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武人都从心底里头就看不起文人的原因吧, 父王总不喜欢听外祖父的建议,那时候的朝堂之上,武人对于治理国家没有什么主意,却又瞧不起不费什么力气就能加官进爵的文人,所以导致整个朝堂之上剑拔弩张,或许父王也不甚喜欢母后这般满口礼仪教条的女子吧……”
所以武宗皇帝厌屋及乌,对于他的这个嫡子总是喜欢不起来。
皇帝说到这里,看了看楚少渊惊讶的脸,伸手轻轻触摸了他眼角下的那颗朱砂痣,声音中隐隐带上了几分暖意:“……头一次见你母妃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时节,天气冷的像是要将人浑身的血液也冻起来,当时的她也才十六岁,跟着家人一同到云浮定居,来山上的寺院里头拜佛的……”
尘封的过往,随着皇帝深沉缓慢的叙述,渐渐的掀开帷幕。
几个兄长因武宗皇帝的偏爱而越发的胆大妄为,在腊月寒冬的时节,约在一起打马球,而不怀好意的兄长在打马球的时候,刻意羞辱了这位被皇后养的温文有礼的弟弟,将他逼到了云浮城西郊尽头的山上,一行人偏要他向他们跪地求饶才肯放过他。
他当时的武艺平平,最多只能自保,平日里用功最多的还是在书本上头,自然打不过几个兄长,可要他向他们跪地求饶,却是万万做不到的!一边是山顶陡峭的悬崖,另外一边是几个恶意的少年……
他被几个兄长逼到悬崖边上,就看到那个少女骑着马冲了过来,将几个围着他的少年冲开,一把拉起他便跃过陡峭的悬崖,所幸悬崖之间的间隙不太远,他们稳稳的落到了另外一边的悬崖之上。
“当时你母妃扬着头对他们说,‘姐姐我就是看不惯你们这种仗势欺人的狗辈!有能耐就一对一的上,一群怂包!’那样的风华无双,睥睨天下的气势,便是现在回忆起来,都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分明不认得他,却救了他,最后临别之际还以长姐的口气训斥了他一顿,让他啼笑皆非。
以后的发展,就像是戏文里头唱的那样,气宇轩昂的少年遇见了惊世绝伦的美丽少女,从此一见倾心再见如故,可他却不是戏中的书生,她也不是戏中的小姐,他们之间身份相差太悬殊,她只能以侧妃的身份嫁给他,而他的正妃,则是武宗皇帝新封的平定了西北的安北候之女卫锦华。
“……朕当时只是一个不得宠的皇子,你母妃跟着朕,出入各种场合也都是倍受排挤,可你母妃很聪慧,她总是能用最简单的法子将受到的屈辱十倍百倍的还回去。”
后来因渐渐年长,武宗皇帝封了他王爷的爵位。
他登基之前的封号是睿亲王,府邸坐落在云浮的城西,并不在宗室营中,朝官们纷纷臆测,睿亲王定然是不得圣心,才会被发落到了那么远的角落里头,连宗室营都住不得,却没曾想到十年之后,睿亲王竟然会登基大宝,给了那些嘲讽过他的宗室一个狠狠的耳光。
可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的父王,曾经对他是多么的冷漠无情,封号里头的睿字儿,还是母妃一力争取,耗尽母族的一族之力才求来的,为了他的封位,母妃家族中再无出仕之人,只能偏居一隅在骊山书院教书育人。
再然后,明丽的少女在身侧为他出谋划策,他渐渐的弃文从武,才在武宗皇帝心里的位置一点点的重了起来,直到武宗皇帝归天之前,才册封了他为储君,这样的小心翼翼一步一步,皆是从那样明丽的少女身上学来的。
楚少渊第一次听到关于母妃的点点滴滴,他忍不住问道:“那为什么母妃会……”
皇帝没有再说话,望着西北的方向,眼睛里头有一丝的哀伤,片刻之后,将神情收敛好,转过头看着楚少渊。
“朕在这里等你从西北回来,你回来,朕告诉你之后的事情。”
皇帝脸上神情郑重,像是托付了整个天下给他,他重重的点了点头。
……
简安礼睡醒之后,去东宫检查了一遍顾奕的病情,发现没有反复,是真的稳定了下来,这才回了诚伯候府。
简峰扬之前差苏氏去了趟宫中,得知了宫中发生的事情,早在正院中等着他回来,一见到他便问道:“宁国公世子的情况如何了?皇上有没有见你?三皇子怎么会跟太子一同去西北?”
简安礼精神不济的看着简峰扬,没有回答他任何问题,只是轻声道:“侯爷,可否让礼歇一会,礼实在有些困……”
简峰扬听到他在府里住了快一个月了,还不肯叫自己父亲,顿时恼怒,气的牙齿发颤骂道:“你这逆子,为父问你的事情你不答,还敢这般蹬鼻子上脸!”当下便拉着他的胳膊,不许他走,一定要他将在宫里头看到的事情都说给他听。
简安礼坐在椅子上揉了揉还是有些酸涩的眼睛,捡了不要紧的说着:“顾世子的伤势过重,还在东宫静养,皇上天亮的时候来看过,赐了礼‘子安’的小字,其他的礼也不知了。”
简峰扬听他说皇帝赐了小字给他,顿时喜笑颜开:“能被皇帝赏识也算是你的一个助益了,往后你多跟太子亲近亲近,最好是让太子在燕云卫中帮你谋个武职就更好了。”
简安礼沉默了半晌,没有搭话,他觉得诚伯候实在是有些天真,他是三皇子引荐给皇上的,太子跟三皇子明显不对盘,他怎么可能会被太子所看重,他摇了摇头,径直回了屋子,将简峰扬丢在脑后不理不睬,气的简峰扬在他身后骂了他半天,这才转身去了内院。
苏氏在内室整理过年穿的新衣服,将简峰扬的衣服从里到外都置办稳妥了,包起来,放进柜子里头,转身看到简峰扬进来,忙迎了上去,轻声问道:“侯爷,礼哥儿怎么说的?”
简峰扬气的眉毛挑了老高:“这个孩子也不知道像了谁,跟我一点儿不亲近,跟他说个什么事情总是爱答不理的,气死我了!”
苏氏安慰道:“他在外头野惯了,又刚回来,不适应也是难免的,您何必跟他较劲。”
简峰扬在苏氏的安慰下,渐渐舒缓了眉头,“说起来,礼哥儿的运气还真是好,去了趟宫里给顾世子看过病症,便被皇上赐了小字,能被皇上赐小字的年轻后辈里头,咱们家还是勋贵里头的头一份,皇上能赐他小字,以后他的前程也差不了……”
话里话外都是对这个儿子的看重,让苏氏恨得牙根发痒,杰哥儿他都不曾这样上过心,却偏偏对一个庶子这般用心,她忍住心中恨意,将语调放平缓:“侯爷说的是,往后礼哥儿有了个好前程,再说上一房好媳妇,也能让侯爷放宽心了。”
简峰扬笑着点头,就听苏氏又道:“还有个事儿要跟侯爷商议呢,之前在谢家老夫人的寿宴上头,妾身听夏夫人那个意思,是看中了咱们杰哥儿,有意跟咱们家结亲,不知侯爷觉得如何?”
简峰扬皱眉想了想,想到最近朝堂上的局势,和皇上连着下的两道圣旨,眼睛里透出光亮来,“你怎么不早说,明儿你就去夏家提亲,将这件事儿尽快定下来!”
亲事
苏氏被简峰扬急切的神色吓了一跳,忙道:“妾身原本是看夏家在朝中不显不露的,想着要给杰哥儿定个实力雄厚的妻族,才没有一口应承下来,侯爷不也说过,我们家最好不要搅和到朝堂中的局势里去,夏家如今虽炙手可热,却不知什么时候会被……”
简峰扬打断道:“你这个无知妇人!你今儿在宫里没听到皇上连着颁发的那两道圣旨么?让太子与三皇子一同去西北,这就说明了皇上对三皇子的重视,夏家的女儿又被太后嘉奖,这个时候跟夏家结亲,对我们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想必这个时候要与夏家结亲的人有不少,你明日就找个保山上门去,将亲事定下来。”
苏氏被简峰扬几句话说的灰头土脸,想到谢氏从小就是一副呆板无趣的模样,不由的有些烦躁,她居然能生出那样的女儿来,让夏家瞬间变成云浮城中广受瞩目的世家,她心里就有些腻味,什么时候,那个怯生生的,只会躲在人后头的谢氏也瞬间变得这样夺目了起来?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夫君交代的事情,她不敢说个不字儿,只好应承下来。
第二日苏氏便去了夏府,她没有急忙托保山上门,只是挑了些年礼过去。
因往年两家没有往来,加上谢氏病了许久,她也不知该送些什么好,就尽是挑了些补气血的东西,等马车接近夏府的时候,意外的发现夏家门前停了一辆内务府织造的马车,马车十分气派,拉车的马也是有名的名驹,气势昂扬的停在夏家门口,将夏家精巧的宅院衬得更加别致。
苏氏的马车只好停在那辆马车后面,苏氏从垂下的棉门帘缝隙之中,看到那辆车,不由的皱眉思索,不知是哪位皇亲贵戚到夏家做客,竟然这般大的排场。
直到那辆马车被马夫拉进夏府,她的马车才靠近夏府门口。
下了马车,苏氏让随行的丫鬟婆子抱了年礼送进去,自己跟在后头,随着内院的丫鬟引着去了福寿堂。
此时的福寿堂中十分热闹,苏氏一眼就看见夏老夫人正拉着一个只有十三四岁大的少年说话,少年的相貌十分精致,眼睛很亮,像是溶了一块琥珀进去,眼角下头偏生了一颗殷红的朱砂痣,将少年眼里的清冷打破,衬着那副惊世的容貌有着说不出的艳丽夺目。
苏氏看了一眼就觉得心中慌乱的直跳,这样一副好相貌,无论是谁见了都会无法忘记,她正在猜测这个少年的身份,就被谢氏的笑声打断。
“岚姐姐今儿怎么有空过来?”
谢氏见了苏氏,忙迎了上来,苏氏笑着跟她道:“家里头的事儿都忙活的差不多了,便想着过来看看你,不知道你家今天有客人,有些冒昧了……”
苏氏已经有许多年没有来夏府了,谢氏心里有些奇怪,但还是笑着给她引荐道:“这个客人可是曾经住在我们家里头许多年的,说起来也算不得正经的客人。”
这样一句话,苏氏便反应了过来,敢情眼前的少年人,竟然是三皇子!
她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急忙跪下来行礼,被楚少渊制止了,“夫人不必多礼,我与子安也是很要好的朋友,夫人当我是个晚辈来对待便好了。”
苏氏心中愤恨,子安,皇上赐给那个庶孽的小字,她从来没想到,那样一个她费尽心思排挤的庶子,竟然会不知不觉中,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她不由的握紧了拳头。
她咬着牙笑着回道:“能被三皇子殿下这样看重,是他的福气。”
楚少渊点了点头,没有再与她说话,反而是跟谢氏说道:“姐姐的伤要不要紧?我看子安的医术很好,我回头跟他说一声,让他过来给瞧一瞧,伤在脖颈那样重要的地方,也不怕留下疤痕,姐姐下手真是一点也不知轻重……”
谢氏语气中带了些无奈:“她也是没法子,遇见了那样的事情,走投无路才会下了这样的狠心……”谢氏说着,想起他们两人从小就不对付,叮嘱道,“这几天她的伤口正疼着呢,昨儿还疼了半夜才睡着的,一会儿你见了她,可别提这事儿,她打小爱就欺负你,一会儿你把她说恼了,又要使小性儿了。”
楚少渊嘴角抿出灿然的笑意,“母亲放心,我不说她就是了。”
苏氏听到这里,吃惊的看着谢氏,整个人几乎要被三皇子的话惊吓的跳起来,他居然叫谢氏“母亲”!他跟谢氏竟然这样亲近!
怪不得侯爷要她无论如何都跟夏府结亲,看皇上这般喜爱三皇子,三皇子以后的前程定然不会差到哪里去,他跟夏家这样亲近,以后儿子娶了夏家小姐,有了这样一层关系,跟三皇子走的近了,儿子还怕没有一个好的前程么?
苏氏这般想着,脸上的笑容便多了几分真心,在看到夏婵衣进入福寿堂的时候,眼睛一亮,跟谢氏笑着夸赞她道:“你家的姐儿出落的越来越好了,昨儿侯爷还说,你家的姐儿性子好呢,想来也是,能够被太后娘娘喜欢的,哪里会是凡品。”
婵衣非常奇怪,苏氏不是头一回见到她,怎么还是将她夸成了一朵花儿?听苏氏这个口气,难道是为了自己的婚事而来?她忍不住就多看了苏氏几眼。
楚少渊耳朵里听得这样的话,心里猛然一跳,看向诚伯候夫人时,眼睛里划过几分审视,他侧头看了看婵衣,发现婵衣正皱着眉头看着诚伯候夫人,脸上带着些疑惑,心中却不痛快了起来。
他将情绪收起,问谢氏:“也不知二哥在不在家里。”
谢氏笑着道:“在,隐秋院离福寿堂远,估计还要过会儿才能到,你等会儿……”
楚少渊笑着起身,“有客人来了,我还是跟姐姐直接去隐秋院跟二哥哥说会话吧。”
谢氏点了点头,“也好,你们几个小娃娃肯定也有些悄悄话要说的,一会说完了记得来吃午膳,母亲准备了你爱吃的。”
楚少渊应了,跟婵衣一前一后的走出了福寿堂。
苏氏看着他们二人的背影,笑着跟谢氏道:“感情真好,便是寻常世家子弟中的兄弟姐妹们,都未必能处的这样好。”
苏氏这话里头有些探究的意思,想打问打问三皇子在府里的情况。
谢氏却是一笑,不再说这事,寻了别的话头说道:“到了年底,家家户户都忙的团团乱转,你怎么反倒有功夫来串门?”
苏氏知道谢氏是不想谈论三皇子的事情,当下有些恼,但不好表现出来,只好忍下来,说道:“其实我今儿来,是有件事儿想跟你说的。”
谢氏看着她,问道:“是什么事儿?”
苏氏抿了抿嘴角,终是扬出一抹笑容来,声音轻慢:“之前你跟我提的那件事儿,我跟侯爷好说歹说的终于让侯爷同意了,便想来问问你,当时说的话可还当真不?”
谢氏睁圆了眼睛,回过神来,笑着将她让到了座位上头,跟夏老夫人说道:“这事儿还要母亲拿主意呢。”
夏老夫人的眼睛可谓是火眼金睛,将苏氏刚刚的反应都看在了眼里头,声音有些淡然:“晚晚年纪还小,而且她两个哥哥还没订下亲事,等过一两年再议这事儿也不迟。”
苏氏恨得直咬牙,她低下身子来跟她们商议婚事,她们居然反倒拿捏起来,也不看看自个儿的身份是什么,一个小小的四品官儿,尤其是夏世敬这样当官儿当的不显不露,这样一个人家的女儿配得上三品侯爷家的嫡子么?
这样想着,脸上的表情也就僵硬了起来。
谢氏怕伤了两家的情面,忙打着圆场:“母亲说的是,这两日咱们正为了两个哥儿的亲事到处张罗呢,等两个哥儿的亲事都定下来,再来商议晚晚的,不过晚晚过了年也要十二了,咱们云浮城中的女孩儿都定亲定的早,这时候也应该议了。”
几句话将场面又打开了。
苏氏笑着点头称是,“我们家杰哥儿也是,世子才定下了郑家的嫡女,侯爷便让我给杰哥儿也找个门户相当的人家,要按我说,与我们家门户相当的人家在云浮虽然也有几家,但家中的女儿都没几个我喜欢的,不是性情乖张,就是被养的没个礼数,自打上回见了婵姐儿,便觉得跟她有缘分,看这孩子,怎么看怎么喜欢,回头就跟侯爷提了这个事儿,说不拘家世如何,只要是个贤良大方的,以后的日子便过得,侯爷这才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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