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她语无伦次的。正确的说,和她同时“欣赏”裸女的那男人。
他桌上搁着一杯咖啡,悠闲的低头看着报纸。
偶然吧。
可小说性的太巧合,巧合得跟假的一样。
她转头想走,脚却自己动起来,中邪似的往里头走去。
“啊?”
进去了才回魂,连忙低头后退,作贼似蹑手蹑脚急着逃开现场。
经过他,他恰巧——又是一个恰巧——抬起头,居然、居然认出是她!
“嗨。”朝她微笑点个头。
对上他的视线,假装没看见就太那个了,谢海媚讪讪的,也点个头。
她有些气自己的反应。大大方方的打个招呼、应酬微笑一下就结了,偏要自我意识过盛,搞得跟贼一样,多心虚又假害羞似。
“喝咖啡吗?”
惊一下。问她的吗?
她犹疑的看看他,他也在看她。
是问她没错。
再气自己小家子的反应。突然赌了气,走到他面前。
“不,谢谢。”一开口就又觉得错,人家又没说要请她。
“那么,喝点热茶?还是可可?”
她摇头——好像有点太矫情,连忙说:“茶。”
他站起来。
“啊,我自己来。”真是做什么错什么,慌忙的阻止他。
跟星巴克一样,服务人员不到桌前来,要自己到柜台点东西自己拿,全都是自助,自己为自己服务。
他跟过去,站在她身后。
被围城了似。
“让我来吧。”他伸手掏皮夹。
“啊,谢谢,可是——”连认识都算不上。
没让她拒绝,他微笑比个手势,付了帐,还帮她拿着热茶,周到的又取了牛奶蜂蜜。回到桌位,替她拉开椅子。
体贴周到,专门侍候她似。
怎么忽然冒出这想法?她偷红脸,觉得赧然。
而且第一次碰面,就让人家替她付了帐。更那个了!
“常来这里游泳吗?”他比比帮她拿的、用来调味的牛奶及蜂蜜。
“不,偶尔才来。你常来吗?”她摇手,喝原味茶。健身项目那么多,奇怪他怎么知道她来游泳。
“我习惯每天运动,但不一定都来这里。我看你好像还不大习惯。现在觉得好一点了吧?过段时间,等你习惯了,就不会觉得那么累了。”
他在说什么?她半倾脸,半显疑惑。
他微微扯动嘴角,眨了眨眼。
咦!不会吧?
猛然会意,她在心里惨叫一声,简直窘透了。想到自己刚才手脚乱挥,像只落水鸭的丢脸情形,满脸胀得通红。
“我……呃……”根本没想到。张口结舌,反应钝又呆。
“真的很巧对不对?”
“是很巧。”终于,笨拙的吐口气。
老实说,她一点也不喜欢这样的“巧合”。
“刚才真不好意思。不知道是你,还没跟你道谢。真谢谢你。”弯腰低头半鞠躬,很正式的道谢。
却惹他笑。
“不必客气。你这么慎重,反倒让我觉得别扭。”
他只是顺手抓她一下,只是举手之劳,她如此郑重,他反而有点不习惯。
“我叫萧潘,叫我萧就可以。”他伸出手。
“啊,我是谢海媚。”连忙回握。
唉,又慌手慌脚了。竟然一直没想到请问对方的名字,如此不懂交际处事。
“谢海媚……”她名字直接以英文拼音,外国人念起来拗口,常卷成一团。“不好意思,说得不好。”
“我的名字比较不容易念。”
“我可以叫你媚吗?”跟五月一样的音。
太亲密了。
“可以叫我海媚。”
“海……媚……”他试叫一声,顺口多了。先说个“嗨”,再加上“五月”的音,一点都不困难。
“那个海,发音时再轻一点。像这样,海……媚……”受不了那个去声音,她忍不住出口纠正。
“海……媚。”他又试一次,叫得柔情又缠绵。
可对他,大概没差,根本体会不出那差别及缠绵。
他们用英文的,不明白他们中文名字里所隐藏的意涵与声韵的缱绻。
他们动辄喊对方的名字,认识一天跟认识三年的,都叫得同样亲热。不明白他们用中文的,在唤一个人时,口里吐出那名字时,所隐含的亲疏远近关系与深浅冷柔的感情。
像那声“媚”,她是不会让一个认识不深的人这么唤她的。
不是说,单唤她名字里的一个字就表示有某种暧昧或亲密的嫌疑,当中还有口气与态度的因素。但愿意被人如何叫唤,却绝对跟她的主观情感有着关连。
“潘先生——”
“叫我萧就可以。”不是在什么正经八百的场合,他习惯这样的随意。
“萧……嗯,老实说,我有点不习惯。第一次碰面就直接喊人家名字,总觉得有些奇怪。”
“可我们并不是第一次碰面。”他玩笑提醒。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明白你的意思。其实,在许多场合,我们也只称呼对方的姓的。有些人比较传统,对认识不深的人更只称呼对方的姓,不过,多半的人不会这么严肃就是了。先生什么的,叫得我都觉得自己伟大了起来。”
他明白?谢海媚为自己先前的武断又赧然起来。
“好吧。”他表情忽然一本正经。
引得她两眼水盈盈望着他。
“我就特别允许你,你叫我萧或潘都可以,随你喜欢怎么叫。你是特别的,可以享有『特权』。”眼眸里闪着笑痕,连声音都满是笑意。
虽是玩笑,但她意识过盛,总觉得有种难言的、不恰当的亲近。
越了界。
无法自在起来。掩饰的,连忙喝口茶,却差点呛到,又慌忙从背袋里抽出一包面纸,连带抽带出张半折的纸条,掉落到桌上。
她没注意。
“你东西掉了。”他顺手捡起,自然看到上头记着的电话号码。
他没多问,没有多余的好奇心。
“谢谢。”看清是医生给她的那张纸条,谢海媚愣一下,多余的解释:“医生给我的。”
然后自己便先觉得说得莫名其妙,又画蛇添足解释说:“失眠睡不着,所以医生给我心理医师的电话。”
更语无伦次了。
愈解释愈乱。
睡不着看心理医师?
感觉狼狈透了。不说话没事,愈说错愈多。
为避免她觉得尴尬,萧潘不动不惊,不急着追问什么。他只是看着她,微笑鼓励,又微笑鼓励。
谢海媚吸口气。明明是不相干的人,怎么他那样的笑,让她觉得她有义务对他交代什么似?
“嗯,最近我一直睡不着,睡得也不好,半夜常常会起来。我到学校医务室——”她顿一下。
“嗯,我在这所大学修了一些课。总之,医生认为我的情况可能是压力引起的。他不赞成依赖药物,建议我多运动,还提供我资讯,必要的话,可以找心理医师谈谈——”
又顿一下,声音含在嘴里,咕哝说:“医生说是压力,大概他认为是心理问题。可我倒宁愿他开药给我,吃了好睡。”
萧潘微微一笑,说:“医生倒是一番好意。依赖药物帮助睡眠的确不是好办法,对身体不好,也不能真的解决你失眠的问题。”
谢海媚闷哼一声,多少不以为然。“要是真不能解决,这里那么多人都在吞那些药丸子做什么?至少能得到一顿好睡吧。”
“当然也不是说药物对睡眠完全没有帮助,不过,不到万不得已,我想绝大部分的医生都不会鼓励人吃药帮助睡眠的。而且,多运动的确有好处,不仅有助于舒缓压力,又帮助睡眠。”那口吻语气简直跟医生如出一瞰。
“所以喽,”谢海媚无奈摊摊手。“我这不是来了。”
“看你的样子好像被人掐着脖子硬赶上架似。”他打趣,态度轻松带点狎昵,好像对一个老朋友似。
他无意,她多少有心,惊觉交浅言深,觉得自己说太多了,便只是扯扯嘴角敷衍过去。
“其实,就算不为任何理由,养成运动的习惯对身体有益无害,就是对情绪也是有帮助。”
怎么他一副教书先生的口吻?
“是啊,运动不仅能解救肉体,还可以解救心灵。”谢海媚不禁撇嘴,半正经半嘲谑。
“这样说也没错,这在心理学上是有根据的。”
他听不出她的嘲讽吗?还如此一本正经!
她不免泄气,无意义的挥个手,说:“我不管理论,我只要好吃兼好睡,一觉到天明。”
“那就常运动。”萧潘凑近她。
几乎挨到她鼻子前,好看的棕色眼睛深潭一般透着幽光。
太突然了,谢海媚吓一跳,反射神经一下子打结,凝住不能动。
好在他很快就退开。她转转脖子,还有点僵硬。
“是,先生。”她瞪瞪眼,多少讽刺。
“别叫我『先生』,叫得那么伟大,我担不起。”
她再瞪他,他也不躲避,迎着她的目光。
四眼相望,愈看,谢海媚心里愈有种奇异的感觉。
但可能吗?看看那灰衣灰长裤,又忍不住那股疑窦。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真是忍不住。
呵,终于。
她终于想起什么了。
“我在麦卡伦大楼见过你。”他微笑。
啊?
“你好像跟大门有过节,它老是找你麻烦。”他又笑。
是他?!
不好笑!
眼睛睁得老大、嘴巴半张,简直像智障一样,模样蠢透了的谢海媚,丝毫不觉得有趣好笑。
真有那么巧的事?巧合又巧合,意外又意外;巧合得真的跟假的一样,意外得跟安排预谋差不多。
这样的偶然,真的,绝没有电影里演的那么浪漫美丽。
“喔,是你!”她低叫一声,声音急促,倒像呻吟。
萧潘又笑了,觉得她的反应很有趣。
“这是我办公室的地址和电话,”拿出一张名片给她。“随时欢迎你来找我。如果你不介意,我很乐意听你谈谈困扰你的问题。”
萧潘……嗯,博士……医生?
她倏地抬头,睁大眼望着他。
“我没有任何问题。”反射皱眉,防卫的脱口而出。
她身心健康,里外上下俱全,没有任何问题。
“我不是那个意思。”
要不,是什么意思?
没想到他居然是个……这个身分头衔让她觉得敏感。
“我的意思是,欢迎你有空过来聊聊天,就像现在一样。”
算她不知好歹,要看个心理医师可不是吃饭大便那么简单,很吃钱的。
她无法不觉得奇怪,他没事干么那么好心?
“我负担不起那个费用。”
真幽默!
萧潘失笑起来。她是真不知没意会还是故意?
“没问题,我对你特别优待,免费为你服务,完全不收费。”
呆子也听得出他话里的揶揄,瞧他笑的!
“谢谢。”其实,他大概也只是礼貌的说说,她没必要太认真。
这种话大家都在说,都只是社交性语言,没有白纸黑字订下约都不算数。
“请把它收妥当,别弄丢了。”他居然叮咛她小心收藏。
深潭似幽密的目光锁住她,在他紧迫的注视下,谢海媚不得不礼貌慎重的将名片收进背包里。
萧潘笑了,笑得很自觉。他知道自己那笑的魅力。
“请别客气,有事没事都欢迎你的电话。”
有缘分这回事吗?
看他那灿开的笑,九月晴空的热光与明亮。谢海媚心里唐突的打个皱褶,几乎是亵渎的。
哎哎,缘分哪是那么简单的事。
一个人跟一个人随便碰在一起,就叫缘分的话,那么,缘分这东西未免也太不值钱,什么红线牵,什么木石盟都没了意义。
但科学的算,茫茫人海,在几亿人中就算只是互相擦身而过,那机率是多少?
好吧,她就跟所谓的命运打个赌。
如果,他们再这般不真实的、巧合的相遇,那么,她就打这个电话……
接下这个赌注。
第四章
“欸,今天晚上的聚会,我想想还是不去了。”
比起九月不痛不痒的阳光,十月初的太阳已显得外强中干,但仍旧白花花得盲人的眼。
谢海媚玻Я瞬'眼,只觉得眼前一片金灿灿。
七八月的时候,天气温热,天天万里晴,常常早上九点多,咖啡店外头就坐了一堆人,一片盛世无事的光景。
入了秋,亚热带的秋老虎,到北温带就变得病恹恹。太阳虽说还是照得很卖力,但多半只有光没有热,偶尔风一吹,便刮起一阵十月凉。
不过,白日里阳光照来,暖烘烘的错觉还是很能骗人的。咖啡店外还是摆着两两三三的台子,早到晚仍有一堆男女,悠闲的或无所事事的坐在那里,时不时啜口咖啡,看看人也被人看。
“又怎么了?”走在一旁的唐娜斜眼睨她。
“没什么,只是有点懒,又累。”
“累?你成天到晚无所事事,最多也就只在那边这边晃来晃去,还叫累?!”
听听那口气,多瞧不起人。
“拜托,就算光只是坐着呼吸,也要消耗热量花力气的好不好!”
“反正你也没什么事好做,躲在家里干什么。”
“我可以早点睡。早睡早起身体好。”
会参加那种聚会的,很多都是正当这学龄的学生,才会那么兴致勃勃。
唐娜有目的,只会专找本地学生练英语,所以没差;可要她跟一堆年纪小了没一截也半截的家伙混在一起瞎扯淡,想了就没劲。
“你不去,那我一个人多没意思。”
走到路口,唐娜伸手推开咖啡店的门,侧过脸来喷了她一脸气。
“少来,你是去交际,拉着我干什么?耽误你跟外国人练英语。”
还不到十点,里头已经有不少人。
唐娜看看,大手笔的买了一块巧克力蛋糕和一个蓝莓松饼及一杯咖啡。
平常没事,唐娜绝不会浪费时间又浪费钱的泡咖啡店,今天太反常。
“唐娜,”谢海媚提醒说:“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这么大手笔。”
唐娜白她一眼。没好气说:“我早上还没吃,肚子饿死了。”
“怎么?你的便当呢?”
“没时间准备。昨天晚上忙死了,今天又太晚起来。”
“可一大早就喝这个!”探一眼那乌漆嘛黑的咖啡,谢海媚直摇头。
“不早了。”
都说喝咖啡提神,但看唐娜一口一口啜着咖啡,她怎么都觉得像在喝药水,头皮一阵麻。
咖啡店里卖的几乎全是些高糖分的东西,她不喜欢太甜腻的东西,也不想一早就找苦吃,光只是喝水。
“要不要吃一点?”唐娜指指松饼。
她摇头。“太甜了。”
周刊杂志三天两头就来篇专题探讨,为什么现在的人会那么胖?为什么很多人体重过重?为什么才几岁大的小孩就胖得跟水桶一样?
废话!
天天吃这些甜得要死、高糖又高脂肪高热量的东西,不胖行吗?
偏偏怪疾病怪遗传,甚至还赖到基因上,就是不承认其实原因可能很简单,不过就是太好吃,却又吃得不得当,再加上懒得动,于是就把细胞撑肥了。
“怎么?怕胖?”
看看周围坐的,街上走的,男或女,老或少,随便一抓肚子都一圈油,常常教她看得很泄气,不忍卒睹。
谢海媚耸个肩,不予置评。
怕倒不至于,就是纯粹不习惯太甜腻的东西。
“能吃就是福,你可别搞节食那一套。”唐娜嗤一声。
血盆大口张得有半个地球圆和大,卖力的给它“很有福”。
只是,嘴巴刚停,视线一转,扫过进来的两个人——
一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