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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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夕之间-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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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像他听有人议论,说现在当大官的,别看个个在电视上神采奕奕,一旦抓了,都是大问题。城北大桥从事故发生起一直停工,由王永坦牵头处理这事。因为技术是省桥梁公司承包的,这中间就有扯不清的皮。
  关隐达说:“作为软科学课题,需拨一笔经费。据我多方咨询,这样大一个课题,至少要十万。”
  这下就开了锅。在座的副县长们谁也想不通。不就是请他们到县里来调查一下,写篇文章吗?就值那么多钱?
  关隐达就反复解释,说这不是简简单单一篇文章的事。他还列举了国外一些著名点子公司的故事。他知道自己说这些,只能让这些人背后笑他迂腐,但他还是说了。最后,在他的一再坚持下,定还是定了下来,但大家多少有些口服心不服。
  又是两个多月过去了,关隐达副书记的文件仍没下。他越发感到了危机。这种局面不改变,他这个县长只能是个名誉县长,实权会落到王永坦的手里。因为他是常委。常委们掌握着干部们的命运。干部们不认别的,只认那些有权决定他们命运的人。即使是那些当初投了他票的人,也会慢慢分化过去的。
  有些人在投靠新的主子时能够对你表示遗憾,就算很客气了。
  多数人只会在背后说你无能,看着一盘赢棋,倒让你下输了。
  他们只好为赢家喝彩了。一切向权力靠拢,这就是官场上的权力法则。
  关隐达同肖荃的先生老余通了几次电话,就像老朋友一样了。两人磋商了几次,说定八万块钱的课题费。学问人办事就是不同,余先生马上用特快专递寄了一份合同来。关隐达同王永坦通了一下气,就代表县政府签了字。
  按照合同,余先生一方收到款后,合同立即生效,他们就派人过来搞前期调研。关隐达就交待财政局长马上把钱打过去。财政局长答应得好好的,就是拖着不办。关隐达从中看出了一些名堂,就找来财政局长问是怎么回事。财政局长推说,是下面办事的人员不及时。关隐达就借题发挥,说:“现在出现了一股歪风,科长不听局长的,局长不听县长的。我要抓几个典型,找几个人开刀,看是不是翻天了!”财政局长识到了风向,这才回去把钱打了过去。
  过了不久,肖荃的先生老余同三位专家一行四人到了黎南县。
  余先生同关隐达一见面,就握着他的手说:“差不多,差不多,跟肖荃描述的样子差不多。”
  他俩是初次见面。关隐达发现余先生很文气的样子,的确像个高级知识分子。个头也比关隐达高出一头。他就玩笑道,肖荃找对象眼光高,果然是抬着头找的了。
  笑话一回,余先生说:“我们在这里活动十天。头两天蹲下来看资料,再作一个星期的调查,最后一天同县里领导交换个初步意见。具体研究工作,我们要回北京才有时间搞。研究过程中还会来一两次。我们在黎南期间,你们领导同志就不要陪了,只为我们安排一位工作人员,负责有关联络工作,找找资料,就得了。”
  一听就知余先生他们是干实事的人,不在乎花里胡哨的客套,关隐达就很敬佩,心想官场上的人们只要有这种作风的一半也好了。他便只在头一天陪他们吃了一顿饭,就不再去打搅他们。
  余先生也是在要离开的前一天上关隐达家里看了看。他说:“你老同学交待我一定要到你家来看看,还要我记住你家陈设,回去向她描述,你说害人不害人?我的形象思维不行,真不知回去怎么同她说哩。”
  关隐达就调侃道:“好在我家简简单单,也省得你回去费心思了。肖荃还是那样孩子气?”
  余先生便作古正经说:“肖荃总讲,你是一位难得的好干部。这几天你们配给我们的那位工作人员也常讲到你,你的口碑很好。今天到你家里一看,果然是那么一回事。隐达,我们这些人是最烦官场腐败的。可有人说我们是自己没本事腐败,心里不平衡,你说气不气人?”
  陶陶提议,让余先生同他们家三口一块儿拍个照,余先生说:“这办法好,省得我回去向她描述了。”于是大家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拍了个照。
  过了一段,向书记同关隐达讲:“你的事我又向宋书记汇报了一次,估计最近会有结果的。其实宋书记对你还是很信任的。不过将心比心,这事也让地委难堪,要迟就迟点儿吧,你也不要太急,想开点。再说越是上级机关,办事越是规矩多,讲程序,什么都按程序运作。估计下一次会研究吧。”
  关隐达知道,下一次就是下个季度。地委一个季度研究一次干部。想着心里就有气。什么规矩,什么程序?上次突然任命自己去当教委副主任,规矩和程序到哪里去了?但他没有表露出来,还对向书记表示了感谢。
  可是只过了一个月,地纪委召他到地区桃园宾馆谈话。先找他的是纪委一把手吴书记。吴书记说:“有群众反映你有生活作风问题,组织上找你来,是想让你协助组织把事情弄清楚。”
  关隐达一听气极了。他尽量克制自己,但话语中还是带了情绪。“作风问题?组织上就凭一封检举信,或者一个检举电话,就把一位县长找来谈话,我看只怕有欠慎重吧。”
  吴书记并不生气,只是很沉着地压压手,说:“你不要激动,不要激动。我刚才说了,只是请你配合组织搞清情况。这是对你负责啊。你先考虑考虑,把你想到的写出来。”
  吴书记说完就客客气气同他握了手走了。关隐达一个人站在房间中央,半天不知怎么回事。写什么?这就是要我写反省了?我一不嫖妓宿娼,二不养小蜜,反省什么?只怕是有人硬要整倒他了。现在整人,先看你有没有经济问题,再就在女人身上打主意。又想纪委是不会随便找一位县长谈话的,一定要事先报告地委主要领导。这么说宋书记他们是知道这事了。他便扯过电话,想找一下宋书记。却发现电话早切断了。
  要隔离我了?你隔离吧,老子正好累了,睡觉!他便舒舒服服洗了一个热水澡,躺到床上去了。
  第二天,来的是纪委杨副书记,还随了一位科长。杨副书记是个严酷的人,脸上一般不带笑,下面有人背后叫他杨屠夫。
  杨副书记同关隐达握一下手,脸上的皮往两边拉了一下,就算是笑了。“怎么?写得怎么样了?”
  关隐达说:“一个字没写。”
  杨副书记脸色一下就青了,说: “你一个字都……老关,你这个态度就不对哩。”
  “你们要我写什么呢?这又不是命题作文,只要你们出个题目我就可以写。我什么事都没有,写什么呢?”
  杨副书记脸上的皮轻轻地跳了一下。关隐达把这个细微动作理解为冷笑。果然,杨副书记接下来的语气同这种表情就很相匹配了。“是吗?你还是要组织上给你提个醒是不是?我问你,你在北京有要好的女朋友?”
  “原来如此!”
  关隐达气得站了起来,把烟蒂愤然摔在地上,任它烧着地毯也不去管。杨副书记看看他,又看看烟蒂,僵了好一会儿,过去踩灭了它。像是有捡起来放进烟灰缸的意思,却又忍住了,固守着纪委副书记的尊严。关隐达在房间来回走动。他要平息一下自己,要不然他会骂娘的。自己印象中,他从高中以后就再也没同人骂过娘。当了快二十年的干部,现在却想骂娘了!毕竟是跟领导当秘书出身的,关隐达在如此气恼的时候,竟然想到这位科长太不活泛,不知捡起那个烟蒂。
  心情平静一些了,关隐达就坐在了沙发上,慢慢悠悠地点上烟,说:“我在北京有个女同学,叫肖荃。还不是你说的一般要好,我们关系很不错,一直相互关心。但我们有十年没见面了。就这些。你们还掌握更多的情况吗?”
  杨副书记脸上的皮又跳了一下,说:“如果就是这些情况,我们就不会找你来了。据群众反映,你俩的关系,不是一般同学关系,也不是一般朋友关系。我寄愁心与明月,随君直到夜郎西。这是一般朋友之间的感情吗?”
  天哪!关隐达感到眼睛都发黑了。他马上想到了县委办主任陈兴业。真是识人识面难识心!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个人会对他怎么样。但他只是脸蛋胀热了一阵,就冷静下来了。反而觉得好笑。自己心中没有鬼,脸皮也早拉破了,他就不怕刺伤谁了,说:“杨副书记,你知道这两句诗是什么意思吗?”
  这话有损杨副书记的自尊心,他生气了,说:“我就是再不读书,这卿卿我我的诗还是看得懂呀?”
  关隐达笑了。他见那位科长也在笑。他说:“杨书记,这我就要向你提意见了。你要办案子,还是事先要认真研究案卷。李白和王昌龄可都是男人啊。想必他们不是同性恋吧。”
  “隐达同志,你要认真对待。”杨副书记可能也感觉出自己哪个地方出了差错,便不再追问那两句诗说明了什么,只是保持着严肃。
  关隐达又好气又好笑,心想这事就有点邪了,还真有点文化大革命的味道。人们总说文化大革命太荒唐,在人类历史上再也不可能发生第二次。他从来就不信。他说中国一万年以后都可能发生文化大革命。
  过了好一会儿,杨副书记又问:“你们真的就是一般要好同学?”
  “我早说了,不是一般要好,是特别要好。这有问题吗?”
  关隐达逼视着杨副书记。
  “那么,你说说,你给了这女人八万块钱是怎么回事?”
  关隐达一听就知道是指什么钱了,但他装糊涂,问:“八万?我关隐达哪有那么多钱?有钱的话,送给自己朋友一点,好像也不违法吧。”
  “我想你是在装蒜。你当然没那么多钱,那是财政的钱。
  你以拨课题费的名义,送给肖荃丈夫八万。这不会错吧。“
  关隐达没有精力发火了。他感到十分痛苦,长长叹了一声,说:“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么说吧,这八万块钱,还是人家看着朋友面子,按最低标准收取的。谁有本事把国际一流专家请到我们黎南去替我们出谋划策,我们就是用掉全年财政收人的一半,也是划得来的。”
  “别这么夸张吧,老关!”
  关隐达什么也不说了,起来收拾行李。说:
  “杨副书记,原谅我刚才的冲动。我知道你也是例行公事。不过我最近工作很忙,没时间陪在这里。我要说的都说了,你们再去调查吧。
  不过一定要给我一个答复。我走了。“
  杨副书记劝道:“你不能就这么走了,你要对自己负责。”
  关隐达不理会,伸出手同杨副书记握了一下,走了。
  关隐达回到家里,已是晚上十点钟了。一进屋,就见小顾在家里等他。他便知道一定是有什么事了,不然小顾不会这么晚还在这里。他从桃园宾馆出发时跟家里打过电话。
  关隐达洗了把脸,饭也不吃,就坐下来问小顾:“有什么事吗?”
  小顾看了看陶陶。陶陶马上说: “你俩说吧,我到里屋去。”小顾这才说:“你不在家这两天,县里谣言四起。我想是有人一手策划的,想先从舆论上把你形象搞坏。”
  “都有哪些谣言?”关隐达问。
  “说你去年去深圳时嫖娼被抓了,当时出钱私了啦。最近广东搞严打,你的事就暴露了。地委就找你谈话去了。还说你从财政拨款一百万给北京的情妇。说你的罪行轻者二十年,重者就难说了。我分析,这些事情,领导层都知道是假的,是谣言。可是群众不明真相,你在这里就不好工作了。这是有人故意在搅浑水。”
  关隐达拼命地吸烟。他看上去显得很镇静,脑子里却在翻江倒海。当领导,时常有些谣言,这本不奇怪。俗话说,谤随名高。但这回分明是有计划,有预谋的。他对小顾表示感谢,让他放心,他不是那么容易叫人弄倒的。
  小顾走了,他就很高兴的样子,说:“陶陶,你不给我饭吃了?”
  陶陶就忙去给他做饭。问:“小顾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有人搞小动作。才不管哩。”
  吃了饭,关隐达叫陶陶先睡了,他有个文件要处理一下。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叠群众举报负责城北大桥工程的枣园建筑公司总经理陈天王偷税和行贿的检举信。从中选了一封内容最翔实的检举信,再认真看了一遍。只要搞掉陈天王,就会牵出一批人,正像有的群众说的,黎南要“改朝换代”!他原来本想再等一段来弄这事。现在他不顾那么多了,他必须马上反击!
  也怪,他当初被选为县长也并不怎么觉得有成就感,今天却似乎有些激动,像要干一件大事。
  关隐达提笔飞快地签道,建议立即逮捕陈大友!
  第五章
  这件事本来做得很机密,但没有不透风的墙,后来还是慢慢传了出去。有人私下戏称这件事为“七月政变”。
  黎南县的夏天是凉爽宜人的。关隐达却感到这个夏天特别烦闷。他被人大代表们戏剧般地推上县长的位置,可上面事实上不承认。他莫名其妙地当了快九个月的县长了,地委却一直没有任命他为县委副书记。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局势会发生好的变化,他似乎在等待情况最坏的那一天到来。他当然没有想到会发生所谓“七月政变”。夫人陶陶说他这几个月像是老了十岁。女人的样子很爱怜。他对着镜子仔细看看,发现自己真的不像才四十二岁的人。眼角的血丝红得有些恐怖,脸皮像是塞进泡菜坛子里腌过的,胡子似乎长得特别快。心想镜子里这个人曾经被人称做美男子,真是滑稽。他只好每天早晨都洗个头,把头发吹得熨熨帖帖,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这样显得精神些。他不能窝窝囊囊没精打采地出现在人们面前。
  县委书记向在远看上去对他很不错,见面总是握着他的手使劲摇晃说:“老关呀,放心,我是支持你的!”可他感觉到的只是向在远事事同他过不去。向在远精瘦精瘦,笑起来鼻子显得特别勾,眼珠子逼视着你,叫你心里没底。向在远同他一见面就这么笑,他就时常想起从小就听熟了的一句民谚:鹰嘴鼻子鹞子眼,挖人心肝抠人胆。那年他刚调来黎南县,同向在远一见面,就想起前人这句老话了。但他心里却交代自己,不可以貌取人。后来见向在远对他真的还可以,便想前人的话的确妄信不得。现在回头一想,前人的话并没有错。只因当初向在远是县长,关隐达是分管政法的县委副书记,两人各管各的,相安无事。现在就不同了。官场就像一盘棋,棋子之间相生相克,利害关系因势而变。那大炮这会儿同马共成犄角之势,等会儿只怕就让马蹩脚了。
  关隐达当上县长不久,就请北京专家余博士他们帮助制定了黎南县经济发展规划。但这规划被县委束之高阁。向在远关心的只是什么“公仆形象工程”。关隐达倒不是认为公仆形象不该抓,只是看不惯向在远的官样文章。谁都知道做实事比做虚事难,所以很多人就专拣虚事做。
  虚事看不见摸不着,只须培养个把看得过去的典型,让新闻媒介一宣传,就出名了。于是上面派人来总结经验,外地派团来学习取经。你就一面布置现场供人参观,一面招呼人家吃好喝好。只要让人家吃好了喝好了,你的经验自然就好了。客人的酒嗝越是响亮,你的经验就越好。只要运气不坏,说不定你就发达了。官升一级。
  前任地委书记张兆林搞了个“两走工程”,意思是要走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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