当事人之一,易然是在第二被告黎耀的生命受到威胁,不得已的情况下开的枪,这么做纯粹是为了阻止死者对我的当事人之二黎耀正在进行的不法侵害。”
耳边的声音一直是模糊的,身边的事物一直是被忽视的,我只看得到他。他清瘦倦怠的身体引得我心疼。我抬头和他对视,一脸的担心被他看在眼里,他穿著法院提供的西装,精神矍铄,一直微笑,却带著些许凄婉的色彩。我连哭带笑,目光穿越前面坐著的陪审团和他交接,在心里默念“我原谅你了。”
“所以,这样的行为只能算作防卫过当,我恳请法官大人和各位陪审团员能网开一面,还我的当事人一个清白……”
几个小时后,法庭审判结果出来了。“本席宣判,第一被告中国籍男子易然,因防卫过当,造成死者死亡,根据刑法第xxx条,判处有期徒刑四年零六个月,期间不予保释……第二被告美国籍男子黎耀无罪,当庭释放。”
四年零六个月,我抓紧程响扶住我肩膀的手,傻笑。太好了,不是死刑。
47
S城近几日的雨夹雪天气,阴冷得人的骨头都颤抖。程响约了他的两个好兄弟,整日在家里打魔兽,吃火锅,四个男人挤在一起吃吃睡睡,我觉得很不方便就搬回了以前的那个破旧小公寓。没有任何记者再跟踪,偷拍,或纠缠我,毕竟我的男友不再是当红电影明星了。一个杀人犯吸引不了任何观众的注意。黎耀也没有再怪罪我,只是让我回美国。
我定期到监狱去看易然,他要服四年零六个月的刑,楚扬说这已经是很轻的处罚。现在的他不用退出娱乐圈,娱乐圈也不要他了。大街上不再出现他的海报和广告牌,他曾经代言的茉莉花茶也停止生产了。没有人会记得易然曾经演了多么卖座的电影,人们只会记得他与同性恋男友在酒店偷欢,失手杀了人。有的时候天气会是晴朗的,看著日光慢慢洒在S城天桥上人头攒动的浩浩人海,我会有错觉,觉得他其实一直都在身边。握紧我的手纯净地笑著,让我等他。
我握紧那本笔记簿,上面记载了我和他的点滴辛酸。以后,不管多么辛苦,我都决定和他一起面对,决不允许他独自承担。现在的我才刚开始煎熬,熬到白头我也要等他出来。从今往后,每一天,黎风都属于易然,而易然也完全属于黎风。
我带了好多东西去监狱看他,哮喘的喷雾剂,水果糖,CD,漫画,杂志,我的照片,隔著看守所厚厚的钢化玻璃,我坐在位置上一直笑,小弧度地扁起嘴,笑得勉强。他理了平头,很短的那种,短到可以看到头皮。他穿著监狱的土黄色囚犯服,黑色的眼睛亮亮的,精神很好,脸上有瘀青,耳朵下部三分之一的地方是红肿的,那里的耳钉没有了,耳洞的小孔空洞洞地暴露出来。还有手腕上多了一块难看的刺青。他静静地微笑,他说“你来了……这个月你来了好多次喔。”
男子监狱里的情况我都知道,梁铮告诉过我,我抖著声音通过对讲机回答“嗯,我想来多看看你。过年了……是需要团聚的。”即使是监狱,我也想来多陪陪你。监狱外面的爆竹声响起,隔在我和他之间的钢化玻璃上偶尔还会映出绚烂烟花的倒影。
“听楚扬说你要回美国了?”
“嗯,我要回去那边看看我家人。”
“帮我问候他们。”
“……”
“最近天气好冷,出门记得多加件衣服。”
“嗯……”
易然,挑重点出来说好不好。为何不说让我等你,为何不说你爱我,为何不说你过得很辛苦。我又小弧度地扁起嘴,笑得僵硬“我买了这一期新的东洋摇滚杂志,他们有做X
JAPAN的专题,有几支单曲的乐评写得很中肯,你一定喜欢。”
他握住白色的对讲机话筒开心地回答“真的……”。他强装的笑比哭还难看一百倍。我见到了嘴里发苦,心里发堵。不知道怎么样做才能帮他分担这一切的苦。
“今天监狱里的犯人在一起包饺子,大家玩得很开心。”是吗,开心得你被人家打成这样,唯一的一颗小耳钉也被人家抓走,耳朵肿得这么厉害。以前的你哪一样不是被人照顾得周到体贴,何曾受过这种苦。
外面的爆竹声越来越响。看著他清瘦的脸上隐隐浮现的凄婉神情,我终于忍不住,拿手捂住嘴小声啜泣,“易然……对……不起。如果你没有认识我,你就不会一无所有,变成阶下囚。都是我,一味地想要得到你,从来都不管你跟我根本是不同世界的人。对不起……”
他把手贴上玻璃,忧伤地笑,眼泪滑落下来“是我该说对不起。杀人也只是想对你做一些补偿。以前的事你都原谅我好吗?”我也把手贴上玻璃,和他掌心相印,不住地点头“好……我原谅你,早就原谅你了。”
“那以后可以不要来看我吗?就这样慢慢忘记我……”
我贴在玻璃上的手贴了更紧,手心里一片冰凉,贴得再紧也感受不到他的温度。寒夜的一片黑暗里只记得他那受伤的眼神和那句“慢慢忘记我”的要求。
48
四年后。
在法国的一套小公寓里,电视机上的体育频道正在直播德国甲级足球联赛。“好的,球传到了禁区,拜仁队今天表现良好,一开场就给对手制造了几次不小的威胁……球传给了前锋,他带球过人,一脚远射,球……”进啊,一定进,我坐在沙发上跳著喊。
“风二,来吃面。”一个理了简洁平头的男人拍了拍我的肩膀,“不吃……”。我头也不回,仍然看著电视机屏幕,拜仁,你一定给我踢好这场。你他妈知道我做了你多少年的fan嘛,一直踢这么烂我都没有抛弃你。
“吃面……”男人在后面继续拍我的肩膀。见我不给反应,他转到电视机前,挡住我的视线,手里端著一盘刚炒好的意大利面。香味扑鼻,盘子边上还用雕成花的胡萝卜装饰著。真是卖相很好的一盘面,可惜我不喜欢吃面。
我抬眼斜视他,恶狠狠地吼“让开。”
“你尝尝,很好吃的……”
我按捺住发火的冲动,冷冷拒绝,“我晚上吃得很饱,现在什么都吃不下。”
“就吃一口,一口……”对方仍然坚持。
被他挡住的电视机传来解说员的声音“球打在门柱上,没有进……太可惜了。”哦哟,都是你,吃什么意大利面。我懊恼地吼“梁铮哥,你已经炒了两个月的意大利面了,就算是失恋你也不能这么折磨自己。”
梁铮把盘子放到边上,坐到沙发上抱起双臂跟我生闷气。确实,自从我回了一趟美国后就来法国投奔他,他把我照顾得无微不至,我每天什么都不用做,就吃吃睡睡。现在他失恋两个月了,我都不安慰他几句,这样确实很不厚道。
梁铮去法国南部普罗旺斯厨艺学校学习厨艺,拿到厨师证后一直执著于做菜,可是做出来的东西都没有人喜欢吃,自己开的餐厅也一直生意不佳。我告诉他在外国你就要开中式餐馆,中国人做法国菜,当然一点优势都没有。可是他都不听,执意开西餐厅,这么多年过去,他的智商仍然对不起他的长相。
自从他剪掉长发后,乡土气息更加浓厚,越发乡下人,以前他好歹还开敞篷跑车,样式旧了点,有点复古味道也不是很差。现在,他开辆破破烂烂的法国国产雪铁龙,车子在法国乡间小路上经常抛锚。穿的衣服也不挑了,每天都是衬衫,西裤,皮鞋。当然,方霆仍然不理他,他也一直保持单身。据他所说,最近在巴黎艺术学院那边认识了个画油画的中国小男生,长得很漂亮,很合他的胃口,可是很不幸,又是林和平的儿子。所以,他又失恋了。
我拍著他的背,假装安慰道,“好啦,明天他就会回来的。”刚说完楼下就传来汽车的喇叭声。我站起身,心里一阵激动,和梁铮告别。
“你不看球赛了?”
“不看了……”
一个人寂寞地抱著电视机,看著德甲来来回回踢完那么多个赛季,终于等到他回来了。我冲下狭窄的楼梯,终于看到他了。他答应过我一出狱就来找我的。他答应做我一辈子的爱人的。到了楼下,看到他站在街对面,穿著白色衬衫,一脸纯净,背靠在银色M6系的BMW车上,和第一次在美国见到他一样,简单,帅气,他笑著对我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
我匆忙越过车辆和人流,扑到他怀里。踮起脚尖和他接吻,闻到属于我和他的花香。我的爱人回来我身边了,无数个黎明和破晓交替的日日夜夜,我都在等著他。
“去哪里?”他问。“随便”,我回答。“真的?”他问。“真的。”我回答。我伸手去牵他的手,再拿另一只手抚摸他高耸的眉骨,看到他在笑。他说“今天是10月16日,我爱你多于昨天,少于明天,我会永远爱你,我爱你爱你爱你,黎风,我爱你到老……”他一把抱起我,我咯咯地笑。耳边的喧嚣都散去,将宇宙中心抓牢,一切恒星行星我都可以看得到,而最闪亮的是他的眼睛。
引擎啪哒啪哒开动,车子在异国开阔的街道上穿梭。宛如情人的那些暧昧日子已经逝去。只剩下成为彼此真实爱人的每一天。,我靠在他的肩头,这是只有他的存在才能带来的温暖和心安。谁不想有个情人,在平淡的生涯中,由他来化腐朽为神奇。在炎夏的傍晚,开著敞蓬跑车来接,熏风中观月色,去到宇宙中心。很幸运,我有这样一个爱人和情人。
end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