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坐而论道(1)
北京宛平西八十里,有一山,气势雄伟,山上有三峰,傍山峰有两处深潭,因潭边多柘树,因此而得名——潭柘山。山里有一寺庙,因庙后有龙潭,庙前多柘树,寺名也就名之为潭柘寺。其寺最为古老,相传比北京建城还要早,古人有谚语:“先有潭柘,后有幽州”。寺内殿宇崇闳,亭榭精致,院内遍植青竹,竹下是流泉,泉声清凌,与山中飞鸟和鸣相谐,如琴竹之响,细而不沉。因潭柘寺灵气袭人,又加之风景绝佳,多少年来,香火一直很盛。
潭柘山半山腰处,有人开辟出一大块地,倚山植梅数千株,中无杂树,故人称“梅园”。梅园旁边有一小酒馆,因靠近“梅园”,而取名为“赏梅酒馆”。
1999年,早春的一天,来潭柘寺上香许愿的人极多,原本艳阳高照,突然之间,朔风四起,彤云密布起来,就在人们惊诧万分之际,雪花纷纷扬扬漫天飘落下来。那些来上香的客人,原认为这早春的雪下不了多久,也不会太大,谁知这鹅毛大雪愈下愈大,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他们中间有一个年轻人,见这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无休无止,下个没完,不耐烦起来,踏着没脚深的雪,迎着北风迤逦下山而去。那时,雪下得正紧。
走到半山腰梅园处,酒馆门口站着老板,见他独自一人下山,便招呼他:“年轻人,下这么大的雪,为什么还要下山?”“我要赶车,回去还有事情。”“这么大的雪,山下的公交车就停了,哪能回得去?还不如进来喝点酒暖和一下身子,再说,梅园里的梅花开了,您不看看?”
年轻人一听,暗忖道:“梅花开了?这早春的梅花可不得不赏。”这人极爱梅花,能在潭柘山看到早春怒放的梅花,真是难得幸运的事,他心里想着,便走进了酒馆。酒馆后门同梅园相通,一进酒馆便闻到一阵似有似无,淡淡的梅香,他顺着通道进去,见梅园里花海连天,迎着大雪冲寒怒放,心神不由得为之一荡,便高声叫道:“老板,给我烫壶酒,再来两个菜,我要在这儿喝酒赏梅。”老板应了一声,便吩咐服务员去厨房为他烫酒。
这时,从门外又走来一位衣衫破烂,手拿竹筒的老道士,他对老板行了个道礼,笑道:“老板,行个善,给我来一壶酒,暖暖身子。”那老板,脸色一沉,说道:“我这儿也不是道观,凭什么让你白吃白喝?上几次的账你还没结,等账结完了,你再来吧。”那道士见老板如此,又行了个道礼,说:“我下次一定将您的账结清。”老板不耐烦起来,挥着手说:“你每次都这么说,下次结清账,可哪次结清了?快走,快走。”
年轻人见老板如此,便从梅园里走了过来,对那道士微笑道:“道长,恰好我一人喝酒无趣,能不能过来一起边喝边聊?”那老道士细细打量了他一会儿,笑着说:“好,好,我也正想找人喝酒哩。”
老板见年轻人要请那道士喝酒,很是诧异,对他说道:“这老道是个白吃白喝的主儿,你还请他喝酒?”年轻人笑道:“这大雪天,遇见了,便是有缘人,你不要说了,快上酒。”老板见说不动他,便悻悻然进里屋催促服务员烫酒去了。
片刻,酒烫好,菜也好了,年轻人又要了一个燃着酒精块的锅仔,让服务员端到梅园的曲廊里一间带有暖气的屋子里,与道士边喝边聊。
道士问他:“有缘人,请问尊姓大名?哪里人?”年轻人忙回答:“林康,黑龙江大兴安岭人。请问道长的法号?仙观何处?”那道士笑道:“法号无尘,云游四方,居无定所,现暂居在潭柘寺。”
第一章 坐而论道(2)
两人面对着怒放的梅花,闻着似有似无,丝缕不绝的梅香,边吃边聊,很是快活。
无尘道长问道:“你到潭柘山来做什么?”林康一笑,说道:“此事说来好笑,前几天做了一梦,梦见有人指引到潭柘寺来上香许愿,说是极是灵验。第二天晚上又做了同样的梦,我很惊诧,于是今天就来了。这种事很是奇怪的——呵呵,道长,不要笑我。”“我哪能笑你?世上本来很多事都是因果相辅,道玄相成的,我哪能笑你?”他略一沉吟又问林康,“你许的是什么愿?”林康摇头笑道:“不能说,不能说,一说出来就不灵了。”道长也哈哈大笑起来。两人同时举杯,一干而尽。林康又为道长斟满了酒,自己也倒上了一杯。
“小兄弟,你信佛还是信道?”无尘道长问林康。“我既信佛也信道,都信。”无尘道长“哦”了一声,问道:“可看过《道德经》?”
林康清了清嗓子,朗声诵道:“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为之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无尘道长拍手笑道:“小兄弟,了不起呀,像你这样的年轻人竟然能如此顺畅地背诵《道德经》,真是难得。”他望着林康,拈须微笑,说道,“既然小兄弟与我道家有缘,我就为你占上一卦,算一算你的前世今生。”
林康向来不信那些算命占卦看相之类,见他如此说,就笑道:“看来道长也要学《红楼梦》里的疯癫和尚和跛足道人,不知你有没有窥测天机、预测未来的通灵本事?”
无尘道长正色道:“人有诸相,世人昏睡在红尘,彼此迷惑,忘记前世而不知今生。我在红尘之外,逍遥虚幻之间,自然明白些一二。再者,福至心灵,机缘巧合才会有所感悟。你信还是不信?”
林康见他说得严肃,便也收拾起来嬉笑:“我信,你算吧。”无尘道长问他:“你可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知道,父母告诉过我。”林康将生辰八字告诉了无尘道长。
无尘道长用手蘸了些酒水在桌子上画来画去,口中念念有词又掐指细算,然后微笑着轻声吟唱道:“此格推来气象真,爱情事业在其中;一生福禄天注定,磨得十年彰真情。”他轻拍双手,呵呵笑道,“小兄弟,你命里富贵无比,只是最近十年,爱情事业颇不顺利,要经过一番磨难方可寻觅到自己的爱情。”
林康愣了一愣,问道:“十年,我有十年的磨难?那事业和爱情都要在这十年中遭受磨难?”“事业起步是颇多周折艰难,不过愈磨愈坚。”林康停了一下,又问:“那爱情呢?”“在这十年中,会有数位女子倾心于你,不过大都有缘无分,但其中有一个女人你一定要珍惜啊。”林康怔了一下,摇头笑道:“道长,你诓我吧。”
无尘道长仰头大笑道:“学道之人,不打诳语。你信则有,不信则无。哈哈哈。”他举起酒杯向林康示意,“不谈这些了,喝酒,喝酒。”
“有好酒为什么不请我来喝一杯?”话音刚落,门外走进一位头戴貂皮帽,身穿黑色皮衣的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这人身材魁梧,方脸大耳,鼻端唇厚,剑眉浓黑,气度威严却不冷酷,面目柔慈而无媚态。威严和柔慈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竟然能在他身上完美地结合起来,浑然一体,真是不可想象。林康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望着那人暗自赞叹道:“真男人!” 。 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一章 坐而论道(3)
那人微笑着同林康握了一下手,自我介绍道:“鄙人姓谭,名援朝。”他的手大,厚而温暖,“刚才这位道长为你算的卦如何?”不待林康回答,谭援朝转过头向无尘道长笑道,“道长,您再为我算上一卦,好吗?”
无尘道长站起来,行了个道礼,说道:“贫道喜欢胡说八道,你信我?”“信!”谭援朝正色道,“求道长为我算上一卦,算算我的事业,再算算——感情。”
林康从旁边搬来一个木椅,对谭援朝笑道:“我们坐下来,边喝边聊。”谭援朝对他笑笑,说道:“我正有此意。刘海军,将车里的东北小烧给我拿来,我要同这两位朋友一醉方休。”走廊尽头站着四个穿黑衣服的人,他们神情肃穆,垂手侍立,见谭援朝喊,其中一人答应一声去车里取了两瓶自装的白酒过来。
“去店里瞧睢,看有什么好吃的,全端上来,要快!”那位叫刘海军的人答应一声,去找店老板点菜去了。不一会儿,见老板亲自端着几盘菜恭敬地走过来,叫了一声:“谭经理,这是熊掌、燕窝、驼峰、鹿筋——”“哈哈,做这么快,这么一会儿就做好了?”酒馆老板媚笑道:“听说您要来,我们早就预备好了,您一来就做了——”他絮絮叨叨还要说,谭援朝一挥手,说:“你下去吧。”店老板才讪笑着离去。
三人在那里边喝边聊。包括刚才那位叫刘海军的人在内的几个人都在门外,不苟言笑,垂手而立,一句话也不说。林康心里纳闷,这位老板不知做什么买卖的,将下属约束得这么严。他正在疑惑间,只听谭援朝对那些人说:“你们几个到其他屋子里暖和暖和,我叫你们时,你们再过来。”那几人听他如此说,答应一声,掩上走廊的木门,出去了。整个梅园只剩下他们三人,吃酒赏梅,聊天。
几杯酒过后,谭援朝笑着对无尘道长说:“他们几个都走了,道长能不能为我算上一卦?占一下我的事业,再看看我的感情?”道长笑道:“从面相上看,您已经富贵非凡,还需要再看什么呢?我看算了吧。”谭援朝听他这么说,立刻正色道:“道长,我已经托很多人央求您为我算一卦了,去您居住的道观已经去了十多次,您总托词不见。今天我跟着您跟到这儿来了,求您不要再托词了,好不好?今天您如果不为我算卦,今后您走到哪儿,我就走到哪儿,您就别想清净了。”
林康见他如此恳求无尘道长,很是诧异,心想,这么一个金贵的人,为何对这个破烂不堪的道士言谈恳切?想必这道长是个极厉害的人物,否则,他不会如此对他。后来一想,不对,如果这道长是个厉害人物,刚才那店老板决不会因为几个酒钱就对他恶语相加。
他正在思索间,无尘道长哈哈大笑道:“你真的这么信我这个疯癫的老道?”“真信,十年前,我刚从部队转业的时候,您为我算了一卦,极准。现在已过了十年,求道长再为我算上一卦。”
无尘见他如此说,斟了一口酒,沉吟道:“人之生,皆由无而至有也;由无至有,必由有而返无也。你从无到有,以至到现在的富贵,与当年两手赤贫相比,已属天壤之别。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所以还要请你多做一些慈善,这样你就会更富贵。”谭援朝点点头说:“道长说得极是,这些年我一直在做善事,为贫困地区失学儿童和孤寡老人捐款捐物已两个亿——”“好,好,这正是我所希望的。”
第一章 坐而论道(4)
“道长,你看看我的生辰八字,为我占上一卦吧。”无尘哈哈大笑:“贵人的生辰八字,世人少有,我岂能忘记?”他指着自己的胸口,“你的生辰八字已在我这里,不用再告诉我了。”谭援朝笑了:“谢谢道长,十年前你只为我算了事业,并没有看感情,嗯,今天能不能为我看看感情,比如爱情什么的。”
无尘站起身来,望着飘飞的大雪,叹息一声:“人生于世,有情有智。有情,故人伦谐和而相温相暖;有智,故明理通达而理事不乱。情者,智之附也;智者,情之主也。以情统智,则人昏庸而事颠倒;以智统情,则人聪慧而事合度。情智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只是*总被雨打风吹去,多情总被无情恼。你命里合该多犯桃花,正有此劫数,非人力可转,还是顺其自然吧。再者,自然万物都是平衡统一,人也是这样,你事业上飞黄腾达,爱情或其他方面必会受些挫折,不会时时事事顺心,全合你意的。我就说这么多,你自己参悟吧。喝完这杯酒,咱们就此告别,有缘时,我们还会相见。”说完,他仰头将杯中白酒一饮而尽,冲他们两人拱拱手,笑着就往外走。
谭援朝和林康慌忙相送,央求他再待一会儿,无尘笑道:“是时候了,我应该走了。”谭援朝高声喊:“刘海军,将钱拿来。”刘海军唉了一声拿着一包鼓鼓的袋子跑了过来。道长站定,笑道:“出家人不需要这些阿堵物。”谭援朝恳求道:“道长还是拿着买些道袍吧。”“哈哈哈,我哪能用这么多?”
店老板看着谭援朝将那么一大袋钱硬要送给道长,吃惊地张大了嘴巴。无尘道长看到了,就笑道:“如果你真有此意,就将店里的酒钱为我结了吧。他生意人,做买卖不容易,容我白吃白喝了这么多天。”谭援朝点点头,吩咐刘海军将包里的钱悉数给了店老板。店老板目瞪口呆,张口结舌,愣在那里,不知所措。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容这位四处游荡的破道士吃过几天饭就可以得到这么多钱。他狠狠地掐了一下大腿,才知道不是做梦,慌忙接过来,对着谭援朝和无尘道长不停地鞠躬道谢。无尘道长呵呵笑着看了他一眼,飘然而去,一会儿便消失在茫茫白雪之中。
二人将无尘道长送去,回来让店老板将酒菜重新温了,又接着喝酒。此时雪停了,而梅花开得正烂漫。那些花如碧玉萼如翡翠的绿萼梅,有红颜淡妆的宫粉梅,有胭脂滴滴的朱砂梅,枝干盘曲矫若游龙的龙游梅——个个冲寒怒放,绚烂无比。两人隔着窗子喝酒赏梅,十分畅快,一瓶酒不知不觉中已然见底。谭援朝喝得兴起,见酒底干了,喊刘海军再拿一斤小烧来。林康见他只喝小烧,非常纳闷,问道:“你不爱喝茅台等其他高级酒吗?怎么只喝这小烧,而且还是东北的。”
谭援朝哈哈大笑:“我十六岁被我父亲送到东北当兵时,就喝老乡酿制的这种粮食小烧,习惯了它辣喉咙的味道,再喝那些醇香的瓶装酒,又不习惯了。”林康惊喜道:“你在东北当兵?是东北的吗?我也是东北的。”谭援朝笑道:“我老家湖南的。老父亲以前在东北当兵,我长大后,又把我送到了东北,就这样,我也在那儿当兵了。现在转业了。”
“那你现在做什么?”
谭援朝哈哈笑道:“你看像做什么的?”
林康摇摇头,说:“猜不出来。” 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一章 坐而论道(5)
“不要紧,猜一猜。”
“老板。”
“哦,老板,多得是,做哪行的?”
“做企业贸易的吧。”
谭援朝哈哈大笑,说道:“不错,我以前做过边货贸易,但现在不做了。”
林康摇头道:“我真猜不出来。你就说吧。”
“那好,你先罚酒一杯,我就告诉你。”
林康仰头将杯里的酒又一次干了。
谭援朝压低声,神秘地说:“告诉你吧,我是抢钱的,专门抢那些有钱人。前几天还在郑州抢了五千万呢。”
林康吓得目瞪口呆,直勾勾地望着他,自言自语道:“不能吧,你不像坏人哪。”
“哦,你说我不像坏人?哈哈哈,”谭援朝听他这么说,心花怒放,哈哈大笑,将手中的酒也一饮而尽,“告诉你,我是怎么抢劫的啊。”他边讲边给林康倒酒,一晃见那瓶酒已然见底,便高声叫刘海军再拿一瓶酒来。
此时天已经渐渐黑了,外面雪还未停,谭援朝对来送酒的刘海军说:“今天晚上咱们不走了,你们几个到其他屋里睡觉吧。我在这儿和这个小兄弟要喝个通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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