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咳了几声,有些发喘,初时还感觉银针刺的地方又麻又涨,难受的厉害,灸了段时间后发现自个咳喘竟然好了许多,额上还出了细密的汗,浑身十分舒畅。
见婵衣在一旁瞪着眼睛仔细瞧着,侧头笑道:“你这个小猴儿这般好奇,一会也给你好好的扎上几针。”
婵衣小脸一皱,看起来倒真像一只小猴儿,她连忙摆手:“晚晚可不要被扎成筛子,看着就疼的很,还是祖母慢慢享用吧。”
老太太嗔笑着瞪她一眼,回头问简安礼:“这位小公子的医术真是高明,不知是哪位神医的弟子?”
简安礼轻轻一笑,低声说道:“在下师从觉善大师,师傅不喜旁人叫他神医的。”
老太太恍然大悟的点点头,直道:“原来是觉善大师的高徒,怪不得怪不得……”
简安礼算着时辰,收了艾条,拔了针,又用药粉轻轻涂了针眼,“老太太一直咳喘是因情绪起伏过大导致的,明日我再来给老太太灸足下穴,连续灸七日便不会再喘了,只是您这病还是得需要养。”
婵衣忙点头,前世祖母就是因为后宅不宁,总是置气才那么早就去了的。
“那祖母的病能根治么?早前祖母身子就不好,晚晚担心……”
简安礼笑了笑示意她安心,“老太太的身子并不孱弱,许是平日里操心的太多,才会有急症,多养着就好了。”
后又补充了一句:“平日里的汤药也要用些温和的,那些虎狼药不能再吃,老太太的病症看似凶险,其实缓缓就能好的,那些药吃多了会伤及根本,以后若还有咳喘,就按手心我灸的这几个穴位,按一盏茶的时间就会缓解了。”
婵衣这才松了一口气,又在手心里戳戳按按的,默默记住这几个穴位,转头去拉老太太的手,轻声细气的说道:“祖母,您听到了没,以后可不兴再吃那些药丸了。”
老太太伸出自己苍老的手,轻抚着孙女软软的小手,“是,我们晚晚说的对,祖母要好好的,要看着祖母的乖囡囡长大了嫁人生子才能闭眼。”
婵衣嘴里立刻‘呸’了两下,然后拉着老太太的手放在桌上,煞有介事的道了几句佛,“童言无忌童言无忌,佛祖千万别当真,祖母身子一定要健健康康的,起码得活到两百岁。”
老太太忍俊不禁,扑哧笑了,直捏婵衣的脸:“两百岁,那祖母不成了妖怪了!”
婵衣嘟起嘴巴直滚到了老太太怀里,“哪里是什么妖怪,这叫人瑞!祖母您不懂就别瞎说!”
老太太哈哈直笑,从小养在身边的孙女一直是她的开心果,就是为了她,自己也得好好的把身子养好。
婵衣见老太太笑的开怀,心中压着的石头也落了地,祖母的身子总算是没有大的问题,她也就能够放下手来收拾颜姨娘了。
利用
安嬷嬷回来了,看屋子里和乐融融的样子,将刚才在东暖阁看到的事情咽回肚子,笑着回禀道:“太太收了鹿茸,让奴婢嘱咐老太太说要多注意身子。”
老太太点头,神情里带着些无奈:“可怜她自个儿还病着,却还得操心我这个老婆子。”
婵衣扯开嘴笑道:“您要好好的养身体,您能好便了却了母亲的一块心病。”
老太太轻轻抱了抱她,见小女孩子明眸皓齿,眉眼之间带着关切,心里暖洋洋的。
简安礼收拾好药箱,老太太又多给了许多封红谢仪,就要告辞,婵衣忙从老太太怀里跳出来:“我送送安礼公子吧,他是大哥哥的好友,我得多尽尽地主之谊。”
老太太指着婵衣直笑,跟安嬷嬷道:“这么点小的囡囡就要学大人般装模作样,真是笑死我了。”
婵衣行了礼,对老太太努努嘴:“祖母就知道笑话晚晚,晚晚送送公子也好再仔细问问祖母的身子该如何调理,省的您不上心!”
两人走在路上,婵衣侧头看着简安礼那张脸沉得跟碳一样黑,忍不住笑了笑,他此刻怕是早不耐烦了,还偏偏得装出一副高深的模样。
“安礼公子可是觉得刚刚晚晚教训庶妹有些不妥?”
简安礼没想到她会直接开口问,侧头看了她一眼,只见女孩儿脸上被风吹的有些发红,眼眸却亮如繁星,思及自己的处境,只淡淡道:“这是小姐的家事,礼不便多问。”
“其实你有的,你脸上写着的,”婵衣眼神有些发黯,轻声道,“可我不能看着母亲被她们害死还无动于衷……”
婵衣轻轻吐出口气,然后转头看着他语气婉转:“我母亲与诚伯侯夫人从小是手帕交,母亲再过些时日便会邀请诚伯侯夫人来家里做客,安礼公子若是信得过我和哥哥,到时……”
简安礼脚步一停,转过头惊讶的看着她,面色阴晴不明。
婵衣攥着手中的暖手抄,笑了笑,“安礼公子不必如此惊讶,云浮城就这么点大,哪个簪缨世家出了事能瞒得住那么久?”
言下之意就是,他的身份她早得知,所以才会那么放心的请他来给她的家人瞧病么?
简安礼有些拿不准,师傅回来说姨娘是多年愁思导致身子虚弱,已经大限将近,他想着无论如何都要见一面,好让亲娘安心,却没想到他想见亲娘一面是那般艰难,府里的人将他当做疫病,不要说踏进内院了,就是外院都不肯让他进。
简安礼垂着眸子,眼睛看着足下的几方青砖,他已经不太记得诚伯侯府的事情了,只隐约记得亲娘住的院子里也有这样的青砖,那时候亲娘抱着他,声音软软糯糯的哄他睡觉,每每忆起,他总觉得比师父讲的佛经还让他心安……
“……这,是小姐的谢仪么?”
婵衣闻言一愣,随即摇头,这哪里算什么谢仪,她自己也有私心在里面,只是不能对他言明罢了,暗暗叹了口气,“公子若是不喜,就当晚晚多言了。”
简安礼没有立即回答,沉默着随她走过深宅大院,穿过蜿蜒回廊,直到外院的垂花门出现在眼前时,他抿嘴低声道:“礼谢过小姐!”
看着他走出垂花门,少年单薄的身影越行越远,婵衣心中发紧,利用这样的少年,佛祖也不会饶恕她的吧。
出事(一)
婵衣一回头就见娴衣和夏明意二人从垂花门走过来,离她只有几步之遥。
婵衣挑挑眉,不打算理会,绕过他们往前走,却听娴衣在身后嚷道:“二姐姐,你竟然在府里私会外男!”
婵衣闻言一愣,什么私会外男?
她只是送简安礼出府而已,难不成娴衣说的是她跟简安礼?
她心里只觉得可笑,转身瞪了她一眼,讥讽道:“四妹妹是不是脑子不好使,无论什么人,但凡与我在一处就成了私会?你当这么多丫鬟婆子都死了瞎了?”
娴衣被她一番话气的够呛,紧握拳头直想揍她一顿。
婵衣挑着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眼中讥讽之意更深,“莫非早晨的那一巴掌还不够让四妹妹谨言,需要再来一巴掌才记得住?”
想到早晨被她当着下人打脸,娴衣心中就怒不可揭,几步上前用力推了她一把,大声道:“你凭什么打我?父亲都没打过我。”
婵衣冷不防被她推到受伤的胳膊,疼的踉跄了一步,险些坐到地上,夏明意在她身后及时扶住她不稳的身子,几乎将她整个人拥进怀里。
婵衣眸光发冷,站稳之后挣开夏明意的胳膊,怒道:“夏娴衣,你敢对嫡姐不敬,看来那一巴掌确实轻了,还拿父亲说嘴,你若在父亲面前也这般放肆,你看父亲会不会责罚你。”
娴衣哼了一声不置可否,讥笑的看着她,“你还是多操心操心你二哥吧,今儿的在宗学的事儿要被父亲知道了,你二哥不掉层皮才怪。”
婵衣皱眉,二哥出了什么事?
婵衣侧过脸看了一眼娴衣幸灾乐祸的模样,强压下心头不安淡然道:“二哥哥做事自然有他的道理,你不必在这里冷嘲热讽的说别人,若是父亲知道你这般,你需担心的是你会不会掉层皮。”
说罢转身就走,以娴衣那副得意洋洋尾巴翘到天上的德行来看,二哥的事定然不小,心中着急,二哥哥究竟出了什么事……
“意哥哥你看她还在装模作样,哼,一会儿有她哭的……”娴衣得意的挑着嘴角笑。
夏明意却沉着一张脸,看向娴衣的眼神冷若冰霜:“二姐姐哪里得罪你了,你要这般恨她?明知道她伤了胳膊却还歹毒的推她。”
娴衣一噎,双眼瞪大急声道:“意哥哥,那个小贱人……”
夏明意听不得旁人这般辱骂婵衣,眼神中带了些凶狠,警告她道:“别再让我听见你这般侮辱二姐姐,否则你休想我再理会你跟你姨娘。”
说完也不理会娴衣转头就走,娴衣在他身后大声道:“我姨娘难道不是你姨母么?她为何会做别人外室?还不都是因为你,你怎么如此狼心狗肺!”
夏明意回过头看了她一眼,冷笑道:“是,我定会对你姨娘好的,你放心。”
娴衣被那一眼惊吓到,只觉得他的目光好像要吃人一般,腿脚发软就要坐到地上,被云岚一把扶住,娴衣呆呆的指着夏明意离开的方向,“…你…你说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姨娘对他还不够好么,那小贱人哪里好,值得他们一个个的都这般维护她?”
云岚心中默然,二小姐是府中唯一的嫡女,自然是要比四小姐金贵的,可惜小姐却看不清事实,偏什么都要跟二小姐比,私下里一口一个小贱人,亏的是丫鬟们都被拿捏了短处,不敢有外心,否则四小姐哪里会如此自在。
出事(二)
婵衣到了福寿堂的时候,张妈妈站在门口,看到她冲她摆摆手,示意她此时不要进去。
婵衣停下步子,侧耳细听里面的动静,隐约听到父亲的责骂声。
“你这孽障,去宗学就学了这些大逆不道的言论……”
“……前朝之事谁敢妄议,你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这是杀头的大罪,你要牵连整个氏族才甘心?”
二哥哥的声音却很坚定,“父亲,儿看过那篇文章,逸林先生是蒙冤而亡的……”
刺耳的‘当啷’一声,像是茶盏摔碎的声音,老太太的惊呼声传出来,“你是要打死他么?”
“母亲你看这个逆子还敢争辩,因前朝的文字狱被斩首抄家了多少人……”
“何况,蒙不蒙冤的与你何干?滚去宗祠面壁十日,再执迷不悟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儿子!”
婵衣皱眉,看来这回父亲是动了真怒的,否则也不会说出这般狠绝的话来。
只是……逸林先生…这个人曾是前朝有名的名士,因拒不出仕遭到记恨,后来他做的文章被小人诬陷,一家三十八口皆被斩首示众,头骨悬挂在菜市口长达十二年之久。
帘子被挑开,夏世敬大步走出来,见到婵衣在门口,瞪了她一眼,“你在这里做什么?还不滚回去准备明日定国公夫人的宴席!”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她就是被殃及的那尾鱼。
婵衣行礼,眼睛垂着默不作声。
夏老太太在室内听到这句,恨声骂道:“晚晚哪里做的碍着你了?彻哥儿有错你罚彻哥儿就罢了,为何还要殃及晚晚,你这算得什么父亲?”
夏世敬脸色更青,抬脚便走了,婵衣看着他宽厚的背影,只觉得嘴里苦涩的让她连一句父亲都喊不出。
婵衣绕过屏风走进去,见夏明彻被泼了一脸的茶水,淡黄色的茶水滴到衣服上,染的青色外袍一片污渍,他的额头似乎被什么东西砸到,红肿一片,老太太正在用药油给他揉着,眼中含泪。
“你说说你这个孩子,跟你父亲那么犟做什么,他总不会害你……”说着又哽咽起来,“你跟祖母说实话,是不是宗学里有人撺掇你,才会做下这样的事?”
孩子是自家的好,错也都是旁人的错,祖母总是这样维护他们兄妹。
婵衣心里默默的叹了口气,看了看一脸倔强梗着脖子的夏明彻,二哥哥从小就有一身的傲骨,长大更是如此,他认定的事情轻易不会更改,所以这回的事情,她有些束手无策,可恨她不知事情的原委,不然……
“祖母,这事情原本与二哥哥无关的……”不知何时进来的夏明意,开口道,“提起这事的是夏明景,然后附和着说的是今日来找夏明墨的简安杰,二哥哥只是说了几句,便……”
婵衣的瞳孔蓦地睁大,简安杰!
前一世的夫君,她以为他们会晚很多年才能有交集,没想到她重生一回,会提前这么多年。
老太太眼角饱含恨意,愤慨道:“好,好个夏明景,当年他姨奶奶没能害死我,现在换他来害我的乖孙,”转头对夏明意说,“意哥儿,彻哥儿是你二哥,你既然知道事情全委,你一会去跟你父亲求求情,这事你二哥哥也是无妄之灾……”
夏明意恭声道:“祖母放心,我现在就去与父亲解释。”
婵衣皱眉,现在去说,只怕父亲还在气头上,听不进去,反而会认为旁人在替二哥哥开脱,她看夏明意走出去,急忙追了上去。
原因
夏明意走的很快,她追的吃力,眼瞧着要追不上,情急之下喊道:“夏明意!”
“夏明意,你站住!”
夏明意隐约听到有人喊他,脚步一顿,转身就看到婵衣气喘吁吁地在他身后急匆匆的走着。
婵衣几步快走,走到他面前轻拍了几下胸口顺气:“你不要去跟父亲解释……”
夏明意有些惊讶,她不是一向待两位兄长十分亲厚的,怎么今日……又听她道:“父亲现在正在气头上,你去解释,父亲只会觉得你是在帮二哥哥开脱,等父亲气消了一些再说。”
她到底还是关心的,夏明意的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烦闷,她平日里对他笑一笑都难,何况是说这么长的话……
“你把今日的事详细的说给我听。”婵衣注视着他,脸颊因刚刚走的急泛着些红,眸子很亮,里面映着他的影子。
起风了,直将婵衣身上的襦裙吹的翻飞,她出来的急,只抱着暖手抄连件大氅都没披,此刻觉得有些冷,抱了抱胳膊。
夏明意琥珀色的眼睛有了几分怜惜,伸手揽住她的肩膀,轻声道:“说来话长,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慢慢说,外面太冷了,你还伤着别再冻病了。”
婵衣心中反感他的碰触,强忍下那股子不悦,指了指前面的暖亭,“就那里吧,避避风就好了,现在没那么多时间挑东挑西。”
夏明意垂下眼帘,二哥哥的事情就这么要紧么,她从来不肯对自己这般上心,她是他唯一的姐姐,而他,也是她唯一的弟弟啊。
婵衣见他默然不语,心中着急,伸手拉住他的手,“呆着做什么?你不是嫌冷么?还不快走?”
手被那只软软滑滑的冰冷小手握住,触感如同上好的丝绸,夏明意忍不住握紧,罢了,只要她肯亲近自己,哪怕是为了别人,他也是欣喜的。
依然是那个暖亭,依然是下人们都在亭子外头,只是这一回暖亭里的人不再露出冷淡的表情,不再说那些戳他刀子的话。
他将他的大氅披到她身上,顺便从她背后环着她握住她的手,她整个人像是被他拥在怀里,她有些别扭,“夏明意…你放开……”
夏明意低头蹭着她的脸颊笑了笑,“姐姐莫恼,姐姐从小怕冷,亭子里没有放炭盆,我帮姐姐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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