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书明一顿,目光不由转向她脸上。女孩的五官平平无奇,样貌连清秀都算不上,小小的眼睛单眼皮,神情淡漠,语气清冷,满身的死气沉沉,对宋书明说:“什么事?”
宋书明几乎忘记回话,愣在当地。此情此景,让他莫名感到十分熟悉。
这样老旧的小区,这样阴暗的楼道,这样破旧的房间,面前这个面目冷清满身疑问的年轻女孩子,相似的对话,明明不久之前,就曾经发生过一次。
宋书明几乎以为她的下一句话会说:“一次八十,不还价。”
这分明就是,他与林愫,初见的情形!
怎么他宋书明调查案子跟踪了一次,倒像是穿越了?
宋书明定一定神,再仔细看那女孩,却怎么也没有办法把她与情妇二字联系到一起。
难道他找错地方了?
如果地方没错,那就是这房间之中住的不仅仅只是这女孩一人。
宋书明从刚刚那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之中回过神来,面上挂着机械的笑容,微微低头,很有礼貌地问道:“宽带要吗?市政统一免费升级。”
像这样老旧的小区,网络信号一般都很差劲。如果不是市政主动愿意升级更换光缆,也难有运营商会上门更新。
现在的时代,网速就是王道。很难想象会有什么年轻一代,不靠网络购物,网络外卖,网络社交,网络交水电费,上网看电视,刷手机,离开网络寸步难行。
市政愿意免费升级宽带提高网速,已经是宋书明能够想到的,她绝不会开口拒绝的原因之一。
可万万没想到,这女孩一听宋书明说升级宽带提升网速,非但没有惊喜,脸上却露出几分迟疑,思考片刻,才说:“我不需要。”
宋书明压下心中讶异,神情丝毫未变,淡定地对她继续说:“你手机信号好吗?你们这个小区,离基站很远。手机网速快吗?需不需要调整一下?”
女孩听他一连串说完,连犹豫都不曾,冷声开口拒绝他道:“不需要。”
宋书明仍愿不放弃,又问道:“那你室友呢?要不要询问一下她的意见?”
话音刚落,就见到女孩防备神色重了许多,胳膊向上,将手放在门把手上向前用力,想要将门关小一些。
宋书明,眼见大门就要被她紧闭,手一动,一把上前将门按住,脸上带着笑,凑上前去再问她一次:“确定吗?”
那女孩不住摇头,连声说道:“我一人独住,没有室友。”
借着推门凑上前的一霎那,宋书明眼尖,朝里一瞥,的确已看见门口鞋柜旁边外出的运动鞋只有一双,而除开她脚上那双拖鞋再不见其他拖鞋。换鞋凳下面只摆了一把半收不收的伞,怎么看都不像是有其他人居住的痕迹。
宋书明见好就收,松了手上力气,后退一步,面带微笑,看那女孩将门关上。
他出了楼道,整个小区白天时分就像是雾霾破表的雾都一般,寂静无声,树影幢幢,不见人烟,连鸟声猫叫都无。
宋书明还想在晚上等一等杨兴,如果能抓好角度拍一张看得清人脸的近照,便也好拿回去向魏潇交差。
宋书明白天在车上补觉,半睡半醒中睁了几次眼睛,都仿佛有种已不在这人世之间的错觉,周围静得出奇,人在其中竟然无端有些难受,像被剥夺了感官一般。如此老旧的小区,树荫却大,参天蔽日一般,秋日阳光很是毒辣,宋书明等在车中却丝毫不觉得热,反倒隐隐沁出了一身的寒意。
等到了晚上,他打起精神来,专心等杨兴过来。但是他等了整整一夜,不见情妇女孩出门,也不见杨兴开车过来。
没有人进去,也没有人出来。
连续守了两天,不见成效。情妇丝毫没有情妇的样子,反倒是像个生活艰苦朴素还很宅的大学女生。
金主也没有金主的自觉,身价过亿的小富豪,却连租一间靠谱的公寓房给包养的小三都不肯。
金主和情妇两人跑到废弃了几十年的寂静岭里面过小日子,怎么看都像是在编故事。
宋书明叹口气,这个现状显然没有办法交差。他一直等到第二天下午,不见情妇出门,只好开车回了市区。
他一身臭汗,不想直接回家惹林愫嫌弃,直接开去了办公室,好好洗了个澡,刮了胡子,收拾好自己。
宋书明出来刚在电脑前坐下没多久,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他一开门,就见到魏潇站在门口,披头散发满脸红肿,声音喑哑像是哭过一般,带着明显克制的情绪,对宋书明说:“宋警官这几天过去,是否帮忙查到,那个小三到底是谁?”
宋书明忐忑,咳咳两声,说:“已经有些眉目。”
他还想继续往下说,却被魏潇一下打断。魏潇带着歇斯底里的哭腔说道:“宋警官,你一定要查到她是谁,你一定要查到。”
“因为我一家老小的身家性命都靠你了。”
“杨兴昨晚。死了。”
“我家的钱。都不见了。”
出了人命,还涉及千万以上的钱财,这事情一下大了起来,再不是正房打小三的婚姻官司。
宋书明不敢耽搁,立刻建议魏潇报警。
魏潇做了多年的高干子女,又怎会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昨晚九点来钟,杨兴开车在去城南的路途上,与一辆厢式大轿车发生了碰撞。他车速极快,速度飙到了将近两百的时候追尾了大货车。人当即死在了被削去了前半截的宝马车内,形状极惨。
魏潇在家中接到交警的电话,知道杨兴出车祸的消息,连忙赶去医院。哪知到了医院,才知道交警口中所说的“抢救”有多么的委婉。救护车把人拉来的时候,用上了铲子才将人从地上搬起。
到了医院,连抢救室的大门都没进,直接送去了太平间。
夫妻多年,纵使感情早已不在,多多少少总还留有几点情分。
魏潇愣在当场,双膝一软,哭喊几声,想起婚后最初十年往日恩爱种种,眼泪喷涌而出。
可哭过之后便也没有了,这许多年来生活皆靠她一人。
有丈夫,也跟没丈夫一样。
直到这一刻丈夫真的死掉,才惊觉,自己仿佛早已经丧偶多年。
想起还要办后事,争遗产,魏潇连忙打电话给孩子,让在高中住校的儿子赶紧回家。再下一个电话,便是打给了律师,就连杨家的老人都要还往后靠。
打给律师,也不为别的。杨兴拼搏多年身家过亿,名下的房产,车子公司的股权,银行的现金存款,总要理理清楚。
又有一个情妇虎视眈眈,能攥在手里的,一丝一毫,魏潇也不敢漏了出去,仿佛刘邦死后的吕雉,隐忍多年,而今终于有了机会,向戚夫人报仇雪恨。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第一更。
第84章 相似
魏潇请的律师很有名气; 他做多了遗产官司,速度也快; 知道消息不过半日时间; 便将一切都理得清清楚楚。
魏潇那时还在殡仪馆,能纳百人的灵堂要妥善布置,不能失了礼仪; 商场上的同行朋友送来的花圈要按次摆放,寿衣骨灰盒都要置办齐全,杨兴死状极惨,仪容也要好好打理。
里里外外都是事情,上有悲痛欲绝的老人要照顾; 下又有深受打击的儿子要安抚。他杨兴心心念念多年都是要蹬了她这个妻子,可人死灯灭一朝离世; 替他齐全一切的; 偏偏还是这个他不想要的妻子。
律师见了魏潇的面,看她忙得脚不离地,还语气委婉先劝她坐下。
魏潇不以为意,还当是律师以为她失了丈夫打击太大; 又苦笑,想律师哪里知道她家里早就一地鸡毛,那点子夫妻情分早就比碎纸还要浅薄了。
她摆摆手整整头发,一脸冷静自持; 只让律师直说。
律师说完之后,魏潇眼前一黑; 倒真的想找个地方赶紧坐下,她眼冒金星,胸口起伏不定,气得连气都喘不上来了。
不为别的,律师所的会计加班整整一夜,刚刚才把遗产明细统计出来。
在魏潇名下的房产存款姑且不论,在杨兴名下的房产车辆绝大部分都已经抵押,用作贷款担保。
公司账上流动资金,不过几十万。公司股权虽是夫妻共有,但IT公司本就轻资产,高负债。会计大致估算一遍,魏潇能分得杨兴的财产不过百余万的现金,和一家新兴IT公司的股权。但是,杨兴个人所借和担保的贷款,却高达四千余万。
两人既然从未离婚,一直是夫妻,一方债务就需要夫妻双方共同承担。魏潇能继承的遗产,不过是虚无缥缈的轻资产公司的股权,和杨兴账上百余万的现金。
可她明明白白要背上的,却是白纸黑字,三家银行两家租赁公司,四千余万的流动贷款,合同上几千万逃不掉的债务。
魏潇婚后专注家庭子女,在有能力插手的时候,并未插手杨兴生意上的事务。后来她再想插手,却已经没有了插手的能力。
她就算继承了公司的股权,又如何有能力能运营一个轻资产的新兴IT公司呢?
互联网的商界,群雄虎视眈眈,只等着一家公司倒下便像土狼一般上前将尸体分而食之。她魏潇蜗居家中多年,此时又有什么手腕去留下杨兴招揽来的IT人才?
律师的消息仿如晴天霹雳一般,魏潇恨不得把杨兴从棺材中扒出来,再鞭尸百遍,也难解她心头之恨。
夫妻一场,活着的时候待她如猪如狗视如敝履,到死还不忘坑她一次,留她满身债务,让她衣食无落。
可有一点魏潇却十分清楚,杨兴经营多年,为人狡猾精明,绝不可能分毫积蓄也无。她按着以往两人感情尚可时的夫妻私语和律师商量一番,怎么算,这许多年杨兴都应该至少有两千余万的积攒。
现在的关键问题,就在于,钱到底去了哪里呢?杨兴的车祸,到底是完完全全的意外,还是有人预谋呢?
杨兴的个人账户账务十分清楚,不会也不可能有造假的可能。可是公司账上流水,为避税为贷款,倒十分有可能被他动了手脚。
魏潇坚信,钱,必然是通过公司走账,被杨兴偷偷转移给了情妇!
负心的男人变成了负心的死人,而曾经孤独却富裕的中年妇女变成了负债累累不得不自立的女强人。
人生际遇,分分秒秒变幻莫测。
宋书明又是可惜又是慨叹,将调查到的所有情况都告知魏潇。
他连续蹲守几天,拍到的却只有模糊一张照片。
魏潇捏着那张照片,仔仔细细看了许久,终于点一点头,收下了。
宋书明心中十分愧疚,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何况,魏潇微笑给的报酬丰厚,他也知道此时手中的线索单薄了一些。
那张照片只是背影,人又隔得太远,天色灰暗,实在很难辨认出照片中面容是谁。线索这样有限,他心中有愧,原本打算白天补觉,此刻只觉得自己再睡不着,便又穿上衣服,直奔杨兴的城南情妇所在的废弃自来水厂边上。
小区此时仍是一片寂静,死气沉沉,毫无生气的样子。宋书明径直找到情妇所在楼层,敲门半响,却不见人影。
铁门破旧,门上的铁锁咔啦咔啦作响。宋书明昨天便曾想过撬*锁,此时试探性的伸手去拉,却看见哐当一声,门竟然没有上锁,被他一拉,就开了。
门口的鞋柜还如昨天一般。一双拖鞋,一双运动鞋。
宋书明不过片刻迟疑便抬脚进门。屋内一室一厅,房间不大,家具老旧,厨房灶台和洗衣机上都积了厚厚一层油垢。厕所也像久无人打扫。只有客厅的沙发看着干净少许,像有人曾经坐过的痕迹。而卧室光秃秃的一个席梦思上面并没有铺床单和枕头。
就算昨天情妇收到杨兴车祸的消息,卷款临时逃走,但厨房和卫生间的油腻和积垢却做不得假。这房间很像很久没有人居住过,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他昨天看到的女孩,到底又是不是杨兴包养的情妇呢?
宋书明心中越发狐疑,只能暂时按捺一下各种忧虑和担心,从门中走出,想先回家去问一问林愫。
他刚刚从门口走到楼道,却看楼梯上站着一个姑娘,一头利落的短发,干净的面孔,肤色偏黑,眼睛不大,却很有神,眉毛极淡,唇色泛白,身材瘦削,穿一件灰扑扑的卫衣外套。
这一副打扮和周身的气质,竟莫名让宋书明又想到了林愫。
完了,宋书明心想,他一定是接连几天没有见到她,太过思念的缘故。怎么看谁都有几分像她?
还不待他开口,那女孩却主动与他打招呼,说:“嗨,你找谁?”
宋书民如释重负,他在这小区中连着转了几天,难得见到一个人。此时有人经过,连忙上前询问:“请问四楼这边这套房子中,住着的是不是一个女孩?怎么现在找不见人?”
那女孩大大咧咧点点头,说:“是啊!给人做小三的嘛。”
“当婊*子,又立牌坊。又要从老头儿手里抠钱,又要维持自己清纯贫苦的假象,非要跟我们这些穷人挤住在一个小区里。也不想想,有钱那老头儿周身都是名牌,三天两头给她买东西塞钱,她还住这儿破地儿,就不怕被抢?”
宋书明兴奋起来,问:“你怎么知道她是给富商包养的呢?”
那女孩咳一声,咋咋呼呼说:“小破老区,隔音不好,晚上两人闹出动静,猫叫似的,嘤嘤呜呜。要我说,这种女的有什么好?叫*床都叫得不痛快。也不知道那老头儿看上他什么,这么一大把年纪,还听这么娇娇气气的,就不怕吓得他阳*痿?”
这女孩子年纪不大,语气却很老道,宋书明听完扑哧一笑。一时竟不知如何接口。
那女孩看他笑起来,自己也笑了笑,笑容很有几分吊儿郎当的样子。
宋书明这时候反应过来,他心中一直以来的熟悉感又是为何了。
今天遇到的这个女孩,语气神情桀骜又直率,可不是像了十足十的詹台?
三人一别多日,宋书明担心詹台尤甚,今天见到这女孩,不免生出几分亲近之感。
宋书明冲她笑笑,打趣问道:“既然这小区这么烂,你一个小姑娘家,怎么也要住在这里呢?”
那女孩,冲他上下一打量,猥琐地说:“帅哥,我看你,长得也挺有几分意思,干什么?把不到妹啊?先来打听那干瘪黄花菜,找不到人,这就又来跟我套近乎?”
“事先声明,我跟那黄花菜可不一样。我住在这里,那是因为我家房子就在这里啊。破地儿赶不上政府拆迁,我们老北京人,不住这儿,换哪个地儿给人大几千的房租交啊?亏不亏!”
宋书明心有戚戚焉,点点头说:“那黄花菜什么来头,你知道吗?”
女孩说:“不知道。见了面跟小鸡崽子似的,说什么话也听不清。哎,我说,咱俩站这楼道里说话像话吗,我家就对门儿,进来聊呗。”
她一挥手,大门应声而开。
只见门口铺了一个hello kitty的粉色垫子,鞋柜上面也贴了一些花花绿绿的小贴纸,进门客厅与门厅之间还挂了几串木质小风铃,看起来很有小女孩的生活气息,布置得十分温馨。
这情景又让宋书明莫名有些熟悉,这个房间看起来倒与以前他给书晴布置的卧室有几分相像。宋书明心中微觉怪异,脚步一顿,略略有些出神。
这女孩穿着打扮和林愫一个风格,说话神情像足了詹台,住的地方又让他想起书晴。怎么周身种种,总让他有熟悉和亲近的感觉?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那女孩见宋书明站着不动,便伸出手来拉他。她的手掌柔若无骨,冰冰凉凉的小手碰到宋书明的手腕,似有一阵电流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