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又来到青云大桥,没事干,就开始点桥上的石狮子。黄三木点左边,左边是一百三十三只,邹涟点右边,右边也是一百三十三只。
到了桥那头,旁边又是一个小公园,公园里有一个小亭子,旁边是一丛丛的高大的树木。
这个亭子,就是观云亭了。青云江是一条奇江,除了冬暖夏凉,清明澄澈外,就是那一阵阵的奇云奇雾。青云江水是从青云水库的库底流出来的,水温和外界的空气有一定的温差,经山里的风一吹,江面上就缓缓地升腾起一股云雾。那云雾一会儿淡,一会儿浓,一阵接着一阵,组合成种种形状,确是人间奇景。坐在观云亭这个位置看云雾,更是如同在天堂一般,最是有一番神仙般的感受。
黄三木和邹涟坐在亭子里的石凳上,可惜江面上黑黑地,什么也看不见。不过,在他们的内心世界里,似乎正升腾起一股又浓又淡的奇云异雾,把他们带向另一个美好的世界。
天冷下来了,黄三木问她冷不冷,邹涟说没感觉到冷。黄三木自己却感觉到冷了,可他还是想做一回男子汉,把外衣脱下来,要给邹涟披上。邹涟推辞了一下,还是接受了。她把身子往黄三木这边移了移,两人就贴得很紧了。
邹涟说:你自己可别冻坏了。
黄三木说:我真的不冷。
邹涟似乎有些感动,她高兴地抓住了黄三木的胳膊,嘟起嘴巴道:黄三木,我想向你提个问题。
黄三木说:有什么问题,你提吧。
邹涟说:黄三木,你究竟觉得我怎么样嘛!
黄三木发现她这个问题已经提了不只一次了,可他还是认真地回答说:你真的很不错。
邹涟接着又羞又娇地问道:那你喜不喜欢我啊?
黄三木看了看她,觉得这时的邹涟很有几分美丽和娇嫩,便毫不犹豫地说:喜欢,当然喜欢。
邹涟就把身子又向他这边靠了靠,黄三木就用双手搂着她的身子了。这时,他才发现邹涟真的很可爱,而且也确实是干一件事情的机会了。于是,他就把她的脖子挪了过来,用嘴唇在她的额头轻轻地印了一下。邹涟已经闭上了眼睛,没有任何动静。黄三木就把嘴唇移了下来,在她的嘴唇上又轻轻地吻了一下。
邹涟顺势把自己的脸靠在黄三木的胸口,黄三木抚摸着她的脸,两人就似睡非睡地进入了一个共同的梦境。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两人都站了起来,邹涟双手抓住黄三木的肩膀,微微地垫了一下脚跟,用力地吻了一下三木,然后抓住他的胳膊说:以后可不许欺负我啊!
黄三木说:怎么会呢!
已经十二点半了,两人慢慢地往回走。在此后的路途中,邹涟始终挽着黄三木的胳膊,就像所有热恋中的恋人一样。
黄三木要把邹涟送回家,可邹涟坚持要先送黄三木回去,她说想看看黄三木究竟住在哪里。黄三木拗她不过,也就只好往邮电招待所走去。
走到邮电招待所,已经一点多钟了。这邮电招待所,住的大多是机关干部,平时也不愁什么业务,到了这个时候,院子的铁门早就关掉了。
黄三木进不去,想送邹涟回家,邹涟不依,说干脆在外面逛一夜算了。青云镇实在太小了,他们找不出一个更好的去处。这样,他们就第三次来到了青云江边,开始了一条通往黎明的道路。
这是一次最远的徒步旅行了。他们走着走着,就有十来里路走过去了,来到了青云电站附近的电站大桥下面。
桥上亮着一两盏小灯,桥下面不远处的江边,拴着一条小木船,它的主人大概是附近农民,因为在江的南侧,撒落着几幢农民的房子。
邹涟兴奋地说要到船上去。黄三木就拉着邹涟的手来到了木船上。
江水看上去很平静,其实在缓缓地打着波浪,一阵阵,把小木船推得一晃一荡地,很有点摇篮里的感觉。
两人紧紧地搂在一起,什么话也没说,只有流水和波浪的声音,低沉而吵哑地,像是在替他们诉说着什么。
黄三木轻吻了一下她的脸。邹涟似乎觉得还不够,她又深情地抓住黄三木的肩膀,用两瓣滚烫的嘴唇,热烈地亲吻他的嘴。完了后,黄三木闻到一股淡淡的体香。
这时,邹涟说:我会永远爱你的。
然后又轻轻地吻了一下他的脸。
天气很有些冷。黄三木感到兴奋,又感到很疲惫。从小到大,他还没有熬过一个通宵。这回,他感到有些体力不支了。
两人慢慢地往回走,他们穿过夜幕,渐渐地看到了曙光。一些起得特别早的人,已经骑着自行车,在零零落落地一来一去。
快到青云镇时,两人肚子都咕咕叫了。光有爱情不够,他们还需要粮食的帮助。
一个孤零零的小店出现在眼前,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一个老头正往油锅里炸第一根油条,黄三木和邹涟在旁边等了等,就看他炸完了四根油条,并把它们买了下来。
他们一人拿着两根油条,边走边吃。这是他们在这个史无前例的早晨,用来滋润爱情的最好点心。
7
盛德福现在的处境,大约属于刘备卖草席的困难时期。盛德福未必能做皇帝,可他认定自己将来决非泛泛之辈。
盛德福仍在石榴乡担任农技员。要说工作,倒也十分清闲,除了到农户和田头去转转,平时就和乡干部一起,围成一桌打红五、搓麻将,自有一番乐趣。只是,每次打完牌,盛德福都感到有种莫明的空虚。他觉得,如果自己这辈子都在石榴乡这样混下去,还不如喝瓶农药死了算了。
盛德福的父亲倒不管儿子有什么想法,做个乡干部,也不算太亏了。他需要教儿子的,就是提一下他现在的年龄,终身大事不可耽误了。他母亲早已托人四处物色,想把这件事尽快地弄出个眉目出来。
盛德福就是这样开始讨厌起自己的父母亲的,俗话说,男子汉大丈夫,何患无妻?他盛德福今天在石榴,难道一辈子都会在石榴?他盛德福今天当乡干部,难道明天就不能当市干部?只要到了青云,只要当了市里的干部,凭他盛德福的一脸福相、堂堂仪表,还怕青云镇的姑娘不像苍蝇样地轰过来?
他的心里,有个偶像,那就是市委办公室的刘金才。此人也是农专毕业,开始也在乡里工作,后来因为写了几个材料,被市里看中,终于吉星高照地被调到了市委办。现在,刘金才已经做起了综合处的处长,这可是个山海关样重要的位置,打进这个关口,仕途就是一片光明。
上次,他经过学校老师推荐,曾专门去市里找过刘处长。刘处长见了老师的推荐信,非常地客气,中午还留他在家里吃了中饭。刘处长说,以后只要有机会,他是一定会帮忙出力的。不过他告诫盛德福,刚从学校里出来,在乡里锻炼几年也有好处。要好好工作,多长点才干出来。特别是现在的机关单位里,很需要会文字的人,在乡里工作的同时,最好多练练笔,搞点调研文章什么地,将来定会有用的。
那天,盛德福还顺便去看望了黄三木。中学里的黄三木,当时就知道读书,就因为他考的学校好,现在就混进了市委机关,坐在明净锃亮的办公室里,真有点神气。他暗暗地咬紧牙关,发誓要拚一番,将来混得比黄三木更人样些。
很快就半年过去了,盛德福也弄出了两篇调研文章,并且也寄给了刘处长。可现在一直还没有消息。理想和现实总归有些距离,他真的不敢说将来会怎么样,倘若今后真的一辈子留在石榴,这日子可怎么过呀!
父母亲要他快点找对象,这件事他也曾想过,况且,有时候还真是寂寞得叫人发狂。在石榴这块巴掌大的地方,没有电影院,没有歌舞厅,任何娱乐场所都没有。除了打牌还是打牌,真叫人打得厌烦为止。他想,如果有个心爱的姑娘陪伴着自己,可能就不会有太多的埋怨了。或许他在石榴会更加安心些。可是,你想想,石榴乡哪有女孩子呢?初中里的蔡老师有几分姿色,可她早已有了主,而且有两个男老师还为她打得头破血流,真是荒唐。供销社的小云呢,一张苦瓜脸,看了就叫人想哭。收购站的阿兰呢,说是说是个女的,看上去却像是个男的,他真恨不得去检查一下,看究竟有没有搞错。剩下的,就是乡卫生院的陈秀秀了。她是南州卫校毕业的,看上去也是受过教育的样子,文文气气地,要说漂亮,却是一点也谈不上。况且,她瘦瘦小小的,浑身上下没几斤肉。如果找她做老婆,那么盛德福对于性感女人的向往恐怕就要永远地画上一个句号了。有什么办法呢?有总比没有好啊,不管怎么说,陈秀秀总还算是个女人嘛!
女人还算女人——盛德福不只一次在心里自言自语,然后苦笑着摇了摇头。
父母亲整天在他耳边唠叨,他想想,这事还真难为两位老人家的,他们也是为了儿子好。再说,他自己也很想要个女人了,许多个夜晚,他都在梦里和那个无头女人干那种事,醒来后便发现又在裤头上画了地图。他想那个无头女人,可能就是陈秀秀了。陈秀秀相貌平平嘛,怎么有脸见他盛德福呢,当然是无脸无头了。
退一百步说,先和陈秀秀谈谈看嘛,以后见机行事,比如说有了远走高飞的机会,那就看着办吧。
陈秀秀敢于把目标定在盛德福身上,也不是没有根据的。说实在,乡里面的这几个居民户女孩,小云啦,阿兰啦,秀秀啦,大家都三天两头见面地,有时候也打打闹闹,混得就熟了。这几个女孩,他稍稍看重的,就是秀秀。而秀秀呢,在她周围也有一大帮男孩似追非追地跟着她玩,可在她看来,盛德福的学历最高,相貌也最好,她的笑意和用心,自然也就更多地付诸于盛德福了。盛德福是何等聪明之人,他早就看在眼里,记在心头,只要一打定主意,他就放一把爱情之火,把陈秀秀烧得死去活来。
盛德福不管三七二十一,准备一试身手。刚好,有次在卫生院陈秀秀房间里玩,盛德福说晚上想在这里揩油,没想到陈秀秀竟愉快地答应了。她到街上买了点菜,还到门口小店里买了瓶啤酒。一顿饭下来,两人眉来眼去,就很有了那种意思。晚饭后,两人又打又闹地,陈秀秀就被盛德福抓到怀里了,陈秀秀脸一红,把头低了下去,而盛德福呢,凭着胆子大、脸皮厚,一张大嘴咬住了她的小嘴,排山倒海似地把陈秀秀亲得喘不过气来。
这样,陈秀秀就依偎在他怀里了。
两人来来去去,石榴乡的人很快就知道了。盛德福的父母亲听说后,高兴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地夸奖儿子有本事,竟把陈家的闺女带起来了,那可是一块肥肉啊。陈家的老二在青云镇一家小厂当厂长,在石榴乡可算得上是一个人物。
事情坏就坏在陈秀秀有个当厂长的叔叔,他早就有意帮秀秀到青云镇上找个婆家。现在是什么年头,人不都想往高处走?石榴是什么地方,青云是什么地方,能够从石榴调到青云,那可是她秀秀八辈子的福份呢。
陈秀秀的父母听说她和盛德福谈起来后,好几天拿不定主意。要说盛德福,人倒不错。可他在石榴工作,陈秀秀调往青云的希望就破灭了。特别是盛德福的父亲,他从前可怜得出名,曾经外出要过饭,石榴乡谁不知道呢?就是到了现在,他儿子成了居民户,当了乡干部,家里也还是穷得滴滴答。
盛德福每次到陈秀秀家里去,她父母总是半冷半热地。盛德福把半个月的工资都买了礼品去孝敬他们,不见形势有半点好转,但见他们的架子越来越大,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8
邹涟晚饭吃得很少,父亲还是刚刚开始吃,她就钻进房间开始打扮了。其实,她并不化妆,她觉得一个姑娘家没这个必要的,但少不了照照镜子,梳梳头,涂点面油什么的。然后呢,换上了条健美裤,她想,也许黄三木会更喜欢些。
她刚要出门,父亲就把她叫住了,说:涟涟,过来,我问你件事情。
邹涟就在父亲身边坐下了。她父亲问:这么早就出去,是不是又去找黄三木啦?
邹涟说:嗯。
她父亲问:你们现在是不是天天都在一起?
邹涟说:是的。
她父亲问:涟涟,你觉得黄三木这个人究竟怎么样啊?
邹涟说:他上次不是到我们家来过么?你们都已经认识了,我觉得他这人挺不错的。
她父亲吃了一口菜,说:认识一下当然没关系。涟涟啊,爸爸妈妈把你养这么大,也很不容易。我们做长辈的,总是希望你好的。我觉得,找对象这种事呢,还是慎重些为好,凭你的条件,我觉得最好是找一个家庭条件好、将来也有点出息的人。
邹涟说:黄三木家庭条件是差了点,不过,他以前是南大政治系的团委书记,现在又在市委机关工作,我看,他将来一定会很有出息的。
邹涟父亲又开导道:黄三木这个人呢,我看有点书呆子气,凭我的直觉,他将来是要碰钉子的。像这种人,除非有什么靠山,否则是很难有什么出息的。
邹涟说:我不相信。
邹涟母亲在一旁插嘴道:涟涟,爸爸的话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那次他到我们家里来,我正好腰痛,当时我不小心一把剪子掉在地上,他看见了也没帮我捡。
邹涟听了嘟了嘟嘴巴,她哥便说:年轻人呢,慢慢会懂事起来了,我看,找对象这种事最好由自己拿主意,再说,涟涟也不是小孩子了。
邹涟说:就是嘛!她父母则道:我们呢,仅仅是给你提个醒,你自己学聪明点就是了。
邹涟到电影院门口时,黄三木已经早早地在等她了。邹涟叫黄三木陪她逛了两家副食品商店,买了点零食,慢悠悠地又荡到了青云江边。
邹涟挽着黄三木,问道:黄三木,你在市委机关工作,有没有什么感想呢?
黄三木说:我觉得,学校和社会确实是两码事,我觉得自己干的都是一些不想干的事情,工作很辛苦,而且有点不适应的感觉。
邹涟说:那你对将来有没有什么打算,比如说,理想和抱负什么的。
黄三木说:谈不上,我原先有一些理想,渐渐地,不知为什么,好像就没有了。
邹涟道:哼,真是个没出息的人。
黄三木忙改口道:好,我一定好好努力,争取早日当个局长、市长,怎么样?
邹涟笑着说:这才像个男子汉。
她接着又教导道:黄三木,你这个人呢,说实在的,我在学校里就挺崇拜你的。不过,社会的确是很复杂的,你有时候是太书呆子气了点,在社会上混,今后可要学聪明点,活络点,对领导要多多巴结,这样才上得去。黄三木,上次你到我家去,我妈一把剪刀掉在地上,你也不晓得帮她捡一下,有没有这回事?
黄三木结结巴巴道:我一到你们家里,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我有点害怕啊!
邹涟劝他以后要多长点脑子,对待领导、对待长辈呢,都是一样的,不允许有半点马虎。
来到观云亭,一边吃着零食,一边说话,渐渐地就看着天大黑下来了。两个人照例又紧紧地搂在一起,免不了又是一番亲来亲去的,而且一次比一次地深入和老练。现在,黄三木已经很习惯地把舌头伸进她的嘴里,和她的舌头一起粘在一块,翻来覆去地搅个不停。每次中间停顿,他总能闻到她嘴唇上有股淡淡的香味。后来他一直在想这股味道,有一次,终于有了点眉目,他想,那是他小时候吃过的山粉粥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