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好起身准备买单的四五个大学生样的男生——不巧得很,都是熟人。较真来说的话,是彼此都看不顺眼的仇人。
“哟,我说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吧,遇到贵人了啊——”其中一个男生高高瘦瘦,穿着一身名牌,招手叫老板时最先看到了乔清江。他夸张地扬起眉,刻意侧过身与身边的人讲话,目光却含着讥讽斜睨乔清江,“这不是姓乔的那个基佬吗?”
另外几人听他这么一咋呼,也马上留意到孤身一人的乔清江。几个大男生在圆木桌旁挤作一堆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其中一人附和着喊道:“乔清江,今天怎么没带你的小男朋友出来吃饭?”
那人喊得大声,明显刻意的,立即吸引了门口一圈服务员和附近客人的注意力。周围的食客听到喧哗纷纷投来好奇的眼神,有的还流露出古怪的神色毫不遮掩地上下打量着乔清江。
空气里流动着令人难堪的恶意,几人丝毫不在意旁人的目光,反正丢脸也丢不到他们头上。也不知他们是否故意,原本扎堆的五人此时站成一排,直直地挡住了过道,堵住乔清江的去路。
“幸好已经吃饱了,不然等下被有些人传染了同性恋可就不好了啊。”带头的那人轻蔑地笑道,一脸鄙夷。
第9章 【第九章】
等陆言锋买完烟回来,饭店内一片狼藉。
一张圆木桌被掀在一旁,桌上的碗筷瓷盘零零散散地碎了一地。四周洒满花花绿绿的汤水剩菜,浮了一层冷油。几个菜盆倒扣在地上,还有个磕掉一个角的茶杯骨碌骨碌滚了好一段距离,正好停在他脚边。
一个男生用右手撑着身子,半坐在地上,左手捂着渗血的嘴角,满脸狼狈。一身名牌衣服全都正儿八经地泡了汤。他的身边还围着好几个男生惊慌失措地问他有没有事,却被他狠狠推开。
乔清江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他,拉好了架势随时准备再打一架。
“怎么回事?”陆言锋赶前几步,按下男生紧绷的肩微微使劲,男生才突然反应过来。他张张嘴,似乎想说点什么,最后却还是沉默地摇了摇头。
“草,乔清江你……”被打的瘦高男生挣扎着爬了起来,不知碰到了哪处伤口,痛得一瑟缩,打断了接下来的话。
“老板,这些钱赔给你。”乔清江也不管他死活,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径自从地上捡来自己的背包,丝毫不在意上面还沾着菜汤,掏出钱包拿出一叠钞票,数也不数直接放老板的手里。随后才用下巴点了点青着脸的瘦高男生,眼角的视线一瞥即过,“多的给他当医药费。”
随后拉上陆言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饭店。
黄昏时分,车水马龙的烟尘和落日余晖混杂在一起,扬起一片发着光的细小颗粒。一束暖色光线穿过林立高楼,落在那些匆匆走过的行人身上,定格成一帧帧亮起又迅速暗下的的画面。男生在前头闷不作声地踢石头,一路上没有讲过一句话,陆言锋便也保持沉默地跟在后面。夕阳散漫的光线映着前方塌着肩说不处挫败的身影,披上一层暖洋洋毛茸茸的光芒。
乔清江把脑袋埋进衣领里,闷闷不乐。
刚才在饭店里的确是他冲动了,脑子一热就先冲上去打人,直到陆言锋回来他才找回理智,猛然意识到自己会给这人惹来什么样的麻烦。林凡是个傻逼,如果是平时他也犯不着和个傻逼过不去,只是……听完陆言锋的一番剖白,他下意识地认为……不能让陆言锋听到这些话。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他不希望这个向他承认了自己与世俗相违的人,听到这个世界恶意的嘲讽。但他完全没预料接下来他竟然会傻逼到……啊啊啊啊啊!
想到这里,乔清江突然停下步伐,表情悲愤欲绝地抱着头蹲了下来。
“清江?是不是刚被打到哪?!”陆言锋走着走着突然看到男生很痛苦似的蹲下身子,完全被吓了一跳,以为男生受了伤现在痛得不行。他赶忙走前两步,弯下腰想看看男生是哪里有伤,却听到乔清江语气懊恼地嗫嚅:“……我身上没钱了。”
“……什么?”陆言锋以为他听错了。
“这个月的工资全赔出去,国庆买不了车票回不了家。”
“回去也不知道要怎么跟家人解释。”
“整整一个月的家教都白做了,竟然花在那个傻逼身上。”
“那傻逼牙真硬,老子的手痛到现在。”
“而且书包上还沾了油,回去不知道要洗多久才洗得掉……”
乔清江保持脑袋埋在膝盖里的姿势蹲在大街上,不管不顾地絮叨出一大串,说个没停。陆言锋替他拎起又被扔到地上的背包,拍掉尘土。随后向好心的大妈大叔们解释清楚自己的朋友没大碍,打发走围观人群之后,他再次问道:“除了手之外,有没有其他地方伤到了?”
男生猛地抬起头,陆言锋这才看清他竟是从脸颊红到了耳廓。乔清江五官扭曲了好一会,小声问道:“陆言锋,你就当这半个小时里你被外星人抓走了没看到刚才发生什么事不记得我做什么傻逼事成不?”
“……你在说什么?”
“……我觉得很丢脸啊!丢脸死了啊!大庭广众下打架不说,还当着学长的面扔钱放话打肿脸充胖子……丢脸丢得不想活了啊所以就麻烦你把看到的东西全部忘了好不好!!!”乔清江终于彻底爆发,崩溃一般大喊大叫说了好几次丢脸之后,又猛然把头缩回了衣领里装乌龟。
陆言锋这次好歹是听清了他的话,没忍住,笑了出来:“没觉得你丢脸,扔钱的那瞬间很帅,”摸摸头发炸成一根根的脑袋,继续说道,“而且很有暴发户的王八之气,大家都被你震到说不出话。”
“啊啊啊啊别说了啊!!!”闻言,乔清江拼命摇头,好像这么摇能把那段丢脸的记忆给摇到垃圾筒里去一样。他突然扑上前来双手紧紧抓着陆言锋的肩膀,凶神恶煞地警告:“你大爷的敢再提这事老子就敢杀人灭口!敢说出去老子把你先奸后杀毁尸灭迹!听到没有!”
“行行我都忘了,”陆言锋从善如流,举手言和,“乔大款请问我们能去吃饭了吗?”
那天晚上,乔清江的胃口出乎意料的好。好到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化悲愤为食欲,一个人吃掉一只木桶鸡,两人份的炒饭,大半锅汤,还有半打叉烧酥和四个奶黄包。这家粤系饭店的老板估计担心乔清江会在他的店里吃出事来,忧心忡忡地问陆言锋:“先生……需要我叫服务员帮你朋友买点胃药吗?”
乔清江一挥手,咽下嘴里的包子:“我没事,再上半打京葱包。”
陆言锋打发走惴惴不安的老板,当然也没让乔清江真的叫多半打包子。“别吃了,等下胀坏胃。”皱着眉抽走乔清江的筷子,想叫男生喝口茶,才发现那杯茶早已凉透。他将冷茶倒进自己的碗里,重新续上再把杯子递到男生手中。
乔清江顺从地接过茶水,乖乖捧着瓷杯有一口没一口地啜着。茶是好茶,福建的乌龙茶,只可惜被店里的大茶壶粗暴地冲泡下来,失了青茶的甘苦清香。陆言锋对喝茶有固执的坚持,背包里总会放有几小袋茶叶,每逢吃饭,便拿出来叫服务员泡上,就是不愿喝店里一轮又一轮滚水冲烫后寡淡无味的茶。
“你和刚那人是怎么回事?”
乔清江眼神飘忽了一下,放下茶杯,无意识地用手指一点点地撕扯餐巾纸,大红的台布上满是白色细屑。他低着头盯着骨碟上的纹路,简直要盯出朵花来。沉默一会,耸耸肩:“以前有过矛盾,陈年旧账而已。”
陆言锋深深地望他一眼,知道他这是表明了不想说,也不再问下去,扬手打算喊老板结账。乔清江却伸手抢走他手上的账单,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前台,迅速买单。
他扬扬眉,也没说话,只是拿起乔清江搭在椅子上的外套到门口外等他。
第10章 【第十章】
“陆言锋你最近把衣服和袜子都藏哪去了?是不是又藏在我的洗衣盆里?”陈斯从公共浴室里洗完衣服出来,总觉得哪里怪怪的,站走廊上一思量,这不对啊陆大爷好久没闹着要自己帮他洗袜子了!脏衣服也没有堆满一宿舍!这状况不对头,他一拍手,就匆匆忙忙跑回宿舍来兴师问罪。
陆言锋背对着他刷论坛,连头都不回,懒懒地扔出一句:“有人帮我洗。”
“哦那就好,别到时又哭着求……哎不对!有人帮你洗?!”陈斯接话接到一半,顿了顿,瞪着眼睛咋呼开来,“卧槽陆言锋你个不要脸的又祸害哪个学弟了?!”
“什么叫哪个学弟?我不就关心问候过一个吗?”
“扯淡!你之前不才把一个青葱嫩白的小学弟给吓得不敢在……阳台……洗……衣……服……”陈斯越说越慢,神情从恍然大悟到不可置信最后变成张目结舌,“洗衣服”三字简直是一个字一个字从他嘴里挤出来。“我去!你还真下手了啊!你妹还要不要脸啊!”
“想哪去了。”陆言锋瞥他一眼,把那张凑上来不怀好意的大脸推一边去,“谈好条件的他就帮我洗个衣服。”
陈斯摇头晃脑:“啧啧啧谁信啊,怎么不见有人来跟我谈条件。不要脸啊不要脸,学弟那大好前途就栽你手上了,你对得起人家的清白对得起兢兢业业无私奉献的我么?”
“那你帮我洗?”
“滚!”
陆言锋又输入几个关键词,等着搜索页面出结果。听到陈斯还在念叨“为什么没有一个温柔可人的小学妹给老子洗衣服啊!”,嘴角一挑笑道,“你不是有个温柔可人的女朋友吗?”
“女朋友是拿来疼的!哪像你这种衣冠禽兽,使劲地压榨别人……”陈斯愤愤地放下塑料盆,女朋友不压榨他帮她洗衣服就是万幸,他哪敢去请那尊大佛。转身抽开底层的抽屉,撅着个屁股在那翻箱倒柜地折腾:“哎你看到我那件衬衫了吗?明天要出个采访。”
“那条挂你床头上的咸菜不是?”
陆言锋随手一指,陈斯顺着方向望过去,果然看到一团皱巴巴拧成块的咸菜。他僵着身子再次张大了嘴,半天才扑上去抱着咸菜哭天抢地:“我了个去衬衫你是怎么了衬衫!谁这么丧尽天良对你做出这种无耻下流的事啊!”
“你昨天洗完脚拿什么擦的?”
“洗脚巾……啊……”……视线触及还晾在阳台迎风招展的绿色毛巾,陈斯突然想起,昨天顺手把毛巾洗了之后没东西擦脚,他就随便从床上拿了块布……
“行了,问你个事,”陆言锋停下一直敲打着键盘的手指,微微皱眉,快速浏览完论坛上的页面。随后侧过身,向抱着衬衫嘤嘤嘤的室友问道:“你知道林凡这个人吗?”陆言锋是今年才考研来到这个学校,而陈斯则是直接从本校本科升研,这几年来校内的事他必然知道不少。
陈斯嘤到一半,突然听到陆言锋提及这个名字,猛的抬起头,眼中闪过来不及遮去的厌恶之情。他沉默了会,叹口气,反问道:“怎么问起他?”
“今天遇到点事,见到他了。”陆言锋的右手抓着鼠标,嗒嗒地敲着左右键,越往下看神情越是凝重。“一年前发生过什么事?”
第11章 【第十一章】
宿舍里,乔清江趴在床上,拿了两三张纸对折几下当扇子用,仍是被热得有点不耐烦。
电话接通之后,传来一把清越好听的嗓音:“小清江,想我了啊?”
“你妹,怎么是你听电话?我舅呢?”乔清江听到这把声音,忍不住皱起眉,降下音量。
对方应了句什么,他翻个白眼:“滚蛋,你少欺负我舅,不然我跟你没完。他在忙就算了,不用叫他听,帮我跟他说一声国庆不回去,学校有事走不开。”
“矮油~是要留校泡妹~妹~吗?”
“你大爷。”也不管对方还哇哇叫着“我好歹算你长辈吧!”,乔清江交代完事情后干净利落地结束通话,把手机抛到一边,郁闷地重新埋回枕头里。
今天是九月三十号,宿舍里走得七七八八,趁着难得的长假各自回家去了,只剩下乔清江和等着一个小时后坐长途大巴的老三。老三听着乔清江挂掉电话后问道:“娘娘怎么突然决定留宫?连皇上也微服下访了,娘娘独守空闺不会寂寞空虚冷呀?”
“再呀一次让你以后做太监。”声音闷闷地从枕头底下传出来,乔清江兴致低到都不想再去揪那个称谓了。
“奴婢知错,请娘娘恕罪呀。”
随手抄起本书看也不看就砸下去,可惜失了准头,厚重的英汉辞典“啪”一声重重落在老三脚边。
“……娘娘真狠心。”老三吞口口水,弯下腰捡起辞典拍了拍灰,给乔清江放回书架。显然老幺心情不好,老三清清嗓子,切换到不找打模式:“咋突然不回家了?”
“没钱。”
话音刚落,老三就看见半掩着的宿舍大门被人推开,随后出现在门后的是一名不认识的俊朗青年。
青年礼貌地朝他点点头,说声“打扰了”便走了进来。
老三愣愣的,眼睁睁看着这陌生人登堂入室:“你找谁……”
青年反倒先留意到平躺在上铺装死的乔清江,几步走到床架旁,笑着向老三示意了下,然后伸长手拍拍乔清江的脑袋:“清江,我来拿衣服。”
哎?哎?!老三觉得自己CPU有点短路。
乔清江抬个头,看清来人又把脑袋砸回去,有气无力地指指阳台:“衣服在那个蓝色的桶里。”
“哎哎哎哎哎?!等等等等!清江这就是你那姘头?!你每天洗的衣服就是他的?!”
陆言锋笑而不语,形似默认。
“姘头你妹!想死啊?”恼羞成怒的乔清江又砸下一本书,这次正中老三的脑袋,再次啪地掉地上。他从上铺探出个头,脸黑黑的,“书递给我。”
陆言锋拾起书,看清封面写着《新闻的十大准则》,随手翻开,里面密密麻麻地写满心得:“你看过这本?”
“没事时翻两页。”乔清江伸手接过,看到书角折了起来,立即有些心疼地抚平折角,才压回枕头底下。
老三待在一边,弃置许久的大脑难得高速运转一次,联系上下文得出“原来苦苦暗恋的乔清江一直帮喜欢的对象洗衣服以表自己不能说出口的爱,作为友爱善良的舍友的自己必须帮清江一把!”这么个前因后果,也不知道他到底从哪些细枝末节上误会了个彻底。老三立刻摆出娘家人慈祥端庄的姿态:“老幺,你不介绍一下?这位是?”
“我是陆言锋,清江的学长。”青年温和地笑笑。
哎哟这不进展挺顺利的么,都喊清江了。老三也笑眯眯的:“陆师兄好,我是清江他三哥,江浩。师兄直接喊我浩子就好。”
“你说你是我三什么来着?”床板后面传来阴恻恻的声音。
“那啥……啊哈哈……哎师兄是来拿衣服的吗?”老三一个激灵,打着哈哈含混过去,“陆师兄我跟你说,清江每次帮你洗衣服都特别认真,这不,昨天一整个下午都耗在搓衣板上了。”虽然他分不清哪些是他们的哪些是陆言锋的,反正以清江那个洁癖较真的性子肯定见不得有哪件衣服没洗干净。
“要不要我提醒你昨天是谁他妈把外卖都倒老大身上?!”
闻言,陆学长谦逊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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