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始至终,他没有动过,没有喝一口水,更没有进食,态度表现的很端正。
直到这时候,青山宗终于正式开始问话了,他才说出了自己的第一句话。
“这件事情,我们中州派会全力承担。”
这话说得很漂亮,但就像是世间很多事物一样,越好看越不真实,因为无法描述自然也无从考核。
南忘挑眉说道:“你担得起吗?”
洛淮南神情如常,说道:“师母知道消息后已经南下,这时候应该已经上了天光峰。”
果成寺律堂首席宣了声佛号,说道:“如此便好。”
和国公也是面露喜色,说道:“如此最好。”
南忘沉默了,没有再说什么。
中州派掌门是修行世界最顶尖的大人物,要说云梦山还有谁地位比他更高,便只有他那位同样是通天境界的道侣。
也就是洛淮南所说的师母。
掌门夫人亲自前往青山宗,中州派的态度不可谓不诚恳。
具体事宜自然会由她与青山掌门还有元骑鲸商议,相信中州派必然要付出很多代价。
与之相较,井九与童颜在梅会棋战上关于晶石分配的赌约,完全不值一提。
中州派表现出来这样的态度,和国公与果成寺律堂首座,都同时松了口气。
他们看着南忘的反应,心想接下来只需要把赵腊月安抚好就够了。
南忘知道他们在想什么,直接说道:“你想的差了,那样不够。”
和国公神情微异问道:“还有谁?”
南忘说道:“井九。”
听着这个名字,在场的人们都有些吃惊。在他们想来,就算井九是青山宗重点培养的剑道奇才,梅会棋战之后声势正盛,又有景阳真人再传弟子的名头,依然没有资格参与到这等大事里。
洛淮南却很安静,似乎早就猜到。
幺松杉说道:“井九师叔是个很记仇的人。”
青山弟子们纷纷点头。
当年初入洗剑溪,柳十岁为了见他,被顾寒打了几次,后来在承剑大会上,井九便在顾清的身上打了回来。
去年试剑大会,井九当场出手把两忘峰马华打到石林下面,重伤顾寒,最后竟连过南山的剑都折了,也是报复。
这时有消息传到了西山居。
人们才知道井九去了赵府。
没有停留很长时间,他便离开。
没人知道他与赵腊月说了些什么。
“他离开赵府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情。”
和国公脸上的情绪有些复杂,说道:“水月庵弟子莫惜被人打折了四肢,扔到了他的脚下。”
南忘看了洛淮南一眼,没有说什么。
众人都明白她的意思。
这就是水月庵给青山宗的交待。
和国公在内的很多人,都已经猜到这个处置应该是过冬的手笔。
那个少女行事果然有其师风范,烈如西风。
洛淮南忽然觉得,让师妹去劝说井九似乎不是最好的选择。
……
……
赵府门前。
莫惜躺在井九的脚下,浑身是血。
她抬头盯着井九,眼里满是绝望与恨意。
井九举手示意赵府管事过来,说道:“原样送回水月庵。”
水月庵的风格恬淡安静,直到出了连三月。
这种重口味的画面,他很熟悉。
他也明白对方的意思。
既然看到,也就够了。
井九转身离开。
莫惜厉声喊道:“你难道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做吗?”
“不想。”
井九没有停下脚步。
看着他消失在夜色里,莫惜呆住了。
片刻后,安静的街上响起她痛苦的哭声,不知道是后悔还是如何。
(本章完)
………………………………
第九十八章请你看看我
井九站在窗前,端着一杯茶,看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太常寺的乌檐,沉默不语。
杯里的茶早已经凉了。
他对茶无爱,只是试着像寻常人一样端着,想通过这种方式来帮助自己想明白那些寻常人。
他在想水月庵的交待、临去前那个少女说的话。
最终他还是没有想明白,摇了摇头。
事情已经如此,接下来要做的便是往前行走,何必再回头询问原因?
就算知道你的人生背景、感情经历、偶尔冲动犯下的错,又有什么意义,时间不应该放在这些方面。
有敲门声响起。
井九从窗边走回室里,右手轻抚剑镯点燃剑火,然后落在茶壶上。
吱呀一声。
井家大哥推开了门。
不知道是认识对方,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没有拒绝对方进入,甚至没有请示一下井九。
来客随夜里的清风而来,落在海棠花瓣上的脚步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白衣飘飘的少女生得极美,神情柔弱,眼神干净,就像是一池清水。
仿佛落在凡间的仙子。
井九示意她坐下,端起重新滚烫起来的茶壶,给她倒了杯茶。
他想到对方应该会派人来安抚自己或者说服自己,只不过没有想到来的是这位。
白早是中州派掌门夫妇的独女,在云梦山里地位特殊,即便放眼整个修行界,身份也极矜贵。
她来见井九,必须说中州派表达了足够的尊重。
白早轻声道谢,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神情微异。
她没有想到,这茶水的味道如此糟糕。
就算青山宗不怎么讲究这些方面,但也有宝树居这样的供奉,怎么也不至于喝这样的茶……
最关键的是,这茶明显泡的不对啊。
一壶凉透了的茶,被剑火重新煮沸,味道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井九根本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以为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道:“请讲。”
白早心想原来是个急性子,既然如此,那自己也得改变一下行事风格才好。
“魏成子突破到元婴后期的可能性很小,门派对他的支援也不是太充分,但他终究是我中州派的长老,被收买的难度很大。不老林能做到这点,说明他们的手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伸得更深,最麻烦的是现在看来不老林可能与冥部有关系。”
她看着井九的眼睛认真说道:“所以我们的想法是,这个案子的追查应该更慎重一些。”
青山宗与中州派都是正道修行界的领袖,当然应该从全局的角度审视赵腊月遇刺一案,然后做出最稳妥的判断。
井九明白她这番话的意思,只不过他本人并不擅长做这些判断,或者说不认为这很重要,说道:“为何来找我?”
“我听洛师兄说过旧梅园里的事情,虽然他和我都不是很明白,但看起来,腊月峰主似乎很在意你的意见。”
白早的声音很温柔,语气很坦诚:“如果你愿意暂时保持沉默,或者她也可以,这件事情就不至于风波太急。”
井九说道:“你们已经确定魏成子是不老林的人?”
白早说道:“抱歉,这个不方便说。”
井九说道:“就算我们不说什么,但青山里的师长,包括你的父母,都不见得会放过不老林。”
听到这句话,白早露出一抹带着嘲弄意味的笑容。
井九知道这笑容不是对自己的,那么是对谁的?
白早望向窗外的夜色,轻声说道:“我了解我的父母,也了解你的师长们,因为从本质上来说他们就是同一类人。他们不会愿意轻易开战,因为不老林不好对付,更重要的是,他们习惯了平静修道。”
不被世事所扰这句话本来就有两层意思,更重要的那层意思,是不愿意被世事所扰。
井九明白她的意思,因为他也是这种人。
修道者到了漫长岁月的中后段,看待世事的态度自然与年轻人不一样,与普通人的看法更是完全没有相通之处。
因为他的沉默,白早误会了些什么,又说了一句话。
“我们只是请求你们暂时沉默,以免破坏整个局面,事实上我们已经做好了与不老林发动战争的准备。”
井九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刚才他问她是否已经确定魏成子是不老林的人,也是一种确认。
数年前,柳十岁在朝南城外的浊河里吃下那颗妖丹,便是这个准备的开始。
他只是不确定,白早言语里提到很多次的我们……是谁。
他问道:“你们是谁?”
白早静静看着他,看了很长时间。
房间里很安静。
铜茶壶经过急剧的冷热交替,发出极其轻微的金属声。
就在井九以为她不会说话的时候,她的声音响了起来。
“洛师兄,童颜,我,晚书以及几位同门,西海剑派的桐庐,水月庵、果成寺、昆仑派、通化寺里的一些年轻弟子。”
白早平静说道:“你们青山里,洛淮南、简如云、顾寒、马华还有些两忘峰弟子。”
这是难以理解的信任与坦诚。
井九这才明白为何洛淮南与童颜都看自己不顺眼。
“你组织这样的……有什么意图。”
他不是很确定应该怎么称呼这个由各宗派天才弟子组成的东西。
“我们的想法与师长们不一样,但我们还很年轻,不够强大,所以需要彼此帮助。”
“哪里不一样?”
“面对雪国的威胁,人族必须团结起来,而且主动做些什么,不能只顾着自己在深山里修道。”
白早说道:“出世也得先让现世安稳,不然那就成了避世。”
井九说道:“原来你们都是刀圣的信徒。”
白早说道:“不,我们尊敬刀圣,但觉得他那样做事太辛苦,无人帮助,终究难成大事。”
井九说道:“有一定道理,虽然他可能并没有想过做成什么大事。”
白早微怔,想着今天的来意说道:“其实几年前,我们就开始留意你与赵腊月,只是没想到因为一些原因……”
这说的自然是井九与两忘峰弟子们交恶的故事。
井九明白她的意思,摇了摇头。
白早以为他在忌惮什么,说道:“师长们知道我们的存在,大概也是想看看我们能不能做出些什么来。”
井九说道:“这就是扩大版的两忘峰。”
“可以这样理解。”
“我不喜欢两忘峰,所以也不会喜欢你们。”
“不需要喜欢,只需要合作,正道宗派之间,尤其是青山宗与我中州派之间,没有任何理由敌对不和,难道就为了争那口闲气?那太没意思了。而且这次的事情,我总觉得是有人想要提前迫使我们向不老林发起进攻,然后从中获取好处。”
白早的声音很轻柔,仿佛被湿润的深春空气包裹,听着很舒服,很真诚,很有说服力。
井九心想你的感觉应该是对的,然后想起了现在不知所踪的柳十岁。
“我答应你不会对不老林做什么,别的不用再提。”
这便是明确拒绝了这些修道天才们的邀请。
白早没有流露出失望的情绪,更没有生气,轻声说道:“还有另外一件事情。”
对她来说这件事情才是今夜造访井府的重点,与之相较,前面的说服与招揽更像是借口。
井九说道:“请讲。”
白早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你与赵腊月是道侣关系吗?”
井九说道:“不是,我们也没有这个想法。”
白早站起身来,平伸双手,慢慢地转了一圈。
星光穿过窗户,落在她的身上。
白裙轻飘,不是舞蹈,身姿也不如何曼妙,却异常动人。
她看着井九,摆出请君欣赏的模样,认真说道:“那你看看我怎么样?”
………………………………
第九十九章最直接的问题
井九看着她认真地想了会儿。
今夜才是第一次见面,应该从哪方面评价?
容貌从来不是他关注的重点,而前面这番对话里,小姑娘展现出来的心性各方面都不错。
问题是,我对你的看法很重要吗?
直到他想起来白早先问了他与赵腊月是不是道侣关系,才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他说道:“我不会考虑这些事情,这与你如何没有关系。”
“这说明在你看来,我还算不错。”
白早的眼睛忽然变得明亮起来,就像是晨光照亮的溪水。
井九说道:“我记得听谁说过,洛淮南与童颜都有可能成为你的道侣。”
白早轻声解释道:“洛师兄是我父亲的徒弟,童颜是我母亲的学生,我的父母有他们的想法,但那不是我的想法。”
井九说道:“你为何不选他们?”
无论怎么看,洛淮南与童颜也是她最好的道侣对象,除非卓如岁或者过南山加入到这场竞争里。
白早微笑说道:“因为我不喜欢他们。”
井九忽然觉得这件事情好像有些麻烦,说道:“难道你喜欢我?”
初次见面,便说欢喜,未免有些无稽。
白早嫣然一笑,说道:“是啊。”
井九说道:“喜欢什么?”
白早说道:“我喜欢你下棋,你的棋真美,虽然你坚持认为棋道只是游戏,与美丑无关。”
井九说道:“我以后可能不会下棋了。”
白早说道:“听说你的剑道天赋冠绝青山?我也很喜欢。”
井九想了想说道:“我很少用剑。”
白早说道:“这次我舍了画道,参加书道,便是受了你那局棋的启发,听说你在青山有个徒弟,也很出色。”
井九沉默了会儿,说道:“顾清……不错,但那是他的心性好,与我无关。”
白早说道:“我最喜欢你这种无所谓的模样,可能是因为我在乎的事情太多,做不到你这样,所以觉得你很好。”
井九知道要改掉自己懒散的性情是件很辛苦的事情,想了想说道:“其实……我修行很刻苦的。”
被连续回绝四次,白早依然没有生气,轻声说道:“我最喜欢你的样子。”
井九不说话了,他总不能用弗思剑在自己脸上割几道口子。
白早说道:“我先天不足,修行也极艰难,外表看着柔弱,却养成了有些直接的性情,希望你不要觉得唐突。”
井九说道:“明白,我也很直接地说,这件事情不可能。”
……
……
白早走了。
井九端起茶,再次走到窗边,望向夜空。
茶还是冷的。
他说出那句话后,白早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了他一眼。
他不知道那种眼神应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幽幽?还是悠悠?
但他能读懂她的眼神。
因为在过往的无数岁月里,这样的眼神他看过很多次,直至在神末峰闭关后才见得少了些。
是的,他在神末峰闭关,经常数十年不出,便是觉得这些眼神太麻烦。
直到现在,因为那些眼神,他还会避着某些地方,比如清容峰……
没想到这次参加梅会,他又遇到这样的眼神。
白早是一个热烈地活着、与柔弱外表截然相反的少女。
非常出色。
令人欣赏。
他能怎么办?
还不就是像以往那样,想办法避开就好。
……
……
第二天清晨,井九从竹椅上醒来。
这次记得带竹躺椅一道出山,他便很少睡床。
天光落在窗外的海棠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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