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他当机立断,扭著脖子向隔壁摊的老板喊:「大碗面线一碗!」惹来这头老板白眼。
陆朝拎著面线,起程往前走。这一带的路他不太熟悉,东拐西绕,却逐渐加快脚步。最後,他一个闪身,消失在死巷子里,只剩两个歪倒的破水桶,头靠著头装无辜。
男人随後走入巷中,左看右看,没半个人在。正莫名其妙的时候,突然头顶一烫,什麽东西流的他一身,烫的哇哇大叫,连连跳脚。
「干!什麽鬼啊!!」
巷底水泥墙头冒出一颗脑袋和两条手臂挂著,是陆朝。他‘啊?’一声,惊讶又怀疑的喊:「臭龟?!」
「干!你给我下来!找死你……毛都烫卷了!」
陆朝终於肯从围墙翻下地,得意洋洋的观赏臭龟惨状,一头一脸一身,通通黏满浓稠的面线。
「烫死活该,谁叫你偷跟我?」
「妈的你就不要後悔。」很久没见的臭龟指著陆朝大骂,「要不是我弟逼我过来,鬼才管秦直死活!」
(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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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的你就不要後悔。」臭龟指著陆朝大骂,「要不是我弟逼我过来,鬼才管秦直死活!」
陆朝立刻冲上前抓住臭龟往墙壁撞,力气大的吓人,他已不再是当年那个无法还手的高中生。
「说清楚!是不是就你撞秦直?!」
「狗屁!」臭龟挣扎不开索性放弃,但仍火气不减。「不是我!但我知道是谁。」
陆朝的眼光像钉子,死死钉进臭龟眼珠里,「讲!」
「这人你不认识。混的是三重天台那一票,那里的人都叫他黄呸。干你先放开我!」臭龟两手推开陆朝,随便往自己工作裤擦几下,才伸进裤袋里掏手机。「干,你自己看,他长这样你认清楚。」
陆朝一把抢过臭龟手机,萤幕里的光线偏暗,只勉强看得出个样子。不高,倒三角形的脸,秃子一样额头很高。
「凭什麽信你?」陆朝斜眼瞄臭龟,「我又不是不知道你和秦直以前的事,不咒他死就不错了,通风报信?!」
臭龟往地上吐一口唾沫,「就说是我弟硬叫我来。干!你以为我高兴?」不耐烦的望像四周,似乎在警戒著什麽。「反正这人你注意,他收谁的钱办事现在还不知道。」
「你怎麽知道是他干的?」陆朝质疑,单凭过去那些『前科』,他当然不可能轻易相信臭龟。
「拎北衰尾!我找朋友改车的时候,给拎北听到的啦。」
「所以…撞秦直的轿车是?」
「是啦,就我朋友改的。弄来连大牌都没有,一台破车竟然要重装引擎,白痴才会干这种事,买新的比较快。」所以印象特别深刻。臭龟突然抬头看向陆朝讲:「不过你不用问我朋友是谁,改车子犯法我知道,我不会出卖朋友。告诉你这个消息,你已经要给我感谢了!」
「没问题,我只要问你,去哪里可以找到黄呸?」
臭龟表情一变,往巷子口张望一下才放低声音对陆朝说:「你的脸太生,找到他之前你就会被干掉。他是做这个的。」臭龟用右手食指压住右侧鼻翼,短短吸一口气。见陆朝理解,「反正我会搞定,但是要再等几天。」
陆朝凝著脸色,半是沉重半是怀疑。
「我想不懂,为什麽你会愿意帮秦直?」要打听贩毒的老手,不必说有多危险。
臭龟挺直身,歪著脖子仰起脑袋望天,不晓得在看哪里。没一会,就听见他不甘愿却又混杂几分尴尬的语气,然而极简单。
「我没钱。他帮我弟付医药费。」
秦直始终没放弃治疗小川,就算小川全身插满管子,半死不活。
陆朝默然,忽然心有同感的讲:「有钱人就是这样,烂死了。」
「少干!你不是离家出走吗?受不了没人干,现在又跑回去求他干你?」
再度恢复成那个肮脏龌龊的臭龟,刚才那一瞬势弱好像被狗屎蒙住了眼。陆朝起脚不客气踹过去,「我干你老母!不对,我干你弟!」
「妈的有种再说一次试试看!」臭龟举起拳头要教训陆朝,结果又恨恨地甩下。「敢动我弟你就完蛋!」撂完话,臭龟走到边上踢飞那两个破水桶,边干谯边往外去。
陆朝忽然想。臭龟不会是答应他弟什麽,不可以揍人之类的吧?嗯……果然是弟控。一想到这里,陆朝很不能接受的发现自己有点『胖子上身』了。
得到这个消息,陆朝吃的心情都没了,一路跑回医院去。谁知道病房门一拉开,秦直竟然摔倒在地上,勉强撑著床铺也爬不起来。
「你干什麽?!」
陆朝立马冲过去将秦直扶起,一个成年男子的体重自然不轻,陆朝一出手就用尽全力,结果却没想像中那麽沉。
「你到底在干什麽?想起床不会叫人吗?!」
秦直攀住陆朝的肩膀,一借力单用右脚才好不容易站起,疼的他满头冷汗,气喘吁吁。他焦急地抓住陆朝手臂,「带我去加护病房!」
「去加护病房干嘛?你有什麽问题?!」关心则乱,陆朝没想到如果是秦直有病,哪需要他自己走去。
秦直摇头,神情肃穆然而两眼发红。「我的老师病危,快!」
被秦直感染,陆朝心想这下事情大条了。他马上把手臂绕过秦直腰後扣住,让对方的重量压在身上,等於扛起半个秦直一样,当机立断的讲:「靠住我,先去护理站借轮椅再推你去比较快!」
秦直看向陆朝,突然接到噩耗,慌张与急躁的情绪就在这一个对视里暂时抚平。陆朝环在秦直腰上的手臂紧了紧,尽量稳定自己的语气,「走,我们一定赶得上。」
陆朝推著轮椅一边大声喊借过,边在长长的医院走廊上飙车。很可惜,最终他们并没有等到好消息。秦直的大学教授,也是再几个月就要退休的最高法院院长,王仁贺,已经从加护病房转至普通病房,与家人做最後的道别。
王夫人泣不成声,看见秦直坐在轮椅上赶来,她向秦直招招手,难过的话都说不成句。
「秦直…来看你了。」
躺在病床上已进入弥留状态的王仁贺,费力睁开双眼,使尽他最後一丝力气才细细张开一道缝,上翻的眼白已然昭告他的死亡。
陆朝赶紧架起秦直,一跳一跳的走到病床边。秦直握住老师的手,衰败而腊黄。他轻声喊:「老师,我是秦直。」
微微的眼球一颤,王仁贺的嘴巴动了动,秦直知道他有话交代,便俯下身靠在他口旁倾听,断断续续。
「…真正……凶…手……等…你…来抓……不要…犹…豫……」
秦直按捺不下激动,眼眶已湿。
「我一定会抓到真凶,一定会!」
王夫人痛断肝肠的哀凄声盈满整间病室。王仁贺走了,带著一抹极浅极浅的安和笑容。秦直在一旁看著医护人员宣布死亡时间,开立死亡证明书。最终,由王夫人与秦直一人一边,为死者覆上白色盖布。至此,医疗过失致重伤案件立即变成业务过失致死案。
照理,最高法院院长的骤逝必然会引起大批媒体报导,但没有。甚且,王仁贺一生桃李满天下,此际却无半个後生晚辈在侧。王仁贺膝下无子,师母的娘家人明天才能来帮忙。於是秦直就指挥陆朝推著他,面无表情的随王夫人办妥相关事宜。
这一切,诡异的出奇。
陆朝把秦直推回他自己的病房,正好过凌晨。陆朝将轮椅面对床铺停好,可是秦直没有动作。床头照明在寂静的夜里发出白光,笼罩著秦直,却在背後融进一片深黑。
蹲下,陆朝动手又把轮椅上的人转向自己,光线打乱成一团。
「哎,你脚会不会痛?」
秦直闭了闭眼,回答的嗓音混著疲倦。
「还好。」
「起来吧,去床上躺好。」
秦直伸出双手扶著陆朝从轮椅站起,陆朝已经长的和秦直差不多高,目线的高低早就不再。一感觉秦直像这样依赖自己,对陆朝而言是完全没有过的事。立场的对调让他产生一种微妙的情愫,不是想从秦直身上得到温暖,而是发自内心,想从自己身体里掏出什麽填满对方。
在陆朝的帮助下,秦直顺利坐上病床。因为左脚打石膏,病号服是特制的只有一侧裤腿,另一条右腿好像变得更瘦弱。秦直没有躺平,就这样呆坐著,阴沉沉。
陆朝根本没用到大脑,自然而然地搂住秦直。僵硬的上半身,都是冰凉。
「那个老先生,对你很好?」
秦直头靠在陆朝胸前,听见一下又一下的心跳,和陆朝给人的感觉一样,躁动却有力。
「…他是我的恩师。」
凭藉本能,陆朝什麽都没想,紧紧抱著秦直。低下头,任唇与唇相触,传递热意。
轻碎地,水声黏在嘴里,含糊了叹息。深入舔弄的舌肉,超越分际,挑起的不止是情欲。
「秦直…」
陆朝低低的喊,秦直一滞,随即往後退开一些,如梦初醒。可惜陆朝追过去,没有几毫米的距离再度缩减至零,秦直按在他肩膀的手掌不但推不动,反而往上托住他的後脑杓。
太过久违的吻。渴望,停不下来。苦痛枯乾的心,正一滴滴注入滑润甘甜。
「为什麽又回来?」酸涩,满溢在暗哑的眼神中,秦直问,焦距太近以至於陆朝只看见他发红眼角。那麽痛,不能明说的痛。
「我想你。真的…很想、很想……」
不自觉为自己辩护,他要倒光所有想念,不再孤单对著空气。
「想就回来!」秦直深吸一口气,还是稳不住翻动失控的情绪,「最多被我骂几天,我有说不让你回来麽?!」
陆朝直接凑上嘴吸吮秦直的,「继续。」
秦直无言,事实也的确没办法说话。他回应陆朝的索讨,从不曾拒绝,亦毫无保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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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手机在裤袋里压著让人麻痹的震动,陆朝醒过来,揉著眼睛恍恍惚惚。闹钟响了就是八点,该洗个澡准备上班去。陆朝伸手往衣服底下抓抓肚子,又忽然停住不动。一下子坐起身,才确认自己睡的不是家里那张破床,而是皮革制的躺椅。一抬头,秦直就在眼前,病床上睡的样子不太安稳。
属於昨晚的记忆全部重回,陆朝不自觉傻笑了会。凌晨时分,他们关掉床头灯,彼此用手替对方解决一次。快感直窜脑随,比这些年他DIY加起来还要刺激几百倍。倦极了靠在一起,腥膻气与秦直身上淡淡的体味混和,感觉像发高烧一样晕眩。
最後,毕竟这里是医院,顾虑秦直脚伤,陆朝全无异议的去睡躺椅。就这样,竟然一夜无梦。
陆朝蹑手蹑脚摸去浴室洗把脸清醒一下,对著镜子里满脸水珠的自己,他很确定,和昨天看到的那张脸肯定已经不同。脑子快速转几圈,今天想请假,但不行。现在,他不光为自己,更要给秦直看,他要做一个负责任、有担当的大人。要是被秦直知道他连房租都缴不出来,岂不是丢脸丢到极点。不过,上班之前他得先去外面买粥给秦直吃,这是昨天讲好的事。
结果,陆朝一出浴室门竟发现病房凭空多一个人。不仅如此,秦直还正把一样东西交给他,低声吩咐著什麽。无端的,陆朝觉得不太舒服。
「喂!你谁啊?!」
口气恶劣,被叫到的人转过身。见到陆朝,两个人同时都愣一下,不过後者似乎早就知情,半是惊讶半是开玩笑的喊:「真人哎!怎样,不记得我是谁啦?昨天晚上何毅品跟我说你会来,我还亏他作梦。」
「魏竹…可是,你怎麽会?」
魏竹赶紧纠正陆朝,「叫『魏』就好!」然後眼神瞄向秦直,才再看回陆朝。「秦直看我没地方去就收留我,现在我算他助理。」
「是喔…」陆朝不晓得为何半点高兴不起来,大概是因为他和魏竹本来就没多少交情。
「陆朝,这里有早点拿一份去,你快去上班吧。」秦直发话,手一伸,站旁边的魏竹立即比他快一步,提了满满一大袋早餐拿去给陆朝选。
「请。我刚刚才买还是热的,看我时间算多准。」有意无意,魏竹说的每一句话都像带了刺,把陆朝当针包扎。
陆朝不拿,眼睛只盯著秦直。「昨晚有一件事没时间讲,我跟你讲完再走。」
秦直感觉陆朝态度不佳,本来以为他再见到魏竹应该会很高兴,谁知道相反,只好对魏竹说:「魏,麻烦你帮我联络,看我师母那里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魏竹对著陆朝笑了下,颇有点别的意味,不嫌重地将那一大袋子又拿回矮柜上摆好。「OK,我出去讲电话。」
关上房门,魏竹暂时离开。秦直睡的床头已经直起,成一个斜斜的L字型,想必是魏竹弄的。
「有什麽事快说,免得你上班迟到。」
陆朝走到病床边,脚一抬坐上去,床铺立刻下陷一点,就像他现在的脸色。简单将昨晚遇到臭龟的情况说一遍,然而这整桩事件的来龙去脉,陆朝还是没从秦直这里得到解释。
秦直认真听完,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也不要轻举妄动。暂且就照他说的,再等几天。」见陆朝依旧是满脸不爽,他终於无奈投降。「等你下班以後,我再和你说清楚到底怎麽回事。」
陆朝不屑地‘嗤’一声看向秦直。憋了再憋,才把原先要问的话吞下肚。
「反正我不在,你小心,不准自己一个人行动。」
「好。」秦直弯起嘴角,意外听话。陆朝突然有种被看穿的感觉,凶神恶煞般的骂:「笑屁啊!」可惜这点雕虫小技对付不了秦直。
「放心吧,我不会让你跟著我还有危险。」
心脏在瞬间掐紧,陆朝想起何毅品讲的话,一模一样。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麽表情,也无法厘清所有犹豫。但,只有一件事他很确定。
「危不危险,我不怕。」陆朝盯著秦直眼球中的自己,「我从来没觉得活著有多好。但是现在不一样,因为,我能帮你。」
陆朝踏出病房,刚把门带上,一转身,魏竹就在几步远的墙壁边靠著,低头把玩手机。听见声响,魏竹斜抬起头看,随便按一个键结束掉游戏,站直了身体。
「谈完了?还真久。」
陆朝感觉自己刚才的反应有点莫名其妙,他收拾好心情与脸色,点个头,‘嗯’一声。走到魏竹面前,亮出手里提著的早餐,「谢了。我晚上十点下班,我会尽快赶过来跟你换。秦直被人盯上了你知道,麻烦你多注意陌生人。」
魏竹比陆朝矮一点,但这并不减损他的威胁性。魏竹迳自到电梯前按了往下的倒三角形,没几分钟,电梯来了,两扇机械的门朝左右打开。陆朝看魏竹一眼,走进电梯。
就在电梯门即将关上的最後几秒,魏竹对著逐渐缩小的方框,或许他笑了,或许没有。
却,令人发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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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使当病号,秦直一样没有閒著。送走陆朝,他终於能安心想几样问题。
今天早报里果然一篇关於王仁贺病逝的消息都没有,刻意压下的痕迹很重。王仁贺死於心脏衰竭,当然那是医院方面的说法。早在那场冠状动脉手术中,执刀医师已有疏失。心脏支架可分两种,一种是未涂药支架(BMS),另一种是涂药支架(DES)。差别在於是否能减少血管再次狭窄的复发机率。然,王仁贺的死因并